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面不改色吩咐侍从说,自己连日审讯唐珀,就是为了要给教皇冕下分忧,现在,把唐珀关进我的住处,等我回来要继续审问。
上将冷笑一声,转身离开:“真希望看到你的审讯结果。”
唐珀则被他逗笑了。
不仅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还笑得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郁飞尘面无表情看着他,冷恻恻说了一句:“真希望看到你的特征数值。”
唐珀缓缓眨了眨眼,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
然后,这人竟然闭眼往椅子上靠去:“我应激了。”
——还装起来了。
omega应激的诱因一是外界变化, 二是心理恐惧与压力。
首先这地方一片清净,没有外界刺激源,其次唐珀只是来到大教堂门口, 被被问了一句特征值, 心理上也没什么称得上压力的东西——要是说永昼主神被教廷圣城的排场吓到了, 郁飞尘从未听过这样离谱的笑话。
综上,这人想用应激逃避问题。郁飞尘懒得理他。不仅懒得理他, 还伸手端起他手边的牛奶杯喝了几口。
喝完,他迎着曦光一边看唐珀的泪痣,一边琢磨接下来怎么对付教皇。
——忽然察觉到不妙, 是看见唐珀抬手, 手腕横放在眼前挡光, 整个身体躲避般往旁边侧了侧。
“唐珀?”郁飞尘蹙眉, 拍了拍他的侧脸。
唐珀不甚清醒地摇了摇头,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袖。
不管刚才是不是装的,现在真的应激了。郁飞尘扫了一眼这地方和隔壁的侍从, 脱下大衣盖在唐珀身上:“我先带他回去。”
秘书想帮忙扶一下,但唐珀反射性往郁飞尘那里退,不给他碰, 使他很是心碎。只能缀在后边对上将的亲兵们胡扯:“唐珀主教有电刑后遗症,现在犯了, 很危险的,我们公爵得先带他回去。”
亲兵:“但圣城的医治院就在一千米外。”
“不是的!我们公爵是那种对叛徒和颜悦色的人吗?”秘书义正辞严, 灵活躲开亲兵的拦路:“他在趁火打劫……趁其不备, 要回去审问反叛名单献给教皇。好了, 我不能再和你废话了, 我打个共享飞梭——小司!那不是公爵的车!”
亲兵喃喃道:“但圣城的监狱就在两千米外。”
另一边, 阿希礼上将刚接完一个通讯,拍案而起:“这个……这个畜生!”
缓了缓,他继续大吼:“他以为继承人里只有自己是alpha,就很了不起了吗!”
随从小声道:“好像确实挺了不起。但是上将,他的司机开走了您的飞梭。”
阿希礼上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希望上将带了救心丸。”秘书坐在副驾位,喃喃道。说完,他回望郁飞尘和唐珀:“那么,公爵,你愿意向我们解释一下唐珀主教的‘后遗症’吗。”
“我想涨工资。”司机边驾驶边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舰队统领的位置岌岌可危。”
“涨吧。”郁飞尘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因为他觉得永眠花的香气已经不需要很近就能嗅到了。但秘书和司机竟然毫无反应,迟钝的beta。
而唐珀这次应激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发作得……特别平静,没有那么迫切地要靠近他,只是安静地抱着他的大衣,仿佛一件大衣替代了他这个活人一般。
郁飞尘淡淡看着他,想,如果你非要靠我的衣服度过应激的话,那就永远抱着它吧。
秘书恰如其分递上了他的终端:“公爵,通讯录隐藏分类里面有一些秘密群聊。群聊里有一些秘密资料。不要问我一个beta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这只是一个贵族管家的基本素养。”
“你可以和小司一起涨工资了。”郁飞尘接过,但他没有立刻就看。
相反,他将终端倒扣,看向了唐珀。
唐珀的五官不是omega式的柔美,清冷冷的轮廓像剔透的冰,修长的手指嵌进黑色的衣料里,好像很容易折断。
——就像水晶也容易摔碎那样。
郁飞尘定定看着唐珀。他在想,唐珀为什么不告诉他那个数值。如果告诉,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只有两种。
一,他们的数值确实不匹配,他嘴上说着给他找alpha,但真发生了,他可能……不会那样做。
二,他们的数值匹配,那就选择标记或不标记。
两种后果说不上谁更好,谁更坏,各有各的麻烦。
现在唐珀不听不看,意思就是,你来选。
郁飞尘缓缓拨弄着唐珀腕上的手铐。他总是事到临头,才真正审视自己的内心。
如果唐珀是个alpha,或是个beta,那随便他想有几个配偶都无所谓。
但他是个omega。
如果我是alpha,而你刚好是omega,凭什么数值会对不上?
可是他自己又凭什么这样想?他和主神之间除了几个世界里的萍水相逢外,难道还会有什么高于世界规则的联系么?
郁飞尘将手铐的另一端打开,端详着它,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手腕也锁起来。最终他轻轻、轻轻把它合上。搭扣锁死的声音却不因他动作的轻缓而更改,清脆利落。
郁飞尘把那半边手铐丢回唐珀身上,看着那颗欲坠的泪痣,他想,如果alpha是别人,你就去疗养院度过终身吧。
不过,这个可能性现在看起来不大。
“公……公爵,”秘书的声音哆嗦了:“你……你的眼神好吓人,要不,你先去医治院看看?”
奇怪,公爵听到说话声,抬眼看向他的时候,目光还是常有的平静,仿佛刚才是错觉一般。
郁飞尘:“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秘书:“?”
“对不起,公爵,我们beta不配闻到您的信息素。”秘书道。
司机插嘴:“但您自己也不配。”
“我为什么不配?”
“只有和您匹配的omega能闻到,”秘书露出八卦神情:“我听说,以前兰顿家有位领主,领主夫人骗他说您的信息素是榴莲味,那位大人感到很难过,直到领主大人要去上战场,夫人才坦白了他的恶作剧,告诉他您的信息素是现在贵族间最流行的雪松味,领主快乐地打了个胜仗。”
“我认识一个人,”郁飞尘说,“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唉,但您离成年还有一天,即使已经开始有信息素,也会比成年状态淡一些。”
郁飞尘垂眼看了看抱着他的大衣不放的唐珀,虽然预感到最麻烦的情形正在逐渐降临,但还是勾了勾唇角。
他拿起秘书给的终端,忽略数个不成体统的标题,点进了一个正经资料,名叫《了解你的omega》。
司机开飞梭的技艺不算高超,但胜在平稳,飞梭滑进了兰顿家在首都的私家庄园——也就是郁飞尘最开始醒来时在的那个。门口有岗哨,庄园里也豢养着家族的私兵,只听兰顿公爵的命令。
下车时郁飞尘干脆也不让唐珀费劲走路了,裹着大衣抱了起来。
“您不住最心爱的抽象派房间了吗?”
“不住。”他让秘书去开了个没人住过的客房。
感应门滑开,陌生的环境和光线让唐珀反射性瑟缩了一下,终于有了应激期omega该有的样子。
郁飞尘把他放在沙发上,俯身看了看瞳孔。
还清醒。离25岁的界限只有不到三天,换成别的omega,恐怕已经在灭顶的应激恐惧下崩溃了,但他还能维持几乎无事发生的样子。
——就是还对那件大衣恋恋不舍。
永眠花香淡淡绵延在他们之间,它不像是香气,很难用嗅觉的感受来概括形容。那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既让人觉得宁静,又缥缈难以捕捉,仿佛你这一刻嗅到了,下一刻又会失去它。
他已经读完了详尽的科普,这东西果然就是这个世界所谓的“信息素”。不同性别相互吸引的符号,主导着一切特殊反应 。
这个世界没有永眠花,但唐珀的信息素依然是它,因为他们两人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借了一副表象,组成这具身体的所有力量仍是自己原有的那些。
郁飞尘手指划过唐珀的面颊,问:“我的信息素是什么?”
唐珀看着他,一副思考模样,想说又不想说。
郁飞尘沉沉道:“不能骗我。”
他们之间有生理压制,当alpha真想问出什么的时候,omega的本能就是吐露真相。
冰绿的、琉璃般的眼瞳被纤长的睫毛半掩,流露出一点似有似无的迷惘,唐珀抬头看着郁飞尘,轻轻吐出了几个音节。
“……永眠花。”
郁飞尘怔住了。
“不可能。”郁飞尘说。
这句话落下,唐珀的眼神猛地清醒了一下,像是才察觉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被郁飞尘看着,这种反应一出,郁飞尘就知道,八成是真的。
主神躺在暮日神殿的水晶棺里,浸了永眠花气息也就算了,可他一生的经历和这种植物没有半点关系。
就见唐珀笑了笑,轻声道:“你也是乐园的子民,灵魂中为什么不可能有永眠花的烙印?”
没给郁飞尘追问的机会,他说:“我的呢?”
郁飞尘沉沉看着他:“你自己猜吧。”
唐珀蹙眉,抱着大衣的手臂又收拢了一点。
大衣的领口却被郁飞尘提起。唐珀抓住它,衣料却摩擦着他的指腹,从他手中离开。
郁飞尘把那件衣服一寸、一寸地从唐珀怀里抽了出来。
然后,把它扔在了对面的床上,远远隔着一条宽阔的过道。
失去信息素安抚的唐珀眼神陡然脆弱起来,像个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鹿。先是恋恋不舍地看着远处的大衣,最后又抬眼看向郁飞尘。
他原本就处在应激末期,崩溃的边缘,此刻更添不安与惶然——却因非凡的意志,看向郁飞尘时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静与清醒。
在此时,神明的眼神足以让信徒心碎一万次。
郁飞尘伸手,拇指指腹轻轻拭了一下他看起来即将流泪的眼角,到唐珀主动往他手心的方向靠了靠才俯身下去,把自己的身体靠近唐珀。
唐珀伸手抱住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头埋在他颈间。
惧怕外在的一切,无法克制内心的不安,这是应激的表现。
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眷恋,是发情期的前兆。alpha的信息素能平息内心的一切恐惧,但也会把omega逐渐拖往发情期的深渊。
虽然他还是个差一天彻底成年的alpha,但信息素也算成形了。
抱了二十分钟左右,唐珀的状态显然安稳下来了,他松手,把郁飞尘往外推了推。
推得没什么力度,但郁飞尘已经感受到了这用完就丢的态度,他不无冷嘲热讽地说:“看来你还有救。”
说完就撤了半个身子,果然,不过五分钟后,唐珀又进入到了半应激的状态。
“你……过来。”他说。
但是,就像抑制剂不能多用一样,信息素也有戒断反应。断断续续的信息素接触只会让下一次应激更剧烈,这次抱着也没用了,隔着一层衣物,郁飞尘能清清楚楚感觉到唐珀急促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起身,打开储存抑制剂的低温箱,将它打开,取药剂。冰冷的淡蓝药剂被逐渐吸入针筒里,细长的筒身顿时起了一层雾。
“我以前没来过这种世界。”郁飞尘边吸药剂,边说。
唐珀看着他,温和平静。身在崩溃的边缘,可他还是像个神明。毕竟,郁飞尘想,万千世界形形色色的宗教里从不缺乏神明受难的传说。仿佛必得经历长久的残酷折磨,才能彰显神怜世人的本质。
针筒吸满了药剂,郁飞尘在祂身边坐下,侧身对着 ,离得很近,他像个在神像前告解的魂灵,说:“……因为很不喜欢。”
他指的不是这一种,是所有的——人的意志会让位给毫无理智的欲求的世界。包括情欲,包括贪婪,也包括杀戮。他知道主神能听懂。
神明却未表达赞同。
祂接过针筒,另一只手握住了郁飞尘的右手,手指微微发凉,握住的力度很轻,但很笃定。
“富有者少有贪婪之举,忠贞者不会惧怕考验 。”祂轻声道。
郁飞尘清楚地听到胸腔中心脏咚咚的跳响。他定定看着神明平静的面庞,心中却忽然掀起惊涛骇浪,看见一道万丈深渊。
有时候,他觉得祂太相信他。
可是另外一些时候又觉得祂了解他,胜过他了解自己。
那些东西,他从来不喜欢。他数次在边缘游走,但从未接近。
不是因为他天生厌恶沉沦放纵,而是因为他知道——他从来知道自己并非善类,一旦从深渊坠下,会比其他所有人坠得更深。坠到永不见天日之地。
所以他规避。规避得仿佛真心恪守尘世清规戒律。
主神用手指轻轻安抚他,修长的指节,还是那么容易折断。
“如果你在害怕什么,可以说出来。”祂声音温和,毫无惧怕,“让我帮你面对 。”
郁飞尘久久没有说话,祂解了两粒扣子,拿起手中针筒 ,微侧脖颈,锋利的针头刺入皮肤,准备推入药剂。
手腕却被握住,不能寸进。皮肤被刺破处流出鲜血。
祂抬头,郁飞尘乌沉沉的眼瞳看不出一丝情绪,他按住祂的手指,将针头抽离。
针筒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淡蓝液体缓缓渗入地毯。
郁飞尘俯身,齿尖咬着颈侧的皮肤,缓缓厮磨几下,将刺出的鲜血吮入口中。
唐珀在被他咬住脖颈的那一刻就急促喘了口气, 朝后退去。
但郁飞尘的手臂就横在他身后,稍稍退了十厘米后手臂往前压,又被锁得更紧。
郁飞尘能感到唐珀浑身颤抖, 心脏剧烈跳动, 手臂无处可放只能收拢抱住他的肩背。
但他没有什么要放开的意思。这样的角度不好受力, 他把人抵在了沙发上。
这种姿势更能感到这人胸脯的一起一伏,像个溺水了的动物一样。
一滴鲜血不够, 郁飞尘牙齿咬出了更大的破口,甜腥的鲜血涌出来,却因为满浸了唐珀的信息素, 像是一片永眠花海在他身下铺开。
风里全是蛊惑的声音。
——就在这里, 往前走。沉下去, 你就能升起来, 你就获得了永恒的平静,也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于是他往前走,起身把唐珀拉起来, 从背后扣着他的肩膀,咬住那块藏在后颈皮肤后的小结。
唐珀扬起脖颈,靠着他, 战栗不止,手指不住地要掰开他那钳着自己的胳膊, 却无济于事。
齿尖抵住腺体两侧的时候,唐珀挣扎了几下, 发出一声哭一样的喘息。郁飞尘伸手去碰他的眼角, 颤抖的眼睫湿漉漉扫着手心, 一滴眼泪正从那里顺着脸颊滑下。
他拽着手铐把唐珀双手制住, 不许他挣扎一下。齿尖叼住腺体用力咬下去, 留下信息素的印记。唐珀绷紧身体,颤抖着咬住了他的手腕。
咬的力度很大,像是疼得很剧烈一样,郁飞尘就让他咬着,许久才缓缓松开了。
郁飞尘知道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来说是巨大的刺激,尤其是第一次和血液相触的时候。那一刻恐惧完全胜过渴求。
但他觉得唐珀的反应有些过于剧烈。科普上述说即使是第一次临时标记,omega也会变得很柔软甜美。
郁飞尘把唐珀放开。像是绷紧的弦终于被放开,唐珀靠在沙发背上,微微喘着气。他金发凌乱眼角泛红,犹有未干的泪迹,不说话也不动作,带有微不可见的忧郁。像个脆弱透明的玻璃偶被举起来,即将摔碎时的样子。
很脆弱,但郁飞尘觉得这个样子很不错,只是出现的时候不太对。
“你……”郁飞尘离他近了一点,唐珀往后躲了一下,郁飞尘没给他躲的空间,扣着这人的下颌反复打量,一时之间没组织起语言来。
最终,他说:“你不要表现得……像我要标记你那样。”
虽然确实是在做临时标记,但唐珀反应不能不说有点过激,不是标记的时候该有的。信息素进入血液,带给他的恐惧好像比应激更甚。
郁飞尘对自己的信息素颇为不满,但如果他的信息素真像唐珀说的那样是永眠花,应该是种温和不具侵略性的东西,又怎么会——
“你怎么就,”他还是组织不起语言,“这样了。”
唐珀抬眼看郁飞尘,眼瞳一动,才像是有了点活人气息。
他嗓音微沙哑,道:“抑制剂打多了。”
郁飞尘把科普全读了,抑制剂打太多的结果是最后的应激反应和发情反应剧烈,没说过标记的时候两种反应能一起来。接触到alpha信息素的时候,omega的应激已经被抚平了才对。
郁飞尘:“我不信。”
唐珀淡淡道:“那就是你还满20,信息素太淡。”
郁飞尘仍然不信。
人的身体是逐渐长成的,即使有20岁这个界限,此前也是渐渐成熟,不会突然一夜之间像机器那样切换了状态,现在离生日那天只有几个小时,他的信息素应当完全是正常的。
他“哦”了一声,明摆着敷衍。
唐珀没说话,像是拒绝回答,浑身上下都写着爱信不信。他稍微平复一点过后从沙发上起身,去镜子前自己包扎伤口。
这种地方的伤口自己处理起来不方便,最后还是郁飞尘过去。直到现在唐珀才不躲了,但接触到他的信息素也没再不受控制地靠近,算是临时标记勉强起效。
再看神态,很清醒,不再应激。可以过半天或一天左右的正常人生活了。但那个25岁的界限不会因此延缓一点儿。
“你先留在这里。”郁飞尘把外套解下来,换了一个,说,“我去见教皇。外面有兰顿的私兵,不会有人来抓你。”
如果再不见,或是教皇,或是阿希礼上将,总有一个人过来炸了他的庄园。
唐珀点了点头,把他的外套和大衣放在一起,都在床角。
郁飞尘给他拉好窗帘,关了大灯,留一盏夜灯亮着。他去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后看了看唐珀的状态,道:“你睡吧。”
omega维持自己精神状态的唯一方式就是找个密闭的环境,安然入睡。
昏暗的房间里,微茫的灯光像是暮色,唐珀和他面对面站着,道:“你小心。”
郁飞尘“嗯”了一声像是答应,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介意自己是omega吗?”
唐珀的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问题。他道:“不。”
“也不介意别人知道?”
答案和上一个问题一样。
主神眼里众生平等,当然不会在意。郁飞尘猜也猜得出来,但他得象征性问一句。
刚才的接触太过亲密,他眼神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唐珀说话时的嘴唇上。他有点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移开视线,给唐珀说了应急按钮的位置,然后收拾好自己,离开了房间。
走廊口,秘书幽幽看着他,道:“公爵,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教皇或者上将会杀了我们两个的。他们早觉得我俩带坏你了,实际上是你太离谱,显得我们也混蛋了起来。”
司机以头撞墙:“所以究竟公爵是omega还是主教是omega?还是他们两个偏要鬼混?唉,我早就说,公爵的数值那么离谱,一定有问题,说不定是物极必反。”
秘书瞟他一眼:“愚蠢的beta,你还不明白兰顿家现在发生了怎样的好事吗。”
“你,”郁飞尘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知道,公爵,我已经让他们把整座庄园围起来了,尤其是这栋楼。主教被抓,我们三刀六洞。”秘书说。
郁飞尘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做得不错:“你留在这里,我带小司去教廷。”
司机被委以重任,继而受宠若惊,但留在这里的秘书反而显得更加趾高气扬:“您放心走吧,公爵。”
郁飞尘走得还真不太放心,他又看了秘书一眼,道:“我很快回来。”
“是的,当然。”秘书说,“您放心就好,兰顿家背着教廷做军火生意,做得很大的,小司刚接管了一点。我们庄园地下就是座仓库,实在不行还能开飞船跑路回老家,宣布独立。”
郁飞尘:“……不错。”
司机警觉:“但为了兰顿的血脉,我不同意AA相恋。”
秘书笑眯眯转身离开。
去圣城的路上还是司机开车,郁飞尘边思索自己的种种选择,边被介绍首都星内的各位大主教与贵族。边在科普资料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疑似和唐珀症状相似的解释。
那上面说,极少数的omega,内心过于支离破碎,短暂的信息素接触不能平复应激,甚至会反复唤起最令他恐惧的回忆,有时连标记都很困难,只有长久的、彻底的共同关系才能逐渐治愈一切。
郁飞尘把这个资料保存了下来。
那边司机正在冷静分析政治。
“唯一有威胁的是温莎公爵,他今年十九岁,是第二顺位继承人,也在圣城长大,陪伴教导他的是教皇另一位最心爱的学生,卡扬主教。”司机逐渐傲慢:“但他们两个都是愚蠢的beta,关系还很差。”
郁飞尘:“我以前和唐珀关系不差吗?”
司机:“不能说不差,但因为您不想学习,见到他就跑,你们没有发生过肢体冲突。”
正在说着,阿希礼上将的通讯打过来了。
郁飞尘早有准备,把终端放离自己一米远。
铺天盖地的批评后,他估计着上将也该血压升高然后吃药了,态度真诚地承认错误,并表达自己必会审问出反叛名单。
长久的沉默后,阿希礼上将道:“事实上,我没有瞎。”
郁飞尘说,事实上,我也很想得到皇位。但是,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您答应之后 ,我接下来再也不会违背上将的教导。
上将问是什么。
郁飞尘说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奇怪到连司机都感觉不解。
不久,飞梭抵达了圣城中央的大教堂。据说教皇冕下连日很忙,既要准备参加葬礼哀悼逝去的皇帝,又要操办即将到来的一个盛大庆典,还要为帝国的继承人选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不过,当郁飞尘请求进入内廷的时候,教皇还是欣然派了一个使者请他前往叙话。
据说,教皇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几十年,废立过四任皇帝,发起过五场对外的远征。他学识广博,德高望重,几乎所有皇室成员和贵族继承人都在他膝下长到成年,得到最好的礼仪、知识与法律的教育。
郁飞尘在别的世界也见过这种制度,不过那些地方被送往别人膝下抚养的继承人大多被称为人质。但这世界又确实和别的世界有着不同,确实得在教廷才能学到真正的知识。
司机说,教皇被称为保罗二世,是个渊博严谨的人,平日说话不多,但对少年们也算得上和颜悦色。洛什·兰顿因为是这一代里天赋最优秀的alpha,颇受教皇关注和爱宠,那些自暴自弃的举动也经常被教皇以“年轻alpha不可避免的毛病”为由一笑置之。他数值太高找不到伴侣,教皇也为之苦恼。
总的来说,只要行事不“过于离谱”,教皇还是会站在兰顿这边。
和教皇叙话的地点在内廷的一个小花园中。
此刻已经是傍晚,蔷薇和铃兰的香气在晚风中飘着,但郁飞尘总觉得它们虚浮,没有衣领上残留的永眠花那样温柔宁静。
走过去的时候,教皇一身华服,带着冠冕,背对他站在花园里。到郁飞尘走到近处后才转身。
——保罗教皇的脸庞已经苍老,但体态还保持着矫健。法令纹很深,或许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很严厉的人,但年老以后,面上不由自主带有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慈祥。
但是郁飞尘看过了主神的样子,再给他看些教皇、教宗之流,多少觉得有点不够意思。这些人顶着神职头衔,但仍然世俗气息太重,没有那个调调。而且脸也不好看。
他拿出应对加钱最多的那种雇主时的态度和保罗教皇在花园漫步,大多数都是教皇讲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或者表示对皇帝意外逝去的痛惜,郁飞尘稍作附和。
小花园从头逛到尾,快到最后的时候,郁飞尘借着“皇帝蒸发”这一话题提起了飞船上那场“雪人”事件,教皇说,他已经有所耳闻,你们能够逃生,实在是真理的庇佑。
郁飞尘又提了提唐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教皇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题又回到了皇帝蒸发上。
“格列蒸发的时候无人在场,没人看到伤害他的雪人的样子,只有四周留下了雪人事故特有的痕迹,”教皇叹息摇头:“这些年来,雪人在人世间的出没越来越频繁,而且无法抵抗。我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窥见其中的规律和真理呢?”
郁飞尘说,伟大的真理教廷一定能找到克服雪人的办法。
多年投诉,他现在敷衍起来很有一套,语气沉静真诚,教皇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老了。”他长叹:“帝国的未来……”
这种藏头露尾的话,郁飞尘也不是听不懂,话外的意思就是,我有意扶持你做新一任皇帝,而你是时候向我表达诚意。
敷衍的话还没完全生成,教皇却话锋一转:“听说你带走了唐珀。”
该来的还是要来。
郁飞尘:“是。”
“你和他以前也算情谊甚笃。”
郁飞尘:“我们以前的关系颇为一般。”
教皇神态似乎满意,却摇了摇头。过一会儿又说:“这次去矿星的路上出现意外,你们没有抵达流放地。我的学生说,测谎仪器对他完全无效,问不出反叛名单。”
郁飞尘:“确实没有问出。”
“宗教裁判所对他处以了流放刑罚,以后,他孤身留在矿星,多年之后,终究无法避免狂躁而死的命运。我见过这样死去的人,那真是非人的痛苦。他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学生,也是教导你长大的主教。每当想起,我总是心痛。”教皇缓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