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 by几枝芽
几枝芽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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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娴刚走,躲在远处的秦真才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孟庭许便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大哥......要紧吗?”
孟庭许垂下眼眸,沉默了。
眼下他还没进去看,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秦真见他不说话,等了会,蹙眉说:“孟先生,我......我向您赔不是。”说着,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上回您妹妹的额头,是我弄的。”
孟庭许心里一刺,说:“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了,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
秦真因那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又在潇湘馆见到了孟幼芝。这会子趁机跟孟庭许道了歉,想着再去跟孟幼芝道歉。得到孟庭许的谅解后,飞快去寻孟幼芝了。
人群渐散,孟庭许转身进了客厅,上了二楼。
最后在秦淮川的睡房前停了下来,静悄悄的。天气有些闷湿,胸口一阵抽疼。
他躺在纯白的床上,双目紧闭,手背吊着药,已经没了平常嚣张又爱挑衅人的模样。
现在只是很安静地,甚至有些乖巧地躺着。
孟庭许搬了凳子坐在床头,轻轻扭开台灯,拿起那本小说翻了又翻,最后再看向秦淮川:“如今倒好,你这幅样子再也说不了讨人烦的话。”
他抬手将台灯向自己这边扭了扭,不让这刺眼的光照着他:“你好端端的,在大马路上叫我干什么?也不躲开。张广平是个狠心的人,我看他其实很想取你的性命。不过......到后来却突然打了方向盘,直冲别处。”孟庭许垂下眼眸,思索了会。“你家势力盘踞广州,跟他家这么些年,也不至于今日突然撞你。我看更像一时兴起,要你条胳膊腿的。”
说完,他合上书。
孟庭许呆呆地盯着秦淮川的手背:“乱世之下,如何才能安身自保,依我看......这件事情以后,你不能再独自站在一条线上了。倘若有人帮你,你做事也能更放得开点。你需要一个帮手,强大到能牵制住张广平背后的人。假使官职上不能,那就从经济上。”
张广平的事迹,那次在私塾多少也听了些。
他姐夫是证券界的大佬,以股票的形式向社会筹资。
那么就利用这点去牵制。
想着,还得多打听点相关的事情才行。
孟庭许深深叹了口气。
星星垂下,天已黑,房间里没了声音。
不时,耳边忽然传入一声呼吸。
“依你看,我当如何好?”秦淮川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醒来就见到你,我很开心。”
孟庭许听见动静,垂眼瞧他:“醒来就开始贫嘴。”
秦淮川勾唇:“不然我应该看见谁?阎王爷吗?阎王爷可不会收我这个讨人烦的家伙。”
孟庭许握紧了手:“你!你早就醒了,还偷听我说话?”
他咯咯一笑,扯得伤口疼出了细汗:“我在自己家里,偷听谁说话?要我说,我觉得你,你啊,终于开窍了,懂得心疼人了,还知道为我出谋划策呢。”
他这般虚弱了,嘴还这么讨嫌。
“我是为你打算吗?我是为了往后自己的工作打算。”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我伤心,要哭断肠子。”
说起来哭断肠子,不就是潇湘馆的那三位太太吗?他为何要哭,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秦淮川本就虚弱, 没说两句话内脏就跟被人搅了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把话一收,只可怜地望着孟庭许。
“有你受的, 疼起来才知道闭嘴,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孟庭许起身。
秦淮川咬着牙, 下眼睑都红了。“疼起来……才、才知道你心疼人, 有什么不好?”
孟庭许回过头, 他那模样也不好跟他斗嘴, 只是无奈地说:“我倒希望受伤的是你的嘴, 这才好, 免得你啰嗦。”
他苦笑:“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说句好话给我听听,好不好?”
顿了顿, 孟庭许目光挪向他:“你要听什么好话?”
秦淮川蹙眉紧紧闭上眼, 无声喘息着,意识渐渐被疼痛支配, 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要是他能说话,定然要孟庭许开口说心疼自己。
孟庭许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唤了医生。助手在后面配药,提着装满药剂的箱子走进来。
范文生紧张地看着秦淮川,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西班牙医生说:“因失血过多,醒来时情绪又激动了下,导致牵扯伤口流血不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止血的凝血剂, 再打一针止疼针。这两天不能吃东西, 你们最好备些糖水。”
说完,他掀开被子, 在秦淮川屁股上打了一针,又在另外一只手打了一针。
孟庭许听了医生的话,以为方才那人情绪激动是因为自己跟他拌嘴,一时讪讪,有些后悔。
备糖水的事赶紧交给管家去办了。
众人等着,管家候在门口,又叫人请了老中医,双管齐下,一起治疗。
一阵匆忙跫(qiong)然的脚步拐上楼梯,丫鬟带着中医走了上来。走至睡房门前,忽地停了下来,在众人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孟庭许。
孟庭许一瞧,原来这老中医竟然是冷世诚。
冷世诚先进了屋里,诊脉,开药。随后由管家带出房,孟庭许上前问候:“冷叔叔。”
管家见状,俩人似乎认识,便识趣的离开了。
冷世诚朝他招招手,俩人一起下楼。
他从药箱拿出脉枕:“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你,这下也省得我再让人给青松传话找你来复诊了。”
孟庭许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劳冷叔叔记挂,我也有许久没去拜访问候您,本想春节后叫上青松一起的。”
冷世诚冷哼一声:“他?他要是能听你的话,主动回家一次也算好的!整日在报社里不务正业,天天玩儿他那相机。一肚子的墨水,就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
提起冷青松他就直直摇头,以往送他出国留学,盼望他争气,回来也有个人继承衣钵。
没想到受了国外的新思想体系教育,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总把自由挂在嘴边,叫人听了心烦。
“冷叔叔,青松他对这份工作很热爱,其实记者也不差的。虽然在你们心里,可能比不上传统中医,但如今时代变更,新鲜事物走进人们的视野,不可忽视。倘若他能做出一番名堂,冷家一样的光宗耀祖,您还是要多多支持他。”
“孩子,你说得轻巧。”冷世诚叹口气,失落道:“中华文明传承几千年,上有神农尝百草,扁鹊华佗妙手回春。从前没有西医的时候,咱们中国人靠什么治病救人?有道是传千年绝技,承百年养生。千秋姜德,天下孝仿。”
话落,他让孟庭许换了一只手号脉。
问了近日睡眠,观五官,舌苔。冷世诚面色凝重,道:“你除了私塾教书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营生吗?”
孟庭许说:“课后时常去码头帮人写信,算不得什么营生。”想着,还是先别把在秦公馆做家教的事情说出来。
冷世诚摇摇头:“你气血运行不畅,又因一开始寒气侵入经络,带着病体而来。间断治疗,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现在心脉失养,经常心胸背痛。若只是写写信挣钱,本不会这么严重。你老实告诉我,是否还做了其他工作?”
既然他已经问到,况且看病不讲实情,多少会害了自己,故孟庭许这才讲出实话:“我确实有别的工作,周末都在公馆给秦小少爷当家教。所以……时间上确实紧了些,有时候又忘记喝药。”
冷世诚双眼微眯,听他的话却不惊讶,见他在此时便觉着孟庭许和秦家带点关系。而且秦淮川伤成那样,外人可见不得入内,而孟庭许却大大方方的在秦家。
他温声道:“我知道你跟我家青松不一样,你眼中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身负秘密,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广州还带着妹妹,于心不忍。这段时间以来,你也应该知道点广州分割成了几派势力,要说秦家老爷子是老虎,那么他儿子就是头狼,豹子便是不见首尾的郭豪。你看这豺狼虎豹,老虎去了山西,留下个小狼崽儿,进了豹子窝。孤军奋战,哪能行?”
孟庭许一听,问:“冷叔叔,您说的郭豪就是那个做证劵的郭豪吗?”
他点点头:“是他。”
“那您讲的这个豺……是谁?”
“张家张广平。”
孟庭许默了一会,冷世诚已经写好方子递给他:“过度劳累会加重你的病情,就算为了你妹妹,也应该停下来歇歇。假使你垮了,她就没了依靠,你想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险恶的世道吗?”
“我明白,现下情势非我所愿。我只求安身立命,踏踏实实过日子,平凡一生。等我攒够了钱,我自会带着妹妹离开广州。这期间还要多烦冷叔叔替我看病了,来日我一定报答您,感恩您的救命恩情。”
冷世诚叹了一口气,愁道:“我不是不救,而是你本就用药吊着,现在比刚来的时候还严重。你要让我救,也得听我的医嘱不是?切勿过度劳累,护住心脉要紧。”他又从药箱拿出一瓶药,“这是护心丸,若是感觉心口疼痛可吃一颗缓解。我看秦家大少爷伤重如此,你在这里需小心谨慎些。”
他看着孟庭许,心里已经将他看作亲儿子一般,道:“如果你想学,来我永安堂,我愿意将悉数所学都教给你。青松志不在此,我早就明白,只是心里横着一口气,始终都咽不下去。既然他执意要在外面,那我就弃了他也罢!”
面对冷世诚这一番真诚的话,孟庭许心里一揪,一方面想着自己真心与冷青松交朋友。他帮了自己许多忙,如今他父亲要把衣钵传承给他,这不是鸠占鹊巢,忘恩负义吗?
想了想,急忙推辞道:“我心知冷叔叔急切的想传承医术,但以我的能力,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了。再说这件事情,也得让青松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背叛他?”
对于医术传承来说,通常除了家族以外还有师徒一说,冷世诚觉得既然自己儿子不愿意继承家业,那收个徒弟也成的。
“这算哪门子背叛?你和青松的情谊我是知道的,身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觉得这样做不好我也明白。学医不晚,人永远都在学习的道路上,没有谁学了就不学了。登高望远,学无止境,你会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说的话没错,可自己的心并不在学习什么医术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堂堂正正地回杭州,进孟家祠堂。
冷世诚见他不说话了,也觉得自己逼他太急了些,又道:“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我心中有个提议,不如先这样,我想收你为义子,入我冷家。往后你想通了,或拜我为师父,我再将衣钵传授于你。”
眼见他先找了退路给自己,孟庭许更不好推脱,说:“冷叔叔是真心为我和妹妹打算的,我十分感激。只是收我为义子一事,必须和青松提前商量,他若同意,我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想着私下再去找冷青松,告诉他拒绝冷世诚的提议。
这样一来,冷世诚也不好再勉强他了。
管家亲自送了冷世诚出门,叫人包了红包,用汽车载回去的。
孟庭许心里兜着事,在楼下坐了半响,想着这事情得赶紧先给冷青松打声招呼,便要去光明报社。
结果范文生没答应他出门。
说警察厅还没有来传话,外面是不安全的。问有什么要紧事,他代劳去说。
孟庭许又不好讲出来,只得憋着说以后再去。
秦淮川还在楼上睡着,众人也忙了一天,各自歇息去了。
管家将收拾好的二楼房间腾出来给他住,这间房就在秦淮川的卧房旁边,晚间医生来换药时都能听见些许动静。
孟庭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深夜三点,墙上的时钟转着,哒、哒、哒地响。他翻来覆去,感觉那声音被无限放大,辗转难眠,又坐了起来。
抱头靠着床头,双膝屈着,无端的烦躁不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这般,以往心里宽阔,没什么事情牵绊。可现在就像是心里长了刺似的,愈发不好。
孟庭许在心里一个劲儿的暗示自己,应当睡了,明日还得早起。猛地翻身躺下,紧紧闭上眼。
从前可不是这样,整个人抓心挠肝的郁闷起来。
直到听见隔壁又进了医生,他再次坐起来,瞥见时间来到了四点整。
匆匆穿上外衫,去了隔壁。
医生已经换好药出来,看见孟庭许便说:“先生不用担心,血已经止住了,晚上的药也已经滴完,早晨起来再看他也可以的。”
孟庭许心里一沉,落了块石头似的。看了看里面,又急着说:“我不是来看他的。”
医生瞪大眼顿了一下:“哦,那……那卫生间在后面。”
孟庭许回头扫了眼:“不好意思,睡迷糊走错路了。”
“不要紧。”
当即就转身进了卫生间,故意停留了会才出来。等回到房间里,孟庭许将被子拉过头,捂在被窝里睡了。
心想,幸好不用再听见任何声音了。

一觉睡到大中午, 楼下太太们都已经吃了午饭。
管家见孟庭许还没醒,告诉孟幼芝别去打搅他。听说孟先生是凌晨五点才睡的,秦真收了性子, 寻孟幼芝到后花园赏花喝茶喂锦鲤。差人去徐记老字号买了姜撞奶、绿豆糕、芝麻酥回来,下午茶也有了。
家仆提着箱子匆匆从门口走了进来, 把东西交给管家后传了话, 管家又匆忙提上二楼书房。
范文生看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问:“要签字的都在这里了吗?”
管家说:“是, 这两天的全都在这儿了。”
范文生点点头, 收好文件。管家看时间也不早了, 想问他的意思要不要去叫醒孟庭许。
范文生左右想了会:“还是不要叫他吧,我看孟先生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 免得他再病了要惹爷挂心,两头都不好。”
听了话, 心里明白。感念他是救命恩人, 秦淮川又与他交好,管家不想让孟庭许觉得秦家苛待他, 自己便要去他卧房门口守着。
刚听见点动静,好像有人在走廊来回踱步。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见孟庭许站在秦淮川的卧房门口有些犹豫。
迟迟没有进去,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扭过头,告诉范文生:“副官,孟先生醒了。”
范文生低头看着文件,抬了下眼皮:“哦, 挺好的, 睡饱了就成。”
孟庭许眼下微青,神色疲惫, 睡久了人晕乎乎的。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管家见了,又说:“看起来没睡好,有点蔫儿。”
范文生落笔:“我记得上回去出差,从宁波带了一箱补血益气的红枣回来。你叫厨房做碗银耳汤给孟先生,放点红枣给他补补。”
管家应了声,再扭过头时孟庭许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明明都到门口了,怎么又走了?觉得奇怪,问范文生:“他怎么不进去?”
范文生跟着伸长脖颈往外看了眼:“估计不太好意思吧。”
管家一拳打在手心上:“哎呀!也是!孟先生肯定觉得现在才醒,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见大少爷。我去问问他午饭想吃点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出了门走到孟庭许房外,敲门问:“孟先生,您午饭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孟庭许开门,手里拿着昨晚冷世诚给的方子说:“劳烦管家按照这张单子上面写的,帮我抓两个疗程的药。”他又拿出两张银票,“这是买药的钱。”
买药好办,就是钱他不敢收,管家收下单子:“这个不麻烦,我马上就叫人去永安堂抓药。钱就不用给了,您救了大少爷,老爷说您的所有开销一律算家里的,只管放心住下来就是。”
依孟庭许的性子,自己抓药肯定花自己的钱,不管管家如何说,依旧坚持。
管家不好再勉强,收下钱就去安排了。
孟庭许洗漱后换了一身湛蓝灰的长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下了楼。
正好医生和他的助理在客厅喝茶,讨论起中国式庭院。孟庭许朝他们礼貌点头,自己在一旁用饭。
池中泛起阵阵涟漪,鱼儿游得欢快。假山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青苔,正午过后的阳光和煦,春光明媚,眼前风景看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许多。
用完饭,和孟幼芝说了会儿话。
托人把自己的教案从青云路的宅子带了过来,楼上那间秦淮川的书房便给了他用。
明天正好是给秦真上课的日子,这一课该讲吴敬梓的《王冕的少年时代》。早早做了笔记,注释。
再抬头时,天色已暗。
忙活了一下午,他才从房里走出来。见了管家,终于问道:“他好些了吗?”
管家说:“距离上次醒来后就一直睡着,还没醒。不过医生说了,这几日都得用抗生素,这玩意儿实属难得。恐大少爷高烧伤口感染,已经拜托他去调了。”
说着,他沉沉叹了口气。
“没曾想这回伤得这么严重,这两天他也吃不了东西,单单往他嘴里灌点糖水都塞不进去。”
管家说了难处,拧着眉头一脸无奈。
孟庭许问:“熬的中药也没喝吗?”
管家摇头:“没有,他喝不下去。”
孟庭许适才进了卧房,走到床头盯着秦淮川。细瞧眉眼间,恍若回到初见时,彼此相互致歉,他微笑着说话。
心里一颤,又对管家说:“他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顿不吃不打紧,顿顿都不吃身体肯定会垮。不如先熬些白粥来,别放盐也别放油。糖水他应该不爱喝,换清淡点的来试试。”
得了话,管家立即去办了。
孟庭许先是去了隔壁书房,问范文生要了本小说。回来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打开台灯,翻开《西厢记》看了起来。
少倾,管家端着中药和白粥上来了。
孟庭许放下小说,说:“我来吧。”
管家见他要照顾秦淮川,想搭把手:“我帮您把他扶起来。”
孟庭许说:“不用,他伤口深,不太好动他,你再去取两个枕头给他垫在脖颈后就行。”
管家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帮自家少爷,忙着又去拿了枕头过来。“那我就先下去招呼太太们的晚饭,孟先生您受累了。”
孟庭许看了眼药方子,是饭后喝药,道:“麻烦管家再拿点蜜饯果脯来,我怕药味太重,他会吐出来。”
他连连点头,笑着说:“还是您想得周到。”
走时他顺带关上了门,害怕秦真忽然上来捣乱,让秦淮川不得休息。
其实吃药用蜜饯镇住苦味的方法极好,他一惯喜欢这么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喝药已经吃不起蜜饯了。
孟庭许先是往秦淮川脑袋前凑了凑,伸手在他鼻子下轻轻一点。
两日没打理,连胡渣都出来了,还有些扎手。他捏住秦淮川的鼻子,不一会儿,嘴巴缓缓张开。
孟庭许一笑:“你倒是不笨,知道用嘴呼吸。正好,先把白粥喝了吧。”
喂了两口粥,见他慢慢有了吞咽的动作。极小心的又喂了几口,一碗粥渐渐喝了半碗,孟庭许放下勺子:“也不宜一下子喝太多,先让肚子缓缓。”
随后他坐在一旁看书,等了半个小时,再把中药喂给了他。
秦淮川迷迷糊糊感觉有股温热的水流涌进喉咙,下意识做出了吞咽的动作。与方才不一样,刚才是大米的清香,没有任何异味。他贪婪的想多喝几口,可现在真的是苦到嗓子眼了。
顿时皱起眉头,要窒息了似的。
恍惚中,又感觉嘴里掉进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舌尖微动,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充斥整个口腔。
散去了苦味,酸得流口水。
约莫过了一刻,才有凉白开进入嘴里将味道慢慢冲淡。
孟庭许喂完药,给他漱口后才停下手。默默坐了会,听见门口管家叫他下楼吃饭去,把脸一偏,对着秦淮川说:“我先去吃饭,等会儿再上来看你。”
下了楼,圆桌围着丫鬟。各位太太坐着,无人动筷子。
孟幼芝站起来叫了他一声:“哥哥。”
苏敏敏急忙招呼:“孟先生下来了,快坐下吃饭。二小姐等你好久了,说是见不到哥哥,自己宁愿饿着。”
几位太太笑得温和,帮着附和。
唯独赵娴,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像第一次孟庭许在这里用饭时的样子。当时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现在默许了可以和孟庭许一同上桌,对她来说,已经算很大的让步。
这顿饭吃完,众人又聊了会外头的疯言疯语。
报纸上刊登了秦淮川车祸一事,已经有人指出来是张广平撞的。虽然没有拍到现场照片,但是眼尖的,早就认出跳下车的是张广平。
反正这事也关系不到他们身上,私下里说说,也不敢拿出去讲。唯恐张广平知道了,要报复自己。
柳眉烟讥笑一声:“社会动荡不安,人人朝不保夕。哪个不要命的敢去说张广平?警察厅的人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报纸上也差不多明着讲了。可就是不抓人!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姐夫是黑……”
翠红用力咳嗽一下,瞪着眼使劲儿地眨:“三姐姐说什么呢!这话平日里我们姐妹聊天的时候说说可以,但是孟先生和二小姐还在这里,你别乱讲。张家和郭家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们川儿能早些好起来,还怕他一个张广平吗?从前是老爷不让川儿涉险,现在是没办法被迫陷入危机。我看川儿这等聪明,那车速即使再快,也不是一下子就快的。”
苏敏敏接着说:“哎哎哎!我懂我懂!我明白四姐姐的意思。她是说,咱们川儿脑子再蠢,也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那车来撞自己。收拾张广平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多简单,他背后的郭豪才是最难办的。这么多年,直到老爷去了山西,都没能找到理由去解决郭豪。他搞的什么证劵交易所,和梁家吴家恰好是仇人关系。金融圈容不下他黑吃白黑吃黑,所以这三个人互相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我问你们,如果要想把郭豪搞下台,是不是得要一个理由?”
柳眉烟皱眉,圆圆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什么理由啊?”
孟庭许听到这抿了抿嘴角,抬眼看向孟幼芝。孟幼芝立即放下碗,说:“我吃好了,各位太太请便。”
赵娴接了话:“真真,二小姐吃好了,你也饱了吧?”
秦真压根儿对太太们的话题不感兴趣,除了专心吃饭以外就是盯着孟幼芝看。
看她可爱,心里欢喜得很。
听见赵娴叫自己,赶紧喝了口茶咽下菜:“妈,我还没吃完呢。”
赵娴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儿子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凶道:“你们不是说要去看木雕吗?我让人请了个木匠师傅来家里,正好也要给家里做家具,二小姐不熟悉家里的路,你就带带她。”
秦真一听,是这么个道理,放下碗就跑到了孟幼芝跟前说:“孟幼芝,走吧,我带你。”
孟幼芝眼神看向孟庭许,得了准许便跟着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管家候着,丫鬟们也被打发了。
孟庭许依旧夹菜吃,忍不住寻思秦家的各位太太们虽看起来个个天真烂漫,不闻不问,但一到正经事上时又个顶个的聪明。
秦鸿莲娶老婆,娶得还挺有意思的。
赵娴忽地开口了:“家里的事本不想把你也卷进来,她们口遮无拦,说话又快还不经脑子。孟先生既然听见了,那便不介意你继续听。”她心里清楚,孟家兄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二人又不傻,呆在公馆指不定多少都听见了一些事。又见他们寡言少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倒是识大体,见过世面。
内心没这么排斥了。
苏敏敏会心一笑:“二太太说话直,是这个道理。也怪我们姐妹喜欢聊天,在饭桌上都成了习惯。”
柳眉烟插嘴道:“别管这些了,刚才我问的话,你们还没给我解答呢!”
苏敏敏这才说:“这个理由呀,就是川儿。”
翠红点头:“我猜想,大家都知道张广平仗着郭豪横行霸道,郭豪祖上又是总统府的人。家中这些年虽然没有人做官,但是多少有些关系。所以人家身板硬,这很正常。从上回川儿跟他争执烟土税的事情过后,张广平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开车撞了他,张广平一定会去找他姐夫撑腰。警察厅的不敢抓人,可你觉得咱们老爷会任由自己儿子被人撞成这样吗?”
柳眉烟说:“当然不会了!我嫁给老爷就是因为知道老爷是个顾家的男子,会心疼人的。虽然不是什么都绝对的公平,但对待我们几个姐妹还算一碗水端平。只可惜我不能为他孕育生命,给他多生几个儿子。要是家里人受欺负,他断然不肯答应的。”
敢情秦鸿莲还是个护短的,孟庭许不禁感慨。
翠红又道:“没错呀,老爷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省长,叫他公平公正的办。警察厅管不了的事情,那就让上头管呗。省长要是也不行,就到北平去。北平要是知道了地方管辖出了这档子事儿,那还不得派专员下来查呀?到时候给他撑腰的郭豪,哪里还敢明目张胆的护着张广平。他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柳眉烟一听,恍然大悟;“是这么个道理,两位妹妹说得没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这时,赵娴给自己盛了碗菌汤:“你怎么能想到?你那猪脑子整日装的不是鸡爪就是打牌,家里大事小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只做你的三太太,懂什么谋划?”
柳眉烟看着盘子里的卤鸡爪,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我是没有两位妹妹看得清局势,但也比你好吧?你就知道些狐媚的心计去勾引老爷,害得大奶奶早死。不要以为就你操心这个家,要真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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