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卓霈宁也知道秦玖越在哄他,他喜欢叶时璋的心思早就掩盖不住了,他脑袋耷拉,眼眉低垂,小声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是挺明显的……”
“不过,”他又抬眸看向秦玖越,双手合十做出祈求手势,“玖越,我刚才为他哭的事千万千万帮我保密,拜托了。”
秦玖越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叶时璋很快就回来,一坐进车里就注意到卓霈宁下巴贴着的纱布浸湿了,还渗出血丝。再看卓霈宁眼眶红红的,跟小兔子似的,两人对上视线后卓霈宁慌忙挪开眼睛,转向另一边假装看窗外风景。
心虚得不能再明显。
叶时璋没说什么,只淡淡一声:“回吧。”
秦玖越得令开车载他们回家,等目送他们进去之后,秦玖越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叶时璋的私人电话,接通后第一句便是:“叶总,关于卓先生的事,我想我需要坦白的。”
时针指向十一,卓霈宁回家后冲了把澡,犹犹豫豫半天,最后找了个借口,端着一杯热牛奶敲响叶时璋书房的门。
叶时璋来开门,应该也是刚洗完澡,身着睡袍,卷发还是半干湿的状态,慵懒地搭在脑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卓霈宁端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没等他开口就先说一句:“进来吧。”
卓霈宁进书房后将牛奶搁在大理石桌面上,然后就跟小学生罚站似的双手背在身后,局促地在站那儿动也不动。
他本意只是来确认叶时璋怎样,哪怕什么都不说,陪陪他或许也是好的。
叶时璋回头一看,欣赏了几秒卓霈宁乖乖罚站的姿势,不禁露出了点儿笑意。他坐在沙发上,将医疗箱搁在旁边,向卓霈宁伸出那只伤手:“过来。”
卓霈宁本想在他身旁挨着坐,将手递上去,被轻轻一拉,人就被抱坐在他腿上,距离一下就拉近了。偌大的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很暗,月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一地银光,给周遭的一切镀上一种朦朦胧胧的静美和安宁。
两人对视片刻,安静得连彼此呼吸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叶时璋抬起伤手,很轻摩挲卓霈宁下巴的伤口,贴在上面的纱布还是湿的。
“怎么弄湿的?”他低声问。
先是被眼泪打湿,接着又在洗澡时沾了水,大抵是这么个过程。卓霈宁自然隐瞒前者,回说是洗澡时不小心弄湿的。
叶时璋听着,打开了一边的医疗箱,小心撕掉原本的纱布,消毒后再换上新的。如此过后,他忽然抬眸看向卓霈宁:“不是眼泪打湿的?”
卓霈宁当场露馅,愣愣地瞪着眼睛看着叶时璋,半晌显出一脸委屈不服气,嘴唇微微撅着嘟哝一句:“玖越真不讲义气,说好了替我保守秘密的。”
“是我给他发工资,他当然应该告诉我,”叶时璋轻笑,抬手在他鼻梁上轻刮一下,“他说你哭得很凶,就为了我过去那点事。”
接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宁宁,你不应该知道那点事的。”
卓霈宁就该一直明媚晴朗,不该背负他的那些阴暗和沉重。
这话卓霈宁听着刺耳,他当即反驳:“那不叫‘那点事’,那是很大的事,家里没有佣人敢跟我提起,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他甚至后悔没有早一点知晓叶时璋那么悲伤的过往。
他的母亲卓诗筠很早便去世了,但她很爱他,给他留下一个完整而鲜活的母亲印象,人生困顿之时每每想起都会复又充满力量,母亲就是这样陪伴他一直走到现在,仿佛从未离开过。
然而叶时璋又从母亲那儿得到了什么?除了折辱、伤害,还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他鼻一酸,就这么定定看着叶时璋,双眸一眨不眨,渐而又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叶时璋微愣,刚要抬手抚他说红就红的眼眶,恰好一大颗滚烫的泪珠子就砸在他伤手上,瞬间融入纱布里。
一颗接着一颗,就像是晶莹的宝石,滴在他手背上,砸在他心底柔软处。
头一回,有人为他真心落泪。
他胸膛里搏动着的那颗心,似乎给无形的手抓住,紧紧拧在一块,难受极了。
面对这般陌生而炽热的情感体验,叶时璋一时间也愣在那儿,良久都没反应过来。卓霈宁的眼泪击碎他的防备,让他成长至今第一次无措得像个孩子。
两人就这么隔着泪帘相看,感受着某种不寻常的心潮,在他们之间缓慢涌动。
传说孤独的年轻国王有一段悲伤黑暗的往事,以及一顶世间最为珍贵的王冠,王冠上镶满嵌满独一无二的宝石,那是挚爱之人为他真心落下的眼泪。
卓霈宁没忍住泪水,没片刻,就把叶时璋手上的纱布濡湿了一小片。
叶时璋用伤手捧住卓霈宁泪津津的脸,贴近蹭了蹭,尔后亲吻。
他亲吻稍带了点儿咸味的泪珠,亲吻为他落泪的一双眼睛,亲吻为他哭红得像熟透了的山楂的鼻子,最后吻上那说着心疼他的话的嘴唇。
极轻极轻的一吻,不带任何想将人拆吞入腹的情欲,却蕴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
唇舌交缠之间,卓霈宁终于从巨大的悲伤情绪中恢复过来,停止了抽泣。
“谢谢你的眼泪,”结束这缠绵一吻,叶时璋与他鼻子互相亲昵抵着,声音同他今晚的吻一般温柔,“这些都是我的宝石。”
卓霈宁被他注视着,听着他说的情话,脸慢慢地红了。
他哼哼小声道:“那你要不要收集起来做成项链啊?”
他突然有些羞赧,脑袋发热,就这么顺着叶时璋的话说了。
“好主意。”叶时璋笑了笑,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
临近凌晨时分,卓霈宁骤感不舍,他抱住叶时璋的脖子,靠在他的颈窝里,喃喃道:“如果我今天不问玖越,而你一直不肯说,我大概会永远错失这份悲伤。”
叶时璋拍拍他的手臂,轻声道:“那些事都太沉重了,知道了不好。”
“谁说的,”卓霈宁忽然抬头看他,“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就没有不好的。”
氛围都到这儿了,他的一切坦然都来得水到渠成。
卓霈宁这双眼睛太亮了,跃着灼灼火焰,就这么直勾勾不加掩饰地看着他,将他照得里外透亮。叶时璋竟觉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他将人按回到他的胸膛前,才肯开口吐露:“事情发生那一刻我的心是冷的硬的,直至今天看到你的眼泪,我才后知后觉有了痛感。”
“对我来说是很陌生也很宝贵的感情体验,我很喜欢。”他说。
卓霈宁带他领略这份迟来了许多年的痛感,在感到痛的那一瞬间他也同时被治愈了——卓霈宁的眼泪是他的宝石,也是他的良药。
叶时璋始终认为,暴露内心是危险的,向卓霈宁坦露阴暗是不该的,可没有人会抗拒真心的眼泪。尤其是这眼泪蕴含着接纳、心疼、共情之类的情感,之于没怎么体验过正面感情的他来说,美好得太过不真实,一旦拥有就不想放手。
“叶时璋,你心跳好快。”
这时候,怀里的Omega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叶时璋怔了怔,旋即大笑起来,卓霈宁仰起脸看他,听他笑着“抱怨”一句:“你非要在这时候拆穿我吗?”
他抓起卓霈宁的手,按在胸膛那里,看着他说:“这里一直暗无天日,第一次看到太阳,太耀眼不习惯。”
卓霈宁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多看看就习惯了。”
叶时璋与他相视一笑:“那你以后要带我多看看。”
卓霈宁重新躺回到他怀里,侧脸吻着他的胸膛,伴着强有力的心脏搏动,很郑重地嗯了一声。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走进国王的花园,并且在那里为他留下了一朵花,没有比这更加幸福的事了。
第31章 治愈
一过十二点,卓霈宁准时附身Ryan,他踱着猫步走进房间的时候,叶时璋刚将他的本体打横抱到床上,小心放下,掖好被子。
卓霈宁轻盈一跃便跳上了床,将毛绒绒的小脑袋凑到叶时璋身旁,蹭了蹭他左手的伤口,扬起小脸冲他喵了一声。
叶时璋也用手背摩挲他的脸,温声回道:“乖,不痛了。”
他将小猫抱到他俩中间,让小猫枕着他的臂弯,就这样两人一猫,叶时璋和他的皮囊、他的灵魂都亲密依偎在一块儿。
“晚安,宁宁。”
叶时璋贴着他的猫耳朵,柔声道。
第二天清晨,卓霈宁又提前了五分钟醒过来,并且是在叶时璋怀里稳稳当当地醒过来,至于Ryan则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撒欢了。
昨日并无太多亲密接触,非要说的话,昨天两人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贴近彼此,更多的是心与心之间的亲密接触。
可是,这同时也意味着卓霈宁距离愿望束缚解除又进了一步。他不禁惆怅起来,以前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现在又盼着这一天永远不要来。
他侧身卧着,微微仰起脸,用目光尽情描摹沉睡中的叶时璋,丝毫不掩饰他内心深处对叶时璋的渴望与贪婪。
人总是这样不知满足的,得一就会想二,起初只盼望走进他的花园,等走进来了又开始盼望逗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还想为叶时璋留下更多的花。
许是袒露真心后相拥入眠的感觉太美妙了,以至于叶时璋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失灵,清晨时分他做了个梦,梦见有只漂亮小猫钻进他的睡衣里,细腻冰凉的小脸就在他胸膛前蹭啊蹭。
他在这一阵越发真实的触感中睁开了眼,睡衣胸前拱起一团,热气似有若无地洒在他心房所在位置。他抬手按住胸前那团毛茸茸,稍带疑惑地来一句:“宁宁?”
话声刚落,卓霈宁便从他宽阔的睡衣领口处急忙钻出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瞪着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与他正正四目相对。
“我、我……”
卓霈宁双颊飞起一片可疑的红,支吾半天,不知该怎么解释这奇怪行径。
叶时璋扬唇笑了,伸手摸了摸卓霈宁细软柔软的头发,调侃道:“只有Ryan会钻我衣服,你还真把自己当小猫了?”
“我不是。”卓霈宁立即驳道。
叶时璋又笑道:“那你就是流氓。”
“我才不是,我就是……啊……”
卓霈宁急得再次反驳,猛地一抬头却被领口宽度所限制,一下又贴回到叶时璋胸前。
“还说不是流氓,”叶时璋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胸膛剧烈震动,“大清早就钻进我的衣服鬼鬼祟祟的,嗯,现在手放哪了?”
卓霈宁方才没注意,顺着叶时璋饶有深意的目光往下看,自己的手还按着人家胸肌,矢口否认自己不是流氓,确实没什么可信度。
“哼,反正就不是馋你身子,”卓霈宁脸顿时一红,忙急忙乱从他睡衣钻出来,跟弹簧似的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闷出一句,“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胸口的伤。”
叶时璋也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他听见卓霈宁这么一说,也不禁愣了愣,摸上自己心房所在位置。
“那你看到了吗?”他问。
他做过疤痕修复淡化,曾经狰狞的伤口变得微不可察,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
卓霈宁冲他点点头,说:“很小很小,我以前都没注意到,玖越说这个伤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说完,他又显出有些悲伤的表情,“那时候一定很痛。”
“傻瓜,我这不是活下来了吗?”叶时璋心底柔软,抬手摸摸卓霈宁的脸。
卓霈宁看着他,又问:“那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疤痕?”
他记得玖越说,那场绑架案里,叶时璋不仅胸口中枪,还差点死在火场里的。
叶时璋没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全身上下你哪里没见过?你不是应该最清楚我有没有疤痕吗?”
这逗猫手段百试百灵,卓霈宁脸上又热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控诉道:“之前都让你按着弄,哪里有精力分心看……”
而且,陷入情欲的叶时璋实在太迷人了,他既想一眼不眨地将这只属于自己的一幕完全收于眼底、印在脑中,又有些羞赧,不敢细看。
叶时璋用大海一般的眼睛凝视着他,良久,冷不丁开口:“我腿上有伤,有的大火烧的,有的是人**打的。事后我做过修复,但依然能看到很淡的疤痕,你要看吗?”
卓霈宁也看着他的眼睛:“你愿意让我看我就看。”
叶时璋笑了,笑容里带着点谑意:“那我要不愿意呢?”
卓霈宁知道他在逗自己,他也笑了:“哼,那我就耍流氓偷看。”
就这样,叶时璋将疤痕悉数展现给卓霈宁,在卓霈宁的目光注视下,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丝局促和紧张。特别是卓霈宁低头看得格外认真,像是要用目光将他那些早已淡去的疤痕细细描绘一番,如此过了好一会,改成指尖轻触,若即若离的触感在他皮肤瞬间激起一阵很轻微的鸡皮疙瘩。
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最后卓霈宁竟贴脸上去,在大腿上的疤痕轻轻擦蹭了几蹭。Omega的肌肤细腻,体温微凉,沿着叶时璋结实健美的大腿肌肉来回摩挲,直至体温互相传导,像是一块冰渐而融化成水,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叶时璋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修长手指缓慢插进卓霈宁细软的头发间, 情不自禁轻叹一声:“宁宁。”
闻声,卓霈宁微微抬起头,与一双灰蓝色的眼眸正对上视线。叶时璋此刻眼睛里的蓝与往常都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硬要形容的话,平日蓝得深邃而干净,令人很轻易地想起了平静无垠的大海,此刻的蓝却是混浊不清的,深处似乎正有暗涌翻滚着,且即将制造一场骇人灾难。
对视了好一会,直至叶时璋用指腹抚摸揉按他的唇瓣,卓霈宁才意识到这眼神原来暗藏一片欲望之火。
“宁宁。”
叶时璋又呼唤一声,声线压得更低,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混浊的水汽,要将人都给困在其中不知归路了。
大早上的,他把叶时璋给蹭得上火了。
卓霈宁心头一紧,目光下移,不禁咽了咽口水,口齿含糊道:“我、我没做过那种事,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
他越说越脸红,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情绪,再次抬眸看向叶时璋:“我可以试试。”
叶时璋在卓霈宁身上开垦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带他领略了水乳交融的快乐,他和叶时璋在这方面做的几乎任何一件事都是头一回,比如此时此刻。
卓霈宁怎么也想不到,爱干净如他,竟会做这种事,而且对象还是叶时璋。
发情期到来前,他都会乖乖定期使用抑制剂,绝大部分时候都欲望平平,并无替自己纾解的强烈意愿,因而也缺乏锻炼纾解技巧的机会。
他凭着上次叶时璋讨好他的记忆,再添几分本能和直觉,与那尺寸惊人又精神饱满的家伙交手,一开始还近乡情怯略显生疏,再后来就慢慢得其要领。
叶时璋满意地仰起脖子,体表越发滚烫,喘息越发粗重,直至某一个节点浑身肌肉绷得极紧,几乎喷涌而出。
卓霈宁躲闪不及,炽热湿黏顺着眼角和嘴角蜿蜒划过他的脸颊。叶时璋将可怜得要命的Omega揽在怀中,用湿纸巾替他擦拭干净,完事了便亲他发红的眼角和略有破损的嘴角,夸他方才做得很好。
想到方才自己就跟吞食蛇一样,一阵羞赧涌上心头、浮在脸上,卓霈宁把脸往叶时璋胸口埋了埋,不想见人。
叶时璋瞧着Omega这可爱模样,低低笑了,他单手托着Omega的脸从他胸口处挪开,说:“宁宁看我。”
卓霈宁被迫睁开眼与他对视,眸里还残余着春潮水光。
叶时璋问他,讨厌吗?
卓霈宁摇摇头,却没回答。
叶时璋说,不讨厌,喜欢吗?
卓霈宁还是摇头,就是不肯跟叶时璋说话。
“不讨厌,又不说喜欢,宁宁你让我很苦恼啊。”
叶时璋没肯饶过他,从背后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低头含住他的耳垂,似哄似诱的慵懒声线自耳道钻进去,搔得卓霈宁连灵魂发痒。
“宁宁也是喜欢的,是不是?”
他缠着卓霈宁非要一个答案,问得卓霈宁羞耻难当,情急之下就反抱住他脖子,在他喉结处咬了一口,完了还凶巴巴瞪他一眼。
就跟上次咬他手指一样,一害羞就咬人,奇怪又可爱。
叶时璋被卓霈宁逗乐了,笑个不止:“你应该咬后脖子才对,这样才算标记。”
卓霈宁觉着叶时璋这人忒坏了,不想跟他再多废话,一把推开他,从床上爬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洗澡”就跑了。
身后一串爽朗笑声。
第32章 真心
将叶时璋和卓霈宁送回家后,秦玖越开着车绕出别墅区,然后他的车就跟他的人一样,突然变得漫无目的,开始在城市大街小巷游车河吹风。
车内播放着不知名的小调,这期间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始终是卓霈宁在车后座哭特别伤心的样子,明明不为他哭,明明与他无关,却偏偏能触动他的心弦。
他这人不论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都不是感受情绪如何,而是先理性分析情况兼剖析自我,这次也一样。
父母去世他年纪实在太小了,不知道如何化解这份巨大的悲伤,他哭得特别特别伤心,一直哭一直哭,哭得高烧不退九死一生,似乎把余生要流的眼泪都流尽了。于是自此之后,他既没有再为谁流过泪,也没有得到过谁的泪。
予他新生的叶时钰并没有无条件温柔地安抚他,而是一反常态,特别严肃认真地告诉他,可辛,眼泪之于爱你的人来说是软肋,他们会心疼你安慰你,但之于恨你的人来说却是弱点,他们只会伤害你毁灭你。
“所以不要哭,”叶时钰神色显出几分冰冷,语气不容置喙,向来温润的玉此刻却如锐利兵器冒着令人畏惧的寒光,他说,“眼泪对于复仇的人来说太奢侈。”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和失落,喃喃道:“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实力。”
在那场人为策划的所谓意外中,他失去了挚爱的父母,叶时钰也失去了等同半个父亲的恩师。
齐家长子夫妇惨死于大火意外,唯一的孩子当时并不在家里逃过一劫,却一直下落不明,最后以仇家报复草草了结,全因为彼时齐家掌权人恶臭的私心——日暮西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已经失去了赖以为荣的长子,决不能将家丑抖出去,再把诸多孩子中最有希望的那一位也给搭上去。
叶时钰冒险保护恩师唯一的孩子,企图揭发策划这场大火的幕后黑手,却被叶起云出面拦住,理由是叶家和齐家正在推进一个关系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发展的重大项目,决不能有任何差池,默许叶时钰秘密保住秦玖越已经是叶起云能做的最大让步。
第一次,叶时钰看不懂向来宅心仁厚的父亲,看不懂这个充满肮脏算计和利益纠葛的成年人世界。说到底,是他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看不到光明背后的阴暗面。
叶时钰到底没能在这成年人世界活下去,秦玖越却在这个成年人世界里长大成人,变得铁石心肠。他怀揣二十年的一场几乎不可能的大梦,在这个凭实力掰手腕的丛林世界里谨慎前行,也丢了那个柔软的自己。
就在看到卓霈宁真心为叶时璋落泪的时候,他忽然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起了那个被他丢在身后的曾经的自己——只是很单纯地想起来,但也并不想回到过去。
他就这样一直头也不回走下去好了,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如此穿街过巷绕了一圈,临近十二点,秦玖越驾车来到一家外观平平无奇的拳馆。这家拳馆最大的特点是,老板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因为追求的男朋友心情不好就喜欢大半夜打拳,于是干脆掏腰包买下一家拳馆,承诺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都照样开张。
这不,大晚上一个电话,老板就亲自赶来接客,红得骚包的限量版跑车在深夜街头照得格外夺目。
秦玖越理智上特别清楚自己不该受厉承这份人情,可他一整晚都被某种很奇怪的情绪所控制,这是从未有过的奇怪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他只想到两件事,一是打拳发泄,二是见见厉承。
秦玖越高估了自己,复仇路上他不需要同路人,但并非任何时候都毫无弱点。
就在今晚,他想稍稍放纵自己,如果不能人前落泪,也该让他发泄一下。
只有厉承看得到,这样也没关系的,他告诉自己。
厉承敏锐察觉到秦玖越的不对劲,对方主动找他这点本身就不对劲。但他尽量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如既往跟他打招呼,说着俏皮话讨他嫌。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在空荡荡的拳馆里对打了好几个回合,有来有往,难分难解,一时间也说不上谁更占上风。
按理来说,Alpha体格和力量都远胜于Beta和Omega,他俩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但妙就妙在秦玖越是一个酷爱打破常理的人。哪怕天资不如Alpha,身为Beta的他从读书时代就开始打败一众Alpha,无论学习还是拳击。
学习靠的是没日没夜死命勤奋,拳击靠的是吃脑子、会闪避、掐时机。
厉承至今都记得秦玖越头一回在拳击上赢过他,秦玖越看都不看瘫地上的他,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陪练,就这么冷漠离去,还是他忙不迭追上去要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下次再见你,我希望能记住你的名字,而不是你是个Beta。”
他笑得粲然,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挡他这种健康又爽朗的笑容,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冷冰冰的人会特别有意思。
然后秦玖越却可以,他淡淡地扫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但还是给了名字和联系方式。他说:“希望你对所有人的判断基准都只是他们本人,而非他们的性别。”
他走了,留下厉承在原地进退失据。
此后他们身处同一所大学,无数次交锋,从奖学金竞选、辩论比赛甚至学校论坛人气评选,各有胜有负——此前谁都没想到,Bate居然能比得上Alpha。
秦玖越却以实际表现打了所有人的脸,告诉他们,用性别衡量一个人是一件无理又无聊的事。
厉承越来越喜欢与秦玖越交手,即使输了也丝毫没有身为Alpha居然输了的傲慢或自恋,相反的没来由感觉到兴奋,连他本人都觉得自己或许是个受虐狂。
当时身旁不少人打着各种旗号,怀着各种目的,上赶着来厉承这里替他打抱不平,说起秦玖越的时候开口闭口都是那个Beta如何如何,厉承听着格外刺耳,就好像在当面辱骂他一样,他一脸不爽,斥道:“他不叫那个Beta,他叫秦玖越,给我放尊重点!”
那些人都太肤浅,不懂秦玖越的好,这人不仅有意思,还长得很对他审美,冷冷清清一张脸,谈不上漂亮,却令人见之不忘,见了还想再见。
不得不承认,彼时秦玖越勾起他作为Alpha原始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竟生出想法是,不知道秦玖越为谁意乱情迷会是什么样子呢,那必然很有意思。
然而,如此特立独行又尖锐清冷的人只困于小情小爱之中,那就更没意思了。
身边有猪朋狗友看出他这点心思,如同魔鬼在他耳边来了个提议。
“打个赌,你追秦玖越,追上你算你赢,追不上算他赢,怎样?”
事后回想起来,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这个傻缺的建议。
为了这个头脑一热犯下的错误,他花了快十年的时间不断追求秦玖越。
对上秦玖越,他永远都注定是输家,从他觉得秦玖越有意思开始,从他的目光只为秦玖越逗留开始,只是他自己当时还看不清楚。
两人互博了许久,直至彼此几近力竭,各自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秦玖越先恢复过来,戴上眼镜,站起身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还躺地上装死的厉承。
“去洗澡,很臭。”他很冷淡地来一句。
厉承一秒钟活过来,却只是坐起身,抱住秦玖越的小腿,扬起那张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都喜欢看的俊脸,咧嘴一笑:“告诉我,跟我打完拳开心吗?”
这笑容实在太亮,秦玖越俯视着他,诚实地嗯了一声。
厉承笑意瞬间扩大,向他竖起大拇指,语调爽朗又道:“请给我一个五星好评,欢迎下次光临!”
秦玖越无语,自从上回“做鸭”事件后,这家伙就喜欢上服务行业游戏,整天要他五星好评。
他佯装冷淡瞥了厉承一眼,说:“我要给你差评。”
“为什么?!”厉承大声抗议,还抱他腿更紧了。
“你现在抱着客人的腿不放,”秦玖越说,“已经构成骚扰了,你说为什么给你差评。”
厉承不服气地哼哼唧唧起来:“那我更要抱!陪你打拳打到腰酸背痛,你连个五星好评都不给!”
秦玖越永远猜不到厉承还有多少赖着不放的花招,理直气得好像他才是不对的那一个。秦玖越无奈服软,举起大拇指在厉承额头上用力摁了一下:“滴,五星好评,我真要去洗澡了。”
他怎么大半夜会自投罗网,在厉承专门用来逮他的拳馆里和他打拳,然后还陪他玩这种幼稚兮兮的游戏。秦玖越感觉自己一番碰上厉承,就会变得容易妥协,容易心软,容易情绪化。
厉承大概是有毒的,秦玖越当即作了这么个判断。
“好啊,客人这边请,”厉承一个挺身站起来,一把抱住秦玖越的肩膀,嘴上还很殷勤道,“我带您过去。”
“我知道在哪。”
秦玖越虽是这么说的,但也没有挣来厉承的手,任由他一路抱着他直至休息室的淋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