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必须依赖谁,必须与谁在一起才能过得好。而且,安立夏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了。
是他自己不舍得出远门。
“……”
纪应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笑了。他无声对自己说,我超爱他的。
没笑多久, 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药味就把他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驿站的屋子有等级之分,这位送信人代表的是渭城官府,按规矩被安排住在了中等的套间里头。这套间进门后是会客的小厅室, 右转过了道门才是卧房。
床幔束在两侧,没有放下来, 此刻那人就和衣趴在床上, 没盖被子, 中衣上还有药液与血迹渗出的痕迹。
炭火烧得很热, 屋里的窗户开了条缝,冷空气飕飕地往里钻,估摸着是想借此平衡一下室内的温度。
送信人听到门扉开阖的声音,艰难地昂起头,斜着头朝纪应淮他们那边瞄了一眼,“谁呀?”
侍卫答道:“是纪太医来为你治病了。”
“圣上看到折子了对吗,”送信人有点激动,“我这是小伤,不用麻烦太医大人的。请您快些去救救我们城中的百姓吧,他们的情况要比我严重多了!”
他在这驿站等了两日,折子递上去了却迟迟没有音讯,只能日日牵挂着还在受苦难的同乡们,焦灼地盼着朝廷回复,可谓心急如焚。
纪应淮道,“放心,会去的。我先与你开点药,若疗效好,便即刻启程。”
“好好好,多谢您。”
送信人的伤在大腿|内侧以及脚腕处。脚腕处的破溃是直接接触了毒雾导致的,腿侧是长途骑马后硬生生磨烂的。
他自述从前也行过远路,这回上京怕受寒,穿的还是冬日的裤子,很厚实,照理说最多磨得皮肤发红出血,但到达驿站一下马就觉得疼得钻心。脱下来一看,皮肉竟然都被蹭开了,血糊糊的一片。
纪应淮判断,这可能是因为受过毒雾的关系。在毒雾里头呆过的人皮肤屏障遭到了侵袭,所以会更容易受伤。
他腿上的伤口没有化脓,用普通伤药治疗就可以了,休养好了很快就能结痂。
但脚踝处的伤治疗起来会慢一些,因为那破溃里头还参杂了脓栓与腐肉,他自己处理伤口时没有先剔除,就贸然上了药,使得脓毒外泄不畅了。
腐肉不去,新肉不生。
纪应淮先给他开了提脓祛腐的药,并一付去体内毒邪、防止突发高热的内服汤方。
差人去太医署取药后,纪应淮戴上了手套,替他清洁处理了一下脚踝部的伤口。
那腐烂的血肉底下,隐隐可见白骨。
为了防止过度疼痛让人直接撅过去,纪应淮给他施针做了个局部麻醉。
虽然送信人一开始嘴上说着他能忍受,不用麻烦,但纪应淮施针时,指尖稍稍触及周围皮肤,他就痛得闷哼出了声。
纪应淮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痛觉这么敏锐,也不知他是怎么拖着两条伤腿硬撑生生到京城来的。
侍卫去得快来得也快,纪应淮这儿还没处理完,他就已经把药拿来了。
汤药送去了楼下煮着,用过膳刚好可以喝。外敷的药纪应淮直接替送信人用上了,拿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好,以防蹭到脏污诱发二次感染。
“你这两日按时用药,后日我会再来一趟。”
他收起了针,先简单用酒消了个毒,回到太医署还得一根一根在火上高温过一遍,这样灭菌效果会更好。
在送信人感激的目光中,纪应淮离开了房间。
他去楼下借了点火把手套烧了,沾染过脓液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确定身上没别的可能带有传染性的东西遗留,纪应淮才敢上车回宫复命。
皇帝听了他的汇报,颔首道,“既然你心中有数,大概率能治好的话,那就准备准备,不日便启程吧。”
渭城的情况不容乐观,倘若不能及时控制的话,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城中的人们哪个都逃不掉,甚至还可能影响到周边城镇,扩散带来大面积的伤亡。
再加上纪应淮之前说的尸骨造成毒雾的事情。如果渭城的毒雾也是这样产生的,那新死亡的人就会成为培养毒气的肥料,使它的势头与毒性变得更猛。
传染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叫人头疼的东西,控制住它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政也会受到影响。皇帝心里很着急。
但确实快要过年了,没两天就是除夕夜。从人性角度考虑,怎么也得让纪应淮在家安稳守个岁再走。
于是,在纪应淮去探查送信人的伤势,发现有明显好转的那天,命他年后带队前往渭城的圣旨就送到了太医署中。
太医署成了继掖庭之后第二忙碌的地方。
上上下下闲着的太医们都在磨药粉调制伤膏、做防瘴气的香囊,清点药材并装车的事情交给了各位太医的学徒和侍从们。
忙了两天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到呛人的草药味。
下班回到小院,纪应淮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没有淡下去些,才敢进去。他生怕把安立夏呛到。
一见他回来,立夏就迎了上来。
恢复记忆后,他越发喜欢粘在纪应淮身边,在外面没办法,在家私底下几乎是寸步不离。
看到纪应淮手里的圣旨,安立夏知道夫君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他的情绪登时低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去?”立夏垂着眸,问。
纪应淮把他揽进怀里,“大年初一那天,具体时间还没定。”
刚跨完年就要走。
“不可以晚一天吗,哪有年初一工作的道理,”安立夏嘟囔道,“或者,我可以一起去吗?”
“太危险了,”纪应淮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在京城好好待着,我会时常给你寄信来的。”
安立夏摇了摇头,他把脸埋在纪应淮毛茸茸的氅衣里,声音闷闷的,“那不一样。”
虽说见字如面,可到底没有见面那么让人欣喜。
他不想要薄薄的纸页。
他只想要纪应淮站在他身边,他俩要在一块,不要分开。
安立夏知道,兹事重大,如果夫君不去救人,那他最不想见到的阴阳两隔的场面,将出现在更多的渭城百姓之中。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他说。
纪应淮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好,一定会的。”
用晚膳的时候,小芸知道了师父要去治病救人的事情,她眼睛一亮。
“师父,能不能把我带上?”
理论的东西她已经学了不少了,跟着师父也见识了很多常见病症,她很想去看看毒瘴是什么样子的。那东西出现在县城的时候,她只是听说了,师父没让她跟着。
当时街坊人家都在讲这事,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了个大概后,小芸更好奇了。
她好想学点书上没有的知识。
“很危险,也会很累,你确定要去?”纪应淮道。
小芸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确定。”
她表态很坚决,但纪应淮没立刻答应。
他心里是有点不大想让小芸去的,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平安不受伤。小芸年纪小,抵抗力也没那么强,万一不小心感染了怎么办?
但,他转念又想,养孩子也不能把孩子一味地圈在安全地带。毕竟小芸以后也是做医师的,让她去见识见识,亲身经历过后,对未来的行医之路会有所帮助。
夜里,躺在床上,他和安立夏商量了一下这件事,他想征求一下孩子她师母的意见。
“让她去吧,”安立夏道,“夫君,小芸跟着你一块,总比日后她自己一个人去摸索要安全很多。再者,想做的事情做不成,长大了回想起来……心里也会一直留着一道过不去的坎。”
太折磨。
“好。”
两人安静地牵着手,并肩躺着。纪应淮摩挲着立夏柔软的指尖,问他,“你想考科吗?”
“我……”
立夏盯着黑漆漆的帐顶,他怎么会不想呢?
四处寻不到纪哥哥的那些岁月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除了梦见与他重逢,就是梦到两人一块上朝。
在那意气风发的年纪,本来前程似锦,对未来有无限期许,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具完全改写了命运,变成了他人向上爬的工具。
“我想的。”安立夏说。
他很想考科,很想走到前朝,做一番事业。如此,才不枉他爹娘坚持送他去读书的一番苦心。
也不辜负曾经努力的自己。
“那我去渭城的时候,你要专心读书,”纪应淮与他十指相扣,道,“你我都已经过了童生试,后头的书当时也全都背过了几遍。还有两年左右的时间就又有举人考试了,立夏,你会完成你想做的所有事情的。”
“夫君,你要走很久吗?”立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心里突然像是空了一块似的。
纪应淮也不知道,他只能说,“我会尽早回来的。”
透亮的晶片又自空中开始向下飘落了,深夜的京城被笼罩在了茫茫的飞雪之中。
“啪——”
清晨响起的第一声鞭炮与霞光一同划破了京城静谧昏暗的天,不管期人们期待与否,除夕都按时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翻评论有感,给小纪和立夏画了一张图放在了wb,快笑鼠我了,《他超爱》
明天要理东西,保两千争三千(贴贴),后天回到宿舍就能正常日3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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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除夕夜
按照习俗, 除夕早上要去祭祖,给先祖们准备点心,烧些纸钱。回来后, 就是清扫屋子、贴对联、包馄饨、煮年夜饭……
忙碌的氛围从清早开始要一直持续到守岁结束。
不过这些内容都不是小孩子们最期待的, 他们盼着的是玩那“噼里啪啦”响的炮仗,还有擀馄饨皮剩下来的面团。
难得可以休息,又是大冷天的, 纪应淮抱着安立夏赖了一个时辰的床,外面都彻底亮透了,他俩才慢慢悠悠地起了床。
小芸一想到过年就莫名激动,她很早就醒了,吃过早膳后一直在外头堆雪人, 还自言自语地跟雪人们一块玩角色扮演。
纪应淮去给立夏打热水洗脸,一开门, 就瞧见了院子里头整整齐齐列着队的雪人阵。
“……?”
八乘八的方阵,一共两方,面对面地杵着,好大的场面。
纪应淮有点震撼。
“小芸元帅,把毛手套戴上再玩, 要不该长冻疮了。”
小芸从领队的大雪人背后探出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她朝师父挥了挥手,“戴上了戴上了, 师父放心,我们在马克思主义精神统帅下的英勇战士是不惧严寒的, 因为我们有钢铁般的精神!”
“好, ”纪应淮忍不住笑了一声, “元帅英武神勇。冻疮膏在壁柜第二层, 够不着的话边上有椅子。”
“知道啦。”小芸元帅朝他比了个帅气的手势。
太子一家清早就被皇帝召去宫内了,王府内虽然布置得很有过节氛围,但主子不在府上,难掩冷清之感。
洗漱完用早膳时,纪应淮问立夏要不要去新家跨年。
那边该有的东西都有,装修是两人一块敲定的,比小院温馨也更宜居。日常有家仆在那儿打理着,屋里上漆的气味该散去的也散干净了,这会过去住正正好。
安立夏自然是同意的,他正愁着在哪儿祭祖呢。
他们爹娘的坟都在村里,这会赶回去显然不现实,但也不能随处找个地方祭拜。
中元节那会在小院烧了纸,安立夏心里总觉得不太合适。当时刚来京城没多久,无处可去,算是局势逼人。
这大过年的,自己家又建好了,还在王府里头烧纸的话,怎么想都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稍微理了点东西,他们就上车去了新家。
小芸元帅离开了自己的雪人士兵们还有点不舍,但一看到马车里香香甜甜的糕点和边上摆着的小红灯笼,她顿时就把院子里的方阵抛到了脑后去。
“芸姑娘。”到地儿时,柱子悄悄喊住了小芸。
小芸仰着头,“柱子哥哥,怎么啦?”
“你要不要玩小摔炮,”柱子问道,“老爷让我去买点烟花晚上放,刚过来的路上,我看京城里好些孩子在玩那东西,想着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买点回来。”
“要!”
小芸欣喜地蹦了两下,“我想玩的,谢谢柱子哥哥。”
“好嘞,等会拿回来了就给咱芸姑娘送来。”柱子拿着纪应淮写给他的购物清单,出门去了。
温暖的炊烟自屋顶飘入寒风中,因为要祭祖,这会小厨房已经在忙碌地准备餐食了。这府上的下人都是柱子亲自去挑的,他办事很稳妥,买来的侍从们都很勤快,手脚也是如出一辙的利索。
瞧着里外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宅子,纤尘不染又透着生活气息,一进里头就觉得温馨舒适。
安立夏在书房里,他摩挲着架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眼里藏着欢欣。
这些都是纪应淮自己去书铺买回来的。里面有科考相关的,也有医学相关的,并排放在一块,就像他俩在一起一样和谐。
“师母,”小芸捧着一沓红纸进来,“师父让我和您一块写对联,还要写福字。”
“你师父在做什么,他怎么不过来?”安立夏问。
小芸把卷好的纸张平铺在桌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红粉,道,“厨房阿嬷只会包饺子,不会做馄饨,师父让阿嬷揉好了面团,现在在切馄饨皮,准备一会自己包。”
南北方的差异还是挺显著的,他们那儿祭祖的菜色也与京城不一样,纪应淮想着要做就好好做到位,干脆自己上手操办了。
“师母,师父说您写字很好看,指明要您亲手写福字呢!”小芸给他拿来笔墨,站在边上期待地看着他。
安立夏垂眸执笔,耳根微红,“没有很好看,别听你师父瞎说。”
那浓黑的墨在鲜亮的红纸上蜿蜒,顷刻间,笔下就出现了一个漂亮的福字。
“师母,”小芸惊叹道,“您别谦虚了,这还不好看的话,我那蚯蚓字干脆烧了得了。”
她把写好的红纸收走,放在边上晾干,又换了张新的用镇纸给安立夏压在桌上。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师母,让我多看看,说不定我就有长进了!”
安立夏笑着故意放慢了些动作,让小芸看得更清楚些。一连写了六七张福字,算着前后门全贴上都嫌多了,他才开始写对联。
年少读书时,家里的对联几乎都是他写的。他爹会先在外头打听一圈,然后回来告诉他要写什么内容可以给家里招财,什么内容是寓意保平安。
有回上门拜年时,纪应淮瞧见了他家门上的红条条,直夸这笔锋有大家之范,还问他是请了哪位高人写的,能不能给纪府也写两幅。
立夏问他真的认不出来这个字吗,纪应淮还装傻充愣地逗他,说自己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哪是不认得,分明是在寻他开心呢。
对联写完了,安立夏回过神,把笔挂到了笔架上去。
城中铺子里买的普通红纸有些掉色,他和小芸碰了纸,沾了一手的红粉。
净手时,小芸对着铜镜突发奇想,伸出手指往自己眉心点了一点,红色的粉末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红点子。
她傻呵呵地咧着嘴笑,问安立夏,“师母快看我看我,我现在像不像那观音菩萨座下的女娃娃?”
“像,”安立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特别可爱,很有福气。”
小芸一听自己被夸了,嘴都合不拢,跟在师母身后把手上的红粉洗干净后,就蹦蹦跳跳地蹿去了厨房,去找师父了。
“慢点跑,新鞋还没穿服帖,当心摔了。”安立夏在她身后提醒道。
“我知道啦!”小芸立刻放慢了步伐,让师母放心。
她听纪应淮讲故事的时候听到童话里的人物有水晶鞋、小皮靴穿,小小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羡慕,然后就收到了师父给她定制的鹿皮靴子。
和这儿寻常的款式不一样,它鞋底做了现代式样的小方跟,只有两三厘米高,但走起路来和公主们一样有清脆的敲击音。
小芸特别喜欢,今天除夕才舍得穿上,有事没事就走两步。听着声音,感觉自己也会魔法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纪应淮都不用看外头,就知道是二人过来了。
他刚刚把皮和馅全部准备好。
馄饨馅做了三种口味的:传统荠菜肉馅、咸蛋黄虾肉馅和菌菇肉馅。
原本还想做玉米肉馅的,但柱子今晨没找到卖玉米的,厨房阿嬷说去年玉米卖价低,今年种得人少,这会家里有存货的基本都是留了种等着来年种的,于是只好作罢。
纪应淮在现代的时候学过包馄饨,他经常包一些放冰箱里存着,等不知道想吃什么的时候就拿出来下一点,凑合一顿。
安立夏虽然没亲手做过,但以前过年他见他娘包过,稍微会一点。学着纪应淮的动作尝试了一下,很快就上手了。
只有小芸完全没做过,她一手托着皮,一手举着搅馅的筷子,呆呆地看着两个大人。
她家实在太穷,只有当年收成很好了过年才舍得买大肉吃。
虽然他们那儿都说过年吃了馄饨才叫团圆,但她爹觉得做皮子费时,肉包进里头肉味都被糟蹋了,硬是不让她娘做。
一碗纯烧肉,一碗素菜,运气好有鱼,那就再加一碗鱼。这就是顶顶好的一顿年夜饭了。
那会吃到肉味,小芸就能笑一晚上。哪像现在跟在师父师母身边这样开心,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荤素搭配,样样不缺,每天都吃得像过年一样。
纪应淮举起筷子在她眼前挥了挥,“看好了,师父教你。”
小芸“嗯”了一声,认真地盯住了师父的手。
“先在中间放一块不大不小的馅,然后对折,再对折,把这两个角捏到一块,”纪应淮把做好的馄饨举给她看,“像这样,就好了。”
“这两个角是怎么沾到一块的?”小芸用力按了,但面皮在她手里就不像在师父师母手里那么听话,怎么也沾不上。
安立夏用筷子在她的馄饨角上沾了点肉沫,“干着合不拢的话,就沾一点肉汁或者清水,再按上去就能粘住了。”
“真的哎!”小芸捧着自己亲手做好的馄饨,满眼惊喜,“它好好看,好圆润……它和小芸一样有福气。”
这孩子气的话语,叫纪应淮与安立夏皆忍不住笑了。
“把它放在那边的空碗里,一会煮了给你吃。有福气的小芸吃了有福气的馄饨,以后一定福泽深厚。”纪应淮提议。
小芸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就要和所有馄饨放在一块煮一锅,一锅都有福气,大家吃了大家都福泽深厚。”
纪应淮笑道:“还是小芸元帅考虑周到,是师父狭隘了。”
“师母,看,师父又瞎说了,大过年的不能说不好的词。”小芸笑嘻嘻地蹭到安立夏身边,光明正大地打小报告。
安立夏点了点头,“那我们让师父多包一点有福气的馄饨作补足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芸看热闹不嫌事大。
笑语伴着锅中煮得“咕嘟咕嘟”冒泡的鱼汤香气一块飞出了门,厨房里洋溢着过年的喜乐气氛。
在午时到来前,他们把祭祖需要的一桌子菜做完了。
夫君做菜的场景,无论看多少回,安立夏都站在一旁盯得十分入神。
那个给他摘花的翩翩少年,多年后洗手煲汤,依旧能叫他看痴了去。
由于祭祖范围涉及了三家人,纪应淮特地在摆好碗筷后,写了纸条先烧了,才放上蒲团点了香。
“小芸,先来给你娘磕个头吧。”纪应淮道。
按他知道的习俗,一般都是家里最小的先去祭拜,然后才是大人长辈。
“来了。”
小芸端端正正地在蒲团上跪下,心里念叨着,娘,过年好,然后认真地磕了三下响头。
接着是安立夏。
他要说的话有些多,跪的时间也长了些。等起身时,眼里已经不自觉地漫上了水光。
纪应淮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才走到蒲团前跪了下来。
他要说的话也很多。他先和伯父伯母道了歉,先前没照顾好立夏,叫他受了苦,纪应淮自己很过意不去。再是与他娘道歉,让娘为他的事操劳费心,硬生生忧虑坏了身子,而他许久之后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又因为走不开,不能快些回村去坟头看她。
此去渭城,回来又不知何时。
其实,表面上有多轻松愉快,他心里就有多忧愁。
那沉甸甸的外派旨意一直压在他的心上,哪怕一年一度的欢聚团圆日,他也不免时时想到明日之后的分别。
不过,他只在心里想想,面上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他不想让立夏和小芸的好心情被破坏,过节就得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纪应淮敛起全部心思,磕了头,站了起来。
祭祖过的菜不能直接吃,要端去灶台上放一放,才能重新上桌。
小芸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端菜的重任,积极得让柱子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用了一顿其乐融融的午膳,下午原本是要打扫卫生的,但这活家仆们都已经做好了,他们登时闲了下来。
“要出去逛逛吗?”纪应淮问。
安立夏表示他都行,一切听夫君的安排。至于小芸,她自然是想的。
她的性子越发外向了,出去玩的事情,只要有,她必定第一个举手报名。
纪应淮向柱子打听了京城好玩的地方,柱子给他一口气推荐了一大串,最后纪应淮决定带着二人去隆福街看舞狮。
御街已经逛过好几回了,这会商家也都得回去过年,铺子关了不少,再去也没什么意思。
隆福街算是京城的一条有名小吃街,据柱子介绍,热闹程度不比御街差。
那儿普通百姓都消费得起,比起御街,它更贴近寻常人家的生活一些。
今日除夕,隆福街有舞狮,有游龙,晚上还有灯会和焰火。
要想看震撼人心的大片火树银花,除了宫里,就是隆福街了。
果然,柱子出品,必是精品。
一下马车,那热热闹闹的氛围就直往人脸上扑来了。
以前刷手机的时候,纪应淮有看到过舞狮的场景,但仅局限在那小小的屏幕里头,观赏感并不是很强烈。
现在直面这做工精细的大狮子头,他不禁感慨,有些东西,果然还是得亲身体验才行。
这儿人很多,但大家都走得慢,倒也不危险。
纪应淮去给他们买糖糕,小芸就跟着安立夏站在路边上,两个人的眼睛皆是一瞬不转地盯着那几只灵活互动的大狮子。
大概是看到了这儿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举着红绣球的人突然把绣球从杆子上摘了下来,抛给了小芸。
“哇!”
小芸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看着朝她走过来舞狮们很是惊喜。
但这儿人有点多,她不禁有些怯场,稍微朝师母那退了一步,缩了缩身子。
安立夏笑着推了推她的背,“小芸,他们想和你玩一会,去打声招呼吧。”
“嗯……”小芸慢慢走了过去,被三只大狮子围住了。
她想了想,一手抱着绣球,一手朝它们挥了挥,“您好您好,祝您新年快乐。”
瞧着舞狮们逗小孩的场景,周边看热闹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孩脑门上还点了一抹红,抱着红绣球,看着还怪喜庆的呢。
糖糕买来了。
纪应淮陪着小芸把红绣球还了回去,又给了舞狮的表演者们一些银钱作为小费。小芸激动地和她的“玩伴”狮子们告了别,三人才继续朝前走去。
这街上好吃的真的不少,别说小芸了,就连安立夏都走不动道。
他俩在前头看,纪应淮就在后面付钱。只要想吃,就全部买回家去。
反正家里还有好些家仆,大家一起分一分,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浪费,都能吃完。
一直逛到华灯初上,街面上的各色灯笼一盏一盏被点亮了,他们才返回街口,回家吃年夜饭。
马车刚刚起步时,隆福街的焰火就升上了半空,在夜幕里炸开一朵绚烂的金花,煞是夺目。
小芸跪趴在窗边,把脑袋伸出了车窗,一直看到那些焰火变成小小的一个才坐了回来。
家里的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主子们在正厅吃,家仆们也在后头聚餐。
在小芸吃饱了准备去玩烟花炮竹之前,纪应淮拿了一个粉色的绣着油菜花的小钱袋给她。
那是安立夏亲手做的,里面放了三两黄金,是纪应淮给孩子的压岁钱。
“小芸,过了年,你就虚岁十四了,身边也该有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纪应淮道。
“给我的吗,”小芸觉得今天真是太高兴了,跟做梦一样,她连忙感谢道,“谢谢师父,谢谢师母。这个袋子好好看!”
安立夏笑着看着她,“喜欢就好,去玩吧。”
“好!”小芸珍惜地把钱袋放进怀里,不时摸一摸,就怕它掉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时,纪应淮绕去后面给了柱子一些钱,叫他与众人分了,作年末的赏钱。
柱子知道老爷慷慨,一边感激一边祝他新年快乐万事顺遂,把肚子里那些好词好句全搜刮了个遍。
“行了,”纪应淮笑着轻咳一声,“你倒不如只说一声百年好合。”
“您二位一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恩恩爱爱……”柱子恍然大悟,又给他说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