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即使只有一点光,匕首也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就像贵夫人的项链在晚宴的灯光下会愈发熠熠生辉那样。他实在没用过这么浮夸的兵器。
“这里只有这种东西。”安菲笑眯眯表示。
郁飞尘还是收下了。
“我们是一直往前走的吧?”离开了这里,安菲说。
郁飞尘简短地嗯了一声,一路走来的路线图就在他脑袋里。如果暂时偏离,走过这一段后他会有意识地修正路线,依旧保持方向不变。
继续往前,他们走过满是恶犬雕塑的通道,走过走过宽阔华丽的议事厅——这座陵墓的主人即使在死后也要保留他与大臣议事,裁定王国事务的权力。由于格外的警惕,一路上暂时没有遇到危险。
“这边。”郁飞尘拉着安菲选择了另一个路口——他听见了原本要走的那个方向传来的兵器砍杀声。
只是,眼下这条路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它太静,也太黑了。发出磷光的丝状植物没有在这里的墓墙上生长,连脚步声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直觉告诉郁飞尘,这时他们应该掉头回去。
但是周围空气隐约变化,有流动的征象,他们似乎已经来到了一个有分叉口的地方。
“我点灯。”安菲小声说,“就一下。”
郁飞尘默许了这一举动,这时候是应该点灯。
一簇幽幽的火光从安菲手里亮了起来,照亮了前方。
那一刹那,鲜红的颜色几乎布满整个视野。
剥了皮的人体,过长的躯干,被一层几近于无的薄膜包裹着的血肉,表面的深色的血管。
——一个比之前的士兵体型大了至少四倍,几乎是顶着天花板的鲜红人形。
安菲把烛火缓缓举过头顶。
在他们正上方——那只悬吊而下的、像人的头颅那么大的眼睛正缓缓移向他们。眼白上遍布血丝。
对视的那一瞬间,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鲜红人形立刻动了!瘦长有力的胳膊如一道血色的闪电挥过来直接砸向他们!
郁飞尘和安菲也在那个片刻移动了位置。鲜红怪物抓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空气,下一刻,尖锐的、几乎要刺破天灵盖的声音响彻整个墓道。它在召唤自己的同伴。
说时迟那时快,郁飞尘手中钻石匕首耀光一闪,直接脱手甩出刺向那颗眼睛!然而这怪物的反应速度奇快,立刻避过,匕首铮一声刺进侧面的墙壁里。
下一刻,熠熠生辉的匕首鞘在郁飞尘手中一转,他收鞘,整个人不假思索地冲进左边的分叉口通道里。
另一边的安菲也丢了蜡烛,白袍少年握着手里的细金链,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右边的分叉口。
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动作倒是十分默契,郁飞尘想。
身后传来铁器拖地的声音,那东西是追着他来了,郁飞尘稍微松了口气。
听脚步声,它的速度比之前遇到的几个怪物要快得多。
黑暗里,他的脚步声不显,怪物的动静却大得吓人。第一道脚步后很快出现了其它怪物的声音,是它召唤来的同伴。
好在——这地方倒没有那么黑了,前方又是两个分叉口,郁飞尘把刀鞘远远掷进其中的一个,自己进了另一个。
这是个狭窄而低垂的墓道,他的身影像幽灵一样在其中快速移动,迎面而来的是个正常大小的提刀红影,狭路偶遇,几乎是在红影还么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沉闷的打斗声就在墓道里响了起来。郁飞尘赤手空拳迎上了那东西,红影本能防御,锋利无匹的长刀呼啸而,可见这玩意力大无穷,根本不是肉i体的力量可以阻挡的——但郁飞尘不是要来分出胜负,只是要借个道。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的鲜红人形反击的瞬间,因为动作在过道里让出了缝隙,郁飞尘侧身闪过,在它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锁定的那一刻折进了另一个通道里。
所以说,这迷宫设计得层层套叠,也有一点好处。
在通道里走过一段,到了一个空旷、类似大厅的地方。
郁飞尘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靠近墙壁,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种种声音。
古老的、坚实的墓墙里,传递着许多空气所不能传递的声音。在古老的时代,人们就学会了挖掘地洞,在洞底倾听敌国的马蹄踏地的声响。
最大的那个鲜红怪物带着许多同伴还在追他,他们散进了很多通道里,正在挨个搜查。他们大约分不出注意力去找安菲的事情。而被他打了一顿的那个士兵走错了路,一时半会不会追到这里。
还有——
一只手从极昏暗的角落伸出,拉住了郁飞尘的胳膊把他往后拽去,力度不大,但郁飞尘没反抗。
还有呼吸声,这里有个人。
一个完全隐在墙壁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郁飞尘和那个拉他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个神情些微木讷的青年人,穿着古板的黑色套装,戴了一副无框眼镜。肩膀上,一簇代表迷雾之都客人的灰雾。
当时的确有两个人和他们一起进入了这座陵墓,这位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安全,它们注意不到,我试过了。”那个对郁飞尘伸出了援手的木讷青年低声说道,也许是不常与陌生人交谈,声音里有些许羞赧,“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救了你。我知道你靠自己也能脱身,我只是……嗯……跑得太远,我担心你会迷路。”
另一边。
安菲没有被大部队追着,但这边的情况也说不上乐观。
因为……走到这边的尸体们有点多。他碰到了好几拨,其中甚至还有眼熟的尸体,比如那个被削成一半的婴儿。
因此,在这里逡巡砍杀的鲜红士兵也就要多一些。
大怪物居然追着小郁走了,或许最初不该为了某些趣味给小郁挑了一把那么耀眼的兵器。
安菲最后停在了一座华美空旷,八面都有出入口的大厅里,他伏在天花板上,一个巨型的青铜吊灯的枝蔓之间。这东西很稳,暂时没有掉下去的风险。半截婴儿也被他顺手拎了上来,婴儿的喉管也被割去了一半,因此没法发出声音,它呆头呆脑地模仿着安菲,也静静趴在吊灯上。
一个鲜红人形经过了这交通要塞,没发现他们。第二个经过,也没发现,第三个,也没有……
安菲默数着。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
不对,第六个来客身上并不鲜红,甚至,他也不是个尸体。那是个鉴定灰雾的活人。
活人气喘吁吁地来到这里,一看就是被追杀来的。他看着周围的八个通道口,嘴唇紧抿。自己来的那个通道有敌人在追着就算了,其它的七个,似乎也不太平。
就在这时他的身躯绷紧,身后怪物追逐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三秒,两秒,必须选一个——
一道细金铰链忽然从天花板的方向甩出,迅速勾住了他的腰,把他往上提去!
就这样把一个人拽上来并非易事,金链即将崩断的那一刻,一只手提住他的后领,他得以拽住了吊灯的枝蔓,在最后一刻攀援上去。
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追杀者逡巡一会儿,选了一个方向离开,他才转头看向那条奇异的铰链与铰链的主人。
那竟然是一个给人感觉如此冰冷的少年,幽光映照下,他眉目凛若冰雪,有一个近乎完美的轮廓。
不,那金色的长发,雪白的衣袍,那种直觉里的——
安菲清楚地听见,这人的呼吸的频率变化了。
他冷眼看去。
被他救上来的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穿一身毫无新意的黑色套装,五官木讷,但眼神灼灼。
似乎救错了人,但无所谓了。
半截婴儿爬过来,似乎因来者的存在感到不安,安菲把它抱进怀里。
短短片刻被救之人已整理好表情,露出一个斯文有礼的笑意:“日安,永昼中不可直呼其名的存在,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您,更没有想到您救了我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安菲淡淡道:“日安,白皇后。虽然你只是其中之一。”
被称作“白皇后之一”的男人似乎略觉尴尬,虚扶了一下眼镜,他道:“他们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喊我‘鬼牌’就好。”
第237章 君主墓 04
尘封的居室, 低矮的天花板,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有爪状烛台盛放着绿色磷火为之照明。有限的光芒照着满墙壁的占星书籍, 照着封存在奇异小瓶里的富有魔力的药水, 也照耀着一些巨大的、沉默的仪器。这是一位巫师的墓室, 墓志铭上,他发明了很多奇异的巫术, 譬如如何让一条人鱼长出像人一样的双腿,代价是必得忍受刀割般的痛苦。
“啊啊啊啊——”惊恐的叫声忽然响了起来。
白松正在擦拭的那个罐子里忽然冒出来浓郁的银色烟雾,烟雾瞬间化为一只银白鳞片、鲜红双眼的大蛇, 张着嘴朝他的脑袋咬来!
这一下躲无可躲, 白松死死抱着罐子不撒手。
血盆大口把白松的整个脑袋吞入其内, 上下尖牙相碰, 即将咬合的那一瞬间,这条蛇忽然又化作烟雾消失无踪。
只剩下些许虚脱的白松站在原地,上下牙齿不能自主地打了几架, 作为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普通人,他感到自己承受了太多。
守门人克拉罗斯拖长了语调的声音在墓室的另一端响了起来:“不要害怕蛇,蛇是智慧。”
“……”白松小心翼翼地把擦好了的罐子放回原处:“它为什么突然攻击我?又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我想, 如果你被吓到丢了罐子,把它打碎, 可能就要承担一些可怕的后果了。”不远处的温莎笑眯眯道。
“突然攻击,也许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太聪明, 想考验一下吧。”克拉罗斯插嘴道。
下一秒, 克拉罗斯正在打理的那座柜子里忽然爬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毒蝎。
“放过我。”克拉罗斯小声嘀咕道, 焦虑地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蝎是背叛, 也许你需要杀死它们。”温莎凉凉道。
“好吧, 你说得对。”克拉罗斯抄起一把狮尾毛掸子,开始在这并不大的墓室里四处奔走。
鸡飞狗跳的墓室里,只有墨菲在安静整理着那些占星术的书籍。
没错,在安菲和郁飞尘与希娜、命运女神一起结伴走过一段路程的同时,克拉罗斯、墨菲、温莎和白松也因为巧合在路途中相遇,并且在精挑细选下选择了这个地方,向墓葬里的NPC表达了自己想要帮忙的意愿。
终于搞定了蝎子的克拉罗斯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整理着柜中那些半透明的巫术器具。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个游戏开始,我和墨菲就好像一直在打杂。”守门人重新扎了一下自己因逮捕毒蝎而有些散乱的银灰色长发,叹息道。
先是在小教堂里修剪树枝,又是在不知哪个远古时代的巫师的墓穴里帮他打理实验室的卫生——现在那已经成了木乃伊的老巫师就坐在墓室门口死死盯着他们,没有任何摸鱼的机会。
克拉罗斯边叹息边望向墨菲的方向。
但墨菲并没有理他。
正位为实验仪器掸着灰,温莎忽然“咦”了一声。
“用玻璃瓶封存羊皮纸,这是什么风俗?”温莎道,“嗯…也许不是玻璃是水晶,反正是这种透明又不透明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是褪了色的辉冰石呢?”克拉罗斯抬头看向那个摆满封藏着羊皮卷的玻璃瓶的柜架,伸手为自己套上了黑色雨衣的兜帽,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传统……”
“将至关重要的知识封入具有非凡魔力的材料打磨而成的瓶中,既使它们能够长久留存,又彰显了那知识的神秘与高贵,平常人不得轻易触碰。永夜中确实有这样一些知识,掌握它们要付出不菲代价。”
似乎只有他在喋喋不休,无人接话。正当守门人感到一种自说自话的萧索,打算终止这个话题的时候,白松以一种因浮夸而略显虚假的语调回应了他。
“哦,那真是太厉害了。”白松说,“还有呢?”
克拉罗斯满意地继续说了下去:“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家。那是一个你们绝不想多待的地方。”
墨菲终于神情微动,朝克拉罗斯的方向看过去。
幽暗的磷火绿光下,黑色雨衣的笼罩中,守门人的神情暧昧莫测。
“那个组织——就是方块四、梅花九他们所属的那个地方,它的维系者,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还是可以随时更换补充的一些位置呢?总会有一些沉迷于研究力量和规则的疯子放弃自己的完整意志来加入它,这些疯子共享彼此的学识与智力。”
“不要露出那种傻子一样的神情,我只是有感而发。回到正题,据我所知,在建立的前十几个纪元里,他们的研究得到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结果,偶然有所成就也是出于幸运女神的眷顾。”
“转折点是在某一个纪元的某一天,那一天,他们有人从永夜中得到了几个材质近似玻璃的瓶子——就像是走了狗屎运从大海里捞出了一个远渡重洋的漂流瓶那样,瓶中封存着一些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古老手稿。而他们从中得到了非凡的启示,在此后的许多个纪元里逐渐建成了以扑克牌花色为区分的几个序列,用某些难以想象的手段培育出了许多拥有特殊力量的实验品。”
“为了纪念那些可爱的漂流瓶,他们的每一个实验室都是透明的瓶形。瓶内的实验品在力量的灌注下经历非人的折磨,瓶外的研究员则毫无障碍地、不带有任何感情地观察着他们。就这样。”
“玻璃室,一个冷漠的好名字。只是,所谓的‘玻璃’真的是指我们通常说的那种由凡人冶炼而成的材料吗?我对此不予评价。”
“只是,当我投靠了现在的老板,看见公司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来铺了广场地板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地方来对了……”
说着,守门人诡秘莫测、略带感伤的语声已经演变为奇怪的、沾沾自喜的笑声,活像是走在路上捡到了钞票那般。
已经坏掉的守门人沉浸于喜悦中,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
其它三个人继续投入到百无聊赖的洒扫工作中,那该死的木乃伊巫师依然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也许不该说“该死的”,毕竟它已经死了。
白松兢兢业业地劳作着。郁哥一定做不来这种琐碎无聊的活计吧,他想。
一想到此时的郁哥或许也在哪个陈年墓葬里打扫着卫生,白松就充满了工作的热情,刷起罐子来都用力了许多,看,连那位老木乃伊的脸上都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不是吗?
君主的陵寝,空旷的大厅。
从藏身的缝隙里向外望去,血红的怪物一只接一只路过此处。但都没有发现阴暗的角落里还有这么一道可以藏人的长长缝隙。
郁飞尘和那位救了他的客人尽量在缝隙里向后退,让自己隐在更深的黑暗中。
当黑暗足够浓烈,可以遮掩许多细节的时候,穿着古板黑色套装的青年脸上,那种因为和陌生人说话而升起的腼腆和不自在终于慢慢消退了,他看着前方近处郁飞尘的身影,眼神灼灼,专注得近于陶醉,甚至微微向前倾了一下身体,鼻尖微动,像是要从郁飞尘身上嗅闻、感受什么吸引着他的气息一样——
但是,不能表露出来,不能那么明显——会被发现。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身体艰难扳回正常的站姿。虽然,这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
前面的身影没什么动静。没有被察觉,他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终于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冷的、冰雪一样高高在上的、毫无感情的嗓音忽然响在他耳畔。
“你心跳很快。”郁飞尘淡淡道,“怎么了?”
那种拘谨的神情再次回到他脸上。
“没什么,”这位拘谨的青年小声说,“嗯…我…我听到另一个东西过来了,你听到了吗?”
郁飞尘说:“别出声。”
他紧张地点了点头。
寂静里,那种不同于其它鲜红怪物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它一跛一跛的脚步要比其它怪物重很多,是那个最大的。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十分异常的,沉闷却又刺耳的声音。
靠着墙壁听了三秒钟,郁飞尘确定,那是怪物的指甲一路划过古墓的墙壁造成的声响。
它正在朝着这个方向来,并且手指沿墙划过,确认途径的墙壁内没有缝隙或暗门这些东西。
再过一分钟,它就会来到这里,然后它会发现,此处的墙壁别有洞天——
郁飞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毫无预兆地,一只血红的、扭曲的手就这样从缝隙外探了进来!
红色的躯体堵住整个缝隙,它的体型不足以进入这样一个地方,一只巨大的眼睛满怀恶意地朝内望去。
鲜红的手上上下下在缝隙内摆动数下。
最近的一次,那尖锐的指甲只差几毫米就会碰到郁飞尘的鼻梁。
最终,它没碰到任何东西。
鲜红的手收回去了,身躯也从缝隙口移开。等到那沉重得仿佛刻意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了远处,缝隙内的人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慢慢走到光线亮一些,更能看清外面的地方。
“其实……”那不知该怎么称呼的青年说,“这里的限制没有那么大,你可以动用一些本源力量,不会触犯规则。你的本源力量一定是很强的,我想。”
郁飞尘淡淡道:“你怎么知道可以用?”
“我试过。”他回答说,“真的可以用,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
郁飞尘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让他不解其意。
然后郁飞尘向外走去,他并不想长久待在这个没有退路的死角里。
至于用本源力量,也许真的可以用,但现在显然还没到需要用的时候吧?
过什么等级的副本就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水准,不能高与也不能低于,一直以来带过副本时他都是这样做。以至于有一种奇怪的投诉意见是说他应该按阶梯收费,而不是拿着高额的费用敷衍了事地带过。当然,即使被投诉他不会改。
这是一种审美,眼下这个人显然无法欣赏,不像安菲,安菲和他在这方面是一一致的,虽然可能是只出于单纯的、划水的心态。
他离开缝隙口。
一道巨大的、血红的身影就静静站在缝隙侧面的墙壁边,在从内向外看不见的死角处。中间那个前伏的头颅咧开了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容。
长刀当头劈下!
郁飞尘却一脸冷静,似乎早有预料,他迅速侧身避过,跃向另一个方向!
兵兵乓乓的打斗和追逐声音一路远去,缝隙里,只留下那个安静的、思索着什么的青年。
最后他微扶了一下眼镜,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一些记录,一边写,一边低声喃喃念出,那语声有奇异的频率,仿佛能以匪夷所思的形式传递到其它人耳中。
“他……敏锐……强大而冷漠……但与我们想象的很不一样。”
“虽然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连名字都没有交换。”
“但对着比自己弱小且愚蠢的人类,居然能保持一些耐心……虽然少得可怜。”
写着,他想起最后那人看向自己的一眼。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竟然好像有着自己的性格……”
他抿着唇划掉这一句。
“不,应该说,它竟然好像有一个真的人格……”
青铜吊灯的枝蔓之间, 压低的语声响起。
“听闻红心三在您那里谋了一份好差事,但我必须得告诉您,红心三野心勃勃, 并非善类, 做他的主人会被咬到手。也许他与您的永昼并不匹配。”
“感谢提醒。但我相信真正的主人不会被反咬一口。”安菲淡淡道, 阴暗的墓室大厅内,他的声音如此冷漠而倨傲。
自称“鬼牌”的青年笑了笑:“您和传言中不太一样。”
“你们倒是和传言中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啸叫, 是怪物呼唤同伴的声音,与寻常的声音不同,这声响穿透力极强, 也更加低沉可怖——想必是那只大怪物发出来的。
是小郁又惹到它了么, 还是说, 小郁怎么欺负它了?
这声音落下后, 接二连三的鲜红怪物路过这个大厅,往声响传来处赶去。烛台上的两人不再说话。
在一个没有怪物的间隙,安菲跃下青铜灯, 无声落地,那只血淋淋的半截婴儿趴在他肩膀上,似是带有惧意地看向鬼牌。
鬼牌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神情, 他也跟着安菲落地。
“您要往哪里去?或许我们可以同行。”他说。
安菲没有回答他,只是打量着前方的通道口, 似在规划道路。
“不得不说,居然能和您进入同一个场景, 这让我很惊讶。”鬼牌轻声道:“场景对客人是有选择的, 这座宫殿选择了您, 也选择了我, 冕下, 难道说我们身上有某种共性么?”
安菲微侧过头,冷淡的余光看过鬼牌的身影。
他是十六七岁纤长单薄的少年体态,可当幽冷的磷光照着那近于完美的精致轮廓,周身自然流露的威严因与外表的巨大反差,显得更加摄人心魄。
他唇角流露出隐约的笑意,依然是那样高高在上的语调。
“听我的守门人说,你们因在永夜中捡到几个漂流瓶而获得了力量。”
“确切来说那不是力量。知识,冕下,我们获得的是知识。”
“看来真是一些有用的知识。”
“确实如此。难道您也曾得到过那瓶中手稿的启示?不然,我想不到要什么原因能让永昼的主神冒险来到此地。”
安菲:“这么说,你是觉得那些手稿出自迷雾之都了。”
鬼牌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安菲,似乎要捕捉他一切情绪的变化。
“手稿中没有提及过‘迷雾之都’这样一个地方,当我们追溯它的来处,只找到一个语焉不详的地名,那名字由无比深奥的语言写就。冕下,它们来自的那个地方,叫——圣山。”
“圣山,有个地方叫圣山。”一本奇怪而晦涩的语言书不知怎么又勾起了克拉罗斯追忆往事的欲望,“很多年来,玻璃室的鬼牌们一直在找它,他们说那是一切事物的发端。可惜啊可惜,这么想找,多年来却得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要我说,创生之塔可比那虚无缥缈的圣山靠谱多了。”
“呃呃呃,那个……”白松的语调有些怪。
克拉罗斯奇道:“嗯?小朋友,你吃了苍蝇了?”
白松抬起手,艰难道:“你背后……”
克拉罗斯警惕回头,却看见那老木乃伊抄着一把巨大的捣药杵,板着一张阴沉得彻底的棺材脸,正照着自己的脑袋抡下!
守门人不得不进行一个侧滚,躲进最近的桌子下,却还没住嘴,喋喋不休道:“尊敬的巫师阁下,无辜的我是哪里招惹到您了吗?难道是我说到让您不高兴的事?哦,老板保佑,尊贵的、善良的阁下,您是和他们中的哪个有仇呢?我要声明,我和这任何一个都没有关系,是玻璃室?鬼牌?创生之塔?圣山——”
话音还没落地,腐朽的桌子已被捣药杵狠狠砸碎,木屑、灰尘四散。
“你不要过来啊——”
墨菲做出一个不愿再看的表情。
“圣山?”安菲终于正眼看向鬼牌,微笑道:“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听过了。”
心中的某个猜测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得到验证,鬼牌眼中掠过惊喜的神色。
他直视着安菲的眼睛:“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这话说出的同时,却有三道模糊的苍白色雾气从他身上激射而出!每道雾气的最前端有一张狰狞人脸,三张表情痛苦的人脸带着三道苍白雾气,在尖锐的啸音里飞旋着冲向安菲!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半截婴儿无声地大哭起来。
安菲却只是缓缓转身,彻底正对着鬼牌,直到此时,他唇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
鬼牌死死看着安菲,他期待它们相撞的结果。
三道雾气竟就这样穿着他的身体而过,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只是穿过了空气。
鬼牌的目光沉了沉。
接着,那三张人脸竟然幽灵一样出现在了安菲的正背后,静静看着鬼牌。像是完全被安菲掌控了一般。
下一秒,它们相互绞缠,尖啸着向鬼牌袭去!
“把这么多独立的意志链接在一起,真的会让你们变得更理智、更冷静,也更公正么?”
因戏谑而显得温和的声音淡淡落下,身着白袍的少年身影在幽深的墓道里远去。
大厅的中央,苍白的人脸雾气没入鬼牌的胸膛。
他闷哼一声,面容刹那扭曲,抱着头滚跌在地,死死咬紧了牙关,弓着身体,动作和表情都在剧烈变化,每隔几秒变幻一种,像是有数股意志在争夺着身体的主控权一样。
剧烈的变幻中,其中一个意志哆嗦着支起身体,在笔记本上间断地、艰难地记录着。字迹濒临破碎,写写停停,昭示着写字的人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大颗的冷汗滴在纸页上。
“我们猜测……他因要将绝大部分力量用于维系永昼的运转,不能达到序列A的等级……这是错的……”
“暂时不能妄下论断,但我倾向于相信,他已是……纯粹意志的存在,无法用力量的方式……将其抹消……”
“他和圣山……有关联……我们……要继续……”
合上笔记本的瞬间,鬼牌冷汗涔涔,昏倒在地。
也许是因为他像死了那样一动不动,墓室中的鲜红怪物经过此处的时候,居然像是没有发现这里有人一般,视若无睹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