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已晚,轿子才停在了一间客栈外。
堂倌安排的房间在三楼,幽暗无光。苏裁冰在二楼,看守他的护卫们也在二楼,眼线已经调开,风逐雪叫人将轮椅推上来,仍是背着阿飞进了门。
阿飞本在盘算着是否出声说话,谁曾想门刚砰的一声关上,风逐雪手顺势一松,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阿飞依然疼得险些发出声音,盖头往左偏移了一些,风逐雪径直走向木桌,点燃烛火,端着烛台走近阿飞,暗暗的光火映照出来的影子在门板上拉长,隐约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颚。
在阿飞看不见的地方,风逐雪用左手里的匕首尖舔了舔火。
脚步声总算在他面前停止了,他一步步逼近,自己一步步后退,最终身体撞在门上,后腰紧贴墙壁,无处躲闪。
匕首泛着冷芒,寒光四溢。
短短的一瞬间,那把匕首如愿以偿地的绕过了他的脖颈,而是浅浅的刺进红盖头一角,轻而易举挑了开来。
风逐雪看着他熟悉中有些陌生的眉眼,似乎并不觉得亲切,反而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阵沉默以后,风逐雪嗤笑一声,匕首轻轻滑动,刀尖沿着阿飞的眉骨划到鼻梁上,又在唇边上停留片刻,然后慢慢地滑落到脖颈,停留在胸膛上。
刀尖距离心脏极近,稍微偏差一点就会捅穿他的心脏。
阿飞面无表情,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来害怕的情绪。
“你不是柳月娇。”
“为什么?”
“我见过她。”
“你见到的大小姐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阿飞喝了不少药水,嗓音低沉,勉强以假乱真。
风逐雪靠他更近,匕首离开了危及性命之处,转而挑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嘴边的胭脂。
他在确认他有没有戴上蚕丝人皮。
毕竟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其实不是没遇到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你到底叫什么?”风逐雪手指上腻了不少粉,为了掩盖他的轮廓,他脸上的妆容很重,阿飞怕他再擦下去就会发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肯定道:“柳月娇。”
“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风逐雪笑笑,任由他的手握着自己,漫不经心地戳穿他,“你要真的是我认识的柳月娇,你现在早该破口大骂我是个疯子和神经病了。所以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知道。”
“我有权利知道我娶的人是谁。”
阿飞依然没有开口,他不会说。
风逐雪忽然狠狠掐住他的下颚,匕首不知何时在他的脖颈处划了轻轻一刀,不致命,只让人遍体生寒。
他丢下了阿飞,阿飞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才缓缓挪动一下身子,试探着坐起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个浅浅的伤口。
血很快就止住了,这是风逐雪对他的警告。
他转身见对方已经阖眼躺下,好像对于他失去了探究的兴趣,阿飞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气,默不作声挪到床边,抱着自己的腿蜷缩起来,打算就这么睡。
囚车都睡过,这算不得什么。他也没有资格抱怨。
但是究竟怎么才能给风逐雪心目中满意的答案,既不会迁怒柳刃,也不会杀了自己,阿飞决定明天去问苏裁冰。
他坐在光秃秃的地上,在寒冷中睡着了。
阿飞睡得不安稳,几乎一夜未眠。
他什么也不想,只知道窗外烟雨凄迷,不是什么好天气。
自打筋脉被废后,他的身体素质便急转直下,天将亮时,他压住咳嗽声,手脚并用着准备爬出门去找苏裁冰商量对策,没成想风逐雪睡得比他还浅,向床沿处一伸手就捞住了他的脖颈,一下就将人扣在床边。
他的手无意识卡住了阿飞微微张开的嘴,后者不仅咳嗽咳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了。
“去哪儿?”风逐雪转过身,面朝他的后背,贴紧了他,阿飞猛然伸手推开他的桎梏,轻易地往前扑倒。他还不忘愤愤地回头瞪他,目光暴露了他的情绪,可是他的脸依然躲在轻纱之后,令人不可捉摸。
见他只是干瞪眼,长久未曾开口,风逐雪没有再说什么。
阿飞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往门口走去。
一到夜晚,他的双腿便旧疾发作不得动弹,不过柳刀宗在他身上砸了些珍贵药材,他白日有三四个时辰称得上行动便捷,风逐雪不阻拦,他更不会交代,径直去一楼见苏裁冰。
苏裁冰和他不一样,兴致很好。
吃酸菜,配拉面,阿飞顺着他目光所及往前看,是个白衣姑娘在唱曲。
昨夜睡在地板上,连骨髓都冷透了,没来得及换衣裳,阿飞干脆直接坐在了苏裁冰身旁,一身红装惹人注目。
苏裁冰没有看他,脸上正在笑。
台下歌伎一曲唱毕,婉然离场,周遭一阵哗哗啦啦铜板落台。
“我想见小宝。”
“等你熬过洞房那晚,真正有了风夫人的名号,我才会让他见你。”
“但他现在已经识破我了。”阿飞掀起面纱,脂粉腻在他脸上一夜已经僵成了块,神情和他的妆容一样僵硬。
苏裁冰淡然瞥了他一眼,“是脱了你的衣服发现你是个男人发觉不对劲,还是认为你不像柳月娇才识破?”
“第二个原因。”
“那怎么能叫糟糕?柳月娇是个极其微不足道的人。”苏裁冰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这次他看着的对象是阿飞,忽然间,他伸手拦住堂倌,“麻烦端盆热水,一块干净方巾来。”
堂倌点头称是,东西不一会儿就放在了桌前。
阿飞侧过脸,苏裁冰手里的方巾蘸了热水去擦拭。
一盏茶的功夫,苏裁冰将他的脸擦得很干净,但阿飞易容后的脸依然未曾改变半分。
苏裁冰没有再接着告诉阿飞,风逐雪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只是说,“这面皮质量不错,风逐雪都分辨不出来。”
“苏公子,我对柳刀宗不好奇,也无从追问。我知道我们的目标一致,这样就足够了,对彼此都好。”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阿飞竖耳聆听,“您说。”
“你知道风逐雪最爱的人是谁?”
“周如晦。”阿飞一直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他代替的正是她,一个早逝的可怜人。
“他也喜欢男人,所以洞房成亲的晚上,怎么选择在你。”苏裁冰笑笑,言外之意不多说,只将脂粉放在阿飞手心,趁着他现在能走动,让他去找楼下唱曲的姑娘化妆。
他们在万舟城只停留了一晚,很快再次启程去秦州。
这一路上,阿飞和风逐雪之间隔了一道墙,他被挡在了花轿里,晚上睡觉也是单独一间房,偶尔苏裁冰来看他汇报小宝的情况,但仅仅只言片语,阿飞也消除不了担心的情绪,难免焦躁。
接触不到任何有用的人、有用的信息,风逐雪看起来也对他失去了兴趣,他每天像木偶一样从椅子上抬下来,再抬上去,循环往复,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阿飞也尝试过练习内功,可是风逐雪正睡在隔壁,他不想,也不敢冒险,便任由经脉再次冷却。
真正到达秦州的那一天,一切才迎来了转机。
作为新嫁娘,风逐雪必须将人迎进门,睡一晚上,才算礼成。这又是柳刀宗首次对风家示好,场面做的要更周到。
风逐雪身边没有小厮和护卫,所以来请阿飞下轿的人只有他自己。
风家很安静,宛若鬼宅。
过去,风氏是武林四大名门之首,阵法、身形、刀工、奇门遁甲等等荣耀不胜枚举。
如今阿飞盖着盖头,走在小径上,只能听见仆人懒懒散散的扫地声。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集、回想有关风氏的一切,包括那些奇闻异事,说书唱曲的野史,渐渐想到了一种说法,据说风氏子嗣凋零的缘故,多是其后辈天生断袖,喜好同性,骄奢淫逸,最后才逐渐后继无人。
他联想到了苏裁冰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
如果他能成功混过这个晚上,那苏裁冰自然而然看见了他的头脑和忠心,他也会见到小宝。
但倘若他暴露了身份,苏裁冰也一定会在风逐雪之前就杀了自己,以免损失更多。
苏裁冰是不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的,他没有这样的义务要帮助阿飞。
他给出来的提示也似是而非。
除非他真的有一击毙命的本事,那最好的办法是阿飞当晚就一刀杀了风逐雪,这样一来,所有的恩怨都结束了。他不用管那些和自己无关的恩怨,也不用屈居人下。
阿飞脚步停下来,一个丫鬟过来搀扶着他进门。
成败在此一举。
【作者有话说】
人可能会咕一时,但不会咕一辈子。
多日未见,阿飞难免紧张。
不仅亡灵书在她手中,连小宝也活在苏裁冰的监视下,已经多日未曾和他联系。
支开别的丫鬟,杨大娘傍晚时分敲响了他的房门,但是后退几步立在廊下,看着他,“小姐现在已经适应了么?”
风家到处都是眼线,他们距离不能太近。
“大娘多日不见,好像气色更好了。”
“还得是靠小姐给的方子。”
“苏公子呢。”
“小姐,苏裁冰毕竟是男子,后院不方便来,日后只叫我伺候即可。五日后便是成亲的日子,小姐有什么需要我添置的,写在纸上交于我,我即刻去办。”
阿飞叫她等了等,装模作样写些东西,然后将真正的文字写在蚕丝纸上贴在背面,看起来并无二致,交给了她。
杨大娘就离开了。
亲尚未成,阿飞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窄窄的院子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
也不知柳刀宗的人如何说服风家的仆从,隔一天就换了个丫鬟。
阿飞没在出嫁的队伍里见过她,她也只说自己叫擒桦,杨大娘手底下做事。
擒桦每晚都会带来汤药,阿飞一天要喝四五副药,不管如何梳洗,阿飞总在自己身上闻到一股药味。
药的功能十分丰富,要么是柔化嗓音,要么是暂时温养筋脉,甚至还有皮肤更细腻光滑的药,阿飞不管多苦都会全部喝完。
哪怕是毒药,阿飞也认了。
风家似乎对于“柳月娇”这个人一点也不在意,她远嫁到秦州,周围也没有几个人来见她,她若要出去,门外都是护卫。
他们将阿飞隔离开来,不让他接触其他事务,倒像一个吉祥物。
擒桦话很少,基本不开口,阿飞无论问什么,她说过最多的话是:“一切听大娘安排。”
她毕竟是杨大娘的人,阿飞也放弃了和她继续交流。
黄昏的那次见面过后,杨大娘再次回复他是在成亲的前一晚。
阿飞写给她的消息说想要一柄匕首,还附上了一句话,问她今日来的身体状况。
他自然相信杨大娘已经将第一招式练得炉火纯青,但倘若不杀人,一定只会停在原地。
擒桦为阿飞带来一把短刀,一副毒药,外加一句警告——明天坚决不能提前动手,亡灵书却没有提。
原本也没有指望过他们,阿飞将杨大娘送来的短刀藏进床底。擒桦紧紧抿着嘴,似乎要提醒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飞也看清楚了,其他比他更厉害的女杀手会随时顶替,这个人是不是阿飞都无所谓,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第二天,擒桦为他梳长头发,低低地在他耳边嘱咐,“毒药只有一颗。你含在嘴里,杀不了他就自己咬破自尽。”
“凭什么。”
擒桦的手悄然搭在他的肩膀上,就在他脖颈旁的位置,“要么我现在就掐死你,你根本不会活着出去。”
阿飞对着镜子里端坐的人笑了起来。
他长得宛如正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女人,笑起来也是眉眼含怯。
盖头一盖,眼前又是红晃晃的一片,看得涨眼。擒桦推着轮椅缓缓将他带到目的地,一路上声音渐渐嘈杂起来,真沾上了点喜气。
对外相传的说法,柳大小姐在一次仇杀之中被外人所擒,护卫失责、柳刃又疲于应付,以至于双腿残废。
柳月娇在外是个骄纵傲慢、脾气极差的大小姐形象,不过擒桦推着阿飞过门时,周遭听到的依然是潮水般的赞贺。
风家人员庞杂,阿飞也在吵闹声里偶尔听见不和谐的声音,多半是看不起风逐雪出身,又不得不依赖柳刀宗为垂暮的风氏装点门面,也会笑风逐雪在外面混了十年,居然还带了个废人回来,到底是小妾的儿子,总是看不上有台面的东西。
更有人好奇阿飞的脸,也许柳月娇真如传言所说是位绝世美人,否则又是残废,脾气又不好,风逐雪难道娶她回来添堵么。
议论纷纷下,没人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阿飞盖着盖头,看不见任何人,也一直没有接触到风逐雪。
拜堂时他只是坐在轮椅上略略弯下腰,在他人看来自然很不尊重,好在没人真的敢出声计较,成婚礼闹到了晚上才消停,风逐雪还在喝酒应付,阿飞先在搀扶下回房间,静静地坐在床上。
一直等到子夜,门吱呀一声推开。
擒桦看了来人一眼,低声说了句“公子好”,然后才退下。
等了片刻,风逐雪始终没有过来挑起盖头,只有倒酒、喝酒两相交替之声。
檐角上残留的雨水一滴滴落下来,有规律地敲打廊上竹叶。
更深露重,阿飞穿着单薄,指尖都泛着冷意,盖头外的风逐雪喝着酒,一只手搭在桌上,越喝越热。
床头烛火烧断了一半,光影晃了晃。
“柳小姐,我不请你,你打算这么坐到天亮?”
阿飞听到他这一句话,自己骤然掀开了红盖头。他的眼睛正像一把阳光下出锋的短刀,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风逐雪微微抬起头来,愣了愣,看着他,看得出了神。
阿飞扮演的角色也许在他眼里是柳月娇,也许很多年前的周如晦,终归是有名有姓的明艳美人。
他推着轮椅挪到桌边,和风逐雪面对面坐着。
沉默了一会儿,阿飞伸出手来,将原本属于他的那一杯酒拿到面前,一饮而尽。
“你今晚打不打算杀我?”阿飞问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风逐雪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很专注地喝酒。阿飞记得他过去其实很少喝,也表现得对酒兴致缺缺。
没得到回答,阿飞身体向前倾,手也往前伸过去,风逐雪猛然放下酒杯,蛮横地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几乎要拧断。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阿飞仰起脸,“我手里没刀。”
“你想说的话,最好现在一次性说清楚。”
距离拉近以后,阿飞才发现,原来刚才那种醉态是装出来的,风逐雪清醒得很。
后知后觉的凉意爬上了他的脊柱,直冲后脑勺。
如果,当然只是如果,风逐雪眼力再好一些,他就能看穿他脸上那一层薄薄的假皮。
他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和他谈条件,“你想的没错,我不是柳月娇。我是柳刀宗的杀手,有个亲弟弟在苏裁冰手中。在得知与你的婚事以后,柳月娇就已经失踪了,柳刃找不到人,见我长得和她有五六分相像,便让我来顶替。”
“柳月娇不是失踪。”风逐雪看着他笑,“我看着她死的。”
阿飞微微张开嘴吸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怪不得他一定知道阿飞是假货。
“怎么死的?”
“她被你们的侍卫发现后慌不择路地逃跑,从柳刀宗后面的山崖摔下去了。”
“你早知道为何不说。”
风逐雪淡淡道,“柳刃找到了不悔婚的办法,死不死对我重要么?”
阿飞深吸一口气,“你既然愿意和柳刀宗交易,他们手里也有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当你的眼线。”
“双面都倒戈的人通常会死的很惨。”
“柳刀宗是绑架了我的弟弟才逼迫我前来顶替,并非我所愿。我知道你谨慎,一面之词一定不会相信,我们不如约定一个期限,你若想得到什么消息,我一定打听到,让这段合作里你占尽先机。”
他轻轻捏住了阿飞的两颊,阿飞明明觉得他没用力,却还是疼得厉害,“那么···你为了背叛柳刀宗,能做到哪个地步,嗯?”
阿飞虽然没怎么下过山,没经历过感情,不代表看不懂风逐雪的眼神。
他脱掉了最外层也是最重的衣服,很是温顺。
只看轮廓,阿飞比过去行乞时还要瘦,身上也铺满了苦苦的药味,似乎弱不禁风。
可是他的眼神和风逐雪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他不躲避,也不畏惧,坚决不肯认输。
这样的神色只让他想起来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已经被他彻底打成了废物,从此销声匿迹。
死人是绝对不会复活的,何况他是死在自己手中。
阿飞迟疑了一下,轻微的一个瞬间很快过去,他伸手准备去解风逐雪的腰带。
手被挡住,阿飞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听见风逐雪低头凑近他的耳边,将他依然抬着的头往下压,“柳刀宗没有教过你规矩?”
“什么规矩?”
“人都喜欢被别人仰视,而不是被蔑视。所以求人办事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低头。”
第18章 好好的一个姑娘
阿飞抬眼看着他,努力忍住愤怒。他也讨厌想起这些情绪来,于是闭了闭眼,顺着他手往下压的方向微微颔首。
“你很厌恶我?”风逐雪的手贴在他的后颈上,陡然掐着他向上提。
距离靠得越近,阿飞越忍不住动手杀人。他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阿飞咬紧了牙,不肯低头,“你不必惺惺作态,直接告诉我到底怎么样做才能获得你的信任。”
风逐雪笑得古怪,手顺着后颈移到阿飞下颚处,“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按理说,风逐雪现在动手动脚的程度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很冒犯,阿飞依然拿不准他的心思。
他没有见过周如晦周姑娘本人,不知道自己如今以假乱真,可以乱到什么样的地步。走错一步,说错一句话,他就会掉脑袋。
“那也是柳刃的命令,不是我的想法。你真打算强迫我,我也不介意今晚就死在这儿。”
阿飞低着头,眼神却未曾落下。
“我才十六。”
风逐雪讶异地望着他的双眼,“十六就出来杀人?”
“你八岁那年就杀了你父亲,我杀人算什么。”
“他厌恶我的出生,要毒死我,我不得不动手。”
阿飞垂眸:“柳刃要害死我全家,我也不得不听话。”
“怎么沦落到柳刃手上?”
“我带着弟弟沿街乞讨,穷得饭都吃不上,最后不是卖身就是卖命,不过是讨口饭。”
风逐雪放在他下颚上紧绷着的手总算放松了,他变得彬彬有礼起来,甚至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丁点同情的意味,走到水盆边,沾湿白布,扑在脸上醒醒酒,他擦擦手,“我比你大十多岁,真和你上床也与禽兽无异。你回床上睡,我睡外面。”
风逐雪丢开白布,靠着梳妆台,一只手抚摸着桌上短刀上的穗子,“你很像一个人。”
“像周姑娘吧。”
“不是她。”风逐雪的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远远地端详他的面庞。
阿飞紧张地皱起眉头,手臂里藏着的刀刃缓缓磨着他的手指,他立即将话题拉回来,“所以你接受我的提议了?”
风逐雪像是酒劲上来,神思迷离,声音也缥缈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放松了警惕。
阿飞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转身回了内室,风逐雪似乎也不打算再说话,重新拿着酒壶靠在门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夜雨细细密密顺着风吹进来,他也不在乎。
不管他在这样一个喜庆或者寂寞的夜晚,透过这张活人的脸想起的是谁,阿飞至少活了下来。
内衣里都汗湿了,眼睛也在发酸,阿飞闭了闭眼重振精神,将匕首重新藏在床榻之下。
翌日傍晚,风逐雪不在,阿飞叫擒桦去传话,磨了一下午的刀,在天将暗之时等到杨大娘。
这是在风家第二次见面,距离阿飞囚禁在柳刀宗之时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按理来说,倘若杨大娘当真照着亡灵书一招一式地练,早该遇到了瓶颈,却至今没有主动来询问自己,阿飞想不明白,也害怕她已经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所以不得不提前出手。
杨大娘来时,擒桦早已立在廊下。
后者使了个眼神,杨大娘并不放在眼里,反而给了她一手刀,擒桦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打晕在地。
阿飞听见动静,警惕地调整轮椅靠着桌子,手里的刀藏得很深。
杨大娘这时才走进来。
她走得很慢,面无表情地转着眼睛打量一切,令人不寒而栗。
他先打开话头,脸上带着笑,“大娘,最近武功练得怎么样?你也别怪我多事。这套武功招式繁多,大娘练久了得不到提升也很正常。”
杨大娘走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掐住了阿飞的脖子。
她掐的力度正好,既不会要人性命,又让阿飞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她愤愤地目露凶光,“小兔崽子,我差点着了你的道!”
阿飞心下一沉,以为他的谋划暴露,杨大娘已经知道这武功是要杀人的武功,她要独吞!
“大娘···何出此言?!”
手松了些力道,但还擒着阿飞,“你这武功分明记载有缺,练多了便要走火入魔,还放任我练了这么长时间,你敢说你不知道?”
“大娘,起初我便告诉过你,这武功并非一步到位,哪怕出现武功倒退也不能轻易放弃。否则这么多年来,为何成功的只有摩罗教教主艺人?”
杨大娘也知道是自己心急,她太过急迫,在柳刀宗多年得不到重用,韩情一死她就惦记上亡灵书,谁知这武功几乎完全废除根基沉淀,阿飞也守口如瓶,一寸利益也咬住不放,不然她不会像现在这样逼到阿飞头上。
阿飞见杨大娘怒火消了些,总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你说,现在我能进行第二步了么?”
“您还没有回到我最初的问题。”
杨大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停在他心脏上方,“···最近手脚都不灵活,气力流逝,力道也发软打滑,根本没什么用。”
“说明已经可以进入第二阶段。”
“这绢布上的每一寸我都看过,根本没有多余的字。你从哪里告诉我第二阶段?”
“大娘将绢布交给我,我会帮助你。”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杨大娘屈服了,她从怀中将那块泛黄的绢布拿出来,隔着段距离伸到阿飞面前,还死死攥在手中,不愿意将它交出去。
“这样金贵的武功我当时给大娘的时候一点都不犹豫,现在怎么反而是你畏手畏脚的?要靠近些我才能告诉你。”
阿飞眼神中带着些责难,冰冷的刀锋划出手腕,蓄势待发。
杨大娘心想,就算她因为亡灵书手脚无力,难道还会不如一个瘫子,还是弯下腰来听他说话,手甚至还离远了些,不耐烦地强调她时间不多,快点说重点。
下个瞬间,匕首准确无误插进喉咙,阿飞立即被猛地推开,匕首插得不深,杨大娘挣脱开,反手重重得击打阿飞的胸膛,差点将他身后的轮椅震裂。
杨大娘向后退了几步,睁大双眼,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毕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但她很快倒在血泊之中,失去了生息。
天彻底暗下来,蜡烛都无人点明,四周压下来一种诡异的暗黑色,空气阴冷潮湿,夹杂着浓烈的腥臭。
阿飞将刀拔出,拿起还卡在她手里的绢布,哪怕在黑暗里,他也能看清楚上面多出来的几行字。慌乱之下,渗透了血液的地板打滑,他怎么都操控不了轮子,反而不知触碰了哪个机关从轮椅上摔了下来。阿飞忙捂住口鼻,剧烈地喘息着往门外挪动。
刚到门边,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扑过来,阿飞脖颈处传来剧痛,在这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阿飞爆发出潜能,随手拿到台面上的砚台狠命抖着手往下砸,直到捆住他身后的人彻底失去动静。
阿飞推开杨大娘的尸体,脖颈处的伤口血流不止。随着温度的流失,阿飞心里变得越来越冷。
他并不想杀人,只是没得选择。
他其实有的选择,那就是不报仇,那不如叫他去死。
手里紧紧攥着的白绢布摸起来光滑平顺,竟一丝血也未曾沾染上,俨然纯洁无瑕。
阿飞若有若无地叹口气,费力地爬到床侧,将绢布藏好。他已经很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晃了晃,躺在床边,静静地等待旁人过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四周就响起了脚步声,风逐雪见到他抬着眼躲在角落里,难得愣住了,一时没有动。
紧接着,风逐雪来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按住他脖颈处的伤口,扎的不是很深,但看起来狰狞。他扯下半截衣服为阿飞简单包扎。
风逐雪拿袖子缓缓擦掉他脸上凝结的血渍,又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既然杀了人,为什么还让自己流这么多血,我再来的慢一些你就要血尽而亡。”
阿飞想说,这样或许能让他减少点负罪感,似乎与对方的生命一同流逝了。
第19章 你爹娘亲人全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阿飞脖颈被杨大娘刺了一刀,连带着腿脚旧伤复发,硬生生从昏迷状态中痛醒,迟迟发不出声音。
风逐雪特意请来一位女大夫为他把脉。
女大夫已经被苏裁冰收买,自然知道他是男子,拆开染血纱布,帮他重新清洗包扎伤口,阿飞一病不起,在床上昏睡了两天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