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西南战火纷乱,各地叛贼作乱,朝廷根本没精力顾及这边,钟离愉趁机发展自己势力,渐渐坐大,钟离廷不得不退避锋芒,若不是昨日的出其不意,外加这些年铁西王的暗中支持,钟离愉恐怕真是要取而代之。
在昨晚刚杀死铁西王后,钟离廷就迫不及待地想杀了钟离愉。但狡兔三窟,尽管对外钟离廷宣布钟离愉被捉住,即将处斩,其实暗地里已经被他逃掉。钟离廷已经在各个关口都设置障碍,坚决不让他讨回原属地。
钟离廷希望风逐雪做的,是兵不血刃搞垮钟离愉的结盟,并将他的势力化为己有。
阿飞很奇怪他的决策。风逐雪一不是将军,二不是能人异士,找他能有什么用处?他能当领导?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毕竟被迫和风逐雪成为一条船上的人,风逐雪有门路活下去,阿飞就不能出来唱反调。
当天傍晚风逐雪在桌子前想事情,忽然转头看向阿飞,“饿吗?”
阿飞将近一天未曾进食,竟不想从前饥肠辘辘。
这是体质增强的表现,阿飞装傻点头,“饿了。”
风逐雪叫侍卫去传饭,同时叫栎木进来。
栎木一直跟着爱因斯坦那边,阿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风逐雪问她,“师妹安全吗?”
栎木如实汇报。
风逐雪对周如晦有暗卫跑掉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阿飞却担心爱因斯坦的安危,风逐雪认为他现在跟着周如晦才安全。
阿飞试探地问他,“你是因为知道周姑娘的身份才这么信任她?”
“她无论有什么身份,都是我的师妹。不用怀疑她。”
那天江淮特意提醒过阿飞要小心周如晦,后者一定有秘密,谁都没有告诉。
可是阿飞见他无条件信任她,不由得嘲讽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替钟离廷做事,才能得到那件东西?”
风逐雪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阿飞的话。
他要栎木盯着周如晦那边,有异常随时汇报,栎木点头离开。
等到饭菜布好,风逐雪平静地告诉他,“明天随我去趟秦氏钱庄。”
就算人能跑,那么多钱却一时跑不了。
另一头,钟离忧在殿内寝食难安。
她知道钟离廷已经开始清算余党,手段极其残忍,能杀人就不流放,能灭族就不单杀,绝不留给任何人喘息余地,做事就做干净。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曾经铁西王也是这样一步步踩着数不清的人头走过来,现在钟离廷简直和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如果是这样,那钟离忧距离死亡真的不远了。
她没有像二哥一样直接逃走,她身边不乏钟离廷的探子,一跑就直接没命,不像现在还有谈话的机会。两人为了合谋少不了交流情报,互相都安插了人手,可是钟离忧的人手早已联系不上,想必已经被钟离廷灭口。
谢思眉提议,“小姐为何不试试向二公子投诚?”
“二哥因为我支持大哥恨不得杀了我,三哥诸事不问,求人不如求己。”钟离忧抚摸着她手中的剑,“我知道钟离廷弑父的全部密谋,我帮他训练过士兵,还帮他造了十万箭弩,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只是时间问题。”
没等她们商讨出来对策,钟离廷就来了。
钟离忧藏起剑,装起笑容,“王上怎么舍得踏足臣妹的贱地?”
“四妹那天告诉孤,要孤帮你找个好人家。这可是妹妹你第一次主动向孤提请求,孤连夜帮你挑了两个好人家。现在去看看?”
钟离忧心里一沉,这话说的真好听,其实她只能从这两个人里挑。
一旦成亲就意味着要和钟离廷绑死,受他的折磨,要是她不乐意,说不定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
她面上还是挂着虚伪的笑,“那就有劳王上了。”
“你我同胞,客气什么。”
走在路上时钟离廷才开始介绍,“一位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陈以涵,一位是忠武侯庶子王灼。这两位皆是品貌端方,文韬武略样样皆备,你若嫁给这两人,日后定然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一听是这两人,钟离忧直接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指尖微颤。但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钟离廷只是在冷冷地笑,“好妹妹,我让你自己选。”
第63章 你的香肠好特别哦
就算不知道内情的人听见了,也不会认为这是份好姻缘,首先身份不匹配,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两人一个有龙阳之好,家里养了十几个男仆,另一个阳萎多年心理变态,折磨死了好几个奴隶。
钟离廷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而这两个人父辈地位不高,也没有值得拉拢的地方。
这只能证明一点——钟离廷就是铁了心要折磨她。
看来他根本没有忘记弑母之仇。
钟离忧一路浑浑噩噩,心里酝酿了十几种杀死钟离廷的办法,飞快考虑可行性。
钟离廷带着她来到会客的贵宾楼二楼,两位公子就坐在楼下,长得人模狗样,好像看起来很正常。
钟离忧声音平稳,“大哥现在就要我选?”
“是。”
“如果我不肯选呢?”
钟离廷看着她,“四妹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不管你选不选、或者选谁,结果都一样。”
钟离忧沉默片刻,她还在想原因,目光落在楼下那两人身上。
陈以涵父亲在兵部,曾经和她共事过,有一回谢思眉莫名被绑架,钟离忧心里着急便出动了十三骑,她认为应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可是第二天他就问自己昨晚是否有人来过演武场,他在这里发现了几块崭新的马蹄铁。
那几块马蹄铁正是钟离忧负责生产的大工坊最新制造出来的批次,上面还刻有编号。
钟离忧不认为那是质量问题,她反复检查过,怎么偏偏就掉了那几块?证明十三骑里有叛徒,背着她偷偷敲掉了蹄钉叫人发现。
如果是有叛徒报告给了陈家,那便不意外今天陈以涵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钟离廷也得到了叛徒消息,今天特意在她面前弄这一出。正如他所说,钟离忧确实没的选。
见她眼神里带着憎恨,钟离廷站起来,他拍拍钟离忧的肩膀,转身往楼下走去,“我劝你不要冲动,好好想想。在楼下等你,你想通了就叫我。”
“不用,我选择陈公子。”
钟离忧不会退缩。她果断做出了对她来说不算最糟糕的决定。
这个回答显然令钟离廷也很满意,后者没想到钟离忧比想象中听话许多,毕竟一个人很难做到既聪明,又很听话。聪明人总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说,“过几日我就替四妹寄去生辰八字。其他的也不用妹妹烦心,自有大哥给你安排。”
钟离忧没有回答,她望着钟离廷的背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此行钟离廷不希望其他人注意到,而阿飞穿女装不方便低调行事,风逐雪叫他换成男装。
他昨晚已经剪破了冬衣,掏出两团棉花来装到胸前,今天风逐雪偏偏叫他换男装,很难说是不是故意为之。
阿飞磨蹭片刻换成男装,脸上妆容故意画的夸张浓重,粗粗的眉毛,浓密的大胡须,看起来像个山野村夫。阿飞怕风逐雪识破他的男装,打扮的有点过了。
还好风逐雪只是扫了他一眼装扮,“丑。”
丑归丑,别觉得他熟悉就行。
和风逐雪去钟离愉妻子秦氏开的钱庄,门外围着一堆人,等着取号拿钱,表面看风平浪静。
钟离愉虽然跑了,钟离廷不至于蠢到立即杀了他一家子,不然钱庄赌场一片混乱更难管理。钟离廷前些天派了另外一个人钱响接管秦氏工作,慢慢变更内部权力结构,听话的人还不少,看来钟离愉苛待自己人,却把不相干的百姓当亲爹孝敬。
风逐雪去钱庄转了两圈,大概了解人员分布,见到钱响后谈了一会儿,得知了更多的细节:钟离愉和妻子秦氏之间早有分歧,因为钟离愉为了打造体恤民众的名声花了近万两白银,这其中有不少都是钟离廷这片区域百姓存进去的钱,简称拆东墙补西墙,还顺带坑了钟离廷一把,同时他骗秦氏签署了免责条款,把所有风险都转让给妻子,现在他人跑了,秦氏就凭着自己家底慢慢填平窟窿,还靠着赌场收债回笼资金,但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
钱响大致告诉风逐雪这些情况,直到最后一句话才交代他的任务——杀了自己,用尸体假装向钟离愉的暗探投诚,就在城外第五十七棵树边,暗探总是在那里见面。
“为什么?”
阿飞脱口而出,不懂为何要投诚需要眼前的人付出生命。
钱响不满地瞥了眼阿飞。
风逐雪点头,“好。”
下一刻,钱响喉间就被插进一把刀,风逐雪动作快得看不清。
阿飞心脏砰砰跳,风逐雪拔出匕首擦拭血迹时阿飞还没回过神,“你杀了他,谁来接替他管钱庄?”
“那是钟离廷的事,不是我的。”
风逐雪取下钱响的令牌,“走。去见钟离愉的暗探。”
“现在就去?难道不要事先飞鸽传书通知一下?”
“这里就有他的探子,钱响一死他就会出现。”
阿飞默不作声跟上他,风逐雪脚步极快,很快甩开他一截距离,他暗叹一口气,紧紧追上去。
风逐雪带着他进了城外一处僻静山坳的树林里,阿飞左右环顾观察地形。
从中午等到太阳下山都没见到几个鬼影子,阿飞怀疑是风逐雪数错了数,因为阿飞自己挨个数了一遍,明明才第四十八棵树。
阿飞坐在树下,一条腿屈起,脑袋搁在上面打盹。他不像风逐雪什么时候都不困,什么时候都能醒。
打盹中途他虽闭着眼,不少动静却格外清晰,特别是风逐雪靠近的那点动静。
等到声音停了他猛地抬头,风逐雪果然在盯着他看,不盯着草丛了。
阿飞没好气,“看我干什么?”
风逐雪的目光落在阿飞裤裆处,目光清冽,仿佛十分好奇道,“呀,你这里是怎么做到的呢?”
愤怒第一时间冲向了阿飞的大脑,但他已经摸清楚风逐雪的心态,不就是想刺激他生气然后看笑话?
阿飞学会了理智。他把腿放下来,掸掸衣摆遮住裤子,故作镇静,“你再变态我就砍了你胯下二两肉。”
“我是好心问你,因为我真的很好奇,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阿飞随口说,“别问了,这是从厨房偷的香肠。”
“香肠?”风逐雪侧目看他睁眼说瞎话,露出不可思议的笑,慢慢笑到不能自已,阿飞听得极其刺耳。
阿飞并拢腿,眼神都不想分给他,“你笑够了没,等的人还没来,别把那人吓跑了。”
风逐雪笑意不减,说句不好听的,他死了仇人那天都没这么高兴。
阿飞故作高傲地扬起下巴,严肃道,“宛平刑罚严峻,按照你的骚扰行为被处以五马分尸都有可能。你还笑得出来?”
他读过的书显然没有白费。
风逐雪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你报官吧。报官前记得把香肠取下来,留作证据。”
阿飞脾气无处发作,被他捉弄得坐也不是,站也不自在,好像真藏了根香肠一样,咳了两声藏在另一片草丛里。
就这样再次等到晚上。
好消息是现在是深冬,蚊子都冻死了,坏消息是前几日下的雪刚停,雪后寒冻得阿飞手都展不开来。
阿飞又冷,又饿得不行,恨不得真带了香肠。他不耐烦地问风逐雪,“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不如我们先回去,找个山洞躲躲。”
“我不怕冷,你可以贴着我,”风逐雪还是没放过这个话题,“至于饿,你不是有香肠吗?”
看来是要和他斗到底了,阿飞才不会老实说实话,他闭上嘴运行内力,筋脉发热,暂时不会冻到失温。
只是有个棘手的问题,那便是内力无法运行到叽叽这个地方,该冷还是冷,听说太冷的时候还有冻掉落的风险。
祸不单行,阿飞饿了好长时间,内力运行了一时半刻也没劲再多支撑到明天早上,体温瞬间骤降。他没有慌张,根据观察的地形扫到山路距离,估计最佳藏匿点,外加地上柴火数量,运气好凿开冰面还能从小溪里挖到鱼。
他读过的书又没有骗他。
可是越想越不对劲,阿飞不死心地回头,“你为什么不饿?”
风逐雪掏出藏在衣襟前的馕饼,“因为我有准备。”
阿飞说,“你是不是又要叫我帮你做事,你才肯把吃的给我?”
曾经在韩氏百宝阁的剧情恐怕要重演,如果阿飞从风逐雪身上学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真聪明。”
风逐雪第一次用“聪明”这个词来夸赞阿飞。
阿飞不认为这叫聪明。哪怕他已经栽过很惨的跟头,也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直接说吧。”
“不着急,先带你找个山洞。”
风逐雪好像对这一片很熟悉,还故意磋磨了这么长时间,摆明就是知道陷阱叫阿飞进来跳。
阿飞强迫自己记住,以后和风逐雪出去单独行动,一定要带水带干粮。
走在路上,阿飞问道,“我有个习武的问题要请教你。”
“嗯。”
“天太冷冻坏香肠怎么办。”
“嗯?”风逐雪声调扬了一度。
“我不是说我的香肠,我说你的香肠。”
“这你不没必要担心,”风逐雪点点头,“还是你想让我教你怎么才能不冻坏?”
阿飞只是恼羞成怒之下的反驳,没想过风逐雪一点也不避讳,他偏过头闷头去捡树枝,不管后者有没有回答。
他们分头行动,抱着一大捆柴放在山洞内,生起火后阿飞冻僵的手总算能活动自如。
他直奔主题,“你快点说要我做什么?又要我去杀人?”
“不着急,你先吃。”
风逐雪不知从何处抓来一只鸟,阿飞看着他手法娴熟地拔毛、切割鸟肉,心中一阵恶寒。
“你怎么学会这个的?”阿飞不由问。
风逐雪把鸟肉递给他,淡漠道,“小时候在深山老林长大,没有吃的就饿晕过去,不知道怎样才能不挨饿,就变得和野兽一样,野兽吃什么我吃什么。”
阿飞吃得狼吞虎咽,吃饱后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风逐雪停顿片刻,终于说出他的目的,“我需要你出面见钟离愉。”
“以你的身份?”
“对,我们两人互换。你对他说你是风逐雪,我是仆从。”
“你为何不想和他直接接触?你以前得罪过他?”
“你负责周旋,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阿飞知道风逐雪这是要支开自己单独行动,具体估计是为穿云箭。
真不清楚风逐雪为何对它如此上心,他有断水还不够吗?还要断绝天下其他人成为第一的可能?
他心里有些堵,因为哪怕他已经和风逐雪同枕共眠了几个月,哪怕生活十多年,依旧不理解他究竟要什么,在阿飞心中还是像陌生人,他也没办法问出口。
一问,就是在替柳刀宗打探消息,风逐雪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阿飞清楚,他是被排除这些人的计谋之外的一个路人。
钟离家的争斗、柳刀宗的算盘、风逐雪的奔走、周如晦的伪装,这些和阿飞没太大关系,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标,也是他唯一要走到的终点站。
他撕下烙饼慢慢塞进嘴里嚼,想到这次的条件虽然不像上回杀人那么直接,却依然有丧命的风险。这次阿飞不像在百宝阁时那般无助了,他已经成功入门亡灵书第一式,杀人是最快的检验方法。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满腹心事都淹没不了隐隐的兴奋。
可是没多长时间,阿飞觉得身上不对劲,好像兴奋过了头。
他一没喝酒,二没吃药,心头突突地跳,莫非是要走火入魔?但江淮明明已经化解这股劲,怎么延迟到现在才发作?不应该。
风逐雪就坐在不远处吃饼,阿飞努力克制自己试图恢复正常。他不信邪地又试了两遍,内力越走越快,他感到莫名的烦躁不安,浑身滚烫似火烧。
阿飞终于察觉不妥,他不由看向风逐雪,见他正悠闲坐在火旁专心致志啃烙饼,细嚼慢咽,还是那副贵公子的样子,阿飞倒吸口凉气,“风逐雪,你给我下药?”
风逐雪没回答他,只是看向他衣摆,面无表情道:“你香肠好特别哦,在哪里买的,怎么还会动?”
第64章 我们这个戏的主题就是采阳补阳1
阿飞忍受不住痛苦,怒喝道,“我问你有没有给我下药!”
风逐雪把烙饼扔在一边,擦擦手,居高临下道,“是你自己练了邪术、走火入魔来怪我?”
“不可能!”
“你告诉我你近日和柳刀宗那小子在练什么,我才能治好你。”
阿飞有苦不能言,死都不会承认他的武功。
“我……”阿飞猛地瞪大眼睛,双目赤红,神智仿佛受了蛊惑,朝旁边的大石头劈过去。阿飞应声倒地,他扑在地上吐出一大滩乌血,浑身冰凉呼吸紊乱,嘴唇哆嗦不止。
如果不是风逐雪,就是风萧萧临死前在亡灵书中动了手脚,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江淮不在的时候发作!
不,不,也许就是风逐雪,他趁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探过他的脉,发现亡灵书的痕迹后,趁阿飞现在孤立无援才下药逼他说实话。
风逐雪十年前就和摩罗教教主交过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亡灵书的功法?
阿飞的心性比他想的要坚忍很多,可是光靠忍是没有用的。走火入魔不是靠忍受就能消失,他暂时封住不代表能永远封住。
书中描述走火入魔,要么死,要么有高手主动施以援手,毕竟如果自己一个人能解决的话,不会叫他如此难熬。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阿飞做选择,在这关键的时刻他想到最后的一种办法。他头痛欲裂,狠心咬住手臂,一点求饶的声音也坚决不漏出来,另一只手封住筋脉,不让内气到处流走,当然如此一做,他又变成了手脚不能动的残废,但眼下显然命比手脚重要。
阿飞要是命大,或者柳刃没骗人,柳刀宗入门功法有点用处,至少今天能保住性命。
风逐雪问阿飞,“你究竟练了什么功法?”
“就是柳刀宗···的万仞决。”阿飞暂时稳住心神,只是眼神骇人。
一定不是亡灵书,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万仞决就不一样了。它是柳刀宗一门较为凶狠的刀法,一共三重,若要修炼至大成,非千锤百炼、日夜不辍不可,每次使用都会耗尽心力,严重损伤内息,如此反复坚持到最后才有所成。
苏裁冰便是练的此法,像江淮这类地位较低的都不能练。阿飞才刚开始,要是真练了这功有这样的表现就不奇怪了。
风逐雪叹息道,“你早和我说,何必像现在这样。”
阿飞垂眸,眼神晦暗不明。
他对亡灵书已经达到了偏执的地步,甚至宁愿自残。
风逐雪很失望,叫一个人低头有时候就是这么难。
阿飞不知道的是,风逐雪尽管多年前是和摩罗教打过交道,那时的摩罗教教主亡灵书还没有动过一个字。
教主死前将全部功法凝结在一张白绢上,随后油尽灯枯不久于人世,后来亡灵书辗转到阿飞手中。
阿飞封死筋脉的方式暂时有了效果,就是心跳始终降不下来。
风逐雪本意并非要为难阿飞,因而只是将他扶到石壁上坐下,随后蹲下来扒掉他的外衣。
阿飞手脚都不能动,一双黑眼睛睁着,似乎要把风逐雪照穿。
“你的身体已经承载不住万仞决,今天发作,以后每隔段时间便会再次疼痛,直到变成活死人。”
风逐雪脱他衣服是方便帮他治疗,却意外从他外衣内翻出来一张方子,慢慢念出上面的字,“采阳补阳?”
阿飞努力伸手去夺这张纸,但筋脉都封住了,手根本抬不起来。
“以活人之阳换取内功,逆转乾坤?”
阿飞的身体颤了颤,脸色由红转青,纸上写的都是采男子精元之法,有坐下采的,有站着采的,有趴着采的,还有跪着采的,关键风逐雪就像没看过这些一样看得津津有味,面不红心不跳,阿飞浑身僵硬如铁,不敢直视风逐雪的眼睛。
风逐雪继续往下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好半天才抬眸看向阿飞,“谁给你的?”
阿飞死咬嘴唇,一言不发。
“不说我现在就采你的阳。”
阿飞立马说出夏大夫的名号。
风逐雪一听,竟还真是老熟人,看阿飞的样子如何能再苛责他,当着他的面烧了这张纸。
夏大夫此人有些神奇,他名字就叫夏大夫。
他和风逐雪全然相反。风逐雪不曾变老,而夏大夫好像从未年轻过。风逐雪十多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七八十岁老头子的样貌。
这老头早三十年前就成天在研究这些歪门邪道,那时还没研究出个名堂,所谓的“采阳补阳”过于痴人说梦,采阴补阳哪怕再为人不齿,王重阳至少还能讲出三四条道理。
采阳补阳又是什么东西?
真当人是皮球,这武功说漏就漏啊?
风逐雪压根不信。
当然,他不信的事太多,至于真假,其实并非是风逐雪一人说了算。
人太傲慢必然一叶障目,而且年纪越大越顽固。
夏大夫在这件事上花了三十年。三十年沧海桑田,江山易主,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这回阿飞直接瘫在原处没有动,他就算拦也是白费力气,好在他早已烂熟于心,纸可以烧掉,心里的念头却止不住。
走火入魔的邪气压制了些许,阿飞勉强打起精神,专注消化这些到处游走的内气。
阿飞已经和三个月前的自己大不相同。
他明白危险的重要性,因为危险往往与收益并存。
他不该惧怕和躲避风险,以后风逐雪再叫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些事,阿飞不会再挣扎,更不会退缩。
要像当初被风逐雪砍断筋脉、流落山崖时的那一晚,永远保持当时的那份决心。
风逐雪不说话,山洞外冷风呼啸,雪时不时落进来。
也许是环境太安静,阿飞沉下心来想这些天在宛平的遭遇,常常感觉孤独。
铁西王死前,子女们全都不在身侧,钟离廷直接杀了他。钟离愉抛妻弃子,钟离忧身边倒是有个忠心的谢思眉。
阿飞很想拥有真正的朋友,拔刀相助不计生死。
韩棠溪自然算作他的朋友,可相处时间太短,终究遗憾。
虽然暂时取得了江淮的信任,接下来阿飞却不敢保证他是否会为了亡灵书反目成仇。毕竟这样的事在阿飞身上发生过很多次。
阿飞想了许久,认为朋友与爱人一样可遇不可求,只能随缘。
身上热气渐渐消散,阿飞敏锐察觉到周身变化,这走火入魔之气竟然被他悄声无息地化解了,虽然还不能准确参悟其中缘由,一定有亡灵书的功劳。
也许是已经进阶到第一式,过去对他来说是可以毁灭身体的力量就变得有些微不足道。
阿飞睁开眼,风逐雪的手竟然搭在他的手腕上,吓得阿飞手猛地一抖。
“你干什么?”
“你用什么办法化解的?”
按理说,阿飞把内气封在体内的方式是医治走火入魔最糟糕的办法,纯粹在自残,而不是解决问题,爆体而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当风逐雪探到他的脉,奇怪地发现阿飞体内竟然清澈澄明,浊气仿佛是被自己身体吸收了。
万仞决能有这种效果么?风逐雪偏巧没有研究过柳刀宗的刀法。
在他印象里,柳刀宗也算是名门正派,对邪气颇为排斥,不会出现阿飞的情况。
他怀疑阿飞说谎,但如今要是逼阿飞太紧,效果绝对适得其反。
风逐雪的手再次摸到阿飞后颈处,阿飞猝不及防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阿飞自己反复摸摸脖子,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别人一摸就这个反应?
“我在帮你清除体内余毒。走火入魔可能会反复发作。”风逐雪顺带解释了一下他的行为,“后颈有个穴位可以吸纳毒素。”
阿飞不懂医术,无法辨别他说的这个穴位是不是编的。
但想到风逐雪还要他做事,害人也不会挑这种时候,慢吞吞重新坐过去。
风逐雪温热的手重新放在阿飞脖子后方,阿飞忍住不适隐匿亡灵书的痕迹。
风逐雪的手掌光滑白净,这么多年和别人拼刀,他一次也没有受过伤。
十年来,阿飞见师父手不沾血,身无半点伤,他极其羡慕。当他只是用竹竿练武时双手就已布满伤痕。
要是爱因斯坦在,肯定说:“怎么可能,风逐雪一定是偷偷下山拉皮去了!”
掌心触及皮肤微凉,阿飞感觉麻痒痒的,忍不住乱动。
他扭头朝风逐雪看了一眼,正巧风逐雪也在盯着他,四目相对,阿飞闭嘴不说话,撇开眼看着石头缝里的蚂蚁。
“忍着点。”风逐雪仔细试探阿飞筋脉。
阿飞坚持片刻,发现这种痛苦比刀剑伤痛更难熬,浑身上下都在被小虫子啃食,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拍晕过去。
才过了一会儿阿飞就急切发问,“怎么还没结束?”
“这才到哪儿?”
“是不是你水平不行才这么慢。”
“嗯,我水平不行,”风逐雪冷哼,“夏大夫说采阳更快,你想采吗?”
阿飞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首先让他不齿,羞愤,而后却是隐隐的心动。
一如他那样排斥采阳补阳的法子,却还能背得下来上面每一个字,每一个吸纳别人功法的运行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