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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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被收下,婴儿欢快地蹦跳了几下,然后它举起唯一的胳膊,扯了扯国王那猩红色的华贵披风。
国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送给了它。
婴儿咧起只有一半的嘴唇,发出无声的、欢快的笑,将沉重的披风领子高举过头顶,拖着它一蹦一跳地下去了。一路上,披风扫落了更多的宝物,带着它们一路叮叮当当滚下去,如同一场小型塌方一般,殿堂里顿时充斥着奇怪的混乱声响。
郁飞尘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当他和安菲同时出现在一个副本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热闹可以看。
下一个轮到安菲。
后面的尸体群中,两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古板青年都把目光投向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观察……他的举动……”
“解构……他的灵魂……”
喃喃低语,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频率传递着。
安菲走上去。
身着白袍、面孔美丽的少年在一众陈年腐尸之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当他从容优雅地走上珍宝堆积而成的阶梯,整座殿堂似乎都增添了色彩。
安菲平静的目光扫过脚下的阶梯,然后在国王面前站定,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
国王缓缓抬起眼,等他献上礼物。
隐在尸体群中的两位鬼牌也等待着,性格和为人会从行为的细枝末节中透露,这是一个分析那位主神心理的好机会。
只见安菲将半拢着的手递到国王面前,纤长的五指缓缓张开。
手心上,静静躺着一颗什么……小得出奇的物品。
以至于国王不得不眯起眼往那里瞧去,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东西。
郁飞尘轻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直接给安菲一些钱了,难为他了,竟然能在滴水浮尸送给的一捧珍珠里精挑细选出了最小的那一颗。
国王和安菲静静地对视着。
安菲的神情,很认真,很坦然。
一分钟的沉默后,国王从他手里捏起那枚像绿豆一样大的珍珠——这需要十分小心的动作,下一秒,国王把它缓缓丢进了身旁的珍宝堆里。
既然国王接受了这个礼物,那么已经献上礼物的安菲也就可以提出合情合理的要求。
只见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指了指国王华贵的刺绣外袍。
但凡有一个正常人在这里,都要因这一系列动作产生发自内心的疑问:这是否真的是一位永昼主神应该做出的举动?
连鬼牌都沉默了。
有求必应的国王这次依然保持了一个合格君主的风度,他解下外袍递给了安菲。
安菲施施然走下去了。
下一个轮到郁飞尘。
走到国王近处的时候他看着脚下的珠宝堆,在下面的时候看不清,到了这里才看见,离国王越近的地方,宝物中杯子器皿越来越多,黄金的、象牙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王座几乎是在形形色色各种质地的杯子的环绕之中。
他收回目光站在国王面前,姿态中竟然流露出和安菲如出一辙的坦然自若。
接着,他伸出手。
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圆润的珍珠,如果非要形容大小,那它也许比安菲那颗大了一点儿。
“……”
作者有话说:
鬼牌:?

国王看着那枚珍珠。
郁飞尘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礼物, 借着明亮的烛火,还能看见那珍珠的表面有一点瑕疵。
国王的眉头缓慢地蹙了起来,周身笼罩着阴冷的、发怒前的气息。
鲜红的恶犬凑上来, 鼻尖耸动, 嗅闻着郁飞尘的手, 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情形很不妙。
都怪安菲太吝啬了,导致国王的心情变得那么差。僵持中郁飞尘不得不给礼物加码, 他又拿出一枚珍珠,放在了手上。这颗珍珠比原来的还要大一点。
危险的氛围里,恶犬的呜叫下, 国王终于拿走了他手上的两枚珍珠。
郁飞尘的目光回到国王身上, 君主的礼服太繁琐了, 半截婴儿要走了披风, 安菲要走了外袍,里面居然还有一层。
郁飞尘指了指国王身上的衬袍。
国王沉默地看着他,泛着茄青的手指缓缓解开领口的纽扣,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动作里蕴含着无边的怒火。
两条剥皮犬继续发出低沉的威胁呜声。
呜声里,衬袍被缓缓脱下。
此时,衬袍之下, 国王只有一件银灰色的绸缎衬衫了。当然,那衬衫十分得体, 不至于有损一位君王的仪表。宫廷式的绸缎衬衫下摆收进深棕色的麂皮腰封里,腰封的两侧都装饰着有花纹的金属环扣——随着袍子离开身体, 一枚旧铜色的钥匙露出来, 它挂在环扣上, 比寻常的钥匙要大很多。
接过衬袍, 把它搭在手腕上。看着那枚钥匙, 郁飞尘思忖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接着,两位鬼牌看见了令他们不禁失语的一幕。
——只见郁飞尘拿出另外几枚珍珠,再次递向了国王。
他是异想天开地要再和国王交换一次吗?
国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两条剥皮犬发出大声的狗叫,响彻整个墓室。
郁飞尘从善如流地收回他的珍珠,在狗叫声里退场了。下去后,前方是另一道走廊。
观看着这一幕,安菲笑得特别开心。直到郁飞尘走到面前时他还在笑,于是被狠狠揉了一下脑袋。
小郁看起来好像恼羞成怒了,于是安菲笑得更明显。直到郁飞尘把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个“再笑就杀了你”的肢体语言。
安菲:“看到了?”
郁飞尘:“看到了。”
一个藏在三层衣物下的钥匙,想想也会是重要的关键物品。尤其当这座陵墓里还有一扇被锁住的大门时。
“那我们想想怎么拿到它,嗯……还有机会。”安菲看向下一张壁画——在画上,国王在宫殿里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举行了盛大的舞会,所有人都热情地参与其中。
“舞会?”他道,“国王会参加的。这是应有的礼仪。”
安菲边看壁画边向前走,郁飞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肘无处安放,干脆往外挪动了一下,搭在整个肩膀上——变成一个类似揽着安菲在走的姿势。
他们现在的身高差距正适合这样。
“……”
两道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当两个人要消失在珠宝堆后的阴影之间时,他们看见那位少年模样的永昼主神抬起脸,对那个揽着自己的人说着什么,昏暗的光线下,那抬头的姿态和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亲昵又安静。
而另一个人回话时也稍稍倾向他,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肢体动作,那么的……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
“给我重新……定义……关系……”
“如果另外两个人拿走了钥匙呢?”
“也好。”郁飞尘回答说,“可以直接抢了。”
安菲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从宝物堆积的高山上下来,走廊后是个圆形的厅堂,环绕着十二根浮雕立柱,献完礼的尸体们都聚集在这里。
厅堂的一侧是一些雪白的骸骨,它们有的在竖琴旁端坐,有的注视着生锈的管风琴,总之是各式各样的乐器。
见到他们的尸体都善意地朝他们——主要是朝安菲打招呼,安菲则回以微笑。气氛很融洽,可能这就是属于主神的特殊魅力,活人死人和活死人都很喜欢。
与尸体进行了一些社交后,两人在一根立柱后待着。献礼的过程还要进行很久,他们有了时间交流一些别的事情。
“那个东西——它的力量。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郁飞尘说,“那就是你想要的?”
他回想起使用本源时在迷雾之都深处看到的一幕,高山上的云层中,睁开一只无限威严的眼睛。
“不让我用本源力量,是怕它发现?”
“其实它早就发现我们了,在你想对我…嗯…想和我打架的那次。”安菲叹了口气,“我是怕你看见它后,会忍不住去想和它较量一下。”
“……”
郁飞尘只能说:“也没有很想。”
“无往不胜的暴君竟然见到另一种能让他感到威胁的存在,怎么可能不被激发暴戾与好斗的本质。你在面对我时能控制住那种情绪已经让我感到很意外,我当然不奢望你对待它时也能一样。但是,冷静一些总是没错的,对吧?”
“你对我提起过它。”
安菲点点头:“他们说,命运既然能赋予我权柄,那么也能将其剥夺。假如某一天我背弃了自己的使命,沾上罪孽的鲜血,神殿深处的它会越过一切法则将我处决。”
“你相信?”
“我相信。”安菲说。
“神殿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驾驭,远超常人的想象。”他的目光微带怅惘,“在永夜中度过漫长纪元后,我能比得上当初的他们吗?不见得,小郁。他们是最原初的。”
郁飞尘深深看着他。
“我已经知道你的伎俩了。”他忽然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安菲:“……你要气死我了。”
笑意在郁飞尘眼中显现,那绝不是温顺的笑意,桀骜不驯地直视着安菲。
“人们发现了辉冰石,然后有了神殿,再然后,神殿掌控了许多力量,其中还有连你都要忌惮的‘它’。这些都从哪里来——神殿能驾驭它们?那些人有和你一样强度的意志,有像我这样的本源?还是说,他们另有别的方法?”
郁飞尘很少会说一段这么长的话。
强大的支配弱小的,这是力量世界永远的本质。
“如果是和你我相比,祭司和学者们的本源和意志不算最强。你问我神殿掌控的那些东西究竟从哪里来,这也是我此行想要知道的真相之一。”
“既然比不上你和我,那神殿真能完全驾驭‘它’来处决你吗?”郁飞尘微微放缓了声音,说,“而且我也在。所以,你不用怕。”
“我怕的从来不是这个。”安菲低声说,“但你好像忽然变得会说话了。”
郁飞尘示意他往入口走廊看。
两个带黑框眼镜、肩顶灰雾的青年一前一后进入了这里,手里各自拿着一样器物,看起来居然像是辉冰石制成的器皿。这地方居然还有这种东西,想必他们在珍宝堆里翻了很久,真是辛苦。
“那是鬼牌。”安菲说,“玻璃室的研究员。”
原来是克拉罗斯的家人,怪不得刚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很怪。
走在前面的那个就是郁飞尘曾遇到过的青年,依旧古板木讷,看东西的时候眼睛里有特殊的专注神态,后面那个看起来则更加古怪,可能是被安菲打傻了。
等所有还能动的尸体都来到的时候,鲜红士兵和两条恶犬簇拥着国王也抵达此处,钟声连响三下,雪白的骸骨们各自动作,奏起音乐,盛大的舞会开始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因为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舞种,并没有统一成优雅的宫廷舞蹈。他们旁边就有六具尸体手拉手形成一个圈,欢快地踢踏着,有时收拢有时散开,边跳边缺胳膊断腿,不得不捡起来才能继续。
每个人都在跳,他们也得加入其中。安菲:“小郁,你会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明码标价的带过人,这种基础技能郁飞尘当然会。他用过相关的知识球,有很多理论知识。
得到肯定的答案,安菲放心牵着郁飞尘进入舞池中。
乐声十分舒缓悠扬,相应地,舞步也应当古典而含蓄。
在郁飞尘那个知识球中,出于交际的需求,这种由两个人来完成的舞步,需要尽可能地对视。
两人错开半个身位,保持着对视。
安菲似乎选定了一个节奏,把左臂搭在郁飞尘肩前:“前,前,后,前,然后我把手交给你,我们需要转一个圈……”
郁飞尘尽量跟着他说的,并继续保持着对视。
但总觉得哪里的节奏有点不对。
跳了没几步,安菲幽幽说:“我们是不是跳错了?”
郁飞尘:“我也觉得。”
“重来,前,前,后……”
这次郁飞尘被绊到了一下。
“是谁错了?”
“你。”
“不是我,你。”
“手不要放在我腰上啊…等会再放。”安菲小声说。
郁飞尘:“但你离我太近了。”
“你这样要被扣钱的……好吧,下一节。”安菲放弃了追求完美,这件事看起来是不可能的,小郁跳舞居然这么不熟练。
郁飞尘的手指也没从那温热柔韧的腰身上移开,他不再听安菲的要求,这意见很无理,主神跳舞居然这么不熟练。
作者有话说:
进行一个相互推诿。

第243章 君主墓 10
当悠扬的舞曲流畅地流淌着, 正在跳舞的两个人却朝不同的方向而去,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是的,并不是无计可施, 至少还可以转一个圈来掩饰尴尬。
安菲叹了口气, 看了一眼演奏着舞曲的尸体乐团。腐朽的身体, 生锈的乐器,它们的演奏却能保持着不出纰漏。
两个四肢俱全的活人, 却是磕磕绊绊,毫无任何值得一提的默契。
“我觉得,对于你来说, 这应该是一件只要认真对待就能做好的事。难道不是吗?小郁。”说着, 安菲转了这支曲子里的第七个圈。
“对于您我也是这样期望的。”郁飞尘圈着他后退一步以避免一次碰撞。
无法定论的推诿里, 他们来到下一首舞曲。
值得庆幸的是, 经过了一整首曲子的磨合,他们的配合终于好了那么一点了。
“看来我们还不算无可救药。”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安菲就因为被绊到栽去了郁飞尘胸前。
“……”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舞动的尸体群中,两个动作幅度没那么大的黑色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两个鬼牌仅仅是缓缓地走来走去, 与这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并没有尸体对此提出异议,它们只是自己跳舞。
是的, 其实不是非要跳舞,因为并没有人在看。
“他们在认真地……认真地……”
“……尝试跳舞。”
“做一些毫无必要的事情。”
三道声音同时从同一个人口中发出。
听他说话的那个鬼牌的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也许吧, 他们喜欢入乡随俗。但是017号,你的意志现在真的是正常的吗?”
“显然不是。”
“勉强还可以忍受。”
“和两个蠢货相处真是令人作呕。”
又是同样的三道声音在同时刻从一个人身上传出来。
“一具容器只能有一个意志, 我们用一整个纪元的时间才证明了这个定律。017号, 为什么你和永昼中的那位见了一面, 就变成了一个有三个支离破碎的意志的容器?在宣告崩溃之前, 请你详细描述一下那个过程。”
瞳孔显得格外涣散的017号鬼牌望着远处郁飞尘和安菲那认真学习跳舞的身影, 三道声音同时说:“……真是令人作呕。”
第四道格外虚弱的声音迟了两秒响起,说:“其实,021号,是四个……”
郁飞尘:“有人在看我们。”且是一种幽怨的眼神。
安菲:“所以我们努力跳好一点。”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两首舞曲交接之际,明灭的烛光描绘着安菲的面庞,踮脚靠近郁飞尘耳畔,少年人用温润的语调低语:
“所有试图直视我的最后都陷入了疯狂。”
郁飞尘偏头,鼻梁擦过微卷的金发,渺远的永眠花气息只能被灵魂嗅寻得到。把安菲拢得紧了一些,他眼神晦暗些许。
本源力量的世界里,郁飞尘看向属于安菲的那个半透明的——神圣而虚无的存在。
安菲轻笑。
神明——即使是少年模样的神明,当他露出倨傲而轻慢的笑意,那仿佛无害的面孔也会流露出寒冷、高高在上的、惊人的美丽。那是无人的冰原上,正午之时毫无温度的日光流注,像是临死之际才会出现的幻觉。
这时候你会明白,往日温和无害的印象,不过是因为祂想以此面目示于人。
郁飞尘的意识穿过表象,越过重重迷雾,无限迫近那淡金色的结构,目光经过它的每一处细节。有如实质的注视仿佛在宣告:我正在直视。
“这是因为你近来表现不错,从而得到的有限的特权。”安菲顺着跳舞的动作伸手环住他脖颈,在他耳畔道。
郁飞尘的呼吸与安菲交错,一个有些过于近的距离,像是低头亲吻着微凉的金发。
那结构的最中央色彩最纯粹,如同火焰的核心。愈往外愈透明淡薄,接近边缘时几乎变得不可见。
但是,不可见,就是不存在吗?
意志——难道本来不就该是无形之物?
郁飞尘的呼吸忽然急促些许。他循着那几近于无的脉络向外看去,肉眼已经看不到,但直觉还能感知,一直向外,一直存在,至高的意志以神圣的结构延伸向世间一切物,比树木最古老的根系更错综复杂,它就是这样统治着一切吗?还是它的存在就这样根植于万物之上?
但是,但是。
它真美。
这个认知鲜明地浮现的那一霎,他灵魂中仿佛有暗火灼烧。他不能不在迷雾中追溯向更远,想要看到真正的边缘,真正的来处,看到安菲究竟以怎样的形态存在——然后那意志将他推开,他一瞬间被挥退至极遥远处。
安菲弯起眉眼,强调说:“有限的。”
说这话时他轻盈的吐气就拂在郁飞尘耳畔。
然后他从郁飞尘的桎梏里伸出手,拉住一位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骷髅少女。
郁飞尘放开他,雪白的衣袖如水一般从他手中流走,一个交换舞伴的动作,安菲牵起骷髅少女的手。
——跳起来倒是比他们刚才流畅多了。金发少年以古典而矜持的舞步引导着舞伴,眼神温柔而专注,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具衣衫褴褛的骷髅,而是盛装出席的公主。虽然这二者在他眼中原本也没有分别。
宫廷廊柱的黯影里,郁飞尘久久注视着安菲的身影。
以他最真实的性格,见到能让自己感到威胁的存在,必然被激发暴戾与好斗的本质——这是安菲不久前刚说过的,他不否认这一点。并且在见到迷雾之都最深处的那颗眼睛时刚刚体会过。
但面对着安菲,他应当控制。而他真的控制住了。他竟然能就那样平静地注视着安菲的本源,而没有任何攻击或侵略的举动——就在不久前他还真心实意地想撕碎它来获得安宁。
安菲在改变他,他意识到。
他也对安菲说过:我已经知道你的伎俩。
郁飞尘微垂眼睫,情绪被尽数掩去。即使知道,他还是改变了。有无名的野火在内心深处灼烧,找不到出口。
你想要什么?他问自己,却没有回答。
和现任舞伴转过一个圈,背对着郁飞尘的时候,安菲轻轻舒了一口气。
“好危险啊。”他微笑着对骷髅少女说。
少女天真地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
“我是说,你真美。”安菲轻轻道。
少女开心地笑起来。
安菲看向舞池中的其它尸体——以温和友善的目光。和他对视的尸体都回以热情的招呼,不多时,他的舞伴又换成一具裹着白布的木乃伊。
郁飞尘没再找人跳舞,他和半截婴儿走在了一起。半截婴儿在蹦跳,他像个敷衍至极的年轻父亲一样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这也算是一种共舞。
暗处,鬼牌的两双眼睛依旧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看……就像我说的,他真的有那种真正的人才有的东西,虽然那很少……就在刚才有个瞬间,他好像在……痛苦。”
“你说,他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换过三个舞伴后,极其自然的动作里,安菲来到了君主的身侧。
壁画里,君主是这场盛大舞会的焦点所在,他走入舞池中,接受共舞的邀请,以示对朝拜者的重视,而他的武士则侍立在舞池的边缘,目光始终追随着君主。
所以现在,君主也在舞池中。他失去了披风和外袍,现在上身只穿着绸缎衬衫了,衬衫下摆收进挂着钥匙的皮带中。
舞曲交接的间隙,安菲朝君主伸出了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在场的尸体们没有一个能拒绝他的邀请,但是君主却好像不为所动。萍水相逢,居然有对他态度冷漠的人,这让安菲有了探究的兴趣。
——难道真是因为珍珠给得太少了?
君主以冷冷目光看着安菲,但最后还是回应了他的邀请。因为他原来的僵尸舞伴看到安菲的动作后就极其谦让地主动让开了,其它尸体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舞曲过半,郁飞尘很不满。
现在,那种不满已经到了让半截婴儿觉得很冷的地步了,它不由得多跳了几步,离这人远点,而离安菲近一些。
一个转身,安菲就看见郁飞尘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朝小郁眨了一下眼。
郁飞尘直勾勾回视。
安菲就笑。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阴沉沉地看着他。安菲以目光安抚完小郁,抬头对上君主那阴郁的目光。
“您不喜欢我,为什么?”他轻声问,“我们曾见过?”
君主似乎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死气沉沉的眼珠动了动,似在回忆什么。
就在这时,半截婴儿欢快地蹦跶到了安菲身旁——那人身边真是越来越冷了,它要待在这里才安心。
它抬脸想让安菲看见自己,却忽然感到胳膊上挎着的小花篮忽然变沉了一点。同一个时刻,安菲雪白衣角一晃,已经往别的地方去了。
那个散发着冷气的可怕的人却出现在他背后,手指从他的小花篮里勾起一个奇什么东西,收进了自己袖中。
半截婴儿无声大哭起来。
拿到东西,郁飞尘和安菲对视一眼,转身没入尸体群中,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安菲收回目光,继续虚与委蛇地跳着舞,然后在一个间隙毫不留恋地与君主分开,不再跳了。他信步走到舞池边缘,在那里,两条鲜红的剥皮恶犬守着,见他来,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不要宣誓效忠的武士,而要狗,为什么呢?”安菲自言自语说着,离两条恶犬越来越近。
“那,你们是忠诚的吗?”垂眼看着两条高大的恶犬,漫不经心地问着,那种沉重的威势又回到了他身上,冰冷的目光里仿佛有无尽的危险。
如果这两条狗身上还有毛,此刻必定已经全炸起来了。
狗身体下伏,后退两步。
“021号……你跟上了吗?”
“跟上了,他在原路返回,我猜他要去打开另一扇门……你那边呢?那位现在在做什么?”
“在……”017号涣散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看着安菲的那个方向。
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两条狗吓破了胆,瑟瑟发抖地伏在地面之后,金发少年的神情逐渐变得温和,甚至用手轻轻拍了拍狗的脑袋。
被狠狠恐吓和压制后,竟然又得到了和善的对待,两条恶犬喉中发出委屈的呜叫声。
如此重复数次。它们对安菲摇起了尾巴。
“在……驯兽。”
“而且很……熟练。”
“……”
和两只恶犬待在一起,安菲平静地看着场中的变化。
黑暗处,鲜红士兵源源不断地朝着小郁消失的方向去了,君主已经发现了钥匙的失窃。此时,君主正阴沉地环视场中,想必是在寻找自己的踪迹。更多士兵从别的地方涌过来了,都是来追捕他们两个的。
“你们两个,不许去追他。”安菲拍了拍狗头,起身往宫殿走去,“现在,带我去参观一下你们主人的陵墓吧。”

第244章 君主墓 11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无阻, 郁飞尘来到最初分岔口的时候,追兵还没跟上来。只有穿着黑西装的古板青年如影子一般跟着他。
“021,您可以直接这样称呼我。”
“我对您没有任何恶意……您很强大, 令人想要追随。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多了解您一些。”
面对着郁飞尘, 他的态度异常彬彬有礼, 温顺得堪称谦恭。
只是背对着这人的时候,郁飞尘总能感到他用一种狂热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郁飞尘没理021。
这种情况出现过很多次, 在乐园有一些雇主会反复地雇佣他进入副本,然后全程用这样的目光盯着他,对此, 他什么都不会做, 因为最多两三个副本过后, 雇主就会发现自己账面上已经没有任何钱可以雇人了。
郁飞尘来到那扇雕刻着大剑的门前, 他没有先拿出钥匙,而是借光端详着那把剑,确认它正是壁画里, 国王的武士常常背着的那一把。
一种微妙的对应。
雕刻酒杯的门后却没有酒杯的踪影。所有献上杯状器皿的臣民都被处死,壁画中反而描绘了大剑的来龙去脉。
021用严谨的语调说:“可以推断,在这扇门里我们将看到酒杯的故事了。”
郁飞尘依旧并无回应, 仿佛那只是一团空气。021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不虞的表情,而是保持着略带腼腆的姿态微低下头:“您不需要回应我。”
郁飞尘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他拿出那枚安菲从国王身上取下的钥匙,插进爬满锈迹的铜锁中。锈迹与锈迹摩擦, 钥匙进入的过程格外滞涩缓慢, 只在触底的那一刻发出一声格外轻灵的咔哒声。钥匙是正确的。
铜锁上刻着一句话。
“开启者永受诅咒。”
尘封的墓道大门缓缓开启。幽红的光芒亮起, 墓道里每隔一段距离, 左右墙壁上都有暗红灯盏, 像一对对蛰伏在黑暗中的眼睛,使整条墓道都弥漫着不祥的血色。
追兵的脚步声近了,郁飞尘回身掩上大门,插上门闩。
门掩上的一瞬间,似乎有喟叹般、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墓道最深处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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