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谢过她,女人去林间找来了一些草,揉出汁液仔仔细细地给她擦上,还帮她揉了揉,活络血脉。
“姐,这是什么草呀,能吃吗?”
“不能吃,”女人举起一株教她,“你看,这东西四片叶子,它叫及己,摔打扭伤可以外用,但它有毒,尤其是怀孕的,千万不能吃。”
可最后,女人怀着身孕,高兴地吃下了掺着及己的汤药。
阖眼前,她忍着痛朝玉儿露出笑容,一如往昔般的温柔,她说,“妹妹,我终于可以不当谁家的媳妇了。”
玉儿的眼眶红了,在徐狗子和他娘震惊的目光中,她掀起衣摆,抽出了一小包衣服,是用来装孕妇的假肚子。
徐狗子再明目张胆,晚上还是回房间和他媳妇一块睡的,而且玉儿装得很好,他压根没机会发现这所谓的男胎,全是假的。
“姐姐的两个孩子,被你们当垃圾卖掉,姐姐起早贪黑照料这个家,被你们忽视,”玉儿瞧着徐狗子和他的娘,心里眼里满是怨怼,“你们在意的,只有传宗接代,只有带个把的才是宝。”
“现在,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戴着脚镣都没影响老太太利索的动作,她原地蹦起,“胡说,我儿子还在这呢,有我儿子在,生几个孙子都还有的是机会。”
玉儿没接她的话,自顾自道:“姐姐原是某乡间郎中家的独女,虽未继承家业,但也对草药颇为熟悉。后被人恶意陷害,她成了孤儿,被恶亲戚卖给徐狗子当婆娘。”
原本,徐李氏也是想好好生活的。她头回有孕时,老太太对她好得恨不得连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要摘给她。
可女儿一出生,什么都变了。她开始被要求做粗活,没出月子就被赶下地割麦子。
等第二回又有了,老太太和徐狗子像是良心发现似的,对她又是千般顺从万般贴心。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被伤害过后,哪能受点好处就立马毫无芥蒂呢?
何况她挨过家庭变故,心思细腻,本就不是心大、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几次三番下来,徐李氏看透了这家人的本性,她也不指望了,产后劳累和心情不畅让她失去了对未来的期待,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着。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新出生没多久的闺女也被卖掉了,而她连插一句嘴的权利都没有。
徐狗子根本就不把她当媳妇,也不把她当和自己平等的人看待。
在外面他表现得像个好郎君,和她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在家里却和他娘一块不停指使徐李氏做这做那,像使唤仆人,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潜意识里,他就觉得没有生育价值的徐李氏,就是废物。他很嫌弃,但又不舍得花钱出去找人,于是就可着免费的折腾。
徐李氏又怀了。
听说有个巫医可以看男女,她学过医理,知道这是骗人的,不过若是利用一下,说不定可以让自己过得稍微舒坦点。
她偷偷卖草药攒了点钱,去找了一趟巫医,想贿赂他。
只是,常年把自己摆在高位的巫医,根本看不上她那些碎银子。他收下了,又冠冕堂皇地宣称自己是个正直的人,不能背叛在肾脉面前的誓言。
其实是他要赚钱。
他要把药卖出去。
徐李氏计划落空,垂着头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巫医的徒弟们就把她又怀了个女儿的消息传遍了村落。
因为她空手离开,巫医不乐意了,想逼她买药。
最后一根稻草轰然落下。
徐李氏的求死之路,谁都经过了,谁都推了她一把,又好像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他们有罪吗,他们无辜吗,有什么可以判定吗?
在这个时代,徐李氏只能恨她这一生所遇非人,自认倒霉。
玉儿想救她,她很努力,但她救不了。没有人可以救回一个自己把自己封进棺材的人。
她能做的,只有帮助徐李氏解脱,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个给她端碗、陪她安静等待黑暗降临的陪伴者。
以及,替她把准备好的药放进饭菜里,让徐狗子吃下去。
徐狗子沉溺于温柔乡,却不知温柔刀,刀刀要人性命*。早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就已经失去了再拥有一个孩子的能力。
惊堂木“砰”地一声,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玉儿,也叫醒了还想做美梦的老太太。
“既然都说完了,那就按手印吧。”
衙役把书记官记录好的罪状呈到玉儿面前,玉儿瞧也没瞧,就咬破手指按了下去。
“大人,我会受怎样的处置?”
“杀人偿命,但酌情可减。不过无论如何,你也逃不过除籍发配的命了。”
玉儿也没意外,很平淡地附身一拜,“多谢大人。”
提刑官问她,“你可悔?”
“有些,悔对父母养育之恩,”玉儿道,“但他们原本也是要把我卖给人家做媳妇的,如此想来,就也不悔了。”
她年轻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姐姐救我一回,我助她一次,这恩情,我还清了。”
“好。”
玉儿被带下去后,提刑官宣判了老太太的罪名,她被当做同伙,一并处置。只是年纪大了,不再关押发配,单就开除了民籍。
老太太当场晕了过去,纪应淮与仵作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发现单纯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撅过去了,就放心地掐人中把她弄醒过来。
“呜呜……咕……”她张嘴想说话,却发出了一串含糊的呜咽声,半边身子不能动弹。
竟是中风了。
【作者有话说】
温柔刀*:甄嬛传叶澜依说过。我超爱这姐,好酷!
今天回乡,晚了一丢丢(疯狂比心)
世事难料,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徐狗子来的时候,心里惦念着闹完事那三两银子的报酬,还筹备着在丧礼之后快快把玉儿迎进门。
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走的时候,他背着中了风的老娘,怀里是用席子潦草裹住的媳妇。没了相好,没了孩子,甚至连作为男人的基本能力都没了。
噩耗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砸。
天堂地狱无缝衔接。
提刑官目送他踉踉跄跄地走出衙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见过太多人,徐狗子并不是最特别、最惨的那一个,也激不起别人对他的同情。
那两个女人完全有机会杀了他,却还给他留了一条命,他应当该感谢二人手下留情。
真凶找到了,但案子还没完全了结。
“这药,是你自己配的吗?”提刑官问巫医。
巫医下意识摇头,又立刻顿住,“是……是我自己配的。”
“从实招来。”
“的确是我自己配的,大老爷。”他似乎怕被看出什么,着急想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
不说提刑官和衙门的工作人员了,就连纪应淮这个外行,都看得出他在说谎。
“这药方与多年前在大案中出现的骗人配方一模一样,你想想清楚,这是你配的药吗?”
但无论怎么问,巫医都咬死不松口,那迫切认罪的神情就好像说穿了就会惹来大祸一样。
提刑官换了个说法,“你既然认了,那就压手印吧。依照本朝法律,行骗超过二十两黄金者,择日午时问斩。”
“不,不,”巫医浑身发抖,“大老爷,我认的是这次的药,我与先前的大案毫无关联啊老爷,您明察秋毫,那大案我没参与!”
“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药方?”
这下巫医不说是他自己配的了,他迅速改口,道:“是我媳妇以前喝过的,我照着那个方子配的。”
提刑官哼笑一声,这人倒是把贪生怕死全写在脸上,一点儿也不掩饰。
虽然知道这里头疑点重重,但由于巫医不认罪,再加上时间过去太久,线索缺失,衙门没有立刻下处决,只把他作为大案嫌犯临时关押审讯。
巫医还以为自己能无罪释放了,结果依旧得关押,他垂头丧气地被压着往外走。
不过还好,蒙混过去起码捡了条命,不知师弟什么时候来救他,他真的不想再住牢里那简陋的小房间,吃浆糊饭了。
散场后,纪应淮请仵作带他去了趟监狱,见了玉儿一面。
从玉儿口中,他得知了生长及己那片林子的距离位置。
医馆现在看的内科杂病占大头,纪应淮想把中医外科也一并发展起来。
毕竟在底层劳动人民中,跌打损伤等外伤病症很是常见,如果没有良好的诊治,说不准就会和原身一样,因为严重感染失去生命。
作为获取信息的回报,纪应淮帮她打点了一下狱卒,让她未来在牢里度过的岁月能安稳舒适一些。
当夜,徐狗子赶回家里,他借着天黑,进村的一路上都避开了人。
他看着床上□□的老母亲,越想越觉得丢人,自己在这村里的脸面全塌干净了,日后免不得受讥讽,听人家说他的闲话。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甩掉烂摊子跑路吧。他还年轻,身强力壮的,在哪都能谋生。
重新开始,先娶个媳妇照顾自己,再找个医生看看,说不定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狗子想得很好,他说干就干。
不想费心操办丧事,就扛起徐李氏往屋后井里一扔,然后往脸上抹了点水假作眼泪,跪在老太太的床前装哭,说要去给她请医生,问她家里的钱都收到哪去了。
老太太没怀疑儿子,费劲地喘了两口气,从怀里掏出被手帕包好的银钱,全部都交给他。
“娘,别怪儿子不孝,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让我这么难做。”
他念叨着,收拾好细软,在老太太的气喘声中,拎起东西锁上门就走了,头也没回一次。
暗淡月色下,徐狗子在潜逃,牢狱里的巫医也被花钱保释了出来。
邱成没从师父那拿到银子,只好变卖了自己的一部分家当,加上为租用店铺准备的钱,几经周折,才把师兄救出牢笼。
不过他不准备和巫医说这些,这些师兄弟情谊他自己记得就够了,在送巫医上路的时候,起码不会良心不安。
“师弟,多亏你了,待我回去修整一下,一定帮你把铺子拿到手。对了,我那傻徒弟呢?”
自从知道自己的师父快要死了之后,徒弟就跑了。
说来巧的很,巫医自己是个怕死的,他招的徒儿也全是贪生怕死的人,这倒也算是另类的一脉相承了。
邱成没忍心告诉他事实,只糊弄道,“师侄他出了点事,回去修养了,过几日养好了就来见你。”
“行,你让他快点。”
是得快点,邱成心道,再不快点你都要死了。
“师兄,医馆明天有活动,如果要动手,明天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巫医一听,他自觉师弟对自己有恩,但保他出来的钱估计不少,他抠门极了,不想还钱只想还人情。
这下还人情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想错过。
“好,我今晚计划一下,明天就去掀了纪老幺的摊子。”
同门二人,一个斗志昂扬,一个心怀鬼胎。
邱成敷衍地附和了两声。他不指望师兄能搅混水搅到什么程度,反正目的达到了,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亏。
医馆的活动是纪应淮特地为新老顾客准备的。
他被污蔑掺和进案子里,一直在往衙门去,医馆这边耽搁了不少时间,对特地来找他却跑空趟的患者,纪应淮感到很抱歉。
为了维持良好的医患关系和在民间的口碑,他决定每个月都抽一天在医馆门口义诊,顺带准备一些试用装,推销中医药产品。
悬壶济世是他的理想没错,但脱离医生的角色后,他只是个普通的人,要赚钱吃饭,要养家。
很多人都对某些特殊职业带有滤镜,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样,背后的人物也一定是什么样的。
其实并不是。
喜欢的人的最大的魅力,其实是你自己的想象力。*这句话十分在理。
产品在之前养生茶的基础上,还新增了泡脚包。
纪应淮观察过城中大部分百姓从事的行业,小贩占多数。他们每天都要走很多路,长期下来对足底和膝踝关节都有损伤。
作为最便宜、最便捷且能有效缓解疲劳的产品,泡脚包获得优先推出权,针对关节劳损的热敷包和膏方还得再打磨一下。
泡脚包和养生茶各准备了两百份,搞得是限量赠送,如果试过了觉得好,可以进医馆药房自行购买。
鉴于上一次医馆开业活动的盛况,安立夏担心夫君和小芸两个人忙不过来,提出要一块去店里帮忙。
纪应淮担心他的身体情况,但味道已经闻不见了,安立夏又瞪着一双眼无声要求他带上自己。纪应淮怎么受得了啊,他完全拗不过,最终只得压下担忧把人带去了。
办活动,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活动都是有益的。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医馆的大门就开了,光线不够就点灯,从外边经过,就能瞧见一道道人影在里头忙碌。
完全布置好,已经到了日常开门的时候了。
没想到来的第一位不是患者,而是仵作。他得了监狱那边的信儿,知道巫医被放出来了,特地来给纪应淮提个醒。
纪应淮很感谢他的通知,送了他一份正装养生茶加泡脚大礼包,并邀请他坐下来,号了个脉。
都说中医面前无隐私,仵作算是体验到了。纪应淮只这么一把脉,看了下他的舌苔,就将他日常的作息癖好都说出来了。
连他嗜甜这种小细节,这人都知道。
“医师,你有这本事,怎么不去京城发展?”仵作赞叹,“待在咱们这小县城开医馆,委屈你了。”
纪应淮笑了一声,“为人民服务,不委屈。”
拿着给他免费开的药,仵作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们的药怎么卖的,我买点回去带给衙门的弟兄们。”
纪应淮把他带去药房,让他跟医馆请的药师讲要求,药师给他拿药。
有免费礼物在,完全不愁客流量。
待纪应淮送走仵作,坐回医师位置上,他对面的位置已经有患者坐下了,这人后边还站了许多人。
医馆廊下避阳处单独辟出的候诊区也坐满了。
纪应淮还纳闷,心想自己的礼物难道这么吸引人的吗?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济世堂已经成了县城人人熟知的医馆,纪应淮凭借精湛的医术,也在人们的心目中晋升成为了值得信赖的医师。
就算没有礼品在,光凭着一个免费义诊,就能吸引来很多人。
医馆的门诊费定价不高,甚至有些低廉,但还是会有舍不得看病的。免费义诊给了他们获取医疗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纪应淮一坐就坐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正午太阳变大了,安立夏就站在他边上给他打伞遮阳,扇扇风,怕他晒太久中暑。
正说着上午最后看一个就去休息,有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在纪应淮对面坐了下来。
“医师,您帮我看看,我这心总慌,是什么原因呀。”
【作者有话说】
想象力*:来自不知道哪条视频(十级冲浪选手)
立夏炸毛倒计时(翻转沙漏)
晚安晚安!
“除了心慌,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晚上睡眠好不好?”纪应淮问。
女子支起一只手,懒散地靠在桌上,撑着下巴道,“不好。”
面纱挡住了她的脸色,影响望诊的进行,纪应淮请她摘一下。
在现代医院里让患者摘口罩说惯了,压根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上面去。
“医师,”女人陡然撑着桌子凑近,“我楼……我家的规矩,面纱只能由未来夫君摘下。您,确定吗?”
身侧的风停住了,纪应淮心道不好,僵硬地往后靠了靠,“姑娘,我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您不要多想。”
“哦,”女子笑了一声,“这样啊。”
她往后退回去坐好,伸出手臂。搁着薄绢,纪应淮感受了一下她的脉象,没有异常。
是很健康的脉。
“心慌是怎么个慌法,有漏跳或者刺痛感吗?”
女子摇了摇头,她意有所指,道:“医师不应该给我检查一下吗?”
安立夏垂着眸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只“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但这扇子敲打的不是空气,而是纪应淮的小心脏。
他麻木地想,好啊,这波是冲我来的。
“小芸,过来。”
小姑娘晃着两条辫子,颠呀颠地就从阴凉处跑过来了,“师父,要我干啥?”
“带这位姑娘去诊室做基础检查,再叩一下心浊音界。”
小芸应了一声,朝女子招手,“姐姐随我来。”
女子没想到这儿还有女医师,眸光一转,“小妹妹,你查得准吗,不需要你师父在旁边指导吗?”
被人质疑技术,小芸也不恼,她说,“姐姐,需要我师父指导我的,那都是重症。如果您确实病很重的话,师父会给您重新检查的。”
看着小芸把女人领进去了,纪应淮赶紧站起来接过伞和扇子,揣度他面无表情的纪夫人的心理活动。
安立夏原本是有点生气的,不是生纪应淮的气,而是气女子暧昧的态度。但看他夫君紧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夫君,我拿吧,你歇会。”
“不用,你歇着。你都给我扇了好久的风了,现在该换我来。”
纪应淮看到他额头上的汗,古代的衣衫层层叠叠,他还买不起最轻薄的纱衣给媳妇穿,内心酸涩。
钱难挣,屎难吃。
他开个医馆,怎么比经营戏园子还热闹。
纪应淮有自知之明,他不觉得女人说这些是看上了自己的外表,因为他又没啥外表。经历了那么多离谱事件以后,他都快ptsd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哪位暗夜杀手又想找他事儿了?
屋内,小芸认真给女子检查了一遍。她人矮,患者往病床上一躺都和她的视线齐平了,为了方便操作还得踩凳子。
“没有什么问题。”她说。
“不可能,”女子不信,“我心慌得可难受了,怎么会没有问题?”
小芸抿抿唇,“检查确实没有问题,您的心慌可能属于神经官能症,喝点药就能缓解,最主要是要调节心情。”
“我不管,什么官能症,我没听说过,叫你师父来给我检查。”女人见一计不成,开始撒泼打滚。
“……”小芸无奈,“姐姐,虽然我年纪小,但该懂的我都懂。请您自重。”
“我哪儿不自重?”女人来劲了,“我要求医师检查就是不自重了吗?”
“我已经为您检查了。”
“我要你师父来检查。”女人拍床道。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小芸被吓了一跳。脚下凳子一晃,没稳住就摔在了地上。
“姐姐,您想要做什么,您直说吧。”
小芸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她摔得又疼又委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但硬是忍住了没哭。
女人不说话了,她盯着小姑娘,过了半晌,她说,“算了。”
在外头表现出的那股子慵懒媚态全然不见了,她翻身下榻,举手投足间只剩飒爽,“小妹妹,在这呆着别出来。大人的事,你别管。”
“……?”
小芸一脑门子问号,这位患者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好生奇怪。
她跑到门前,想了想,没出去,只趴在门缝边朝外看。
听女人那口吻,小芸还以为她要搞大事,做一些小孩子不好看见的举动。
结果她径直出门,拐弯,走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走得飞快,没一会就连衣角都瞧不见半点。小芸跑出来,和她师父师母面面相觑,三人都一头雾水。
这玩的是什么操作啊?
什么操作嘛,吃过午饭他们就知道了。
纪应淮正要趁休息时间带安立夏去书铺里给他买点话本,一出门就看见巫医胡子拉碴地站在大街中央。
好生晦气。
纪应淮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装作没看见,揽着媳妇就走。但巫医就是奔着他来的,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济生堂的医师是个登徒子!”巫医受了几天苦,人虚了很多,但嗓门依旧大,“他借着看病的由头吃我干闺女的豆腐,对我干闺女动手动脚。”
“他摸我干闺女的手,还要她摘面纱、脱衣服。”
巫医颠三倒四地喊着话,虽然可信度不高,但好歹算个乐子,邻里街坊又围了过来。
首饰店老板本来都躺下合眼睡午觉了,被巫医这么一吵,揉着眼睛叹了口气。
他爬起来走到纪应淮边上,道:“医师,你要不找看风水的来看看是不是店里什么东西位置没放对,这三天两头出岔子的,你以后咋做生意啊?”
纪应淮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这是最后一回了。”
巫医都得亲自露面,那他底下能用的人肯定已经不多了,或者说,树倒猢狲散,他进了趟监狱,已经没有徒弟再愿意跟着他做事了。
从刚来时的一对多,到现在变成了他多对一。敌弱我强,那么好的机会,纪应淮必得抓住了,借着造谣的罪名往大的地方去说,争取一举把这烦人的家伙送回牢里,多待几年。
他思索着对策,巫医见他沉默地站着,以为纪应淮是因为被自己说破了肮脏事而无可辩驳,于是更起劲了。
人在极度亢奋的时候,很容易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干闺女的清白都被这无良医师给毁了,你们医馆得赔钱,打底十两黄金!”
人群哗然。
“十两黄金,下聘都要不了这么多吧?”首饰店老板啧啧称奇,“你干闺女是天仙下凡还是公主下嫁呀?”
巫医被噎了一下,跳脚道:“女人家的清白那么珍贵,难道比不得十两黄金吗?”
吵嚷声里,沁人的花香四散。
周围人都纳闷是哪来的味道,怪好闻的。纪应淮心里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朝身边看去,就瞧见了安立夏发红的眼眶。
他被刺激到了。
梦境里的婚嫁场面随着巫医的叫嚷,逐渐在他面前铺开,曾被忽略的细节也随之显露出来。
新娘手里的扇子上,绘着竹枝。
扇子背后,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和今天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很是相似。
立夏发现了一个问题,当时,站在轿子前的他,因悲伤过度散发出的味道,不是如今的花香,而是草木香。
安立夏看见队伍前面的男人回过头,他长着和纪应淮一模一样的脸,却看起来很陌生。
好像,在队伍离开前他还和自己说了几句话的。
说的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想,越想情绪波动越大,花香味浓到几乎要令人反胃的地步。
纪应淮自责又心急,一边叫人去报官,一边把流着泪晕过去的安立夏打横抱起,朝诊室走。
巫医见没人理睬他,大家都去关心纪夫人的身体情况了,一时情急之下,竟直接跑到济生堂门口拦着,不让二人进去。
喊着纪应淮若不给十两金子,就得娶他的干闺女。
“滚开。”纪应淮道。
巫医不走,“十两金子!”
“……”
纪应淮一脚把他踹飞了。
把安立夏放在榻上安顿好,纪应淮和小芸给他拿温水擦拭手脚、额头。魇住的人不能强行叫醒,只能等他自己慢慢醒过来。
“立夏,立夏,醒醒。”纪应淮在他耳侧轻声喊着,希望他能听到。
安立夏确实听到了,但他还没想起来那些话是什么,他不想醒来。
直觉告诉他,被他遗忘掉的记忆很重要。离重要的东西只差临门一脚,他不想放弃。
他无限次地回放,听着声声鞭炮与欢喜的音乐,看队伍一遍一遍地在他身前停下,然后抛下他往前走去,天地失色,归于宁静,又在几分钟后重启喧嚣。
高头大马上的新郎有时会回头,有时又不会回头。但每一次,新娘都会带着恶意看向他,好像他是什么拦路虎,只有除掉他,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立夏,梦里都是假的。”
“快醒过来。”
苦涩的味道从唇缝间渗下,纪应淮给他喂了药,在药力作用下,安立夏的意识在慢慢清醒过来。
“不。”
“不要。”
不要醒过来,我还没有想起来,不……不能醒过来。
就在这时,迎亲队伍突然卡顿了,乐声也停了下来,男人回过头,竟然在对着他笑。
安立夏看得清清楚楚,他正诧异为什么这次的发展和之前都不一样了,就见男人朝他开了口。
【作者有话说】
钱难挣,xxx。(至理名言,点赞)
(2023.10.2修)
第22章 夫君,你要休我?
“安立夏,你只会种田养牲畜,大字不识一个,如何比得上相爷家的嫡女?”
“休书已下,日后莫要再来纠缠,回你的村里去吧。”
相爷,嫡女?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色彩都被搅和到了一起,像吞噬一切的漩涡,要把生灵都卷入其中。
安立夏从梦魇中苏醒,他捂着心口,急促地喘了两声,“夫君,你要休我?”
“什么?”纪应淮听愣了,忙扔下毛巾解释,“我没要休你啊,立夏。上午小芸给那姑娘做检查的时候,咱俩不是在外边站着吗,我有不在场证明。巫医那是在诈骗勒索,你别多想。”
“不,不是,”安立夏有点混乱,“对,是在外面……”
小芸担心地给他捏手,“师母,我可以作证的,师父是清白的,脱姐姐衣服的人是我。”
三人各聊各的,像被一堆bug支撑着运行起来的程序,凌乱又有序。
官府的人匆忙赶来,了解情况后,一把将躺在地上□□着佯装受伤的巫医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