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一十四洲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关灯
护眼

所有连线都断开了。与永昼相关的画面也在他意识中烟消云散。
他看见神明的眼睛——祂正死死地看着他。
你竟敢如此。
你怎能如此!
——郁飞尘读懂了祂的意思。
他曾经选择信仰的这位神明看似随和实则傲慢,看似总是身陷危险实则习惯了言出法随。没有人敢违逆祂的意愿,没有人敢僭越祂的权力,也没有任何事会偏离祂的计划与意料。
除了自己,除了现在。
如果这时候再递给祂那柄匕首,郁飞尘毫不怀疑神会再往他身上捅几个窟窿,然后不顾一切闯出去,去拯救祂亲爱的永昼子民。
郁飞尘不由冷笑。
锁链再度收紧,将神的身体死死锁在原处。他伸手扳起神的下颌,与祂四目相对。
那种事绝无可能发生,因为神明已经自身难保。
“那么在意做什么?”他说,“你的神官还没死。”
“你……”神沙哑地吐出几个字,“不可理喻……”
郁飞尘:“你骂人的词汇真的很少。”
神明的目光冷的像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并不期望看到祂再把自己的牙齿弄坏,郁飞尘原本扣着祂下颌的手使力,另一只的手指探进神明的唇齿,硬生生将其撬开。
于是被咬着的变成了他自己的手指。
那张华美的面孔因此微微变形,却无损其美丽,而是像坠落眼前的琉璃碎片一般,几乎要灼伤人的视野。
过分耀眼的光芒,只会增滋长人内心的黑暗。
蔓延如汪洋。
只听得见心跳。
他们就这样对视。比起对峙更像僵持。
人的力量和情感都是有限的,郁飞尘知道。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在激烈的情绪当中,爆发的时刻总会过去。
等被死死咬着的手指松开了一点。那种极度刺激下的愤怒和戾气也有了消退的迹象,露出原本的底色。
神明看着他,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不能理解的怪物。
你怎么会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郁飞尘忽然发现神的眼眶是红着的。
像是下一刻就要有眼泪落下。
他若有所感,上前更近地注视着神的眼睛。
神明猛地偏过头去挣脱他的禁锢,也松开他的手指。郁飞尘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一刻祂身体神经质般颤抖,别过去不愿看向他的眼瞳里还隐藏着什么——
祂在痛苦。郁飞尘明白了。
被背叛过后,除去愤怒仇恨,当然还有悲伤痛苦。
毕竟,祂曾经相信过他。
——祂居然也会痛苦。
那又怎样?
俯下身去,撕咬般亲吻住神明双唇的片刻,郁飞尘漠然想。
我不也是一样?
神明的肩膀被按下去,陷入刺绣着神圣纹路的软缎里。郁飞尘身上的气息晦暗又疯狂,将发生的事情不可预料,而祂自然反抗挣扎。
“你动不了……”郁飞尘哑声说,他的手指顺着神的上臂向下摸索,要寻找祂的手指,却触到五根纤长的手指紧攥着那条沾满他鲜血的藤蔓,微弱的力量在神与它之间交换。
郁飞尘的耐心消耗殆尽。
他当然知道祂想做什么。
藤蔓还没有长成,那点力量不足以让神能反抗他,不足以让祂离开这里,却可以让祂稍微改变自己的状态,回到减少了几岁时的少年样子!
强硬地抻开祂的手指,将藤蔓从祂手中拽出,空间划开一道漆黑的裂缝,下一秒藤蔓就被丢入裂缝之中,被关在这座殿堂之外。
祂的目光离崩溃似只有一步之遥,喘息急促但仍一语未发,好像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和他说话。
“别想再用这些手段……我看够你那副样子了。”郁飞尘扣住手腕把祂按在床榻之上,流金般的长发在主人的挣动间凌乱地散了半床,如同被碾碎的月光。
不是纤弱的少年,不是温雅的神官,也不是教皇、主教或长官。这是永昼主神的本貌。
因全部子民的狂热爱慕,神明将外表定格在此状态。
这是祂完全成年,道路已定,神力与领土皆至巅峰时的身体与容颜。一张如正午日光一样盛美浓烈的面孔。神是完美的化身,是对一切溢美之词的终极定义。这样的神明在圣洁庄重之时凛然不可仰视,而在一切表象都被撕开的此时,只有濒临极致,几乎行将毁灭的纯粹美丽,只看一眼即会陷入永世的癫狂迷乱。
郁飞尘明白,方才神要将自己的外表变为少年时候,是因为祂对一件事心知肚明:他一直以来都更偏爱与少年形貌的安菲相处。
郁飞尘承认,对少年时的安菲,自己的确有诸多爱护纵容,绝不会像这样对待。因为他从不愿把对方看做永昼主神,他不喜欢神。
但另一件事,祂一定不知晓。
从第一次听闻他人对神明的赞美之时,对于“永昼主神”这一名称,以及这名字背后属于真实神明的一切本相——他都只有无尽敌意与无限暴虐阴暗的欲望。
那吸引他的,诱惑他的——使他的目光久久追逐,久久仰望着的,一切的起因和根源,从来不是忠诚。
他若生为骑士,必要刺死君王。
他若生为信众,必要埋葬神灵。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
而现在,神明已落入他的缚网。
在这深渊地底。
连灵魂背面的燎原烈火都淬满剧毒。
四肢与脖颈都有锁链紧扣,它们只随郁飞尘的意愿绷紧或放松。身体已全部不由自己掌控,本源再度被暴君的力量侵入。
连亲吻都带着凶性。
那不像要触碰祂的皮肤,而像是要品尝祂的血肉。
主神的一生都在等待一场不知何时降临的湮灭永夜,可郁飞尘没有让祂在天平前死去。然而,此时,此刻,光怪陆离的知觉里,祂却仿佛看到永恒的长夜赴约而来。
走向混乱、终结、与毁灭。
视野一度模糊,神明失神地看着穹顶精美圣洁的创世彩绘。
郁飞尘听见祂说出几个断续的音节。
他看着祂的脸,看见祂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创世之时的图案,神情是近乎迷惘的哀伤。
郁飞尘听清了。
那竟然是一句请求。
“不要在……这里。”祂说。
郁飞尘第一次认真的环视这座他一踏入就觉得熟悉的殿堂,心中并未追索到明确的答案。
“这里——是哪里?”他捞起神明的腰身,带些兴味地看着祂的眼睛,那是雾中无望的湖泊。
神明带血的薄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祂没有说,但郁飞尘会代祂说。
沉冷晦暗的眼瞳里,连笑意都骇人——他根本没有停下。
把神的身体拥入怀中,让祂伏于自己的肩头,贴近祂的耳畔,情人间的密语也未必会有如此亲密的姿态,说话的语气却像是非要见骨见血才能满意。
“总是忘记问你,冕下。”他说,“为什么一直那么相信我会按你想的做?”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
“从前,你也总是喜欢说我有高尚的美德,说我有正义的准则……每次听到我都会想,冕下今天又吃错了什么药。”
神明语气微嘲,仍然含有愠怒:“你做出……背叛之举,还有资格提起?”
“你以为我要说这个?”戾气骤然深浓,郁飞尘手指扼住祂脖颈,把人按在凹凸的浮雕立柱上:“让你觉得有美德的是谁?高尚到会看着你去死的人是谁?”
神明红着眼眶死死看着他的脸,良久,那双眼蓦然阖上,一个悲戚到近乎绝望的神态。
如果是从前的安菲,此时大概早已有眼泪落下。
而永昼的主神已经失去了这种东西。
这已是一种回答。
祂说,不要在这里。
那就永远在这里吧。
在你记忆中也许最珍贵的地方。
既然已经坠入深渊,那就永远沉沦下去。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也许,他实在是有些太熟悉。神明的身体对他并非没有回应。
神明的本质还真是如此高傲。祂不会求饶,祂不会躲。就像承受整个世界加诸于祂的痛苦和使命那样,祂也就这样承受一切濒死的折磨。
祂不会让自己出声示弱,压抑不了的时候会咬着郁飞尘伸过去的手臂,或是他的肩头。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现在的确没有什么情面可言,留下的都是血淋淋的齿印。
还挺厉害。郁飞尘全不在意,把祂逼迫得更狠了一些。
喘息的片刻里,郁飞尘没看祂的脸——总之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会给他。
他有一下没一下用手指梳理着神明微卷的发尾。
“你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就算永昼和永夜全都毁了,我们也会在这里。”
“不要再想你的信徒和子民了。”
“……你只有我。”
神许久没有说话,久到郁飞尘以为祂睡着了,正当他想靠近看一下的时候,神却开口。
语速不快,那是语气极端平淡,嗓音也格外倦怠的一句。
“我从来也只有过你。”
郁飞尘怔了一瞬,随后扳过祂的脸,看清那张面孔上忧郁茫然的神色后,他不顾一切地吻下去。
而神明似是恍惚地碰了碰他的手臂,鲜血在祂指尖晕开。
也许过分逾越的接触能够弥补人心间遥远到陌生的距离,也许肉身的欢愉可以抵消灵魂的痛苦。
虽然,都只是暂时忘却而已。
你我永受折磨。
画家和萨瑟在画室里。
墙壁上挂满了画像,流派和风格各不相同——但画上的身影,都是同一个人。
另一边摆放着几座半成品的雕塑,也是同一个人。
笼罩着整个乐园的是灰紫色的天穹。
“这样看,守门人阁下和墨菲,还真是可以配合的呢。”
“如果哪里错了,可以回拨一下时间来改正,哪里需要做出艰难的抉择,可以暂停一下时间,多一些机会来思考……”
画家:“你说,祂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萨瑟抱膝蜷在角落里,语气焦虑痛苦,“我想,我们也许应该考虑,祂还回不回得来,祂究竟还在不在……这样的话题吧。你没有亲身体会到,神明啊,小郁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小郁不会把祂怎么样呢?”
“那是不可能的。”萨瑟绝望道,“我现在总是在想,我们当初到底是被什么骗了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小郁是个好人?为什么当时就放心接纳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刚刚到永昼一个纪元的陌生的东西啊?我想杀了自己,我甚至还想和他约会过。哦,他刚来乐园的时候还是你帮的他呢。”
“也许有一种可能,祂和小郁的相识,比祂和我们更早呢?”
萨瑟:“?”
他震惊地看向画家,却看见画家正凝视着最中央一副巨型画作,这是永昼中广为流传的名作。画上,神明站在复生的祭坛前,怀抱一只血迹斑斑的骑士头盔,流下一滴被鉴赏者认为是怜悯众生的眼泪。
众所周知,画家与主神相识最早。
“你是说……”萨瑟忽然明白了画家在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萨瑟道:“可是,那是太过久远的时光之前本已消逝之人,即使真的再度来到这个世界上,那还会是原来的他吗?”
“不必追问。”画家缓缓摇头,“在祂还有情感流露的最早的年月里,祂曾经对我说过。在那一天死去的,是头盔的主人,但也是祂自己。”
“你问我,那个人还是不是原来的他。而我的回答是……”画家说,“我们一直以来认识的祂,又是否还是原来的祂呢?而过去的他们和现在的他们,又究竟是哪个更接近真实呢?”
离开画室的萨瑟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心事重重。
走出创生之塔,背后升起半透明的薄翼,飞到了巨树梢头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
令人惊讶的是,戒律神官居然也在这里。他背后浮现出许多代表运算的虚影,有永昼现在对世界的占有进度,有乐园的力量模型,还有很多萨瑟看不懂的东西。
萨瑟看来看去,最后在戒律银蓝色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数字。
355711。
“这是什么?”
戒律说:“次数。”
“?”萨瑟有点愣住了。
“你不会要告诉我这是大家为了拯救永夜反复重开的第355711次吧?说实话,这样的副本我以前还真的去过几个……”
先是永昼要坏掉,再是画家提起了不知道几万个纪元前的旧事也许和现在有关,现在戒律不论说什么,萨瑟都要往最离奇的方向猜想了。
“……不是。”
“那是什么?”
“去往迷雾之都前祂和我有过一次交谈。交谈中祂询问我,是否能推演整件事可能的发展,以使它能尽可能走向想要的结局。”
“那么,这是你推演的次数?”
戒律的回答却似乎离题万里。
“在蓝星,我曾经以为自己完全了解人类。”戒律平静说,“直到最后我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
“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功能出现了问题。因为人类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类。他们会相互说‘我理解你’,但那只是一种礼节。”
“但我完全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我明白组成我的一切算法。如果我推演自己,结果永远不会偏离。”
“如果有一个和我性质相似的系统站在我面前,瞬息之间,我们就能够交换关于彼此的一切信息。如果我要将它的一切转述给第三方,同样可以轻易完成。”
“而在人类与人类,人类与我们之间,这种沟通永远不能达到。”
“所以我拒绝了祂。因为这样的运算没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潜台词:恋爱脑狗都不甩。

风中传来呢喃的女声。
“原来,你不在天空也不在地底,你不在那些我们未曾踏足的远方, 你, 就在这里, 在圣山的上空。我知道你凝视着这里——你凝视着他。”
她仰头朝着太阳,目光略有偏移, 这是有意为之。有时候,日光太过明亮,你用余光才能看见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轮廓。
“我知道只要你想, 你就能听懂我们的语言。人类的交流也不过是力量遥相感触的一种方式。”
“我明白你耐心有限。所以我不是要和你谈论神殿, 谈论未来。我知道我们的世界对你而言太过单薄, 而你看了这么久, 也一定明白人们总是虚伪、自利、满口谎言。”
“我想说的是,也许你有兴趣和我聊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我在这里和他朝夕相处,已经十年。我想我能够自称是一个了解他的人了。关于他, 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忽然,她的目光一震, 双眼陡然紧闭,像是在追逐感受什么。与此同时她还拿起笔, 在随身携带的纸板上写写画画——落下的都是一些混乱的线条。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虚弱许多:“抱歉, 阁下——我先这样称呼你。我想, 你用来表达的语言, 还需要再进行降格……我知道这会损失诸多语义, 但是, 我只能听懂那样的表述。”
又是漫长的沉默,终于,她的神情出现一丝明悟,笔下的图案变成一些似有规律的图形。
“我听到了,阁下。你似乎是说:关于他,你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一直停留在这里呢?”
“……阁下?你还在吗?”
“你是说,你不明白?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来到此处吗?”
“噢……不是这个。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一次的人生都大同小异,他却还是要一次一次来到世上,是吗?”
“我想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最初降临时想要得到的答案。而作为人的一生实在太短暂了,只能用不断的新生将其延续,仅此而已。”
“阁下,你们的存在是永恒。所以,不论他轮回多少次,对你们而言,都只是……一眨眼的光阴吧。既然并不漫长,也并不痛苦,那就不妨继续这场兴之所至的小游戏,直到最后,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你的情绪好像有些不满……但我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哦——原来这种情绪不是针对我。”
“你想知道他在找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答案?”她微笑着,“阁下,为什么不自己问问他呢?为什么不像他一样也来到这里?”
“啊……你果然是因为不屑于这样做。要把无形的身体封存入一具迟缓有限的躯壳,把洞察万物的无限视野变成两只玻璃珠一样大的眼睛所看到的内容,把无垠的智慧交给人心中狭隘的偏见来主宰,换成是我,似乎也不愿意这样做。”
纸面上逐渐出现高度概括的符号,像是文字的雏形。
“但是,阁下,不论如何,他已经做出他的选择。”
“好了,好了,我真的体会到你对于他的这一举动的不解和不满了——你觉得应该杀了他,让他回到原本的地方?我得提醒你,这可能违背了他的初衷。嗯?你说你不在意?抱歉抱歉,我真是不太懂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书写愈发娴熟。
“阁下,我想你只需要来到我们之间,就可以用我们的方式与他平等地交流。那或许能解答你心中的疑问。”
“他在我们的世界停留了很久,可见,这里的生活也并不枯燥,对不对?”
“就当做一次旅行,怎么样?也许,你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
良久,闭眼倾听的女祭司无奈地笑叹了一声:“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期待与你的下一次交流。”
纸页被投向火中,烧成灰烬。
最慢被火舌席卷的最下方,清晰准确的人类文字组成两行简单的句子。
“我不寻找答案。”
“我只等待结局。”
女祭司转身离去,走入神殿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回廊中。
虽然并未达成话语中的目的,但她的神情看起来开心愉快。
“卡莎?”殿堂里,少年人的嗓音响起,“今天很开心?”
“是啊,小主人。”她说,“今天过得怎么样?”
“和昨天一样。”被称作小主人的人说,“今天新学会了一门语言。”
“嗯……这样很好,语言是很重要的。”她的笑容中透露着一丝狡黠:“如果有某种存在尝试使用我们的语言,那么,它也就必须学着用我们的方式思考。我们已经把它拉入语境之中。”
小主人眨眨眼睛:“不懂。”
“世人总是不懂装懂,而你却喜欢反其道而行。小主人,有时候你真的很难相处。”她笑道。
小主人忽然望向穹顶的彩绘花纹。
“怎么了?”
“刚刚像是有东西在看我……”
“你害怕?”
“不,是错觉吧。”小主人收回目光,微微笑。
郁飞尘蓦然睁开眼睛。
房间里寂静无声,凝神才能听见那道似有似无的呼吸起伏。
拨开凌乱的长发,他看见神明沉静的容颜,注视着。
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很多时候安菲睡了,而他会一直醒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答案?不。
那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了吗?
神恢复自己的意识是过了很久之后的事了。
祂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华彩斑斓的穹顶。
这地方没有时间的刻度,无从得知究竟度过了多久。连不久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甚至想不起自己最后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
……只觉得不适。
祂看向自己。
皮肤上全是痕迹。想必动一下更会有所感知。
白绸被面上有几处显眼的血迹,祂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处,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这种东西的由来。
此前的记忆一点点浮出水面,那很混乱,并不是一些让人想回忆的内容。
哦,是自己咬破了郁飞尘的肩膀,也可能是手臂,他应得的。另一种可能是心脏处的三道刀口。印象里,那个人并没有对伤口进行任何处置。
当然,对于自己身上这些痕迹,那个人也并未进行任何处理。
——不是很能修复?
绸缎上光泽流动,祂的手指在其下稍微动了一动,似是要探向郁飞尘的胸膛。
未及动作,先对上了郁飞尘的目光。
神明表情平淡,支起身来,披上外袍,缓缓下床。
地面上铺着厚重的羔羊绒毯,踩上去的触觉并不冰凉。但是站起身来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全身的关节都不怎么听使唤。
看着神离开床站起来,郁飞尘的目光瞬间变冷。
但看这人的神态并不是要出逃的样子,锁链也就未限制祂的移动。
——这位神明再怎么自以为是,狂妄傲慢,也不至于会这样在他注视之下堂而皇之地打破禁锢走出去,祂做不到。这里完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任何变动都会被他察觉。
然后郁飞尘就看着神走到了殿堂的边缘,那里居然有一道拱形的门户。
目光愈发沉郁,他跟上去了。
然后就看见祂伸出手,手指搭在黄铜把手上,轻轻拧动。
门就那样打开了。
郁飞尘刹那间理智尽失,狂暴的本源力量剑拔弩张,装饰架上的花瓶倒了两个,掉在地上哗啦一声碎了。
神明侧过身来,蹙眉看了一眼发生了什么。
“……”
对身后发生的事情置之不理,祂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从那道拱门里走了出去。
郁飞尘的目光如影随形。
门后并不是代表外界的虚空,而是一道与这座殿堂风格一致的回廊。回廊外漆黑一片,所有东西仍然由他的力量构成,一切也都在封闭之中。
本源镇静了少许。
立柱与廊顶上遍布交相辉映的浮雕,比起它来,暮日神殿显得格外质朴。
神明将手指虚虚搭在右侧扶手之上,沿回廊向前走去,看祂的姿态,好像对这里的结构心知肚明。
路不长,一个转弯后,水汽扑面而来,前方出现一个带温泉的花园。不大不小的泉池用象牙白的晶石围起来,四面种植着繁茂的奇花异草。
——这地方也是他在构建这里时下意识完成的?
郁飞尘阴晴不定地看着神从容步入温泉池的背影。
池面上白雾蒸腾,人影隐隐绰绰,有些看不清了——郁飞尘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自然也走了过去。
池水没过膝弯的时候,神的动作就停下了。
有些犹豫的动作被郁飞尘看得清楚。
水里浮力增加,以祂现在的身体状况未必能够站稳。
水波微拂,犹豫几秒后,神明继续往深处走去。
水声在祂身后响起,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攥住,向下拽去——
“!!”
漂浮的白袍如花瓣一样在水面绽开神明整个人被拽入前方的深水之中,带有硫磺气味的热泉彻底将祂淹没,窒息感瞬间袭来——祂自然是下意识屏住呼吸向外挣扎,水的压力下世界一片轰然寂静。
十几秒后郁飞尘才抱着祂浮出水面,靠在另一边的石壁上。
没入池水的一瞬间温度变化过于剧烈,雾一样的烟绯在神明皮肤上蔓延开来——祂剧烈深呼吸了数下才勉强适应这种变化。
即使有所适应,水温也有些过度灼烫,雾气弥漫,无孔不入的潮热侵蚀着戒备森严的理智。
郁飞尘在水里从背后箍着神的身体,手指穿过在水中漂浮的金发,一点点洗去着那上面沾着的血迹。
显然,神想清理一下自己的身体,于是一个人一言不发走来了这里。
行动如此不便,祂也没有流露出一点求助之意。
“你想做什么可以说。”郁飞尘说。
神明未予回答。
从本源力量的森寒气息来看,这个人的精神又濒临危险边缘。
完全不知道哪里又触动了他的神经。
而且,他自己的心情难道就很愉快?
“如果你复原了我的状态,我也不必来这里。”
“那你是想一直待在床上?”
“……”
神闭上眼不理睬他了。
一时间只有水流声。
温泉池的中央是一个倾斜的水瓶状石像,水自瓶口源源不断流下,象征着此是神明的赐予。
永昼已经成为无源之水。
神国已经失去主人。
锁链收紧。
神明被迫仰起头来。
不悦的目光未经掩饰,被郁飞尘尽收眼底。
郁飞尘:“你还能想这些?”
扣着神明的腰身,郁飞尘咬着祂的耳垂一路吮咬了下去。
蝶翅般的颤动匿迹在水中。
回来的路神明没有自己走回去。郁飞尘横抱着祂放回床中央。
祂起先是看着天花板,后来缓缓阖上眼睛。倦意无边无际,潮水般笼罩着身体和意识,只有跟随它,任睡眠把自己卷入不存在的梦境中。
只有这样。
在这里,难道还能做什么?
反正谁都不能杀死谁。
今天、明天、可预见的未来里,都会这样在命运的歧途里循环往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空灵的黑暗里渐渐有了有风和日光的触觉,它们在柔和中带有清冽。像极了一个清晨。
“今天……”
神听见一道像极了自己的声音。但祂分不清那会是多久之前的自己,会是多少个轮回中的自己。
“今天,要先去圣朗斯钟楼,它有一个落成后的庆典……”
“下午是斐汀先生的田野音乐会,就是之前在街上递给我邀请函的那位先生……”
“晚上的时候有一个约会,他们想和我谈谈关于圣城周围的几个国家的事情,大祭司说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嗯……然后……”那个自己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说,“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啦。”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