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低头—— by樊小哙
樊小哙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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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摇头,“风氏不就在秦州么。”
柳刀宗如日中天,何必低声下气把最漂亮的大小姐下嫁去秦州?
阿飞猛地心里一紧,他想到了一种绝对不可能的可能——风逐雪不就姓风吗?
可是风氏适龄男子也许不差他一个,风逐雪也多年不与风氏联系,也许是他想多了。
但如今既不出高手,又无名人的风氏,柳刀宗怎么会看得上他们。
风逐雪避世多年不出,很多人没有见过他,他就算真的前来也一定低调,没让其他人走漏风声。
若是阿飞现在就能看见他的脸,才一定能确信对方是谁。
因此,在他来到柳刀宗的第五个晚上,阿飞失眠了。
朝思暮想的仇人非常可能和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阿飞心里的怒意和仇恨再次在心里无限纠缠,几乎蔓延到脑海深处,让人痛苦不堪。他总是会想到过去那个下着雨的夜晚,风逐雪对他温和地笑,然后就是迎面而来的手腕骤然打断了自己的筋脉。
安然无恙度过了几天后,决定生死的这一天终于如期而至。
出乎意料的是,比试并不封闭,反而就在柳刀宗的练武场上,宗主、长老,外加几位弟子会悉数到场。
这些少年有一大半一点武功都不会,这些人要看的就是人为了活下去到底能发挥到什么样的程度,又或者这些人凭着本能厮杀的时候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练武场中央空地,站着寥寥四五个少年,大多是五六岁左右的模样,穿着黑色紧身布衣,身材高挑,腰挎长刀。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沾着血。
前一晚杨大娘找到阿飞,给他和小宝喝下昏迷的药物,随后通知几个人将他们卷进草席子里扔出去,途中也无人检查,阿飞和小宝顺利逃脱。
阿飞被带到了柴房,趁着杨大娘不在,先是穿好她留下来的护卫衣服,换了身份,勉强站起身来去杨大娘的房间找线索。
路程并不远,练武场上的击打声时不时传入他的耳中。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低着头尽量保持平静。他的腿脚没好全,只能说走路时没有过去那么疼,支撑的时间也长一些。等来到房门前,他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便转身迅速藏在房中,再次运行内功。
不过片刻间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异状,浑身变得热烘烘的,身体内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股燥热从丹田处直冲头顶,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吼出声,喉咙像是被堵塞住了,阿飞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额头布满汗水。
阿飞拼命咬牙坚持,心脏跳得砰砰响,翻遍所有可能藏白绢的地方他都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亡灵经,反而找到了一本账簿,上面都是各种各样少女的画像,下方记录着姓名,家世,出身地,年龄,还有一个数字。
阿飞看不明白它的用途,暗暗记在心中,直到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纸上的女人让阿飞彻底失了神。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个女孩长得眼熟,可是他转过头就看见了铜镜里的自己,然后账簿就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何止是眼熟,她长得和自己是相像。她五官立体柔美,双眸漆黑如墨,眼角微扬,而阿飞相貌偏硬朗一些,鼻子更挺,眉眼更深邃,只有轮廓相似。
门外突如其来的鸟鸣声打断了他的怔愣,阿飞突然惊醒,忙把账簿放回原处,冷汗浸湿了衣衫。
下了多日的雨,窗外的天在此刻缓缓放晴,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漏了出来,照亮了阿飞垂下的眼睫,他伸手摸了摸胸口,还在剧烈的跳动。
想不清楚的事情也不适合现在想,既然找不到白绢,阿飞一点也不迟疑地离开,心里失望也无可奈何,只好从长计议。
他没看见房间里一双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
阿飞功力到底不足,连那人的呼吸声都忽略了。
与此同时,宗门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柳刀宗的大小姐柳月娇,在传言即将成亲的前十天,突然在房间里凭空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毫无痕迹。

第14章 刀山火海,死不足惜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呢?”柳月娇的母亲李夫人坐在床边伤神,脸上满是担忧,“那么小的女孩子没有半点武功,出去定会遭到贼人掳走,这可怎么办才好?”
“何必自寻烦恼,说不定她只是出去躲两天,她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衣服都在,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娇气。”
李夫人摇头道:“就算真的是她躲起来,怎么会没有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万一是有仇人抓走了她…”
“你别胡思乱想了。”柳刃打断她,显得很不近人情,漠然道,“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她命薄,怪不得任何人。”
李夫人叹了口气,低低啜泣起来。
柳刃站起身,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柔声劝慰:“你先回去歇息吧。”
李夫人抹了一把泪水,哽咽地答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房间。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原处,柳刃才看似随意翻开桌案上的账簿,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的方向,目光深邃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桌案另一端的铜镜,轻哼了一声,转过身,背着手朝外走去。
柳月娇不见了,他也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反而选择照常进行。
风逐雪要的是一个和周如晦相像的女人。
实在不行,柳刃也可以将另一个更听话的傀儡易容成她的容貌。
只要能得到他想得到的,牺牲再多又何妨?
宗门内,有几处山峰上建立了一些亭台楼阁,供弟子休憩用,其中最高耸之处则矗立着一座巍峨壮丽的大殿。
这里正是柳刃居住的地方,平日除了他,任何人不得擅闯。
不过五日前,这座大殿第一次住进了另外的人。
柳刃走进这座大殿,一股浓郁的药味飘散出来,内部陈设简洁而奢华,一张雕花圆桌摆放在中央,旁边是四个红木椅,上面铺着绣金线的软垫,左右墙壁上挂着几幅古画,一切都透露着一种古朴庄严的韵味。
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宗主因何事而忧心?”
柳刃转身笑道,“我们宗门这几日对风公子你实在招待不周,愧对于你留下的聘礼。”
“哦,那些不算什么。既然宗主都对我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还愿意将你的亲女儿嫁于我,已经诚意十足,”风逐雪从珠帘后踱步而来,少见地笑道,“聘礼倒是其次,宗主想要的难道不是另外更有价值的么?”
柳刃看着他:“那就劳烦你多费心照顾我女儿,她其实脾性顽劣,娇气难驯,与你想象中的人相距甚远。”
“但是她有我最喜欢的一样东西。那就够了。”
有他这一句话,柳刃就放心了。
真假是他们心里的真假,看在眼里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分别。
“秦州那里,风公子也好久不回了,这么远的一趟路,路途凶险,需要我们多派些人跟着吗?”柳刃也随着风逐雪的表情皮笑肉不笑。
“我随意。宗主担心你女儿,多派些杀手也无妨。我只怕他们的目标是我。”
“怎么会。风公子可是我的姑爷。”
柳刃和他寒暄几句,慢慢落下了笑。
彼此心知肚明,却还要做这些戏,柳刃都觉得麻烦。
风逐雪出身卑微,若非风氏没落,何必劳烦大架把他这个小妾的儿子接回去充点门面,他把女儿嫁过去,主要拉拢风逐雪。
可是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是究竟能找到谁来代替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宗门内的女弟子,武功高者数不胜数,相貌美者也多如牛毛,唯独缺少一个长得像周如晦的女人。
还有十天的时间,风逐雪就会带着他的新娘离开柳刀宗,这么关键的时间节点,大小姐却不见了。
宗主却并不大张旗鼓地找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阿飞和小宝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场比试是哪个人活了下来,他们被安排去柴房干粗活,虽说累,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几个帮工见到阿飞并不意外,宗门常常会收一些年纪适合的少年进来,有天分去习武,没天分的就干活,他们也看习惯了。忙活了几天,阿飞体力跟不上,落下的任务就必须延长时间做,小宝来帮忙,这几晚都累得不像样子。
如此安生了几日,一天傍晚,杨大娘将阿飞叫了出去,来到一处荒凉后院。
阿飞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 “您带我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脑子里仍记得杨大娘在桌上放的那本账簿,怎么看怎么诡异,她为何要收集这么多女人的画像,还记载着每个人的详细信息?
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和自己长得还很像。
“阿飞,你今年多大?”
“十七。”
“这些天在柴房劳作,还累吗?毕竟你前些天连站都还站不起来。”
阿飞犹豫着是否说实话。
“其实你能不能彻底修复好筋骨,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脸。”
阿飞隐约察觉到了问题,立即抬起头来,皱着眉,“大娘,您是什么意思?”
“可惜人的脸皮不能割下来,也可惜你不是女人。”杨大娘笑了笑,慢悠悠逼近他,语调很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让阿飞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下一刻,阿飞的后背被剧痛袭击,紧接着他的脖颈就被一条绳索绑住,嘴巴也被布团塞住,他奋力挣扎,试图脱离这危险的控制,可他越挣扎勒得越紧,双腿渐渐发软。
杨大娘蹲在跟前随意点了他几个穴道,阿飞就再也动弹不得,反而五脏六腑都充斥着乱窜的真气,他眼里满是惊惧和愤恨,随后就被蒙上眼睛,不知道是谁将他整个人腾空扛上肩膀,一路往前走。
等到他再次重见天日,竟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一个牢笼里。他拼命敲打铁栏杆,发出咣当哐当的响声,可是外面根本毫无反应,仿佛隔绝了外界和他的联系。阿飞扭动身体,却始终无济于事。
“你别费劲了,这个铁笼根本逃不出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森冷冷的,阿飞心中一凛,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黑影站在牢笼外面,身穿灰色麻衣,脸上罩着一块青布。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听着有些渗人。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阿飞质问道,“快放我出去!”
黑影渐渐走向他,露出真容。
他卡住阿飞下巴,将药丸生硬地灌入他口中。阿飞喉咙被堵住难以呼吸,他使劲咳嗽着,却呛进一堆泥土和尘埃,咳得眼泪横流。
待阿飞停止了咳嗽,黑影才松开手,阿飞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忙靠在墙壁上抠挖嗓子眼,但只是徒劳干呕。
“别忙活了,它已经开始起作用。你省点力气听我们的话比较好。”
“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我宁肯现在一头撞死,也不可能替你卖命!”
“年轻人何必总是动不动就寻死觅活。”黑影说,“我是宗主的贴身手下,这是令牌,宗主叫我将你带过来,是让你做一件事。”
“骗人至少骗得靠谱点,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对宗主有用?”
阿飞全然不信他的话。
“你不信我,还不信毒药?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毒发,你会毫无尊严地死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是谁,你会变成一具尸体,扔到山崖底下被野兽分食。我相信这一定不是你来柳刀宗的初衷吧?”
“我为什么会来你怎么知道。”
“来这里的陌生人无外乎一个原因——改变命运。无论哪一种方式,习剑也好,练刀也好。”
“我是为了报仇。”
“你的仇人是谁?”
“风逐雪!”
黑影哈哈大笑,却和其他人的笑迥然不同。他人对他的话,是嘲笑,讽刺和傲慢的冷笑。他的笑是到开怀的喜悦。
他说,“选你真是选对了。你叫阿飞?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没有别的名字,就叫阿飞。”
“阿飞,你报仇的心有多坚决?”
“刀山火海,死不足惜!”
黑影满意地凑到他面前,“你想入柳刀宗门下么?”
阿飞垂下了头,隐瞒亡灵书的事, “我筋脉俱断,无法再练武。”
“筋脉断了可以再接,你又不是死了,这些算什么阻碍?真要有报仇的决心,就要有等待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准备。”
阿飞很快就想通了,“你刚刚说宗主需要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我就可以正式当上柳刀宗弟子,筋脉也能完好如初?”
“不,不需要这件事做完,你现在就可以拜师。”
“谁是我的师父?”
“柳刃。”
“那你呢,总要给我留个名字。”
“我叫苏裁冰。”
他也露出了手腕上的刻印——这是只有柳刀宗宗主亲信才有的印记,阿飞在杨大娘身上就没有看见。
“你有一个很大的用处。尽管柳刀宗通常不收外姓陌生弟子,但你若是将这个用处发挥好了,宗主定然会收留你。”
苏裁冰继续道:“不过,从现在开始,我每日给你喂食解毒丹,十天后,你会被抬上轿子,嫁给风逐雪。若期间不听话办事,或成亲逃跑,你就会因为没有解药死去。”
“成亲?!”阿飞这才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却难以遏制地大喊出声,“你说的用处和条件,原来是叫我顶替你们大小姐嫁给风逐雪?”
“对。”
“我是男人!”阿飞气愤至极,却又无话可说,“等等,你,你这不是···”
“男人又如何,稍稍易容,再做些基本打扮,你就可以成为女人,你不是筋脉俱断走不了路吗?就永远坐在轮椅上,他若是要和你洞房,就说你下身受了严重的伤,是风家的人害的,他就保证不会再碰你。他若只是要和你亲热,那更不用怕了,有句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屈辱你都忍不了,将来一定做不成大事。现在听清楚了吗?”
“可是···我怎么模仿女人?”
阿飞自小在深山长大,与女人接触得少,模仿她们的说话方式和仪态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且他手上和脚腕的伤一看就是筋脉伤,风逐雪认出来又怎么办?这个计划听起来错漏百出。
“其他的不需要现在的你担心,十天内,无论你的长相,声音,身形,这些我都会一一解决。包括你那个弟弟,他的命也在我手里。你答应这件事,即可入我宗门,为了解除宗主的疑虑,最好再展现展现你的诚意。”
“长久地扮演一个女人难道还不够有诚意?”
“你是从哪个门上来柳刀宗的?”
“北门。”
“北门下台阶有两千多阶,你一节一节台阶跪着上来求宗主,你以后就是柳刀宗弟子的其中一个。”苏裁冰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是很简单的事。
柳刀宗名声在外,每一个弟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天才,从未收过废物。
而废物要比天才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能低下不能低的头,放弃不能抛弃的尊严。
“什么时候跪?”
“等你答应成亲,我喂给你解药以后就可以。”
“我现在就答应。”
苏裁冰笑了笑,“不用太紧张,宗主很好说话,我们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假扮好一个女人的,像女人那样漂亮的男人少之又少。”
阿飞需要的却不是被人夸赞他的容貌。
囚禁在阿飞身上的牢笼咔哒一声轻易打开了。
或许它原本的锁就不牢固,阿飞无意识放大了他自己的恐惧。
回到仇人身边这句话是如此诱人,让他即使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心甘情愿。

第15章 上花轿
“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了你,其他的疑问,我没有责任替你解答。”苏裁冰见他答应,直接递给他另一颗药丸,“只要你想学,自然没有学不会的。”
“那小宝呢?”
“放心,他没有危险,如果你模仿女人模仿得好,说不定宗主大发慈悲,叫他和你一起走。”
他说完以后才离开,留下阿飞一个人无助地留在房间内。
阿飞深知,按照柳刀宗的习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凭他自己的武功踏进这里半步,加上一个人习武最好的十年他都荒废在了风逐雪手中,那些错误的刀法和功力已经无法再更改。
倘若找不到一个过硬的靠山,光凭他去报仇,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
眼下机遇就在眼前,阿飞不能再犹豫。
另外,他的白绢还落在了杨大娘那里,如果屋内找不到,大抵是随身携带。然而还有十天他就必须坐上成亲的轿子离开柳刀宗,现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让杨大娘跟着“她”陪嫁,要么,直接杀了杨大娘,夺回刀谱。
后者是无奈之举,阿飞杀死一个武功高深之人的概率很低。
阿飞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在对方回来之前观察一番,他四处查看,摆设极其简单,墙壁上挂着几幅画,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案和轮椅。
苏裁冰好像没有刻意限制他的肢体自由,只不过出不了这小小的一方庭院。
木头轮椅的作用很明确了,他干脆让自己假扮成残疾人。
柳刀宗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当日竟然坐着轮椅也没关系,多少让阿飞胆寒。
走近了看,桌案上还放置着梳妆台以及其他梳洗之物,阿飞正低头仔细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他立即转过身来盯着门口。
一个老妇人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
阿飞见过她,在柴房帮工时她还过来监工。好像姓杜。
杜大娘对阿飞 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径直将药端到他面前,“喝下去。”
“万一是毒药···”阿飞没说完,杜大娘就掐住了他的喉咙,滚烫的药水顺着喉管直灌进去,阿飞呛得咳嗽起来,杜大娘这才松开手。
这药落到碗底的颜色是鲜红鲜红的,阿飞不通药理,只觉得舌尖腥甜,像在喝人血。
但是一碗远远不够,“喝吧。”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加冷硬。
阿飞无奈,接过药碗,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全倒进了肚子里。
“现在能告诉我这一碗药的作用了么?”
“千叶红。”
阿飞皱眉,还是没多问,千叶红并非救筋骨的良药,而是一种罕见的毒药种子。他咬咬牙,仍然听话地喝下第三碗。
千叶红会加重人的筋脉负担,以至运行滞涩,内行不畅,严重者会爆体而亡。
他给阿飞喝这样的药,是要让他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变成真正的只能靠着轮椅出行的残废。
换言之,苏裁冰怕他这段时间内反悔,干脆就敞明了态度,一步一步用毒来控制他。
阿飞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选择了一个晚上跪行上山,这时才真正见到传说中的宗主柳刃。
当时他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额头上、手脚上,处处是血,伤口多得看不清,他只听见柳刃走过他身边,说了一句,“资质一般,勇气可嘉。”
勇气难道不也是天分的一种么?
阿飞昏死了过去。
十天时间说长也不长,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进来教导阿飞,都在说着各式各样的话,吃下各种稀奇古怪的药,阿飞学得艰难,肢体渐渐被毒素麻痹,又回到了筋脉初断时的样子,好在苏裁冰答应了他带上小宝的要求,这些痛苦也算不了什么。
渐渐的,他似乎真的被改造成了一个女人,长相保留了与柳月矫相像的轮廓,他手脚处的伤用复原胶抹平,连他最容易暴露的眼睛,都被易容成了下垂眼。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风氏独踞一方,衰败羸弱算不上,他对自己去秦州之后的日子没有太多期待,苏裁冰说风家会有他的眼线,但能帮助多少还要看自己。
就这样,阿飞看着树上的刻痕,知道成亲之日已到,苏裁冰也按时来见他。
阿飞有一个要求,他需要带上两个人,一个是小宝,另一个便是杨大娘。
他说,杨大娘武功高强,彼此熟悉,方便互通消息。
苏裁冰见他倒也听话,带上两个人并不是难事,轻松地答应了。
出嫁那一日,阿飞早早起床,丫鬟给他套了好几层,最后一张红盖头直接盖了上去,僵硬地坐下,他像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被人摆弄成端正的模样,身后有人负责推着他的轮椅往前走。阿飞看不见路,只有一大片晃眼的红色。
阿飞隐约感觉到今天是个阴天,天泛着灰青色,闷得像要下雨,眼前的红色越发刺眼。
他很想朝外看一眼,可惜大红的色彩涨满了他的视线。
周围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说话的人少之又少。
这一切和阿飞想象中女子出嫁的景象全然不同,没有鞭炮,没有花烛,一切从简,从出闺房到即将上轿,一路上只有大小姐的母亲在低低地哭。
好像所有人都巴不得柳月娇嫁出去一样。
柳刀宗和风逐雪定亲一事无疑震惊了不少人,可细想之下,双方的目的又过于明显,无非为名,为权,为利,即便互相是纠缠了整整十年的仇人,都可以用一个不幸女人的婚姻握手言和。
不久前,风氏在武林会盟中败得极其惨烈,几个世家高手第一轮就以失败淘汰,外加在一次朝廷暗中委托的刺杀蒙古人行动中竟然险些被反杀,还让蒙古大汗掌握把柄,反咬朝廷一口,白白送出不少钱摆平纠纷,皇帝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光了。
风氏名声败落,子弟凋零,风逐雪这时投靠堪称雪中送炭。
阿飞这时倒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大小姐逃得越远越好。
胡思乱想间,轮椅停下了。
似乎颠簸到山下的位置,阿飞听见了潺潺的溪水声,十五天前他被掳上山,也听见了相似的声音。
终于到分别的时刻,柳刃没有说什么舍不得女儿这类的话,风逐雪更不会说会善待她,彼此都知道这是一桩交易,表面的情谊也懒得做,柳刃只说,“我们月娇生性骄横,脾气古怪,也不会武功,到了风家多半要得罪不少人,我为她配了三十名护卫,个个皆为我柳刀宗高手,由苏裁冰掌管,请风公子莫要见怪。”
“连苏公子都在,想必没人敢欺负大小姐。”风逐雪说完以后才远远地瞥一眼似笑非笑的苏裁冰,微微颔首。
放眼望去,熟人还真是不少。
“好,”柳刃拍拍手,三十名护卫腰上配着刀,浩浩荡荡地站在阿飞轮椅身后,倘若不是阿飞一身红装,还以为这样冰冷严肃的气势要排队杀人。
下一步就要上风逐雪的花轿,阿飞看着红盖头下伸过来的手,心里出奇得平静。
真正到了这种时候,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尽管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阿飞现在已经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股占据一个人所有精神力量的恨意席卷而来,阿飞整个人在微微发颤,深呼一口气,手还是放在原处,没有动作。
他怕所有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风逐雪的眼睛,他怕他一些微不足道的习惯会暴露真实身份。
他们不是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十年吗?风逐雪会不会透过他,想到从前的阿飞?
柳刃笑着,话里警告他,“月娇怕生,风公子见笑了。”
仇恨会在一时蒙蔽人的双眼,但不会永远指引人错误的方向。
阿飞伸出手,轻轻搭在风逐雪的手心。
只是一瞬间的触觉,风逐雪没有仔细抚摸,随口一说:“小姐的手上怎么有不少伤口。”
虽说手指细长,指节却很是粗硬,不像小姐,像干惯了粗活的下人。
“月娇听说要嫁的人是你,从前一向不摸刀的人,这些天竟然也对刀感兴趣了,试着和几个师兄弟比试几次,受了不少伤。”
“小姐腿脚不好,还为风某这般费心,有劳了。”风逐雪语调平淡,听不出他什么情绪来。
随后他也没松开手,而是顺势背对他蹲下身,示意阿飞趴上去,他要将阿飞背进轿子里去。
秦州离此地甚远,少说也要走三十天的脚程,今日出发,便是先去隔壁临州歇息一晚,补充食粮再出发。
阿飞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做的就容易许多,后面两个丫鬟将他扶起身,阿飞扶着风逐雪的肩膀缓缓挪动,总算是趴稳了,风逐雪的手捞住他绵软无力的双腿,身姿挺直,转过头和柳刃道别。
喝了十天的毒药,阿飞这具身躯瘦弱得厉害,似乎别人稍微一用劲就能把他的骨头捏碎。
风逐雪背着他往前走,阿飞在涨红的混沌里凝视他的后颈,想着该怎样扭断它。
想着想着,风逐雪仍没有与他搭话,阿飞又想到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刚刚成为他的徒弟,一看若水山有两千多阶台阶,爬台阶太累,求师父将他背上去,风逐雪无一例外,总是拒绝他的请求。
他说,你如今觉得上若水山累,日后有比上山更艰难更绝望的事在等着你,那是即使你努力到极致也无法做到的,你就是缺少了这一份运气,连老天都不帮你,你该怎么办?
阿飞会说有师父在,什么都不害怕。他相信人定胜天。
背叛和仇恨是阿飞这个年纪经历到最接近绝望的情绪,有师父在的事实,变成了阿飞这一辈子痛苦的根源。
“你哭什么?”风逐雪的声音忽然从盖头外传来。
“今天天气不好。”阿飞低着嗓子,低垂着头看见他落在风逐雪肩上未干的眼泪。
他没有解释很多,想来风逐雪也不会认真听。

第16章 我总要知道我娶的是谁
上轿,抬轿,出山,往北走,零零总总三十多人出发,无人敲锣打鼓,走得也是偏僻小道,一路上静悄悄的,气氛很是诡异。
秦州路远,他们中途停在万舟城,城内马不绝,街角的驼铃作响。这里总算脱离了柳刀宗的死人气,风时不时吹起帘缝,阿飞细心观察,始终看不见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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