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板着脸一声不吭。他早已问过小归,小归确实说玄九给他指了回药王谷的路就离开了,但是——小归只能证明玄九没有跟他一起去药王谷,并不能证明玄九与他分别之后去了哪里,玄九这是已知自己罪无可恕,要拉着大师兄下水!
一声嗤笑。
玄九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警惕地看过去,看见玄十满面怒容,拎着戒棍,带领善念堂弟子走上前来。
“邪神之物发现在你房中,齐归是半夜三更被你带走的,人证物证皆在,你却狡辩火折子不是你的,红莲业火也不是你放的!现在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证明大师兄纵红莲业火,你却要他自证清白?!这是什么道理?”
玄十看向二长老,在依主长老的首肯下,他念咒将玄九两只胳膊重新捆在背后,善念堂弟子肃穆地围在玄九的四面八方,等待掌门和长老对他下达最终惩处。
掌门齐冠在主座坐着,腿边跪着理直气壮的齐释青。他面上不显任何情绪,对相违长老说:“大长老,你门下的弟子,还是你自己处置吧。”
相违长老端坐许久,终于缓缓抬起自己的罗盘,纯金罗盘的光芒如同太阳那样耀眼。他掐诀将罗盘化戟,然后缓步走向玄九。
“你竟然到最后都满嘴谎话……”大长老嗓音沙哑,“七日前,玄一确实在药王谷旁边除秽止邪,那地的邪祟诡异,是十年来最大的地葬魇。我不放心,就赶了过去。”
“当时,我与玄一在一处。我能证明,红莲业火,不是他放的。”
大长老的话如同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彻底搅散了玄一的嫌疑。
玄九眼睛睁大了,呼吸刹那间停住,好像被人活活掐住了脖子。
而远处站立着的玄一,呼吸也屏住了。他握紧的双拳保持了片刻,最终缓缓松开。
相违长老最后看了玄九一眼,摇了摇头,仰天长叹。
他对着众善念堂弟子宣布:
“弟子玄九,本是玄陵弟子,却拜入邪神门下,悖离正道,满嘴谎言,陷害同门,为一己私欲残害药王谷仙童,纵红莲业火毁坏蓬莱宝地。按玄陵弟子所犯门规,当散功断脉、逐出师门……”
“按堕仙所犯业障……”tou,du,jia,四
相违长老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吐出了最后的字眼:
“罪不容诛,格杀勿论。”
殿内静得可怕。
玄九听到这八个字,浑身僵住。
“不,不……”他嘴唇颤抖,“不,师父,不……我不是堕仙,不……”
但相违长老已经不看他了。他走到玄十三的跟前,玄十三已经被彻底吓晕过去,他身后的善念堂弟子一掌将他拍醒。
“弟子玄十三,受堕仙蛊惑,包庇堕仙,助纣为虐。按玄陵弟子所犯门规,散功断脉,逐出师门。”
说完这一切,相违长老转过身去,对着掌门和其余两位长老的方向跪下。
“玄陵弟子相违,愧为大长老,无颜再忝列长老之位。在今日午时,清理门户之后,弟子愿辞去大长老之位,离开玄陵门,永不再回来。”
玄九的裤子滴答滴答往下滴水,很快地上就积了浅黄的一滩。他浑身抖如筛糠,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来了,牙关颤抖的声音如同机关开合。
——他的死期就在今日午时,而且是被自己的师父亲手结果。
作者有话说:
齐释青:十三岁,当着掌门长老的面,狠狠打了伤害小归的师兄两大棍,未来可期。
( ̄^ ̄)ゞ
第101章 少年(一)
在掌门与其他两位长老的极力劝说挽留下,大长老最终并没有离开玄陵门,也没有辞去大长老之位。
三堂会审之后,玄十三由善念堂弟子散了修为,断了灵脉,逐出玄陵门。而玄九则在正午时分,被相违长老在机关塔、他曾经拜师的地方,就地正法。
他的尸体被放入一个简单的棺椁,大长老亲自下了安葬符咒,由门下弟子带了出去。
处决玄九的时候,机关塔里只有大长老一个人。没有人知道大长老究竟是怀揣什么样的心情,亲手杀了他的徒弟,再放入棺椁命人安葬,大家只是晓得——
从那天起,相违长老就愈加沉默寡言,对于自己徒弟们的要求苛刻到令人发指,稍有一点逾矩就十倍百倍地处罚。
相违长老的变化也严重影响到了玄一。作为整个玄陵门的大师兄、大长老的首徒,他一直深知自己身上的责任,要给众弟子作表率,却没想到连自己的同门师弟都没能归正。玄一本就是直截了当的单纯性格,经过这次变故,更是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变通,自虐一般地恪守门规,并且严于律人,将每一个行为稍有不端、又不幸撞上他的玄陵弟子都拎去善念堂,要求严惩。
在那之后整整一年多的时间,玄陵门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先跪善念堂,别撞大师兄。
——跟大师兄相比,善念堂都显得那么温柔。
不光普通弟子觉得痛苦,就连掌罚的二长老首徒玄十都看不下去了。
这日,善念堂玄十当值。玄一带来了一个偷偷藏酒的弟子,非得让他重罚。
“大师兄,虽说你拎来善念堂的弟子确实犯了门规,但你看,判罚也有一个基准,认错态度好,又是初犯,何必罚那么重呢?”
玄一脸色铁青,沉声道:“若不罚重些,不长记性,以后再犯,就会酿成大祸!”
见玄十不吭声,不甚赞同地瞧他,玄一问道:“你不罚?你不罚,我去找二长老。”
“哎哎,大师兄你等等!”玄十连忙拉住转身就走的玄一,“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每回带弟子来善念堂,都要求善念堂弟子按照你的想法惩处,那你也是越权犯禁了!”
善念堂里安静了片刻,无一殿里站岗的掌罚弟子几乎在心里为玄十鼓起掌来——大师兄实在是太吓人了,每回若嫌他们罚得不够重,都威胁要找二长老!
听到玄十的话,玄一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无一殿中央,一撩道跑跪了下来。
“你罚我吧。我领罚。”
玄十:“……”
不光玄十无语了,就连被玄一拎过来、可怜巴巴站在一边的那个弟子也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出什么表情。
玄十叹了口气,将玄一拉了起来,玄一愣头不解,甚至质问道:“我犯了戒,你为什么不罚?!”
“站好!!”玄十拉下脸,从腰间抽出戒棍,往地上猛地一敲。
玄一立刻站老实了,坚定地目视前方,一副引颈受戮慷慨就义的样子。
玄十看了他一会儿,把戒棍别回腰间,抱起胳膊。
“大师兄,我知道你因为玄九和玄十三的缘故,受了很大的打击。但那不是你的错。”
这话在空寂的无一殿内回荡,玄一眼前浮现起那日玄九头磕在地上,满身血污、哭嚎不止的可怜模样,他眼眶发涩,咬起了后槽牙,下颌肌肉绷紧。
玄十缓缓道:“玄九心术不正,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从我拜入二长老门下,就见过无数次他偷奸耍滑,每次都在犯戒的边缘游走,然后再在掌门、长老、善念堂、还有你跟前装乖。当时为了撵走齐归,他甚至在五行宫放出风声说是齐归自己要走,编好了理由给自己开脱得干干净净。”
“他一贯巧舌如簧,逢场作戏,明知自己犯戒还不以为然,表面领罚实则怀恨在心,责罚再重都不可能归正。这样的人,本就一肚子邪念,被邪神蛊惑、成为堕仙也并不奇怪。”
“所以你不必自责。若是为了自己的心结,搞得派内上下成了一潭死水,绷得连口气都喘不了,更是得不偿失。”
“善念堂虽是戒律堂,但本质是为了‘善念’,即使是惩处弟子,也一定是望其向善,怀柔引导。所以我不罚大师兄。”
玄十拍了拍玄一的肩膀,“回去吧,大师兄,你带来的弟子善念堂看着处置。”
玄一直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甚至连他带来的那个弟子被带下去了,都没有什么反应。
玄十皱起眉头,拿戒棍抽了一下他的小腿。“大师兄,善念堂训话,你听见没有?”
玄一这才回神,咳了一嗓子,“……听见了。”
殿内静了片刻,玄十又说:“我跟你说这些,还有些别的原因。”
“什么?”
玄十微笑着说:“小齐公子被掌门正式收养,已经过去一年了,在玄陵门已经呆了整整两年。虽然不知他的生辰,但大概也有十二岁了,再过一阵就要去五行宫上学。”
“我知道。”玄一皱眉看着玄十,如同一颗活的榆木脑袋,这都是掌门早就说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他再说一遍?
玄十“啧”了一声,“你光知道,你想不到!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以后在五行宫的时候,多照拂一下他!”
“从前小归被玄九蛊惑离开玄陵门,除了玄九撒谎骗他掌门要撵他走以外,还因为一些弟子总说闲话,让他觉得自己被讨厌了!他才那么小!”
玄一听到这话,噌地冒火,“谁说的闲话?!”
“……早罚完了。”玄十扶额揉了揉眉心。
“总之。”顿了顿,他补充道:“小归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玄陵弟子,去上了学,同其他弟子一样对待,要真犯了错,善念堂该罚一样罚。但你毕竟是大师兄,能多包容提点的还是尽量做到,再怎么说,他是掌门的养子,说是小少主也不为过。”
“我知道了。”玄一郑重点头,“多谢。”
玄十笑着送玄一离开善念堂,不敢居功:“不客气。这也不是我主动想说的,是少主特意让我转告你的。”
玄一停下脚步,苦大仇深地瞪视他。
玄十笑得更厉害了:“没事的大师兄,少主也嘱咐我同样转告玄廿了。长老首徒他一个没落下。”
玄一顿时心里平衡了,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玄十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师兄一直心思单纯、刚正不阿,而少主,从小心眼就多了那么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归&少主的快乐少年时光拉开序幕~
第102章 少年(二)
小齐归的嗓子用了两个月才治好——若是寻常伤病,他好得非常快,可这是红莲业火造成的伤势,若不是玄陵门给他用了大把仙药,他的嗓子就彻底废了。
至于他的眼睛,虽然已经恢复差不多,但仍然落下了心理阴影,导致他不敢看强光,怕火怕得厉害。直到半年之后,他才敢去看很细小的烛火,又过了很久,才敢自己动手点蜡烛。
养伤休整的大半年,齐释青一直在齐归身边不离左右,尤其是当有弟子想来看望小齐归的时候,齐释青简直如临大敌,端着七星罗盘站在一旁,跟个保镖似的。
整个玄陵门都有意避讳着不提起药王谷被焚之事。一来,犯下这等罪行的是玄陵弟子,实在是羞愧难当;二来,提起药王谷,势必会让小齐归伤心难过。齐释青每每看见小归半夜被噩梦魇住,更是不敢让他轻易想起药王谷——那是小归的家,他的家被毁了。
即使玄九哄骗小归离开玄陵门的整个过程已经真相大白,但齐释青仍不敢问小归离开玄陵门真正的缘由,万一,真的像玄九曾经传出来的风声一样,他是要回去找一种只有药王谷才有的草药怎么办?现在药王谷已经没有了,那小归指望的寒冰石斛没了,他能活得长久吗?
这话他甚至不敢去问齐归,哪怕小归否定了,他心里也不会踏实。
得找到寒冰石斛。
好在有同样担心的人并不只齐释青一个,掌门齐冠也非常记挂这件事。药王谷被毁,大批神药消失于人世,这于整个蓬莱仙岛都是惨重的损失。齐冠于是派人在整个蓬莱仙岛四处问询,高价求收寒冰石斛,只期望着药王谷从前流出来过一支两支。
在小齐归的嗓子好利索之后,掌门齐冠在金陵大殿给他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正式收他为养子。
上过香,拜了拜,换上玄色镶金小道袍,用乌木簪子束起头发,齐归一张小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开心地跪在地上,变成玄陵弟子了。
三个长老道贺之后,就离开各忙各的事务去了。
“你以后就跟齐迹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他怎样,你也怎样。”齐冠摸了摸齐归的小脑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小齐归咧开嘴,露出甜甜的笑容,“嗯”了一声,两只小手一边拉着齐释青,另一边拉着齐冠。
齐冠有点期待地等了片刻,却没等到小齐归改口叫他一声“父亲”,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齐释青咳嗽一声,叫道:“掌门。”
“怎么?”齐冠皱眉看过去。
齐释青沉默片刻,还是解释了下:“您刚说的,我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言外之意,我叫你“掌门”,小归肯定跟我学,不会甜甜地喊你“爹”。
齐冠反应了会儿,“……”
正巧这个时候,齐归的小手拉了拉他,声音软软的:“掌门,我可不可以吃那个?”
齐冠的慈父心一下就软得不得了——齐释青从小就没跟他撒过娇,小归这么可爱,不改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目光顺着小齐归努着嘴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盘蓬莱岛西少有的水果,早些时候刚刚送过来的。
“当然可以。”齐冠牵着两个孩子走去桌边坐下。
“给哥哥!”小齐归像是拥有了整盘水果一样,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大芒果,先给齐释青。
掌门齐冠又期待起来,果不其然,下一刻,小齐归就往他手里也塞了一个大芒果,“给掌门!”
齐冠笑得眼角出了皱纹,“好!”
小齐归跪在凳子上,上半身撑着桌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煞有介事地点评:“芒果甜的就那两个,别的要再等几天才甜喔!”
说完,他挪挪小屁股坐回了凳子上,非常开心地看着掌门和少主。
“你吃。”齐释青把手里的芒果剥开,递给齐归。
小齐归吞了吞口水,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我就吃一口。”
他就着齐释青的手,凑过去浅浅地咬了一口,芒果汁水刹那间盈满口腔,“好甜哇!”
明明也就十四岁,却跟个大人似的齐释青嘴角翘了翘,就那么托着芒果,往下又剥了点皮,送在齐归嘴边,“再吃一口。”
掌门坐在一旁,看两个小孩兄友弟恭的模样,高兴得三两口就把大芒果吃完了。
小齐归又啃了好几口,眼看整个芒果都要进他的肚子了,连忙推回去,“哥哥吃!”
“你不吃了?”齐释青平淡地问他。
“不吃啦。”
然后齐释青就云淡风轻地把那只被啃了一半的芒果吃完了,半点嫌弃都没有。
掌门都看愣了。
等齐释青把果皮扔掉,慢条斯理就着铜盆净手的时候,掌门齐冠一个没忍住,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个只有凡人老父亲无聊时才会问出的问题:
“齐迹,要是有一天我老了,你会吃我的剩饭吗?”
齐释青看他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神智不清的人。“掌门,您被夺舍了吗?”
他满脸狐疑地问道:“先不说您已经辟谷多少年,您难道不打算得道飞升?还打算变老,让我吃您的剩饭??”
掌门的表情有些受伤。
小齐归趴了过来,脸蛋蹭了蹭齐冠的肩膀,两只小手软软地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等掌门老了,小归会喂您吃饭的!不让掌门剩饭!”
齐冠:“……”
他心情复杂地给小齐归擦了擦手,“谢谢小归喔。”
“不客气!”小齐归笑得像朵太阳花。
齐释青微不可查地唇角上扬,不知为何喉咙里忽然发痒。
他不甚在意地灌了口茶水,带着小齐归回了玄君衙。
回到玄君衙,齐释青觉得喉咙里的痒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且唇周、下巴、脖子,都开始发热发痒。他以为是这几日修炼走了岔,真气在体内乱窜才导致的不适,于是盘腿入定,试图平复身上的痒意。
小齐归一看哥哥开始打坐,就乖乖地自己到里屋呆着去了。
可过了一个时辰,都要吃午饭了,齐释青还没有打完坐,小齐归就走了出来,想叫哥哥一起吃饭。
他一看见齐释青的脸,立刻就惊呼出声,两只小手“啪”地拍在了齐释青脸上,把人从入定里拍了出来——
“哥哥!你发瘾疹了!”
齐释青张开嘴,嗓音却哑得厉害,喉咙太肿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齐归忙不迭给他端来一大杯水,“喝掉!”然后又噔噔噔跑去搬来一面铜镜。齐释青往镜子里一瞧,差点没把水喷出来——
他脸上爬了一片一片的小红疹,以唇周附近最为严重,眼球发红,整张脸都有些浮肿。
小齐归皱着眉头看了他片刻,下结论道:“这是鬼饭疙瘩,来得快去得也快,恐怕就是因为刚刚的芒果!”
齐释青哑着嗓子问:“那你怎么没事?”
“瘾疹是因人而异的,每人都有不同的诱因。”齐归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完这句就扭头出了玄君衙,对外面的弟子交代道:“师兄,劳烦你去拿些麻黄、马齿苋、黄连来,要快!”
他接着又走回屋里,问齐释青:“哥哥,你的银针在哪里?”
齐释青想也没想地拿出自己的罗盘,打开底盖机关,抽出一把银针。
小齐归捻起那些针,嘟嘟囔囔,“有点点粗……”
齐释青:“?”
齐归爬上榻,趴在齐释青背后,有点心疼地看着他,小嘴撅起:“哥哥,可能有点痛喔。”
话音刚落,他就把本来是暗器的银针当作针灸针,吭哧扎进了齐释青的身体里。
“嗷!”齐释青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叫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俺们少主对芒果过敏!
过敏的症状其实自古就有,但古代并没有“过敏”或是“荨麻疹”的名称,只是叫“瘾疹”,治疗方式也多种多样~小归的方法是大爷瞎掰的,不要随便学哦!
第103章 少年(三)
在齐归的针灸下,齐释青几处穴道被放出血来,一股股热气顺着血散了出去。他趴在榻上,声音闷闷的:“你还会针灸?”
小齐归专注地盯着他背上起的红疹,“嗯……”
齐释青闭上眼睛。
他一直知道小归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甚至也不是仙门弟子那么简单。他天生就识百草,能够辨别各种地里的出产,知道什么有毒、什么有用。他甚至能知道哪个果子酸,哪个果子甜。
就像是神仙转世。
小归刚来玄陵门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受伤的弟子从他跟前经过,小归就奶声奶气地告诉齐释青:“要给那个师兄喝球球根汤喔,他中毒啦!”
后来齐释青找医师为那个师兄诊治,果然发现他中了尸毒,需要喝球球根熬成的汤药才能祛毒。
“你是怎么知道他中尸毒的?”齐释青问齐归。
“唔……”齐归抿着小嘴巴思考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齐释青揉了揉他的脑袋,心想他真是从药王谷捡了个宝回来。
再后来,齐释青发现齐归体质也特殊,一般要三四天才能好的淤青伤痕,他几乎不会过夜,快的话早上磕的,晚上沐浴的时候就没了。
齐释青跟齐归一个桶泡澡的时候,有时候会捏住齐归几个时辰前还青紫的胳膊肘,“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小齐归就会兴高采烈地赞同:“嗯!我好得很快!”
但从小就心思深沉的齐释青,并未把齐归的特殊之处告诉任何人,连掌门也一并瞒着。他甚至不知道这种心态从何而来,但就是本能般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宝贝。
不一会儿,有弟子拿着小归吩咐的药过来了,身后竟然还跟着掌门。掌门齐冠今天似乎格外清闲,慢慢悠悠跟在后面,想看玄君衙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弟子满头大汗地去找药。
“小齐公子,药拿来了。”那弟子在门外站定,冲里面叫道。
“哦哦!”小齐归正拿帕子去擦齐释青背上的血迹,朝门外说:“麻烦师兄把这三样煮水,沸腾后盛出药汤来!谢谢师兄喔!”
齐释青趴在软榻上,声音闷闷的:“这是要做什么?”
“拿麻黄、马齿苋、黄连煎的水抹在身上,就不痒啦!”小齐归将暗器银针拔了出来,吁吁地呼气,“现在就不会再起鬼饭疙瘩啦!”
齐释青试着运气,果然身体里的热气散了出去,不再往皮表生发,只余下残留的痒意。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药汤煮好了,弟子正准备端着盆进来,被掌门微笑着截了胡。
掌门齐冠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小归一抬头瞧见他,立刻笑了起来,在榻上跪跪好:“掌门!”
听见小归的声音,齐释青从枕头上抬起脸,也想爬起来行礼,被他爹按住:“趴着吧。”
齐释青侧头看了几眼父亲的脸,见对方并没有起小红疹子,便放下心来,把脸重新埋在枕头里。
“哎哟,放血啦。”掌门瞧见榻上沾血的帕子,还有帕子上的几根银针,啧啧叹道:“倒是管用,现在红疹明显下去了。”
他转脸看向齐归,笑着说:“小归会治病呢!”
小齐归仰起脸来,抿着小嘴,很骄傲地点头:“嗯!”
说完,他就想从掌门手里接过那盆药汤,齐冠却说:“不用,你坐着吧,我来就行。”
听到父亲这句“我来就行”,齐释青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小齐归乖乖地在榻内侧盘腿坐好,咬着下嘴唇,目光里有点担心——
一大盆刚刚煮沸的药汤,在铜盆里好像还咕嘟着泡,然而掌门就跟感觉不到烫似的,两手抓盆,再利落地倾斜,就想往他儿子身上浇。
“等!等等!”齐释青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就在那滚烫药汤即将倾斜出铜盆如瀑布般倒在他身上之时,一个鹞子翻身从榻上滚起来。
齐释青撑着床榻屏住呼吸,先震惊地盯着他爹端着的仍然冒泡的药汤,紧接着去看齐归:“是应该这样的吗?!”
小齐归将下嘴唇咬了又咬,然后摇了摇头,半晌后很好奇地问:“掌门,为什么那个药汤不会凉呀?”
——从端过来的时候就滚烫滚烫的,现在甚至沸腾得更厉害了!
齐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盆,“啊,要冷却后用啊,我还怕它凉了,一直用内力加热着。”
齐释青:“……”
齐归:“……”
在齐释青的强烈要求下,掌门悻悻地把铜盆放在了桌上,等待其自然冷却,然后颇为可惜地说:“你从小就身子骨挺硬朗的,没怎么生过病,难得发了疹子想照顾一下……”
齐释青警惕地回复道:“谢谢掌门,一会儿让小归弄就好。”
齐冠:“哦。”
齐归乖巧地点点头,然后爬下床,走到桌边对着那盆热腾腾的药汤吹吹吹。
等到药汤变温,不会烫到皮肤,齐归就拿出来几条手帕在铜盆里浸湿,再拎出来,轻轻敷在齐释青的后背上。
掌门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上手把湿手帕的边角捋平,盖住了儿子身上所有的小红疹子。
齐释青感到后背上不同寻常的力度,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
等背部敷完了,齐归将湿手帕取下来,用干净纱布给齐释青擦干,然后拍拍他的背,跟个烤鱼的老师傅似的:“哥哥,翻面。”
掌门扑哧笑出了声。
就连齐释青的唇角也绷了绷,最终还是没忍住向上勾起。
齐归正专注地往铜盆里浸新的手帕,就没注意到掌门和哥哥的笑容,等他把湿手帕拎出来,吩咐齐释青闭眼的时候,才疑惑道:“哥哥,你笑什么?”
齐释青看了他片刻,才闭上眼睛,笑意收敛了一点,“没什么。”
“嗯……”齐归认认真真给齐释青敷上脸,然后笑眯眯地说:“这就好啦!”
齐冠凑过来看了一会儿敷着湿帕子的儿子,感叹道:“其实你娘从前也这样敷过脸……”
齐释青:“……”
“她那时是用玫瑰花瓣、菊花瓣,还有个什么花瓣的……反正就是很多花瓣泡在水里,又加上什么草药汁,打湿帕子敷脸。”齐冠的声音满是感慨。
小齐归赞同道:“很好呀!美容养颜!对肌肤很好的!”
掌门点点头,对齐归说:“是吧……她也是这么说的,但每回她敷完,我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齐释青:“……”
因为齐释青脸上的红疹比较严重,齐归又给他加药汤湿敷了一回。等巾帕全部撤下的时候,齐释青只感到神清气爽,耳清目明,一丝痒意都没有了,熨帖得很。
齐归兴致勃勃地将铜镜又搬过来,“哥哥你看!要记住以后不能再吃芒果了喔!”
齐释青不需要看镜子,就知道红疹已经全部消退了。他偏头对齐归说:“谢谢小归。”
掌门也高兴地揉了揉齐归的脑袋。
铜镜里,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在床榻上坐着,鬓角的发丝被巾帕打湿,鼻梁挺拔,唇角勾起。他眸子黑沉,温柔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那个小的正在父亲怀里撒娇,眼睛眯成两道弯,像只小猫咪。
作者有话说:
齐冠:儿子打小就没生过病,好不容易病一回,想好好照顾照顾。
齐释青:请停止您的亲爹行为!!!
第104章 少年(四)
齐归给齐释青治好了瘾疹的事,在玄陵门一下传开了。大家纷纷觉得稀罕,偶尔有弟子还拿着少见的草药来找小齐归,想要考考他认不认识这是什么,都被齐归说了个正着。
“哇,小归是个天生的医者啊!”
这天,玄十来看齐归,正好手上被毛毛虫蜇了一小片,被小归看见,放在婆婆丁药酒里泡了泡,立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