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君主墓 06
郁飞尘绕来绕去, 把那只血红的大怪物卡住了。这是一个高而狭窄的石门,他在外面,怪物在里面。
他进得去, 怪物出不来。
血红的怪物在门里用双臂和长刀劈砍着石门, 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响, 它一边撞击石门,一边咆哮、嘶叫着。它的身体无法完全通过石门, 因此只有那根悬挂着眼球的奇异肢体不断从门里往外伸出来,眼球因肢体的摆动而晃荡着,却始终直勾勾盯着郁飞尘。
僵持了半分钟, 本已血淋淋的身体因为情绪的激动变得更加鲜红, 暗色的血管蜿蜒凸出, 让看到的人生出自己的眼睛已被这一滩血色刺伤的错觉。
郁飞尘站在离它几步远的地方, 此时他已经不再是个手无寸铁的人了,追逃的路上他在丰富的殉葬品里顺到了一把金属长剑,一把成套的小刀, 此刻正在思索先用哪个比较好。
安菲说这地方只有浮夸的钻石剑那样的东西,果然并不属实。
郁飞尘余光看了一眼走道里静置的一座鎏金座钟,目光回到鲜红怪物身上, 他想借机试探一下这东西身上的弱点,先从那颗看见就很不舒服的眼球做起。
如果没记错的话, 这东西体型庞大但反应极为敏捷,并具有非凡的感知能力, 人几乎不可能做到比它更快。
成套的小刀看起来是给水果削皮用的, 但是无所谓。三枚刀刃被郁飞尘握在手里, 并在眼球再度朝他倾来时脱手掷出。
第一枚被它避开, 鲜红肢体带动眼球向左荡去。
第二枚从左边激射而来, 眼球向前弹起。
——那却正是第三枚刀刃要飞向的地方,三个刀刃之间有极为微妙的时间差。
如果墨菲能看见这一幕,恐怕要对郁飞尘致以一个友善的问号。
但饶是如此,眼球即将被刀尖刺中的时候,还是瞬间偏移躲避了几毫米的距离,于是郁飞尘的刀没能正中它的眼瞳核心,而是刺入了旁边的眼白之中。
那一刹那,眼球周围溅起一片鲜红的血雾!
细密的血珠从伤口处迸发,郁飞尘本能觉得不妙,迅速后撤,却见被血雾溅到的地方,坚固的石门仿佛被灼烧一般发出嗤嗤的声响——竟然被腐蚀了。
郁飞尘眉头微蹙,目光刹那间变得极为专注,他又朝怪物的身体刺了一刀。
果然,不论是哪里,有破坏性伤口的地方就会溅起大蓬的腐蚀血雾,连经历久远而不损坏的石门都无法抵挡,更遑论人体。
远方前来朝拜的客商和使臣,居然胆敢攻击国王的卫兵,其后果可以想见。
巨大的怪物吹响了召集同伴的尖哨,这声音与它低沉的咆哮一起,召集着所有能听见的鲜红士兵。
两次腐蚀血雾之下,石门两侧已经开始崩坏,郁飞尘还想对怪物做些什么,但就在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触转瞬即逝,像是淬凉的针尖刺了一下他的灵魂——如果他真的有那东西的话。
没有任何预兆,完全无法形容,但直觉里他就是知道,安菲遇到什么了。
人头那样大的、上面还插着一把刀的眼球怨毒地盯着郁飞尘,被腐蚀的石门继续从两侧向下坍塌,但郁飞尘毫无恋战之意,转身就消失在了另一边的通道里。
下一刻,石门被怪物轰然撞塌,它低吼着追了上去。
右转、左转、径直向前。穹状天花板,这时候应该选侧前方通道,然后连廊,雕像走廊,这时候墙角应该有一个座钟,时钟指向……
循着一路上逐渐拼凑完善的陵墓结构,郁飞尘在走的是一条最短的回到他们分开处的路线。
有些路他并没走过,但根据已知的结构,可以发现路径建造的规律,然后也就可以按照规律补全未知之处。
随着前行,这座陵墓的整体形状愈发清晰,如果事实确实如此,那么他们分开时所处的那个一片漆黑的空间,似乎在最中轴一个有些特殊的位置。
一个鲜红怪物迎面而来,郁飞尘用刀鞘挡了几下,必须避免在这东西身上造成伤口,不知道安菲发现没有。
心中浮现划水状态的安菲被血雾溅了一身的场景,郁飞尘不由得又加快了速度。
与此同时。
一个荒凉的山谷,谷底是一片材质特殊的平地,地面上有灰黑色的横竖线条,线条把这块平地分成了无数个网格,绝大多数的网格上都立着一座灰白的石像。石像极为高大,它们林立在这里,全是同样的闭目深思的表情,但任意两个之间却必有一处细节的不同,譬如衣服的褶皱多了一条,或者是眉毛短了一点……这上万座石像每一个都有一个特殊的细节作为标志。
嗯,然后,它们在网格上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地消失、出现着,一个空无一物可以放心踩入的网格也许下一刻就有石雕天降,一个有石雕站立的网格也可能下一秒就清空为可走的空白区域。
唯一安全的路径会在它们的变化中产生,踏入其中的人必须判断自己前后左右的网格下一秒将怎样变化,然后以最快速度选择那个会安全的位置。
如果这个网格将要出现石雕,然而你站在上面,那么你就会变成那个石雕——这是进入这鬼地方前的标牌上注明了的。这是一位精于筹算的大学者的墓地,他还在标牌处恫吓说“踏入此地者必将面临不幸”。
名为“我最会摸鱼了”的黑雨衣第一千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进入这个鬼地方,他这个人除了运气好之外一无是处。常常怀疑老板让自己一起来是为了当个吉祥物。
后悔完,他第一千次庆幸,自己是和戒律之神一起的。
黑雨衣放弃思考,目光跟着戒律那色泽快速变化、极为显眼的RGB耳钉,缀着他前后左右飞快移动,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在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的空白网格间移动着,如同闪现一般。
黑雨衣气喘吁吁:“天啊,你到底是怎么选到的路。你太神奇了。”
戒律的回复也异常简短而不带感情:“记忆,规律,计算。”
“这就是人工智……”
却见戒律的RGB耳钉闪过一丝红光,然后,他的脚步顿住了。
要知道,红光是运算量过载的提醒。眼看着时间不够,黑雨衣拽起戒律就是踏入一个自己直觉里最顺眼的位置,下一秒,这位置没变,是安全的。
而戒律的红光闪了一下后也终于回归正常。他带着黑雨衣继续向前走,道:“抱歉,上一秒宕机了,正在分析原因。”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黑雨衣补上了未说完的话:“……障吗。”
“——等等,别分析了,你算路啊!!!”
墓道拐角处,出现第三个座钟。符合推断,记下时间。继续向左,光线越来越少,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郁飞尘微蹙眉。
前方似乎有光源,和记忆中不符。
他走过去。
确实是和安菲分手的地方,宽阔的过道,装潢华丽的交叉口,但是两个通道口和最中央都被摆上烛台,点起了明亮的蜡烛。
怪物不会点蜡烛,尸体也不会点蜡烛。那么——
郁飞尘往中间走。
一条细细的金链忽然从上方垂落在他脸前,细链末端是个小钩子,钩子随细链轻轻晃荡着,让它看起来是在钓什么东西。
郁飞尘抬头。
最上方极其复杂的巨型青铜吊灯之间,安菲微笑看着他,手腕上缠着金链的另一端,肩上趴着一个哭脸的半截婴儿,婴儿在看到他的时候哭得更难看了。
安菲却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样?”安菲说:“大怪物好玩吗?”
事实上无聊至极。郁飞尘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遇到什么了。”他说。
“怎么忽然这样问?非要说的话……”安菲眨眨眼:“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这样的形容让郁飞尘想起了追逃途中遇到的那个古板的戴眼镜青年。那人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说话的语气很怪,审美也很差。
郁飞尘:“然后呢?”
安菲轻晃手腕,从容收回链子,“然后我把他打了一顿。”
郁飞尘:“。”
“他还好吗?”
“也许不太好吧。”安菲歉然道。
青铜吊灯间的漂亮少年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隐约的笑意使他看起来温和又神秘,当他托腮往下看,那神情因为微睨着下面显得格外矜贵,会让人莫名其妙有种要被查账的感觉。
这人似乎确实喜欢从高处看人,在很多场景下。
“你呢,小郁。也遇到奇怪的人了吗?”安菲说。
郁飞尘:“嗯。”
“果然啊。”安菲笑眯眯道,“但我相信小郁会一直记得自己是谁的所有物,不是吗?”
郁飞尘都懒得理他。
他只想揉安菲的头发。
郁飞尘:“接你下来,还是我也上去?”
这时,三个方向都传出密密匝匝的声响,所有怪物都在往这边移动,连地板都在颤动了。显而易见,最前面的已经要来了。
安菲环顾四周,语气审慎:“也许,我们还是先活着再说吧。”
第240章 君主墓 07
那怪物一个两个还算好对付, 三个四个也可以脱身,但假如被十几个上百个包围住,那场景并不会很美妙。
所有能离开的道路都有成群的怪物正在涌来, 逃跑已注定不可能。
安菲看着小郁, 推测他会采取的行动——也许, 所有物会拔出他的剑来,与成百上千的怪物进行一场力量悬殊的英勇搏斗, 骑士的风度和美德就会由此彰显。
他则可以借此向莫格罗什投诉,小郁在带过任务的时候是那么尽职尽责,不惜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 让他感到担忧。
轰隆隆的怪物脚步声里, 安菲把等待的目光投向了郁飞尘。
然后, 他看到郁飞尘掷出几个金属片, 把自己好不容易搬到这里点上的蜡烛熄灭了几根。
所有物在做什么?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显了,怪物即将到来,遗憾地, 时间紧迫,工具也有限,郁飞尘没能把所有蜡烛都弄灭, 还有两根白蜡烛孤独地亮着。
通道里已经可以看到隐约的红影。
只见郁飞尘后退几步似在蓄力。
然后他稍作助跑。
——再然后,他来到了天花半上的的吊灯间, 和安菲躲在了一起,还顺手取下了先前被钉在墙壁上的那把钻石剑。
郁飞尘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点灯?”
不知道为什么, 安菲脸上此刻是一个“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
对他很失望的安菲慢悠悠说:“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郁飞尘并不是很相信这个说辞。
借着仅剩的两点烛光, 他环视四周。三个方向的通道在此处交汇, 呈现出丁字路口的形状。而在这样一个四通八达的宫殿里, 十字路口才是寻常的。
郁飞尘看向缺失的方向, 也就是那只大怪物最开始盘踞之处——那里不是墙壁,而是一个拱形的大门的形状,他们一路沿着正前的方向来到此处,然后就遇到了它。
不是偶然撞上,而是它本来就在此地镇守着什么。
就在这思绪转动的一瞬间,第一只红影怪物已经跃出通道口,来到了吊灯正下方。
它的身体稍向下伏一动不动,眼睛则四处转动,寻找着可能出现的人影,两秒钟过去,它没发现最上面的郁飞尘和安菲——这些怪物由于身体的构造,不会往上方转动眼珠,这是他们一开始就验证过的。
第二和第三只血红怪物下一秒也冲了进来,随即是第四只——但第四只的造型十分与众不同,别的怪物是空手来的,他却带着猎物。长刀上串着一具尸体,一看就是还没来得及把尸体处决就被首领的叫声匆匆召集了过来。
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他们的熟人。
进入地下陵墓时见到的第一具尸体,背着木箱、总是笑眯眯,然而一咧嘴就会掉牙齿的中年客商大叔。
此刻他被牢牢钉在两米长刀上,大木箱不知所踪,牙齿已经在动作中掉光了,眼球只有一颗还在坚守岗位,原本就有些秃顶的脑袋上头发掉光为一颗坑坑洼洼的秃头,样子十分凄惨。
好在把他串过来的鲜红怪物此刻忙于搜索更大的敌人,把他连刀带人扔在地上不管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越来越多的怪物来到这里,四处逡巡,却始终没能发现天花板上的两人。属于大怪物的脚步声出现在离他们仅有几米远的地方,并快速赶来。
为了降低被发现的概率,郁飞尘一直没说话,但是看着安菲散漫至极,甚至微微晃动着手中钓鱼链的态度,他感到自己也被带得不专心起来。
他带着安菲往更昏暗处动了动,在安菲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默数十秒。”
安菲好像没在听他说话,而是敏锐地捕捉到此时此刻,下面几只怪物的眼睛难得都背对着那位可怜的客商大叔,无人看着。
链子晃了晃,轻轻破空而出,卷向客商的脖子,要把他带上来。
半仰在地面上的客商大叔瞪大了唯一一颗眼睛,看到了吊灯上的两个人。
下一秒,它艰难抬起右臂指向天花板,破了的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汽笛一样的叫声。声音久久回荡。一瞬间,所有鲜红怪物都朝它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看到了这只尸体正指向一个方位。
安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默数九秒。”
鲜红怪物们那硕大的、被血色触角悬吊的眼球努力往上看去,作为头颅的那个一直被压在下面的器官也努力往上抬去,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威胁。
客商指向他们的那一刻最大的首领怪物已经跃出通道口,显然它第一眼就捕捉了这一画面——根本没有尝试去往上看,它手中那古朴锋利的漆黑长刀一抡向青铜吊灯,将其切为两半。
吊灯哗啦一下往下砸落,在上面的两人一人一边,也随之坠落。
安菲的如同一只轻盈的白蝴蝶从坠落的吊灯上飘然而起,踩着一只怪物的刀尖向后退去,郁飞尘的身影则如蛰伏在黑暗中的幽灵,消隐在极昏暗之处,只有钻石刀柄偶尔折射的烛光和怪物们一拥而上的动静能证明他的存在。
怪物分为两拨,默契地将他们围拢。最大的那个怪物则咬死了郁飞尘,它不惜误伤同伴,也要将郁飞尘乱刀砍死。郁飞尘自然是迎上去,和它近身缠斗。
武器和刀光乱飞,大怪物的长刀削到同伴的身体则溅起腐蚀的血雾,如同一蓬一蓬烟花在周围炸开着,场面极其激烈。
郁飞尘一边平静闪躲拆招,一边在心中读秒。
五、四……
余光里,一道白影掠来掠去,他手无寸铁,甚至不与血红怪物接触,却以一种极为优美的战斗节奏压制着它们,并向自己的方向靠近。
有个人难得不划水,甚至好像还要来帮他。这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短短几瞬,安菲的身影已经近了,而此时此刻,怪物们的攻势陡然暴涨数倍,郁飞尘这边压力陡增,被大怪物的长刀封住了去路。
十数只表情狰狞的怪物有的伏地奔来,有的跃直半空,血红的肢体,枯瘦的指爪朝半空中的安菲伸去。
看见安菲那边的情况,郁飞尘微抿唇,手指握住刀柄的地方隐约有寒凉的黑气浮现,丝丝缕缕地缠缚在兵刃之上,朝安菲身后的怪物挥去!
与此同时安菲手腕微抖,细金链鬼魅般死死缠在了大怪物的眼球触角上,要使力将它绞断!
倒数两秒。
两人各自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郁飞尘短促说:“别让它出血!”
这东西受伤后的腐蚀血雾足够烧穿十个安菲。
同时,安菲却也用几乎同样的,带着警告的语调低喝道:“别动本源!”
“……”郁飞尘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
不好意思,已经动了。
安菲也看了一眼被金链拽得拉长了好几倍的血触角,已经开始爆出血管的眼球,也默默垂下了眼睛。
不好意思,收不了手了。
算了,相互掉链子这种事,难道不是早已经习惯了吗?
都是正常的。
郁飞尘原本已开始具现的本源力量在听到安菲的话时生生压灭,而安菲直接让金链脱手不再使力,整个人朝郁飞尘的方向迅速退去。
那一刻,郁飞尘蓦地看向一个方向!
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用力量感受。
——在那里,迷雾之都深处的深处,他看见深渊样的雾气簇拥着一座连绵不绝的高山。而在高山之上的天空,一只有半座山脉那么大的眼睛缓缓睁开,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样神圣、威严,却又处在无时无刻的恐怖变化之中。
他们对视。
倒数一秒。
眼球被绞断,血红的烟雾在怪物的眼球上方爆开!怒吼响彻这个空间,灰尘簌簌落下来。
这时郁飞尘正把他接住,用风衣兜头裹着他,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朝后撤去!
这时,早已蓄势待发的怪物们齐齐挥刀朝他们砍下!
倒数归零。
陵墓角角落落里的鎏金座钟上,表针平稳地走动着,然后齐齐指向一个刻度。
奇异的钟响突兀响起,空灵的声音超越一切声响,不知从何处抵达此处,并响彻整座陵墓。
周围陡然静了,血雾蓦然湮灭,怪物的动作刹那静止,如同被按下暂停。
等钟声终于散去,它们竟整齐划一地收刀后退,均匀地站在每条过道的两侧,如同夹道欢迎的卫兵。
最大的那个怪物则走到通道交汇处的门前,以长刀拄地,做出守卫姿势。虽然,它的眼球已经孤独地滚落在了地上。
安菲从郁飞尘的风衣里露出脑袋,然后被郁飞尘拉起来。
“真危险啊。”安菲慢条斯理地掸着身上的灰尘。
右边壁画中,客人在国王精美的宫殿中迷路,那时壁画最后有一个颜色妖异的钟表,标记着一个刻度。
左边壁画里,身着红色披甲的士兵骄傲地寻找着迷路的客人,将他们带回正确的方向,在那张壁画上也有一座钟表,钟表上有一个刻度。
尸体客人全部散入墓道中后,第一声钟响响起。然后鲜红怪物出现,开始抓捕尸体。
所以第二次钟响后,这场抓捕就会停止,因为时限到了。
下一秒,墙壁上的灯蓦然亮起,整座通道金碧辉煌。
面带笑容的尸体们踏着欢快的脚步从三个通道蜂拥而入,如果忽略它们有些人身上有着被长刀砍杀的伤痕,而一些则已经是几个尸块拼成的形态的话,这真是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一幕。
“如果我们没有提前来到这里,然后被大怪物发现,”安菲小声说,“现在是不是也就能毫发无伤地和它们一起出现在这了?”
郁飞尘想了想,只能说:“是因为我们的方向感太好了。”
安菲强调:“是你的。”
随着尸体客人们鱼贯而入,通道尽头的大门缓缓打开,向那里望去,是一个比这里更加流光溢彩的空间。
郁飞尘和安菲混在其中,迎面而来的第一张壁画上,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终于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君王,并向他恭敬地献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
第241章 君主墓 08
壁画最后, 迤逦的刺绣地毯尽头,高陡的阶梯通往一张黄金王座。国王身着礼服和猩红的披风端坐其上,微笑着迎接他远道而来的宾客。那位忠诚的武士身着雪白的甲胄立在国王身侧, 怀抱着大剑。接下来的一张壁画着意展现了国王对这位武士的信重, 客人们献给国王的礼品皆要由武士过目后再呈上。
再往后是几张客人献上礼物时的特写。一位奇装异服的使者献上了难得一遇的珍禽异兽, 请求得到一些教给人民该如何种植作物的书籍,国王欣然应允, 并派遣宫廷学者帮助他们。一位绰约美丽的少女捧上了精心酿制的美酒,国王将自己王冠上的红宝石送给她作为回礼。一位高大魁梧的战士带来了可以冶炼强大武器的精金,国王承诺王国的军队会保护他的部落免于外族的入侵。
其余人也大抵如此。有时候国王的馈赠远多于使臣的贡礼, 这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献礼, 更像是一场盛大的外交典礼——繁盛强大的王国在英明神武的君主的统治下如日中天, 并且慷慨、不计回报地帮助和保护着周围大大小小的邦国。
如果事实真像壁画上所画的那样, 那这位国王一定和安菲很有共同语言。郁飞尘想。
跨过一道穹顶门,地板的触感变了,从冰冷的墓室砖石变成了有些柔软的材质, 烛火照耀下,他们走上一条在岁月中腐朽了大半的刺绣长地毯。
他们在人潮中选择了一个不很靠前,也不很靠后的位置, 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情况。
鲜红士兵拄着长刀整齐地侍立在两侧。虽然这样说有失礼貌,但安菲觉得它们这样站着的时候, 向前悬吊的一排眼球格外像是照明用的路灯。
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了奢华而宏伟的殿堂,墙上也被凿出壁龛, 点着数以万计的蜡烛, 到处可见精美的雕像。
这个国家并没有类似神明的信仰, 雕像和图腾都是为了赞颂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
随着越走越近, 前方的景象也逐渐清晰。
——尽头处竟是一个由千万计的珍宝堆成的高山, 陡峭的台阶也全然由它们组成。在最高的地方,黄金王座上,坐着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形。他身着礼服,披着猩红的披风,头戴镶嵌宝石的王冠。
地面和墙壁上的蜡烛很难照到那么高的地方,君主的面容也就隐藏在了黯淡的阴影当中。
两只长着尖耳的鲜红色、如被剥了皮一般的恶犬伏在君主的脚边,它们体型巨大,转头看着人群的时候,眼神里透露着邪恶。
安菲在观察。
地毯、大厅、黄金王座,这都是壁画上有的东西。可那名本该一直在君主身侧的武士此时却并没有站在这里。由于某些原因,安菲对这种职位总有一些特别关注。
小郁一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见小郁在看那两条恶犬,目光中流露出思索。
走在最前面的那具尸体恭敬地走上了珍宝堆成的台阶。它献上的宝物是一只有半个人那么高的鸟,装在精雕细琢的笼子里。
那鸟显然已经在岁月中成为了一具骸骨,笼子也腐朽得只剩一半了。但国王似乎并不介意。礼物被递上去的时候,两条恶犬将它嗅闻一番,然后放行。
于是君主接受了它,他指了指身处的这座珍宝堆成的高山。意思是这些东西你可以随意拿取。
欢欣鼓舞的情绪从尸体身上流露,它挑选了几本书回去了。
接下来上前的是一位少女的尸身,她褴褛的衣衫勉强蔽体,皮肤风干成褐色,只有骨骼的轮廓让人能想见其生前的美丽,她捧着一个酒罐,并在君主收下后指了指他王冠上的红宝石。然后她就得到了它。少女将宝石放在自己的心口,用跳舞一样欢快的步伐走下去了。
这一切和壁画上那么相似,却又那么诡异——是一出由骸骨和尸体、怪物和出演的默剧。
尸体们有序上前,献礼的动作如此真诚,而慷慨的国王有求必应。一切都有条不紊。
转折出现在一位客人身上。
这位客人将礼物托盘举过头顶,恭敬地上前,他的礼物是一套由水晶雕琢成的酒杯。天然的宝石没有腐朽,没有生锈,在一众礼物中,它算是相对美丽的那种了。
奇异的是,对所有礼物都平静收下的国王见到这礼物后,居然好像表现出了喜爱之情——他让客人再往前一些来到近处,然后把它们挨个拿在手里端详,甚至让卫兵拿来蜡烛照明。
国王用蜡烛照亮了水晶酒杯,蜡烛也照亮了他的脸。
那真是一张正当盛年的英俊的面孔,即使已呈现出死尸特有的泛着茄青色的苍白。他缓慢地转动杯柄,让烛光照亮酒杯的每一处纹样。眼神极其专注,如同看向自己的情人。
国王对这礼物的满意似乎是显而易见了,献上这礼物的客人脸上已忍不住浮现了笑容。
下一秒,国王眉头拧起,勃然大怒!
他将水晶酒杯重重掼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响彻死寂的殿堂。然后他从王座起身,拂袖将托盘上所有杯子都扫落在地。
随着他的动作,两条剥皮恶犬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身体伏地,然后闪电一般窜向客人!
尸体客人被扑倒在地,一条恶犬咬断了他的喉咙,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骨碌碌从上滚到下。另一条犬破开了他的腹部,不过十几秒,这位客人已经变成了几十块碎片,被两只鲜红的恶兽吞入腹中。
发怒后的国王坐回了他的位置,下一名客人继续上前,这位客人的礼物是数箱精美的珠宝,国王平静地收下了。
接下来的一名客人的贡礼是一套精美的酒器,很遗憾,酒器中当然含有酒杯。国王再度拿起那酒杯端详,继而露出怒容,恶犬一拥而上分食了那名客人。
杯子,又是杯子。
途径的那些藏宝库里,也缺少了杯子。这是国王的禁忌。
郁飞尘自然而然想到了他们走进的是一扇雕刻着杯子的大门。
献礼继续平稳进行,二十几个客人全身而退,并拿到了他们的回礼,六位客人由于礼物中含有杯器沦为了恶犬的食物。
排在郁飞尘和安菲前面的尸体越来越少。郁飞尘的眼睛总是看向国王的腰间,随着国王怒而摔杯的动作,那地方总显得有些奇怪。
很快,他们前面的一位客人也献上了礼物。
郁飞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国王,安菲低声对挂在他肩膀上的半截婴儿说了些什么。
半截婴儿挎着小花篮从安菲身上跳下,用它的单腿蹦蹦跳跳登上了阶梯——途中不可避免地弄掉了许多简单堆放在阶梯两旁的宝物,但宽宏大量的君主不会计较这无伤大雅的插曲,他接过婴儿送上的藤编花篮,里面盛满了腐朽成漆黑颜色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