孟随风是个迷信又封建的人,听后便叫人去准备。
第二晚就把一口黑棺材停在了他的院子中,道士来做了法,贴了满墙的符咒。
也是那晚上,忽地,他就好了。只是精神有些萎靡,白延霜急忙去瞧他,见他没事,冲过人群就把他抱着,高兴地喊道:“太好了! 庭许,你没事了!”
孟庭许扫了一眼他,问:“前些天我恍惚望见窗台上放着几株绿百合,是你放的吗?”
白延霜沉吟一会,扭扭捏捏地嗯了声。
孟庭许一笑:“你每天都来看我,其实我都知道。”
他笑得是那么的好看,水灵灵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就像星星掉进了里面。他光彩夺目,他风光霁月,他叫人挪不开眼。
白延霜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嫉妒他什么了。
他挺喜欢说一些违心的话,词不达意。或者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讲,讲了又不是旁人爱听的。
孟庭许对孟随风说,要是自己能好起来,往后就跟他一起打理家里的生意,一人做一头,分工合作,要做出江南最好的瓷器和丝织品,要扬名万里。
白延霜怔住了,他把孟庭许的话牢牢记在心底,他变了,他开始无条件站在孟庭许身边,他好像被孟庭许以另外一种方式认可了。
自从那天起,孟家那些势利眼对他的打压再也不算什么,他全都漠然无视。他开始和孟庭许一起学习,从制作土坯,到烧制,最后到分辨瓷器真假好坏。
以为日子会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下去,不料某天却收到了自己要出国留学的消息。
听说还是孟庭许拿的钱让他出去的。
白延霜兴致冲冲地找到他,问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去留学,得到的答应竟然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去。那几日又逢孟随风身体不好,一直思念亡妻,导致身心抑郁,无心在家里的生意上。
孟府的人都说,孟庭许即将要接管家主的位置。
白延霜便理所当然地想,这是要赶自己出去了,不要他了,所以自己是累赘,那些耻笑过他的人,依旧轻视他。
回国那天,回到孟府。他心底升起一股复仇的欲望,他觉得孟庭许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
他走后不久,孟随风就去世了。白觉霖告诉他,一切都是孟庭许的安排,包括送他走也是。他挑起二人矛盾,常在里面添油加醋。他想,让白延霜和孟庭许斗,自己勾结林石海,再拿到打理生意的主权。
孟庭许身板那么弱,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
不久,他又大病一场。
那时,没了孟随风,孟氏族人早就趁机取走钱庄里的钱,然后挥霍一空。
孟氏瞧不起白觉霖和白延霜,林石海因是孟庭许的亲舅舅,勉强还放在眼里。岂料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天,为了稳定生意,又将各处房产地产全都拿出来变卖。
就在这时,白觉霖做出抢夺孟家财产的举动。加之白延霜心里恨孟庭许,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白觉霖谋划去了。
有孟庭许在,孟家不会把生意全都交给白觉霖和林石海,所以只要他一死,这些东西都会落在他二人手上。
林石海被迷了心智,心想孟庭许反正也不中用了,他自小身体孱弱,说不定气数一到,那天撒手去了也说不准。想到妹妹嫁到孟家,不曾正儿八经享过一天福,生孟幼芝还难产死了。心里怨恨孟随风的不作为,想替妹妹报仇。又想,这生意也不能落入一个外人手里,只好假意和白觉霖合作,后面再将他一脚踢出孟府。
殊不知,家产没拿到,还被人摆了一道,落得个寄人篱下悲惨的下场。
好在白延霜和白觉霖的心不在一块儿,二人虽是父子,但脾气性格相差十分大。白延霜要的是出人头地,要蔑视他的人都后悔,他想证明自己,所以便离开杭州去了广州开公司。而白延霜思想陈旧,他一贯守着从前老旧的生意套路,拖着孟家的残砖半瓦,硬生生坚持到如今。
林石海在其中选了一个,决定跟白延霜对付白觉霖。
可又想,这本是两父子,再大的仇怨也改变不了二人的关系。偶然间,他从孟庭许和孟幼芝的对话中得知,白延霜非白觉霖的亲生儿子,一想,机会来了,还是选择了白延霜。静静等候,某日能翻身夺回妹妹的家产。
其实他也有私心,往年看着账户收入,他只是一介俗人,哪能对钱不动心?
他也想霸占孟家财产。
外头汽车响了一声,白延霜猛地回神。
眼间无尽的落寞,心就像摔碎的镜子,也许这一秒,他开始感到后悔了。
当初孟庭许南下,那船上谋害的人不是他安排的,他知道,可他没阻止。明明走前,他还往船上放了两箱金子。
这种又想他死又不想他死的心情狠狠折磨了他十几年。他知道那艘船会出事,他也知道孟庭许会死在那艘船上。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又这般忍不下心?当他看见孟庭许的一刹那,那种无法言喻的心情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到了临界点。
他终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既然无法回头,那便一直向前走。白延霜不允许自己后悔,不允许自己失败,他不承认自己心里一直记挂着孟庭许。
所以看见他活着的那一刻,他既兴奋又害怕。
第六十二章 探病
白延霜驱车到了德国医院, 路上还特地买了几株百合,刚到门口就瞧见了秦淮川一脸凝重地从车上下来。
秦淮川心情原本就不好,这下一见白延霜, 表情更是阴寒。双眉拧紧,打量片刻, 问:“你来干什么?”
白延霜被这莫名的压迫感吓得一怵, 脸色沉了沉, 恢复往日戾气, 道:“听说他受伤了, 我来看看。”
秦淮川眼中寒光闪过, 走到白延霜面前,低头瞥了眼他手上的百合, 语气微沉:“他不想见你,你走吧。”
二人对视, 顿时火花四溅。
白延霜不悦地瞟向他, 鼻头吸了吸,说:“他愿不愿让他亲自说, 不用你来对我讲。你跟他什么关系?要你来替他传话了?”
秦淮川讥笑一声:“我跟他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过问,你也没有资格问。”说到这里,他更是不屑地嗤了下。“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怎么会好心来探望病人?便是揣着目的来害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白老板,你是什么人我也很清楚,我警告你, 不要再靠近他!”
白延霜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只道:“他的事只有我最清楚,想来你也应该只道码头的那艘货船了吧?你不好奇吗?他是怎么躲过海难的?船上的人都死了, 唯独他和孟幼芝还活着,你不想他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吗?”他仰头看向医院大楼,说:“放我进去,我要见他。”
听完,秦淮川迟疑了。
他确实想知道海上都发生了什么,便把人带上楼。
孟庭许靠在床头,手里握着勺子,正在吃范文生叫管家送来的玉米粥。本来范文生说要喂他,可孟庭许死活都不愿,只好在一旁守着。
见秦淮川来了,赶紧让开位置。
余光看见白延霜也来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拉着管家出了门。
秦淮川接过他手中的碗和勺子,舀了一瓢放在他嘴边。孟庭许耳朵一动,笑着问:“怎么回来都不可吭声,要不是我听力好,就要被你吓一跳了。”说完,一口含住玉米粥。隐隐约约还闻见了一股百合花的香味,又问:“你买花了?”
白延霜看见孟庭许剃光了头,双眼缠着纱布,手上插满了管子,顿时一怔。
“庭许......”
孟庭许听到白延霜的声音后浑身一颤,立马伸手去抓秦淮川:“淮川,你在吗?”
秦淮川放下碗,将手递过去:“我在你跟前,别怕。”
白延霜见他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震惊。往日他光鲜亮丽,如今就像那时他在小院里一样,生病的时候毫无生气。
他蓦地走上前:“庭许,我有话想对你说。”
孟庭许捏紧秦淮川的手,道:“你有话现在就说吧。”心忖,自己被蒙着眼,好在瞧不见他,不然真是心里堵得慌。又想,恨不得秦淮川现在就把他抓起来,直接捣毁他的工厂。
白延霜扫了眼秦淮川,秦淮川背对着他,冷然道:"你只有半小时。"
白延霜叹了一声,将百合放在桌上,对着孟庭许道:“要杀你和幼芝的人是白觉霖......不是我。”
孟庭许愣了愣。
白延霜继续说:“当初我只是憎恶你抛弃我,让我独自一人出去留学,我以为是你想把我送走。”他捏紧手心,眼皮往下一垂,声音有些虚,说:“我......我知道他要杀你,还在你南下的那艘船上做了手脚。”
秦淮川在一旁听着,心中更是震惊万分。
孟庭许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太惊讶,而是猜到了一般,道:“可你不也是想让我和幼芝死吗?”
这话一针见血,白延霜无法辩解,只道:“我承认,我做过的事情我都承认。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办,凭你要如何保护孟幼芝?我在船上放了两箱金子,我想如果你能活下来,那就山高任远飞,你过你的日子,再也不要回来。假如你死了,也解开了我的心头恨。”
原来金子是白延霜放的,这个谜团算是解开了。
孟庭许听完,似乎是自嘲般地垂下脑袋笑了笑:“延霜,在这个利益至上的社会,我明白你看待金钱权势比亲情友情还要重。你们各怀鬼胎,表面对人面面俱到,其实藏的心思龌龊不堪。你现在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要我原谅你吗?还是你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再好杀了我,以解心中仇恨?”
白延霜如同脚底灌了铅,身体越发沉重。
“我......并不是。”
孟庭许侧过身,不再理他:“我只劝你最后一次,别再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见他赶自己走,白延霜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虽然看不清孟庭许的表情,但是他明白,孟庭许依旧和从前一样瞧不起自己,便负气离去。
人走后,孟庭许的脸色才好了点。
秦淮川顿了顿,说:“早知就不让他上来了。”
孟庭许摇头:“不,他来了也好,有些事情也该让他明白,不是谁都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他改正的,既然错了,那就是错了。鸦片这么大个事情,不知残害了多少家庭,我万万不敢想!你那边准备得差不多就赶紧动手吧。”
秦淮川说:“我已经叫陈峰去查陆运了,只要他一旦和烟帮的人接头就立即抓人,你放心。”
如此,孟庭许才落下心,安心养病。
半夜,秦淮川拿着那张相片翻来覆去地看,决定将其藏起来,不再过问他海上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听,也不敢想,他如今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不知金凤鸣在哪里听见孟庭许受伤的消息,次日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看望他。见他剃光了头发的模样顿时一惊,庆幸道:“真是老天保佑,好在你没事,不然你可叫我表哥怎么活啊!”
说完,一旁的秦淮川眉间微蹙,往孟庭许脸上睨了一眼,见他嘴边挂着笑,说:“凤鸣小姐惯会开玩笑。”
金凤鸣正经道:“我可不是开玩笑,你是看不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这辈子,就今天,就今天看过这一次!就好比城外那城隍庙里的鬼差一样,两眼又黑又青,脸色惨白,眼球血红,说他是钟馗我都信!”
“凤鸣!”秦淮川喊了声,“你这张嘴还要不要了?”
金凤鸣立即闭上嘴,鼓着脸在一旁垂着脑袋。
孟庭许自然知道秦淮川为什么凶金凤鸣,心里有想法,酝酿了会,问秦淮川:“你在这有几日了?”
秦淮川默了默:“就三日。”
金凤鸣插嘴道:“他骗人!明明有十日了!”
“金凤鸣!”秦淮川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金凤鸣又缩回沙发上,嘴里嘀咕:“就知道凶人家......”
孟庭许表情严肃,又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秦淮川温声回答道:“她一向胡搅蛮缠,爱说谎话,你别信她。我这几日时常回家,不是一直给你带换洗的睡衣吗?”
金凤鸣用蚊子般的声音,夹着嗓子说:“那都是管家送来的。”
终于,秦淮川忍不住了,拎起金凤鸣就把她扔出了病房。
金凤鸣挣扎着大喊:“秦淮川!你王八蛋——你看人家孟先生老实,所以就喜欢骗他是吧!你都十天十夜没合过眼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我跟孟先生说实话怎么了?你凭什么赶我出去?”
哐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秦淮川站在门口仿佛被钉在了上面似的,半响也没开口。
过了会,才小心翼翼道:“她瞎说的,你别理她。”
门外,金凤鸣被丢出来的瞬间正好撞到了来探望孟庭许的庄晚,看清人后瞪大眼呀了一声:“庄先生!”
庄晚微笑道:“大小姐。”
金凤鸣眼冒星星,赶紧拉着他坐下,问:“你怎么来了?也是和我一样来看孟先生的吗?”
庄晚点点头:“前几日想来看,远鄞说庭许需要静养,所以一直拖着没来。今日听闻他好些了,索性就赶紧过来瞧瞧。二是我要启程回北平了,故来向他们告别。原本还想请他们吃饭来着,看来是没时间了。”
金凤鸣一听他要走了,惋惜道:“这就要走了?早知道我就多去园子看两场你的戏,这又是要个一年半载的听不到你唱戏了。我好舍不得呀!”
庄晚宽慰道:“往后等我自立门户了,会时常来广州的,大小姐不必太过于伤心。”说着,看了眼病房。“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金凤鸣生气地哼了声:“我那臭表哥把我赶出来了,我还没好好和孟先生说上两句话呢。”说时,捂着嘴悄悄探到庄晚耳旁道:“里头那位秦大少爷在医院守孟先生守了整整十天,期间都没回过家,身上又酸又臭,整个人就像外头的叫花子一样。我叫他回家洗个澡再来看孟先生,他非不听,就要待在这里不可。正好你来了,你去帮我劝劝他,赶紧让他回家休息休息!”
话落,又眯起眼道:“叫这个瘟神赶紧走,好让我金凤鸣金大小姐来守着孟先生!”
庄晚扭头,见她鹅蛋脸上挂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天真又可爱,笑道:“我怕是进去了也要被赶出来,不妨等等,等他自己出来。”他想,既然金凤鸣已经告诉孟庭许秦淮川日夜不休又不归家,肯定不乐意再叫秦淮川在这里守着了。
便坐在外头静静地候着。
病房内,孟庭许不愿秦淮川再呆在这里,先是劝他回家休息,后又是哄他,最后生气道:“我与你说一万遍你也不听,既然你不想回公馆,那我回就是。”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秦淮川赶紧扶上去:“你还没好,怎么就敢下床,你别动了,我......我回家!”
孟庭许又躺下,背过身说:“现在就回去,晚上不许来医院,明天也不要来。”
秦淮川双手垂下,无奈地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询问:“那后天呢?我可以来吗?”
孟庭许心里顿了下,要说不想他来那是假话,可这人一直不睡觉,熬了十天,不好好休息怕是要死了。便说:“也不要来。”
秦淮川难过地眨眨眼:“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
孟庭许数了数手指头,十天的话,起码要休息三天才行,道:“三天后,三天后你可以来医院。”
随后把人一轰,秦淮川可怜巴巴地拉开门。
金凤鸣一见他出来,顿时大喜,往里头冲:“现在终于轮到我来了!”边说边踮起脚拍了拍秦淮川的肩膀:“表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孟先生的!”
秦淮川冷冷啧了声,打掉她放在肩头的手。
一旁的庄晚笑了声:“是啊,方才凤鸣小姐都告诉我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我俩会看好庭许的。”
秦淮川将目光落在庄晚身上:“来了?”
二人又在外头说了会话,秦淮川问:“明天就走?”
庄晚点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多,来不及和各位太太告别,到时候等她们回来,你替我说声谢谢,感谢她们对我的照顾。”
秦淮川略抿嘴角:“自然。”
之后就告别庄晚,回了公馆。
秦公馆, 二楼浴室。
秦淮川刚洗完澡,浴室内的雾气还未散去,镜子上蒙了一层水珠。他抬手将水汽抹掉,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那日花园里的场景, 仍心有余悸。
加之白延霜来病房里说的那些, 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走出浴室, 推开窗户。楼下金桂的香气飘了上来, 心头一动。不放心, 嘱咐范文生盯紧白延霜的动向, 并安排陈峰早些行动起来,前往郊区山上的小作坊搜查。
清凉的月色下, 挂花树下盘旋着一只纯白的蝴蝶。秦淮川驻足望了会,觉得孟庭许就像那蝴蝶似的, 一个不留神, 便会飞走。抓不住,也留不住。
思绪惆怅, 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医院。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病房门口,管家看见秦淮川来了,立即迎上前。秦淮川打了个嘘的手势,让管家回去,其余人则远远地守在走廊里。
孟庭许早已熟睡,金凤鸣这一下午实在把他闹得够呛, 不料她这一闹, 自己竟然睡得这么香。只可惜不能给庄晚饯行,也不能亲自送他, 隐隐觉得失落。
秦淮川推开门,走到床头,余光瞥见地上的百合花,拿起来又丢了出去。重新换上自己摘的桂花,这才满意。
病床很宽,足以躺下两个人。秦淮川像之前在家时一样,轻轻躺在他的身边,睁着眼盯着孟庭许,望了片刻,见他没了头发,眼睛不知道是否能好,顿时酸楚无比。
躺着躺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又是一会儿,忽地听见孟庭许嗫嚅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
秦淮川紧紧咬着唇,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开口说话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我吵醒你了。”
孟庭许温声说:“没有。”伸出手去摸他,手掌抚在他的脸颊上,道:“桂花开了,都已经八月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秦淮川含住他的指尖,亲昵地蹭他。
孟庭许又闻了闻,笑道:“好香呀。”
秦淮川道:“再过半个月,就要过中秋节了。我叫人做桂花馅的月饼给你吃,更香。”
孟庭许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嗅觉和听觉便更敏锐,他顿了下,然后朝秦淮川靠去。“我是说,你身上好香。”
秦淮川眉眼一弯,僵直了身体。换做从前他一定是紧紧把人抱住,狠狠吻住他,可现在孟庭许在他眼中就好比折了翅膀的蝴蝶,根本不敢碰。
须臾,孟庭许回到之前的位置,见他迟迟没有抱住自己,心里一时空欢喜一场。摸了摸自己的侧耳,想来自己没了头发肯定不好看,所以秦淮川大抵是不喜欢。
于是转过身,说:“怎么想起要来?我都说了,让你回去休息的。”
秦淮川答道:“我放心不下,知道你心情肯定不好,才要来的。”
孟庭许问:“因为白延霜?”停顿一下,又说:“我不会因为他干扰到我自己的心情,我只是希望你辛辛苦苦守护的广州,不要因为他的出现而......总之,销毁鸦片的事情更重要。”
说到这,他想起中秋节秦鸿莲要回广州,话锋一转,说:“既然你父亲中秋要回来,你之前想的那些海关条例和法规是不是可以向他征询一下意见,也好催催他早日推行起来。”
秦淮川说:“我原本也这么想的,等他这次回来,定要把法规好好推行一番。”
二人聊到正事,各有想法,各有说辞,说到观点一致时,又侃侃而谈。半小时后,孟庭许口都说干了,这会才转过身来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秦淮川赶紧去接了水,亲自喂了他。两人这下都很疲累,没一会就睡了。直到第二日,护士来换药。
用了早饭,金凤鸣提着嗓门儿又来探病了。
秦淮川总是不悦的,孟庭许倒是很开心,因为有人给他解闷儿。而金凤鸣又时常喜欢和秦淮川斗嘴,经常逗得他忍俊不禁。
就这样休养到了月底,道路上的桂花开得正盛,医生检查完毕后便给孟庭许安排了出院。
回到秦公馆的那一刻,道不清是何感觉,明明不是自己家,却无端生出了一丝眷恋的心情。孟庭许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赶紧打消了念头。
头发也长出来了一点,摸着的时候有些扎手。
现在只用一只眼睛,翻译的工作进行得很慢,秦淮川说不用他翻译,叫他好生养着,他只觉得拿了人家开的工资,这工作还是要做的。
秦淮川又怕孟庭许生气,只准他每日看半个时辰。
不久,陈峰便带着消息来了。白延霜自那日后就没什么动作,虽然去郊区的山上搜查小作坊和工厂,是查到一些小的烟贩子当场制作,可没有一批是白延霜的货。
孟庭许觉得有些奇怪,想那人莫不是真的金盆洗手不干了,又仔细一想,应当不会,因为他了解白延霜。生病这期间,他买的打手也看着白公馆,确实没看见有可疑人员接近。郭豪也因不敢让太太知道张广平已死,在家老老实实等着孩子出生。
林石海这边也照旧去米行。
似乎这一切看起来都回归了平静。
直到九月初时,孟庭许因要翻译文件去了秦淮川的另一间书房找字典,无意间发现了他藏在抽屉里的相片。
他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连忙出去找管家:“淮川回来了吗?”
管家摇头:“少爷还没回来呢,估摸着要晚上吧。”说着,一顿。“倒是太太们要回来了,晚上一家人准备去和平饭店吃饭呢。”
刚说完,门口的家仆就抬着各位太太的行李箱进来了。
这时,电话响了。
管家道:“孟先生,我去接电话。”
孟庭许点点头:“好。”
那边,秦真先下了车,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一边寻找孟幼芝的身影一边看向孟庭许。
先是一愣,站定后眯着眼睛一瞧,那寸头蒙着眼睛的人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随后转过身大喊道:“小妈!你快来瞧,家里有客人!”
各位太太闻声都走了过来。
“哎哟哎哟,瞧把你急的!谁啊?”
“什么客人啊?让我看看。”
几个人一看,面色忽地僵住,拿起手绢捂着嘴,惊愕地看向孟庭许。
苏敏敏担忧地瞧了一眼,走上前一掌拍在秦真后背:“什么客人,这不是你先生吗?快给人家道歉!”
秦真一怔,跑上前:“老师!”
孟庭许勉强一笑,嗯了声,又看向她们。
四位太太站在一旁,露出伤心的表情,赵娴最先走了过来,嚼了嚼嘴,冷冷说:“秦淮川那小子干的?”
孟庭许摇摇头。
了一眼,这才走回屋里。
柳眉烟和翠红跟着走到他面前。
“放心吧,头发没了还能长出来。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我们替你报仇去!”
“就是就是,我三姐姐可不是吃素的,她最会骂人了。”
孟庭许心头涌动,似是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关心,愣住了。
苏敏敏最后过来道:“笨,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觉得咱们川儿是摆设吗?谁敢欺负秦家的人他第一个不答应,别说报仇什么的了。也别一直说这些叫孟先生想起来伤心,想想晚上吃什么,都宽心些。”
柳眉烟道:“五妹妹说的也是。”
几人往大厅走去。
管家从一旁走出来,叫住孟庭许:“少爷来电话了,请您去听。”
孟庭许点头,到了隔壁房间。
拿起听筒后,舒了一口气:“我是孟庭许。”
秦淮川听见他的声音后,语气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说:“管家告诉你太太们晚上要去吃饭了没?”
孟庭许嗯了声:“说了。”
秦淮川说:“十分钟,等会我来接你。咱们自己吃,不跟她们打挤。”
孟庭许又嗯了声。
挂了电话,孟庭许又看见管家手里拿着一套素雅的长衫和帽子过来:“这是少爷吩咐的。”
他接过长衫,回到二楼收拾了会。
看着帽子有些犹豫,心想,秦淮川果然很介意他没头发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专门给他拿了帽子来?嫌他光着头丢人?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男人少点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思忖了会,把帽子挂起来,径直下了楼。
秦淮川等在门口,亲自开的车。见他出来时没戴帽子,便问:“怎么不戴?不喜欢那个款式吗?”
孟庭许一凝,灰心道:“不用,就这样。”
上了车,二人去往和平饭店。
秦淮川点了一桌淡口的菜,等着他动筷子。等了半响,孟庭许还是未动,秦淮川一笑,起身坐到他身旁,笑着说:“还是习惯我喂你不是?”
随后便舀了一勺冬瓜汤送到他嘴边。
孟庭许眉头一拧,偏过脸,道:“我自己来,你别管。”
听这语气,似乎像是在生闷气。小脸一垮,连看都不看他,怵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秦淮川看在眼里,嘴角却勾了下,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说:“趁热吃,吃完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假如他不管孟庭许,这人就会开始无尽的猜想,想得越多,对自己的态度就越发冷淡。看见他不戴帽子的那一刻便明白他心里有些在意,但没想到自己身上,只以为孟庭许在意自己的头发,所以才不高兴。
吃了饭,秦淮川带着孟庭许去兜风。
夜晚的海边,风很轻,海浪拍打在礁石上。
秦淮川停好车,伸手接他下来。两人散着步,都没开口。过了片刻,秦淮川停下脚步,盯着孟庭许往前走的背影,脸上表情徒然一变,正经地喊了声:“庭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