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孟庭许眸子一沉,便知道他在扯谎。
表面上却一脸淡然,道:“那就好。”
见他没再起疑心,林石海佯装关切地问:“幼芝......她还好吗?也跟你住在一起的?”
听见他提起孟幼芝,孟庭许心里一紧,警觉地看向他,故作轻松道:“挺好的,自然是同我一起。”
得了话,林石海嘴角抽动,不自然地笑一笑:“那便好!那便好!你母亲以前最心疼她,我记起她刚怀上幼芝的时候,每日都要给她讲好多故事,又是念诗,又是做衣裳鞋子的。”停了下,想到林婉心死的一幕,脸色泛青。“可怜幼芝生下来就没了娘,我这做舅舅的也没好好疼她,怪我......”
思绪到这,赶紧擦了眼角的泪。
孟庭许眸光冰冷,听他念了一路,锐利的眼神投向林石海。他这一会撒谎一会真心实意地哭,倒是叫他看不懂了。回想庄晚说的一番话,还叫自己小心,这才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如果真如林石海说的这样,他悔过,重新做人,就不该扯些谎话来骗自己。
思量片刻,决定雇人看着林石海。
倘若不像他说的,他已经与白延霜见过面,那么自己就是中了白延霜的招。
把人送了回去,来到交易所。
这里有挂牌的丫鬟,婆子,家仆。一旦看上眼了,就可以拿钱把人赎走,带回家自己用。说白了,其实就是找看家护院的。
但孟庭许要找的不是这些人,而是身强力壮,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壮汉。一是雇佣他们成为自己的打手,替他做事。二是为了往后急用时做准备。假如有人要伤害孟幼芝,那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从前兄妹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去到哪里都叫人欺负。如今他利用做家教和翻译工作挣的钱买打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保障。
只是对于秦淮川,他不能光靠着秦淮川的庇护,安心当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如果有一天他发觉秦淮川靠不住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想来想去,孟庭许怔了好一会。惊讶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恶毒,捏紧手心,颤栗一抖。
孟庭许回到公馆,坐在自己房里。看着那盆百合花,双眼空寡。
猛然咳嗽起来,赶紧放轻声音,颦眉一愣,自己在公馆养得好,许久没发病了。又是因为心中埋积的事情,情绪低迷,郁闷了一下午。
卷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指尖一颤,心口痛如刀割一般。
可若是他不这样做,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落得那番下场?人心隔肚皮,他不知道秦淮川到底对自己是怎样想的。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心里的伤最难治,孟庭许捂着心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街道上的残影。梧桐树的叶子随风卷起,眼色森然。额头冒起冷汗,长身玉立,垂首一言不语。疼得抓紧了窗台,发出一声呜咽。
此时,外头的风景忽地变幻。
空气沉闷,乌云卷着狂风猛冲而来。昏黄的天色骤然变暗,顷刻间,风云突变,豆大般的雨便下了起来。这是一场瓢泼大雨,雨之大,道路上的水都汇集成了溪流。
闪电将梧桐树的枝桠劈断了两截。
紧接着,雷声轰鸣。
孟庭许双眼一眯,狂风吹着他的头发,一旁的野百合已经被雨打湿。他嗅着风中尘土的味道恍然一愣,这情景竟然与那时在海上的画面一样。
也是这般狂风大作。
他立在窗口前,暗沉的光描绘着他欣长的身影,一道强光在天际裂开,似乎将云层剥离,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孟庭许伸手关上窗户,唇色发白,手上没劲,一松,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山庄内,孟幼芝看着外头电闪雷鸣。四周的树左|倾右倒,她吓得紧紧将枕头抱住。转念一想,下了楼,说要赶回秦公馆看望哥哥。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出门,连车开在路上都会打滑。山庄的管家只好安慰她,说等雨停了才能回去。
又说,这种天气,定然是台风要来了。
这个时候出门,简直要命。
海关总署,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范文生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进来,道:“码头出事了!”
秦淮川蹙眉,问:“什么事?”
范文生说:“停靠在码头的船全都莫名其妙的飘走了。水手说台风要来了,上边不准出海,没人去码头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停靠的船都不见了!”
薄唇抿紧,秦淮川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船帮管理的人呢?”
“去看了,可是现在雨太大,人根本不敢靠近码头。”
秦淮川顿了顿:“这也不归我管,等雨停了再叫他们去把船找回来。趁着天气不好偷船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船都看不好,管理处的人一天到晚究竟在忙些什么?”
倪了一眼,秦淮川又问:“就这事?”
范文生说:“还有,家里打电话来,说发现孟先生晕倒在房间里,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昏迷着。”
话刚落,秦淮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怎么不早说?”
又急急忙忙的从总署赶回家。
上了楼,只见那人脸颊覆着一层粉,十指紧紧捏着,时而哆嗦,时而神志错乱。嘴里喊着:“沉了......沉了。”
颤索着,整个人像着魔了一般。
秦淮川坐到他身旁,回头问管家:“医生来过没有?”
管家说:“来过了,说是高烧。打了退烧的针,要等等才见好。我怕生变故,把医生留到客房里住着了。”
听到他没什么大碍,秦淮川这才沉下心。叫人都出去,自己照顾就好。
秦淮川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着他滚烫的身体,等孟庭许出汗。这汗水只要发出来,退烧就快了。又怕他烧糊涂,赶紧给他喂了点水。
涔涔细汗,两人挤在被窝里紧紧相拥。
孟庭许呓语,哼了几声。朦胧之中,感觉自己被什么压着,手脚麻木根本动弹不得。又觉得后腰湿哒哒的,不舒服地皱起眉。
迷糊着翻过身,感觉额头抵着个热热的东西。睁开眼一瞧,原来是秦淮川的手心。窗户隔绝了雨声,雨依然淅淅沥沥地落着。雷声一阵一阵地响起,闪电忽地照亮了房间。借着点点光亮,孟庭许盯着近在咫尺的秦淮川,脸上潮红。
这人怎么睡到自己床上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记起晕倒前,明明在窗台前来着。这下一想,应该是自己病发晕厥,所以才躺在了这里。
舒了一口气,继续将头埋回去,百感交集。
心忖,秦淮川干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每次自己生病时候他都在身边?也许那晚就不该叫他去家里擦什么红花油,也不该住到秦公馆来。
发了一会呆,身上的热也散了,头脑愈发清晰。
他听见秦淮川均匀的呼吸声落在耳朵旁,听见那人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频率渐渐相同,知道自己起了别的心思,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等了好久,幽幽叹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闪电再次将房间照亮,眨眼间,孟庭许看见秦淮川正垂眼盯着自己。俩人对视的一瞬,房间内又黑了。
沉默一霎,房间复又亮了。
几个小闪电快速闪过,孟庭许嘴唇微干,咽了口唾沫,握着白褂的手渐渐收拢。
秦淮川悠然一笑,问:“好些了?”
孟庭许无声地点点头。
秦淮川薄唇弯了弯,剑眉微微扬起。声线低迷,浑厚的嗓音回荡:“没事就好。”说完,凑近他的脸。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侧躺着。
第五十五章 毒誓
孟庭许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遮住了眉眼。秦淮川伸手撩起一缕,声音更柔软了,说:“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不叫我?是不是在偷偷看我?”话落,揉了揉他的眉心。“怎么总皱着眉头?方才我想了想, 你这病拖不得, 等天明我就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我们把中医西医都看个遍, 要吃什么药, 管他贵不贵, 都去给你寻来。你这身体, 生病一次就要消耗全身精力。往后我还想着你长寿,落雪白头, 一生一世一双人。”
孟庭许楞然,喉咙发紧。
胸腔一阵炙热, 依旧盯着秦淮川看。
孟庭许忽地问:“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
秦淮川将手弯起, 压到脑袋下,枕着问:“怎么说?”
孟庭许道:“我身体比一般人弱, 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是什么人才,也算不上国家的栋梁。被家人赶出浙江,来到广州依然一无所成。连妹妹上学时的钱都是借的,靠这个帮忙,靠那个帮忙。我这么无用,在你眼里, 怎么都是个废物。你身边的人个顶个的优秀。比如范先生, 一表人才,又能干又聪颖。庄晚更是惊艳四座, 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青衣。好像人人都在进步,只有我,我浑浑噩噩到现在,都不知道往后要怎么才好。”说着,苦笑道:“我甚至连交的朋友都......”
说时,不免伤感起来。
秦淮川垂下视线,倒不是宽慰他,笑了一笑:“你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但我不承认你说自己是个废物这个观点。至于你说交的那些朋友,你也没什么朋友罢?除了冷青松以外,你还瞒着我跟谁交朋友呢?”又怕自己这番话伤到他,话锋一转,道:“你和庄晚不是朋友吗?你看庄晚这人如何?值得深交吗?”
孟庭许咬着唇,想了会,说:“你要挖苦我就说吧。”
秦淮川捏着他的脸颊,道:“庭许,你很好。旁人怎么看你我不管,在我这里,你就是很好。你慧眼识珠,发现了我这么个人,你这一生可赚大发了。你学识不错,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助码头的工人,替他们写信。你教书的时候很认真,是一位好老师。还有嘛......”停在这里,秦淮川轻轻抚摸他的眼尾,坏笑着问:“你是不是诓我呢,想听我夸你,所以才这么讲的?”
孟庭许脸色一红,抓紧被子盖在头上,蒙着脸说:“你妄说!分明是你一直在逗我。”
秦淮川伸手去拉被子,煽诱道:“庭许,你把被子拉开,我不逗你了,我认真跟你说。”
他捂得更紧了,道:“我不信你,狼来了的故事我已经听了许多遍了。”
秦淮川悠悠道:“我发誓,我要是动你一下,我就天打雷劈!”
听他发毒誓,孟庭许犹豫着,想他都这般说了,那就再信他一次。便将被子拉开,瞟了一眼。转瞬间,秦淮川就猛烈地朝他亲了过来。嘴唇被人含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唯一能喊出来的声音,到了自己耳中都成了催发|情|动的开关。
孟庭许屏息,感觉那吻先是狂热地席卷而过,再变得绵长柔软。自己也没了力气挣扎,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直到秦淮川松开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搂着他的脖颈。
眼眸闪动,嘴唇微红,双眼半阖,表情带有几分迷离。
秦淮川哪里受得住他这番模样,一掌拍在自己额头间,狠狠叹口气:“你要不是病着,我还真......真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
除了望梅止渴,也没个办法。
孟庭许脸上一羞,立马躺正,说:“你尽管发毒誓,看老天爷劈不劈你罢。”
秦淮川乐得一笑,说:“男的人话你也信,你瞧着哪个男人发的誓是真的?”说着,又侧身抱着孟庭许。“我发的就不一样了,刚才是假意的发,现在是真心实意的发。”
孟庭许瞧他一本正经的,便问:“你现在又发了什么毒誓?”
秦淮川说:“都说了是毒誓,哪能轻易讲出来。”忍着心中的欲望,把他抱得紧紧的。
天亮了,秦淮川醒来时孟庭许已经不在身边。光着个膀子就开了门,直往浴室里走。
收拾好自己,听外头的雨还下着,总署的工作也不忙了,要抽出一天好好待在家里和他甜蜜甜蜜。
下了楼,见孟庭许坐在那处喝着粥,房檐落雨,身后是庭院。假山布满青苔,池塘里的锦鲤成群结队地游着,天色乌青。
孟庭许坐在桌前,虽依旧看着病恹恹的,可模样是很典型的江南长相,落得冷清。
心头一动,走上前道:“你坐在这里,我恍惚间都觉得身在江南水墨画中,不像在广州了。”
孟庭许瞥了眼,把面前的肠粉推给他:“你老花眼了,吃点里面的虾子胡萝卜补补吧。”
秦淮川夹着肠粉,咬了口:“台风天,这几日都出不去,叫我说,你也别翻译那些东西了,我带你去骑马兜风,如何?”
都是台风天了,外头又是下雨又是刮风的,他还想着骑马,简直要逗死孟庭许了。笑着道:“我看你也别骑马了,这么大的雨。你扛着马跑一圈,说不定还能给你挡挡风呢。”
秦淮川不正经地笑了:“还说我挖苦你,你看现在,到底是谁挖苦谁?不骑马,你想骑什么?”故意盯着他看,凑过脸在他耳边打趣地说:“你想骑我也成啊,只要你想,我自然答应。”
就知道他没怀什么好意,心里坏得很。孟庭许脸上一沉,立马偏过脑袋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见他碗里余下一点,秦淮川赶忙拉着人,说:“哎!还剩点,都喝完。总不能浪费粮食吧?”
孟庭许只好闷头全喝了,上楼漱口,开始翻译的工作。
下午六点左右,庄晚回来了。秦淮川原先在他旁边看书,偶尔捣乱。见庄晚回到家,又下楼去找他说话。孟庭许一开始觉得烦,但这人一走,又感觉房间里空荡荡的。
楼下,庄晚告诉秦淮川,说自己要启程回北平了。感谢他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想等台风过去,请他和孟庭许吃饭。
秦淮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问:“时间都定好了?”
庄晚说:“定好了,八月初就回。这里巡演结束后回去待半个月,还得去天津。对了,我还收到了从上海来的邀请,说是什么有个国外的杂志想采访我,希望我跟他们一起去法兰西演出。其实......我也不太懂,所以想请教请教你,那些洋人能听懂我们的京剧吗?我该不该去?还说要坐几个月的轮船才到呢。”
秦淮川思索一阵:“要说能不能听懂我们的京剧,我觉得也得看什么样的老外。国外有专门研究这个的学者,也有喜欢这种文化的洋人。你倘若想出去见识一番,去也可以的,就怕你受不住海上的风浪。”
说着,抓了一把黄豆在嘴里嚼。
“我也正有这样的担心,一是我身体本就有些水土不服,二是我担心走后无人打理家里的宅子。自从赎回师父师娘的院子,我就没让外人住进来。他们不喜欢旁人到家里去,这个习惯一直到了我这里。我也就没找人照看宅子,每回回去都是自己打理的。”
“既然这样,你就只去上海接受采访就是。”
庄晚犯难,说:“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对那些名利什么的也不太在意。心里很纠结,嗳,还是不要拍照片接受采访的了。”说着,笑了笑。“我就是个老古板,那些新鲜的东西,就瞧个乐呵罢。”
秦淮川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问道:“你是担心自己败坏房先生的名声吧?”
他的话一下子就点明了庄晚的想法,他不禁一凝,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担心。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养育我长大,传授我衣钵,有点良心,定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就怕人爬得太高,摔得就越重。我见好就收,一生坦坦荡荡,岂不好?”
如此一来,也不想去上海了。
秦淮川双目一敛,笑吟吟道:“你有这种觉悟已经很好了。要是不想四处巡演,就留在广州也行,家里太太这么喜欢你,你天天给她们唱戏,她们巴不得。”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反对的声音:“我觉得不好。”
话音落下,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孟庭许。
秦淮川哟了声,朝他挤眉弄眼的,说:“我还以为今日翻译不完,你就不出门了。”
庄晚莞尔,小声对着秦淮川说:“你就混说,总挤兑人家干什么?”
秦淮川闭上嘴,叫管家上了些点心来。
庄晚付之一笑,问:“庭许,依你看,该如何?”
孟庭许说:“我方才下楼时听见你们的谈话,我的想法是,房老先生唯一得你一个传承人,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弟子传承技艺。他必然是希望京剧发扬光彩,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传统戏曲。就好比文字,节日,一代一代薪火相传。你若是被这混子圈在广州,只单单唱给几位太太听,那就是埋没了你的才华。你该被世人发现,你也受得起房老先生亲传唯一弟子的盛誉。”
话毕,秦淮川抚掌拍手:“说得极好!比我说得有用!”
第五十六章 正道
庄晚更是心中一颤, 传承之心被点燃,记起第一日拜师开始学唱戏那时,自己在心中发誓要成为一代大师, 要世人都知道京剧。
京剧不光是一门艺术,还是传统文化的传承, 师徒关系亦是心心相依的纽带。庄晚把孟庭许看作知音, 而现在, 更将他看作灵魂共通的知己。感叹道:“我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心的!”
说罢, 又将自己想收徒弟的打算告知二人, 决定好好培养几个接班人。潜心钻研, 刻苦发扬。
一谈起正经事,孟庭许的话便多了起来。秦淮川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敲了敲。
见他谈吐间越发顺自己心, 也不顾庄晚在, 那只手便不老实地从桌下伸了过去。
孟庭许脸色一热,横了眼秦淮川。偷偷摸摸的, 竟做坏事。
秦淮川觉得有趣,想欺负他。
便说:“反正闲来无事,这会子也出不了门,不如凑四个人打牌好了。”
庄晚道:“我倒行,就是不会你们广东麻将。”
孟庭许哪有什么心思打麻将,只说:“我不怎么会。”
秦淮川问:“上回不是教过你吗?你明明会,还说不会。是不是不想跟我玩, 只想同庄晚一块玩?”
被他一说, 孟庭许有些不好意思:“你又胡说,上回你在车里匆匆讲了一遍, 那会儿有急事要办,都这么久了,我也记不住。”
庄晚说:“其实我能看懂,要不我来教你?”
两人一起看向他,都在等着他开口。孟庭许只好说:“那输赢该如何?”
秦淮川道:“这个好说,也不叫你们输了吃酒,输钱就得了。”
明知他没什么钱,还非要输钱,孟庭许望着秦淮川,又开不了口,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吩咐管家把麻将取了出来,洗好牌,孟庭许刚坐下,范文生就丧着个脸也坐了下来,叹道:“哎呀,我手气是最差的,爷还非得让我来打牌。”
庄晚笑了声:“这也不一定,万一今日财神爷眷顾你了呢?”
孟庭许愁眉苦脸的,垂眼看了看面前的牌,一头雾水。
这时,管家忽地坐下了。
孟庭许愣了愣,问秦淮川:“你不玩?”
秦淮川坐到他身旁,说:“你不是不会吗?我也不能光看着你被欺负,我坐你旁边,教你打两局。”
庄晚打趣道:“啧啧,有人看牌就是不一样,你看我们几个也不像打牌很厉害的人,怎么不来教教我们呀?”
秦淮川丢了骰子,指着麻将第二组对着孟庭许说:“你是庄家,你先拿牌。”随后回答庄晚的话,道:“我偏心。”
说完,众人都大眼瞪小眼,嘴角抿着,不敢出声。
孟庭许听他一语,脸颊发烫,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才好。
范文生的手气当真不太好,连摸了五张牌都没碰。倒是孟庭许,这边都快清一色了。庄晚看了眼牌池,说:“我觉得,你肯定想要这张。”便将幺鸡亮给孟庭许看。
孟庭许瞟了一眼,说:“你猜错了。”
话毕,庄晚把牌落了下来:“我知道你想胡什么了。”
一旁的秦淮川笑了声:“下回不要接他的话,他哄你要胡的牌呢。”故将单吊的四条换成了幺鸡。
打了一圈,范文生摸着个幺鸡,想也没想就打了。孟庭许回头看向秦淮川,问:“胡了吧?”
范文生疑惑地嗯了声:“不是!你们玩赖!”
秦淮川推了牌,说:“刚才不胡,那是手里没幺鸡,现在正好又有了,哪里赖了?”
范文生只好闭上嘴,默默地洗牌,嘀咕道:“您是想狠狠给孟先生赢钱,还胡清一色呢。”
孟庭许羞得耳根都红了,只恨秦淮川是故意的,就是要他难堪。
急忙推走秦淮川,说:“我自己玩,你不用给我看了。”
秦淮川点头:“那好。”
于是他又上了桌,开始新一轮出牌。
打了两三局,孟庭许也不知怎地,糊里糊涂的就胡了。
秦淮川不是打给他胡牌就是让他碰牌,孟庭许都怀疑他故意的了。可看面上,那人眉头紧锁,一直盯着自己的牌,还埋怨道:“范文生,你这位置也太倒霉了,怪不得财神爷不眷顾你。”
听他这样说,这才没起疑心。
打了两个小时,孟庭许已经赢了二百块钱,实在累了,便说:“我不打了,换个人来吧。”
庄晚截住他:“赢了就想跑,可不行!”
秦淮川附和道:“就是。”
没法子,只好又打了一小时。
怎么都是他赢。
庄晚叹气:“算了算了,不打了。往后再叫我打牌,只许你们俩上其中一个。不然......有人就是偏心的。”
秦淮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日是我运气太差了。”
孟庭许赶紧把赢的钱还给他们,说:“牌瘾也过了,你们都收回去吧。”
庄晚笑:“哪有这种道理,之前就讲好规矩的,无妨,你安心拿着。”
秦淮川跟着说:“是这个理。”
孟庭许又收下钱。
到了晚上,孟庭许在书房看书。想着要利用白天赢的钱再去买个打手,让他去跟踪白延霜的出行,最好是能混进他的公司。
可是公司里的人都是他自己从杭州带来的,不招录本地人,只好再想其他办法。
思考一会,假如他要加工烟草,定是有工厂的。
工厂里使用本地人的可能性大,再是他肯定不会自己建一个工厂生产,那么他应该会租一间厂房。
若把人放进厂房,还能收集他制造合成鸦片的证据。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为了挣钱真的这样做了。一时惆怅,满脑子的愁绪,直到秦淮川进来了也没发觉。
秦淮川坐下,问:“发呆呢?”
孟庭许回过神:“你说,什么地方又隐蔽又不易让人察觉,而且管理起来也更方便?”
秦淮川默了会:“谈不上管理方便,你说的隐蔽倒是有个地方。”
孟庭许问:“哪儿?”
秦淮川说:“赌场。”
孟庭许摇头:“赌场场地小,白延霜想加工烟土定然是要选空旷的位置。”
秦淮川恍然道:“原来你是说加工工厂。”想了会,肯定是在山中密林里头,也不需要什么工厂,有大棚就行。便说:“城外郊山,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假如在那里建个大棚,制造加工烟土,弄点玻璃管子,仪器什么就能做。”
听到这,孟庭许转身对着他道:“既是如此,能否叫人去山中搜查一番?”转念又想,也不成,接着说:“要是当场查获还好,万一去了没人,还打草惊蛇那就不可行了。”
思考起来,觉得摆在面前的问题很是难解。
这时,秦淮川提出自己的看法,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叫我打掉合成加工鸦片的场所,从根本上杜绝后患。不过,你想想,光只查获场所是杯水车薪的,有农户自己偷偷种植罂粟才是大的问题。应当从这里下手,各个地区和各个地区之间打好配合,达成共识,一起禁罂粟的种植才成。”
孟庭许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可如今还不知道哪里供的货源呢。”
秦淮川边说,边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孟庭许身边,非要肩膀贴着肩膀才满足。“自从我上任监督一职,手里掌握的消息就是,一些是海上运输来的,各个国家都有,其中属英格兰和美利坚最多。再是东南亚这边的罂粟,最后是陆路运输的青藏高原河谷一带地区有。其中,一部分是用来当作阵痛药,但更多的部分便是人们抽的大烟。”
孟庭许听得极认真,根本没发觉秦淮川的手已经慢慢朝他后腰伸去。
“所以,这时候就会出现一群人,运输走货。这帮人有自己的名号,每个队伍的名字都不一样,但我们统称为——烟帮。这些人手里都是有枪的,有些背后的大老板还会给他们配置炸药。就是为了防止土匪抢夺和警察没收,到了地方,贩子便来验货,议价,最后买走。可想而知这个数量都不能用吨来计算,那可是成千上万,如同天上星星那般多。我实话说吧,现在这种情况,无法杜绝,也无法斩草除根,只能压制和减少。外省我没能力管,我只能看好港口。”
孟庭许心知他为港口付出了诸多心血,也知道现在减少了很多鸦片流进内地,少不了秦淮川的功劳。
“既知无法杜绝一切,那就该想一个办法,或者推行什么制度,早早施行才是。”孟庭许说。“多少家庭因为抽大烟抽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我明白这不光是你一个人努力就行的,叫我说,为何不制定一套规矩上交给总理?以你父亲的关系,应该不难办到。”
秦淮川接着话道:“实行新的制度不是这么容易办到的,我父亲何尝不知道,原先早就建议过了。只是最后要审批的程序,很难。这关系到多少达官显贵,纵使他是副总理,也要投票认可才行的。”
仔细想想看,确实是这个道理。
秦家一直为此努力,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么个位置,依旧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