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智慧的人会相互吸引,我想这墓葬的主人一定很欢迎我。”希娜说。
于是,同路的再次只有郁飞尘和安菲两个。
郁飞尘:“你喜欢哪种墓地?”
“……这种东西似乎没有喜欢或不喜欢的说法吧。虽然这些风俗我都不陌生。”安菲说,“小郁,你想去哪种?”
郁飞尘:“你是雇主。”
“好吧好吧,”安菲说,“那就下一个。”
翻过一座无人的丘陵,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宫殿群。它的外表因风化而显得老旧了。
诸多文明中,自然也有墓葬以宫殿的形式呈现,这种墓葬一般被称为陵寝。
陵寝正门的阴影之下藏着一个身披厚重黑斗篷的老人,他正缓缓清扫着门前的地面。
“您好,”安菲说,“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老人抬起脸,缓缓打量着他们。
“哦……你们……不错……适合这里。”
“衣冠楚楚……善于说谎……参加那堂皇的宴会。”
“不可信任……背叛者……拜访那地下的邪物……”
“您在说什么?”安菲道:“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帮忙?”守墓的老人眼神放空,似乎在思索:“嗯……里面的东西太吵了,让他们消停一会吧。”
第234章 君主墓 01
他们默默望向守墓人身后, 走道里悄无声息,似乎并不吵。当然,一座墓葬里会“很吵”的东西多半也不是什么活物罢了。
走入门后, 幽幽的磷火照亮了空旷的墓道, 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堵厚重的石制墙壁, 潮湿的缝隙里零星爬着丝状的荧光植物,墙壁斑驳, 其上用深黑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也许象征着一个古老的家族或王国。
前方走不通,左右两边则各有一个巨型的浮雕铜门, 门两旁盘踞着姿态狰狞的兽形雕塑, 那凶恶的动物有犬一般的头颅, 狮子一样的鬃毛和细密的爬行动物的鳞片。
左手边的巨门上, 正中央雕刻着一柄形制庄重的大剑,右手边的门中央,则是一个造型奇异而华美的高脚杯器, 杯身暗刻着交错的纹样,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
左边雕刻大剑的门被一把沉重的铜锁牢牢闩住,而右边雕刻酒杯的门则虚掩着。贴着门缝听过去, 里面隐隐有什么未知之物活动的声音,细小且难以形容。
“走这边吧。”安菲伸手推开右边铜门, 门体极为沉重,久未被移动过的门轴发出沉闷的咯吱咯吱的震颤声, 灰尘簌簌地掉下来。
推开一个能够让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他们走了进去。
门后又是一个巨型的走廊, 磷光照亮了雾蒙蒙的空气, 拱形天花板高悬在头顶上方, 像另一个世界的天空那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料陈旧腐朽后的奇异气味。
“有壁画。”郁飞尘道。
走廊两旁、拱形的天花板上都绘制着繁复华丽的壁画,即使已有褪色,那笔触仍然极为精细。画面精湛的程度令人确信这一定不是个未开化的文明留下的遗物,而是某个强盛富足的王国的杰作。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应错过任何可能有用的消息,于是他们放缓脚步,开始阅读壁画。
画面的最开始记录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宏大战争,头戴花环的人骑着有四只眼睛的骏马,带领着盔甲沉重、旗帜飘扬的军队,他们征服了一片又一片蛮荒、贫穷、饥饿、动乱的土地,用长刀刺死、用绞架绞死那些土地上愚昧、自大、贪图享乐、沉溺美色的领主与君王。
走过这一段,战争告一段落,那头戴花环的征战者和终结者摘下花环,带上了王冠,身披鲜红的披风,坐上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王座,整个王国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欢呼的人们。
看到这里的时候,已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铜门又发出一声曳响,回头看,是另外两个肩顶灰雾的外来者步入了此地,看轮廓不是他们熟识的人。
猎杀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外来的客人之间不允许杀戮,也许他们之间会相安无事。
郁飞尘和安菲继续往前,接下来的壁画记录了一个井然有序的王国建立的过程,记录它在伟大的君主的领导下如何打造出精良的军队,严明的法律、高超的工艺、美丽的建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的场景,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宫廷里闲适的下午茶、大臣们的朝见、王后宽大美丽的裙裾,贵族的骑马游乐,还有贵妇人们那绘制着太阳和星星的刺绣羽扇。
其中的一个场景引起了两人的特殊注意。那是一个武士模样的披盔甲的人,他将一把庄严的大剑举过头顶,跪地向君王献上了忠诚,他的侧脸在壁画中被描摹得格外虔诚。君主则将手按在剑背上,坦然接受了他的效忠。这一幕壁画使用了一些宗教画特有的渲染技艺,使它在一众壁画中显得特为殊异,仿佛有超自然的力量蕴含其内。
安菲看了一会儿,说:“似乎和左边门上雕刻着的是同一把。”
此后,壁画所记载的一系列君主的起居生活中,武士都以忠诚的姿态随侍在侧。在高尚、勇敢、勤勉而智慧的君主的治理下,国家的力量是如此强盛,而它的前景则又比现在更加光明灿烂,无数邻国都依附于它,异国的使臣和客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络绎不绝。
随着壁画进展到这一阶段,走道内那种难以言表的细微声响忽然放大了。郁飞尘循声看去,目光最后落在两幅壁画之间,在墙壁的下半部分,似乎有一个深邃但低矮的洞状通道。
他俯身往洞内望去,奇异的腐朽香气增大了一些,但洞里一片漆黑,即使以郁飞尘的目力也仅仅能看到有一个模糊扭曲的轮廓正在缓缓向外爬行。
安菲递来半截蜡烛。
烛火的微光下移,照向洞口。
——郁飞尘正对上一张笑呵呵的脸。
“……”
那张脸在看到他后,笑容缓缓放大,伸出来的一只手也正好攀到了洞口,上半身也艰难地挪了出来。
那是一位身着破旧绸缎衣服、身体富态、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终于爬出来后,他那缓慢笨拙的身体又探回去,从洞穴内拖出一个笨重的木箱,背在了背上。动作中左眼的眼珠掉出来滚落在地,他捡起来将其重新安进眼眶内,站起身朝安菲和郁飞尘打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招呼。
然后郁飞尘就看见了他的脸——皮肉腐烂了一大半,褐色肌肉附着在白骨上,嘴角被打招呼的动作牵动着,缓缓出现一道裂纹。
郁飞尘对他点点头,回应了那个恐怖效果远大于社交作用的招呼。
得到他的回应后,中年商人的笑容扩大了,他张了张嘴,发出拉破的风箱一样的声音:“你们……你们……好……”
一个“好”的音节说到一半,牙齿往下掉了好几颗。商人立刻捂住嘴,在地上摸索着把牙齿捡起来塞回去,不敢再张口说话,他绷着嘴笑着点了点头。这让人担心他的头下一秒也会掉下来。
打完招呼,那浑身零件摇摇欲坠的商人笑呵呵转身,往墓道的深处走去。这时候右前方又走来一个姿态怪异、如木乃伊一般的来客,他身体极为细长,被蛛丝一样的材料紧紧缠缚着,连眼睛也被蒙上,只露出嘴巴,骑着一个大型动物的骷髅,骷髅的脊骨上挂了一个鸟笼。那骨架形状坚实,看起来像一头骆驼。
前方,那种动静越来越多,此起彼伏。而壁画所记载的故事也悄然走向下一幕。
从眼前这幅开始,壁画记录了一场空前盛大的集会。在一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年份,君主的生辰,一个令人舒适的丰收的季节,王国里的所有领主、贵族以及其它异国的来客全部被邀请来到君主的宫殿。各式装扮的人们从自己的家乡出发,骑着、携带着各式各样的珍禽异兽,携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朝宫殿的方向行去。
他们仰慕这强大的国度,并确信自己此行必会得到比付出更多的东西。
观察壁画的间隙,一个像是被水泡胀的身体蹒跚着加入了向前的队列,他脑袋上顶着一个华丽的盆状器皿,边走边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
这景象似乎和壁画里绘制的场景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虽然参与者不是壁画里衣着光鲜的使客,而是这么些不知从哪个陈年古墓里爬出来的品类各异的活尸。
往前走,越来越多的“客人”从两边涌出来,他们有的保存程度还不错,看起来像个栩栩如生的活人,更多的则令人无法生出观看的欲望,除了人形,还有姿态各异的动物。这时他们终于知道了那陈腐又奇异的气味的来源——那都是一些为了保持尸体不腐的香料。
两个活人走在逝者组成的松散的队伍中,他们回头看,那两位迷雾之都的同行也看过了最初的壁画,不着痕迹地混进了队列中。
壁画上,各方来客走过乡间小道、走过平坦的城中道路,翻过山脉与河流,聚集在都城的主干道上,向那座堂皇的宫殿而去。
香料的气味愈发浓烈,越来越多的奇异客人从四面八方来到这条墓道里。
一个只有半截身体——指从上到下被削为一半的婴儿在郁飞尘前方蹦跳着前进,唯一的胳膊挎着一个发霉的藤编花篮,里面盛放着腐朽的花枝。
而他们的右手边,则是一位拄着拐杖的优雅绅士,他带着一副单片眼镜,但眼镜后只有一个空洞的眼眶。
郁飞尘听见安菲叹了口气。
郁飞尘:“不喜欢?”
当然,也许没什么人是喜欢这种场景的。他是本着服务雇主的原则,进行一些嘘寒问暖的举止。
——如果契约之神莫格罗什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流下感动的泪水。
安菲:“小郁,你知道我最开始是做什么的吗?”
郁飞尘:“是做神的。”
安菲:“……”
好吧,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安菲平息着那种想往小郁的脑袋上打一拳的愿望。
“安息神殿说,它最重要的使命是维持生与死的秩序。所以我在神殿里学习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安菲环视着周围这些活着的亡灵,“就是让这些不愿离去的逝者,和他们残破变异的力量结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让力量参与到正常的新生中。这也是‘安息’这个名词具体的含义。”
“所以,现在我看着他们……”
郁飞尘明白了。
刻入灵魂的使命就是让亡者“安息”,却因为迷雾之都的限制和探究此地的需求,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这就好像在一个有洁癖的人面前放一片垃圾,又不允许他去清理掉一样。
郁飞尘真心实意道:“你辛苦了。”
他去牵安菲的手。
安菲选择去看壁画。
壁画上,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步入了辉煌的宫殿。
墓道的尽头,一扇敞开着的兽口大门,静静接纳着死者们的队列。
门口处有些拥挤,他们被人们推着前进,无法再一一辨析壁画的每一处细节。
郁飞尘:“你看左边,我看右边。”
郁飞尘第一眼看到壁画左上角悬挂着一个颜色妖异的钟表。往下看,身着红色甲胄的卫兵在宫殿里四散搜寻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笑容。精细写实的描绘下,那笑容带有骄傲又戏谑的感情。
这时安菲概括着左边壁画的内容:“他们踏进了这座宫殿,第一眼就被宫殿的华美和壮观所震撼。嗯……然后……”
安菲遗憾道:“他们在这里迷路了。”
第235章 君主墓 02
郁飞尘根据自己看到的壁画接上安菲的故事:“迷路了, 所以宫殿的卫兵不得不到处搜寻客人,把他们带出去。”
外来的客人从未见过如此宏伟华丽的殿堂,以至于在里面迷失了道路。因此, 搜寻他们的卫兵不得不为自己的国家感到由衷的骄傲。
再往前走一段, 左边壁画上, 客人们纷纷被红甲胄的卫兵找到,右边壁画里, 他们在卫兵带领下走过正确的道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壁画上的场景暗示着现实中的发展,那么接下来——
跨过那道门, 果然进入了一个别有洞天又极其复杂的殿堂中, 没有特殊的指向, 到处都是通道和隔断, 每一个门后都连接着另一个厅堂,如此层层串叠——先进去的死者已经不知转到哪个方向去了。身边的尸体们也露出震撼又着迷的姿态,朝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越走越远, 越走越深入。
只不过,壁画里面的宫殿光明而华美,此处的墓室阴森而黑暗, 令人更加辨不清路线。
郁飞尘:“你看到出口在哪里了吗?”
安菲:“壁画没有画出。”
“我的也是。”
壁画呈现的都是局部的场景,没有对宫殿整体的描绘, 也就无从分析离开的道路。
“也许卫兵很快会来接我们。”缓缓环视了一下周围高大的墓墙,蒙尘的摆设, 形状狰狞的护墓兽雕, 安菲又补了一句:“但愿吧。”
半截婴儿欢快地跳向一道雕花的拱门, 绅士则仰头研究着横梁上精美的浮雕, 腐朽的胸膛里发出一声赞叹的气音。
郁飞尘牵着安菲, 尽量凭借方向感向正前方去。这时尸体们已经四散进入其中,失去统一的方向,果然像壁画上那样迷路了。
此时与他们两个同行的还有那位被水泡胀了的仁兄。他们已经同行很久,身边的同伴也换了许多个了,但遇到这位仁兄时,郁飞尘总是很乐意跟上他走一段时间——因为他一路走一路滴水,在地面拖着长长的水迹,可以起到标记路线的作用。
似乎是觉得郁飞尘和安菲面熟,滴着水的浮尸先生伸出浮肿的右手,在自己头顶着的盆状器皿里掏出了一把珍珠,递到他们两个面前。
两人一人拿了一颗,他仍然不收手,直到他们每个人收下一半,手里所有珍珠都被接受,浮尸才满意地收回了手。
收手时郁飞尘看见他迟缓地做了一个想摸向安菲的头发的动作,动作到一半,却又犹豫一下,收回了滴着水的手掌。
安菲踮脚轻轻拍了拍它的手背。
浮尸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些珍珠小而圆润,表面有奇异的色泽,十分美丽,质地非常轻,放在口袋里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丰富的物产可以彰显一个国家的强大,盛大的陵寝则显示着一位君主生前的赫赫威权。他们在回廊间穿行,墙壁上镶嵌着琳琅满目的宝石,悬挂着皮毛、刺绣和发出荧光的照明石。
若是盗墓者来到此处,必然欣喜若狂,考古学家进入其中,也会流连忘返。郁飞尘和安菲既不是盗墓者也不是考古学家,他们只是一路走一路观察着这座宫殿。
墙角有一尊鎏金的座钟,走近了,他们发现这钟表居然还在行走。钟摆以固定的速度左右摆动,带动内部精密的构件,每摆一下,单根指针向前跳动一段,以此作为计时的依据。
浮尸沉重的脚步声规律地响在前方。看过了时钟的刻度,郁飞尘看见安菲转进了侧面一个隐蔽的耳房。
他也进去,发现这是一个存放金银藏品的镂空房间,安菲用蜡烛照过去,镂雕大柜里密密麻麻放着各种风格的工艺物品,即使蒙尘也难掩其辉煌。有些格子是空的,尘土留下了一些印记,有人从这里取下过物品,而且移动痕迹上没落太多灰,距现在并不久。
也许是周围过于寂静阴森,人说话时也不由得把声音压低,像是害怕惊扰古墓里的亡灵。
安菲:“少了杯子。”
郁飞尘:“十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安菲点点头,压低声音继续道:“记得另一扇门上的标记么?”
这间耳房里所摆的工艺品几乎涵盖了所有风格与所有用途的小型器具。酒壶、盘碟、烛台、瓶器、刀具……却唯独没有一个生活中十分重要的用具——杯子。而与此同时,墓道另一扇门上雕刻的图腾却正是一盏华美至极的圣杯。
郁飞尘回忆着那盏杯子的外表。
这时,寂静的、只有浮尸身上滴水声的墓道里,忽然响起一声空灵的鸣响。
那鸣响如同教堂正午十分的钟响,在过道里久久回荡。郁飞尘几乎是下意识里想起墙角那座鎏金摆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时指针正要指向一个整点。
“是钟表。”他对安菲道:“你记不记得壁画上——”
郁飞尘刹那收声,一手把半个身子探出外面的安菲拽回来!
安菲也瞬间从郁飞尘的动作里明白了什么,迅速把手中的蜡烛按灭!
两人靠在镂空墙壁的角落里,屏住呼吸,尽量维持身体不动,目光透过物品与柜子的缝隙,借着墓道里的磷火微光朝外望去——
一个长长的、鲜红色的东西出现在他们来时的过道尽头。
也许那是一个人形,但一定是个扭曲的人形——躯干拉得极长,头颅佝偻着向前伸,一个畸形的、比脖子粗了一倍的红色尖角从脊椎与颈骨的连接处长出来,起先是笔直地向上生长着,到顶端则弯向前方,往下垂吊,悬挂着一只有人脸那么大的眼睛。
它四肢瘦长,手里拿着一只样式古老却锋利无比的长刀。关节处上面附着东西,像是身披甲胄。
鲜红的颜色,佩刀,对应壁画里身着红色甲胄的士兵。
郁飞尘和安菲对视一眼,这时候,那只悬吊在最前方的眼睛缓缓朝向了滴水浮尸蹒跚前行的背影上。
只见它抬起没拿刀的那只手,放在扭曲前探的脑袋前,吹响了一声怪异的口哨。
几乎是下一秒,过道的那头也出现了一只这样的鲜红人形,原来那只背后也来了另一只。三只鲜红人形拿起长刀,朝中央的浮尸冲去!
长刀极其沉重,妨碍了身体的平衡,它们走路的动作一跛一跛,但速度却极快。
滴水浮尸惊恐地看向这个方向,下一刻却被它背后的鲜红人形用长刀从肩膀斜着削下!
长刀没入庞大的身体里,却像毫无阻力一般继续向下,直到从腰部穿出,将整个身体斜劈成了两半。
浮尸先生的身体像一个破了口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下去,与此同时大量的水从他身体的破口泄出来,以他为中心漫向整个走道。
他头顶的器皿跌落在地,珍珠哗啦啦散落,随着水四处散落。然而即使是这样,浮尸的两节身体也依然在地上挪动着,试图再次站起来。
鲜红人形的长刀一次又一次挥下,直到把他砍成一堆无法再移动的碎块。
这时鲜红人形中的一只放下长刀,在碎块里摸索找寻,像是在检查随时携带的物品,另一只则在地上捡着掉落的珍珠,第三只朝别的地方走去。
按照壁画的描述,身着红甲的士兵找到在国王的宫殿里迷路的客人,应当把他们带回正确的道路,而现在,鲜红色的奇异人体看到迷路的来客,则用长刀将其残忍地砍杀。
第三只鲜红士兵路过他们所在的耳房后,郁飞尘和安菲缓慢且谨慎地往遮蔽物更多的地方移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郁飞尘看到柜架下方一个一米高的小柜,又大致估计了一下安菲的身形,不着痕迹地将小柜的柜门拉开。里面似乎没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捡珍珠的那只士兵正接近他们所在的地方。
郁飞尘屏息看着。
就在这时,浮尸身上泄出的水液带着漂浮在水上的珠子一起漫进了这间耳房。
珠子随水的方向漂着,很快撞上了金属柜架的底端。
它们漂进这里的时候,鲜红士兵前方吊着的那个眼睛已经灵活地望向了这个方向。珠子碰响的声音传来后,它的眼珠动了动,起身朝这间耳房走来。走路的动作拨动了地面上的水,珠子更快地随水漂进耳房,撞在柜脚发出连绵不断的叮咚声。
那一刻郁飞尘迅速把少年体型的安菲推进了小柜里,合上柜门。
柜子装安菲可以,至于他自己,是没办法进去了。
鲜红人形走进了耳房。
离得远的时候,它只是纯粹的红色,现在近看才清楚看见,那是由没有了皮肤的鲜红血肉组成的——像是刚刚被剥了皮的那种模样,血管和筋肉纤毫毕现。
它站在耳房的中央,也许是因为刚才还听到了什么别的声音,它没有第一时间去捡地面的珠子,而是缓慢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泛着血丝的眼白里,漆黑的眼瞳转过一整圈后,它才俯下身,用细长的、同样鲜红的手指一把又一把抓起水上的珍珠,它身上没有口袋或用来储物的器皿,但只需把珍珠往身上一按,它们就嵌入了它的血肉中而不掉下。
收完了这里的所有珍珠,它拖曳着长刀走出耳房门,这时它的另一个同伴已搜罗完浮尸身上的所有物品,走道里的其它珍珠也已经被它收集完毕。
两个鲜红高大的人体一个向前一个向后,离开了这个过道。
直到那种跛足的、带着刀具拖地声响的走路声远去,安菲才打开了柜门,从里面出来。
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天花板。
他有注意到耳房的天花板上有几道横梁——果然,小郁借力把自己平挂在了天花板的两道横梁之间,他穿着黑色的衣服,鲜红士兵的眼珠又无法往上方转,好险没有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
郁飞尘和对视安菲。
然后,他就看见安菲往前走两步到自己这块天花板下方,然后朝他张开了手——
一个“我接你下来呀”的动作。
郁飞尘觉得自己也许是笑了一下。
从天花板跃下,落地的时候郁飞尘搭住安菲的手,安菲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接到了。
雇主竟会这样做,果然和乐园里那些只有钱的家伙不同。
看来他真的是长大了——郁飞尘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非常奇怪的念头。
安菲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们离开这间耳房,外面,浮尸先生被剁成碎块的身体似乎还没有死亡,微微地蠕动着,但已经无法再移动分毫了。
“原来不是走迷宫……”安菲看了一眼墙角的时钟,“是捉迷藏啊。”
两人打算从耳房出去, 踏出门的那一刻又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过道的尽头,另一道红影缓慢地经过。等这道身影也消失,他们才来到原本的墓道内。郁飞尘看着两边过道警戒, 安菲则来到浮尸先生面前。浮尸先生身体里的水已经流完了, 他把几个碎块拼在一起, 但已被分离的尸块失去了任何复原的可能。
就在不久前,它还笑呵呵地送了他们两人一捧美丽的珍珠。
安菲叹了口气。
他半跪在浮尸先生身前, 将手指按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一股柔和而神圣的力量从他手心向外蔓延,笼罩着这具死后的身体。
四周似乎又响起了缥缈而空灵的圣歌,这是一种用灵魂才能听到的声音, 似乎能消弭一切痛苦。在那力量下, 浮尸先生的肢体不再蠕动, 渐渐安宁下来, 然后消散为不可见的力量。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不知是什么语言的答谢。
安菲起身,回到郁飞尘身边。幽幽的磷火里, 他的侧颜依然那么无瑕,而又比方才多了一些宁静。
复生是后来的事情了,安息才是他最初的使命。
当死去的彻底死去, 该新生的才能获得新的生命。生与死的秩序,好像必得有一个他这样的人才能维持。
郁飞尘:“为什么要复生?”
“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坦然接受他人的牺牲, 有背兰登沃伦的美德,即使他们是我的信徒。所以在我还能这样做的时候, 我会一直这样做。”
他们兰登沃伦真是有很多见鬼的美德。郁飞尘这一刻同意了萨瑟曾说过的这句话。
安菲走到过道尽头, 小心地看了一下两侧。
“暂时没有。”他说。
墓道和殿堂里都太昏暗了, 即使那些鲜红的人体颜色如此显眼, 也会被深沉的黑暗遮蔽。还好它们有时能发出拖曳兵器的声音。
他们选择了一个方向缓缓前进, 前方又是一个华美的陈列宫室,摆放着与上一个耳房内无异的工艺品。
郁飞尘望风,安菲挨个看过去。
有了鲜红士兵砍杀浮尸并搜罗它身上所有物品的先例,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眼前琳琅满目的珍品,那些所需的金银与宝石也是这样用暴力从人民手中和邻国的土地上掠夺而来。
但是,壁画上所描绘的,难道不是一位勇敢、克制、爱护子民的英明神武的君王么?
“还是没有杯子。”安菲说。
有了潜在的风险,他们不再点灯照明。安菲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视力一个一个在分辨的。
难为那猫眼石一样的绿瞳,要做这么复杂的事情。
郁飞尘眼里,安菲的形象又与某种小型四足动物微妙地重叠了。
“这个国家似乎喜欢犬这种生物,很多浮雕都和它有关,犬的形象凶恶,强调肌肉,可以看出崇尚武力而不是文明。推崇鲜红、深绿这样的颜色,喜欢浮夸和奢华的格调,风格十分狂妄自大,似乎不像是刚建立不久的那种国家,换句话说,这不像是一位开国君主的风格。”安菲小声道。
郁飞尘:“你也算是一位开国君主,但乐园就十分华美。”
安菲:“……那是因为我活得太久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乐园刚建立的时候我连一块辉冰石都没有。”
说着,安菲从格架上取下一件东西,那是个金色的软链,链子本身极细,又是用质地偏软的黄金打造而成,但由于臻于巅峰的工艺,竟然十分结实有力,他把软链一圈一圈缠在手上。
“看完了。”安菲走出来,递给郁飞尘一把不长不短的匕首。郁飞尘接过来,发现这匕首的刀刃居然是用边缘打磨得极为锋利的钻石制成的,手柄上则使用了密密麻麻的镶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