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应淮满意地离开了。
由于第二日要去渭城,纪应淮不敢熬夜熬太晚,象征性地守了个岁,就和立夏一块休息了。
睡前,立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方小布包。他疑惑地拿出来一看,是好些黄金。
“夫君,这……”
纪应淮握着他的手,道,“压岁钱。”
“那我也要给你压岁钱,保平安。”安立夏坐起身就要下床去拿钱。
纪应淮伸手搂住他的腰,轻松将他带回了床上,搂进自己怀里。
“压岁钱不是在这呢吗,这么大一个宝贝,哪有比他更值钱的压岁钱呀。”
安立夏反应了半晌,才理解他的意思,羞恼地拍了他一巴掌。
“夫君,你怎么越发爱说这些粘糊话了,今日真该多叫你包一些馄饨的。”
纪应淮笑了两声,“好好好,下回我一定多包。”
安立夏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语气有些惆怅,“夫君,下回是什么时候呢?”
还未分别,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很快的,”纪应淮安抚性地顺着他的头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我信了的,”安立夏闭上了眼,“夫君,我信你。”
“睡吧,已经比平日就寝时间都要晚了。”
遥远的地方还有烟花在怦然绽放,连续落了好些日子的大雪终于停了。
在同一片繁星下,在同一方月色中,寂静的夜色里,有万家灯火,有细语欢歌。
【作者有话说】
假期最后一天,在自习教室写除夕夜,越写越想过年。
为什么只放十天(痛哭)
除夕情节大体参照我这儿过年干的事,如有雷同,纯属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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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日, 上元节,渭城。
阴云之下,毒雾肆虐。原本四季鲜花盛放的城墙, 如今被侵袭得只剩光秃秃的一片枯藤。
这东西的腐蚀性之强可见一斑。
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这儿, 众人脸上都难掩疲态,但谁也不敢放松下来,更不敢大喘气。
在接近此处几公里之外的地方, 送信人就提醒他们把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包裹起来了。
见到圣旨,看守城门的卫兵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恭恭敬敬的对这支队伍放行。
从外头看城内,那雾气浓郁得几乎要把渭城整个吞没,但真正进了城, 其实里面的能见度还是挺好的,路上也有裹得全副武装的百姓在走动。
送信人解释说, 他上京时,城中加急在凿通风道,估计现在已经启用了,所以接近地面的地方雾气会比空中淡一些。
不过就算毒雾浓度低,纪应淮走在其中, 还是觉得眼睛有些不适。
一阵一阵的轻微刺痛,让人忍不住想去揉一揉。
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小芸也最敏感些。口鼻处裹了两层布,她还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纪应淮找了块帕子给她, 叫她自己再捂一层。
渭城县令府在城东,他们已经是从最近的城门进来的了, 还是骑了数十分钟才到那。
纪应淮在心里大约估算了一下, 这渭城, 大概有三个县城那么大。可见其昔日的繁华。
队伍刚在县令府门口停住, 那紧闭的门窗就打开了,里头走出一位蒙面中年人来。
送信人快步过去,给双方介绍道:“大人,这几位是圣上钦派来治病的纪太医与太医署的大人们,还有大理寺的诸位大人……这是我们渭城的县令郁大人。”
郁县令连忙与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救星们见礼,“渭城如今的情况,各位大人们来时也见到了。虽有通风道在散雾,但这雾气实在太浓,散不干净,受灾病倒的百姓人数仍在不断增长。怕扩散成疫病,眼下所有卫兵都出动了,才勉强保证路上没有横死的乞儿与随地腐烂的动物尸骨。”
“可否先带我们去瞧一瞧病人?”纪应淮问。
“自然可以,您这边请。”郁县令为他们带路。
这硕大的县令府,原先后面的大屋子是官府人员办公与小憩的地方,如今里头的书案、屏风都推到了一边,就地摆放了许多草席子,安置了一些无家可去的受难者们。
为了防那无处不在的毒雾,屋子临时加了一道门,还在两道门之间添了帘子。
郁县令苦笑道:“为了保障安全,我们已经想尽了办法了。”
“您辛苦了。”
纪应淮走在他后面,瞧着县令府中四处可见的艾叶,心道,这确实是一位有能力的好官。
能迅速采取措施控并基本制住局面,不让情况迅速恶化,还能想到保证居民生活环境的整洁,用草药进行预防。郁县令确实很努力了。
“左半边躺着的,是年轻些、病情也轻一点的人。有乞儿,也有被爹娘抛弃的和外来做活的……原先做活的都有住处,但现在毒雾当头,有些主顾怕事,不想留他们,他们只好流落街头。”
郁县令道,“右半边都是些老乞丐,毒雾出现的时候没当回事,还在外头晃悠。他们受的伤轻重不一,但外间基本都是轻症,严重的都在最里面白布帘子隔开的地方躺着。”
“所有人的伤口都让城内的郎中简单处理过了。”
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虽然普通的伤药敷上去压根不能让伤口结痂愈合,但聊胜于无,总比让他们睁着眼看着身上的肉一点点腐烂掉要来得好。
纪应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便就近在一位病患身边蹲了下来。
这人伤的是胳膊,伤势确实不算重,仅局限于皮肉。
纪应淮多观察了几位,确定他们的情况可以用太医署调配好的药膏后才站起了身。
“纪太医,怎么样,可以治好吗?”郁县令紧张地问。
他们现在脸上都蒙着布,郁县令看不着纪应淮的表情,心里有些着急。
“可以。”纪应淮颔首。
郁县令松了口气,不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引着纪应淮往里面去,掀开布帘字给他看重症患者。
那些人伤口的情况和送信人当时脚踝上的伤差不多严重,可以清楚看到血肉组织间渗出的脓水。
这种情况就不能直接上药了,需要先进行清理。
纪应淮没耽搁,在请郁县令端来清水后,就同与他一道过来的太医们开始忙活。
布帘后面有十六个病人,七个已经在发烧了,还有一个伤到了脖子,奄奄一息。
一边处理伤口,他一边口述药方请随行药师立刻抓药去煮。
“郁县令,”纪应淮突然想到一件事,“毒雾之下,这城中的清水,可有处理过?”
“纪太医放心,百姓日常用的都是井水,我已让人挨家挨户去提醒他们盖好井盖了。至于河湖水,要用都是烧过了才用的,也告知了百姓目前最好不要食用水产。”
“县令大人可是曾经处理过类似事件?”
他连这些一时片刻注意不到的细节都能迅速考虑到,若不是有过经验,那便真是博览群书了。
郁县令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少时经历过一回疫病。”
“当时孤身在外求学,不小心受寒发了热,客栈管事觉得我是感受了时邪,怕传染开,就不让我续住了。我无处可去,高热之下竟晕厥在了街上,幸而被一位好心的郎中救了去,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郎中是个有大智慧的。
他教了那会还是个小少年的郁县令很多东西,跟在他身边,郁县令头一回和官府的人有了交集,还帮忙一块做了些活计。
“那位郎中先生好像后来去了京城的,但我当时忙着科考,家中又有事,匆忙辞别了恩人。直到我入京、再到被派到渭城,我也没再见到他。不知恩人有没有入太医署为官。”
郁县令感慨道,“心怀慈悲又医术高超,那才是真正的高人,郁某只是有幸学得一星半点罢了。”
“您可知那人名姓?”纪应淮问。
若是知道名字,说不定他回去能帮他问一问。
时间过去太久远了,郁县令眯着眼仰着头想了半天,模模糊糊只记起来嘈杂人声中的一句喊,“似乎是叫……明德?”
蹲在边上正在给患者冲洗伤口周围皮肤的一位太医闻言抬起了头,“我知道,他去了太医署的。”
纪应淮问,“是哪位,现在还在太医署中吗?”
“不在了。咦,”那位太医有些不解,“纪太医您不是知道的吗,他老人家前些日子离开时,我看到你二人还在宫门口说了话的呢。”
“是……太医令?”
“对的,太医令大人本名陆寒生,字明德。”
纪应淮恍惚间想到了导师胸前的牌子,他其实看过好几眼的,但每次见到了都不记得,过后也想不起来。
是他这个做学生的做事不周到了。
“恩人原是太医令大人啊,”郁县令感慨道,“以他的能力,确实做得。”
“纪太医似乎与太医令大人交情不浅?”他好奇地问。
纪应淮点了点头,“那是我的老师。”
都说名师出高徒,既然是恩人的徒弟,那看来渭城这一次,确实是有救了。
郁县令突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对纪应淮他们的态度也更好了些。
等初步医治完了屋内这些就地躺着的病人们,接下来的活轻松了点,太医署的几个人加上县令府的侍从就能应付。
一行人兵分两路,大理寺的探案人员去城中寻找可能存在的埋尸之处,以期从根源解决问题。
如此两手抓,标本兼治,处理起来能尽量缩短花费的时间。
他们就这样在渭城忙碌了起来。
春日的第一声雷于三月份的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在天际炸响了。瓢泼的雨下了整整两天两夜,把长期笼罩在城池上空的毒雾洗去了不少。
此时,渭城的百姓们都已经得到了官府发放的药材。
京城带来的配好的药膏与汤方皆已经用尽了,现在百姓们拿到的,都是用郁县令从全城收来的药材现赶制出来的。
这场雨一下,百姓们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护布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些了,出门裹一下就行,在家可以自在一点。
但纪应淮他们并没有立刻放下心来。
因为毒雾中的腐蚀性物质随着雨水的浸润,会渗入泥地之下。城中的河流、井水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
而且今年的春耕已经悄然开始了,一些刚种下去的种子在接受了这波雨水后,不知还能不能顺利生长……
一系列的问题沉甸甸地压上了众人的心头。
郁县令来不及多想,先命人去通知位于河流下游的几座城池注意用水安全,再四处布告,让百姓不要饮用生水。
由纪应淮调配、小芸与侍从们一块包好的健体养康茶也一并在布告时发给了百姓们。
但就算是提醒得再好,也总有纰漏出现。
很快,他们临时搭建起的太医署分院就迎来了第一位因为喝了毒水而腹痛呕血的患者。
百姓们吃惯了苦,都是能忍则忍,不到大病不会愿意去花钱看的。忍着忍着,就越拖越严重。
这人被送来时,纪应淮一摸脉就知道救不成了。呕血量很大,而且他的内脏已经因为过度腐蚀而出现了衰竭之兆。
施针用药急救后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这不是第一例因为毒雾死亡的伤患了。
搬运尸体的卫兵,眼神已经从最初的不忍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他们见得太多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不会因为触碰患者而感染,最后被同伴搬走。
伤亡在所难免,医治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直到某一天,大理寺的人找到了一处巨大的埋尸坑,他们连夜从里面挖出了许多少年人的尸骨,并在天亮后清点完毕,把消息带回了分院。
完整的有共78具,还有一些零散的难以拼全。
而当天,还没来得及去现场看一眼,纪应淮就被恶意感染了。
看到他出事的时候,小芸控制不住地尖声叫喊了起来,让周边忙碌的人们都吓得立刻停住手上的活赶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一个手上有溃烂伤的人死死握住了纪应淮刚刚摘下手套的手,面色登时不好了,连忙准备清水与药膏要为纪应淮做紧急处理。
而从纪应淮的角度看去,那个人眼神空洞,嘴角勾着诡异的笑,似乎是在嘲讽他一般。
他无声地说,“别浪费时间了,你阻止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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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字字皆相思
这话一出, 都用不着自报家门了,纪应淮瞬间反应过来利用患者与他对话的人是季遥。
倒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控制别人。
藏在暗处的操纵者低声笑着,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意味。他静静地观察着, 像是一条即将出洞的蛇,吐着信子就要冲上去咬人一口。
季遥饶有兴趣地想,被感染后的纪太医, 会不会很崩溃呀?
出乎意料地,纪应淮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甚至笑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再说了,季遥的计划, 他们能破坏一点是一点。跟他对着干的事,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 这分明是叫惩恶扬善。
“……”
也不知这不怀好意的家伙是不是被他气到了,那伤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直接关机了。
桎梏一被松开,纪应淮就抽出了手,立刻入水清洗消毒。
那脓液毒性很强, 与之接触过的皮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开始破皮发溃了。纪应淮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灼痛,但还在能忍受的范畴内,他敛着眉没吭声。
季遥不惜大费周章地出面害他, 定然不会让他轻轻松松把问题解决了去。
哪怕及时进行了紧急处理,也在第一时间用了药、进行了包扎, 纪应淮的手伤还是在日渐加重。
那绷带从掌心一路向上, 已经延伸到腕部往后了。
小芸给师父换药时, 看着师父那惨烈的伤口, 都有些不敢下手。
“师父,这是按您给的新方子做好的药膏。”
“好,”纪应淮颔首,“若是有效的话,就能尽快给重症患者去用了。”
他有些担心自己的伤,但更多的还是在牵挂着分院里头的那些患者,和新收治的病人。
不管怎样,他起码是有气运在身的,没那么容易死,但那些普通群众什么都没有。
虽然现下单看医疗情况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暗藏着亟待解决的遗漏点还有很多。
最近总下雨,路上滑,卫兵前两日还带回来了一位摔倒在水坑里浑身都受了伤的老人。为了生计,就算不知道种下去到了秋天还会不会有收成,老人家也不得不去地里忙活。
他不是个例。
强撑着、忍着伤痛还坚持去干活的也大有人在。
对以农业为根基的文明来说,这一场灾害影响到的不仅是当下人们的生命安全,更是这一整年的生计。
年轻力壮可以去外头做苦力的人倒还好,惨的是那些只能靠地吃饭的。如果春耕时无法赶着时令将该做的做好,那等冬季又将到来时,没有存粮的人该如何熬到下一个春耕,那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更不容乐观的是,承担了数月来的消耗已经让渭城官府开始吃力了。就算郁县令想法子变着花样给百姓提供岗位做事换钱,也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善,反而出了不少岔子。
比如说兴建室内蓄水池。砍木头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不小心磕着碰着把皮弄破了,还有被木刺扎伤了的。
以往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在经历过毒雾之后,现在个个脆得像豆腐做的人似的,从前毫不放在心上的小细节现在都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毒雾对人体的影响实在太严重了。
这些人受了伤,又要县令府出资让分院给他们医治,郁县令看着日渐空荡的库房,心里的郁闷无处可说。
再这样下去,他又要派人去京城向朝廷求助了。
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小芸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很多技能,她动作利落地给纪应淮包好了伤处。
“师父,信刚刚送来,您要现在看吗?”
纪应淮点了点头,“看,拿来吧。”
受渭城上空的毒雾影响,飞鸽早就停了,现在送取信件都得去数公里之外的驿站。
一封信送过去再收到回信,大概要一旬半左右的时间。
最初那个月他们只通了一封报了平安,后面稍微稳定下来了,纪应淮就每月给立夏写两封,和他说些日常趣事,让他在家安心读书。
纪应淮来渭城之后,安立夏就已经搬出王府住到新家去了。上个月太子妃带着明禾还去了小宅子找他闲聊,安立夏说自己又学会了一些新的绣法,等着夫君回来给他看看自己的大作。
家里现在很热闹,时常有递帖子上门拜访的人。知道这位纪太医去完渭城回来就会晋升为下一任太医令,各家都想先打好关系,以便日后好办事。
就算纪应淮不在,他们也毫不在意。夫人们纷纷邀请安立夏去参加各种活动,态度热情真挚又不好直接回绝,让性子偏静的立夏一度有些头疼。
不过还好有太子妃在,她对此很有经验,安立夏去求助之后,得到了太子妃倾囊相授的一些绝妙客套话,成功解决了问题。
春日里新生的小动物多,京城太平无事,这些小家伙们就在街头巷尾四处乱窜,还会正大光明地从人家没关紧的门缝里挤进去,好奇地在院子里瞎转悠。
小宅子里就进了一只。
那天柱子在晒小鱼干,是他向厨房阿嬷学的。听说渭城的水有污染,不能吃鱼,他就准备做点鱼味零嘴,等有机会给芸姑娘捎去。
没想到头一个食客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小芸知道后,大呼有缘,说要把它留下来,给它取名叫小鱼干。
信过去后,安立夏笑着告诉她,这个新名字它很喜欢,小鱼干已经赖在家里不走了,每天乖乖蹲在柱子晒鱼干的地方等着投喂。
打开信封看到那漂亮端正的字迹时,周边一切烦心事与压力都会被温馨的家常抚慰。从京城来的信,是打碎现实压下的阴云雾霭的明光。
但这次收到信,纪应淮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喜形于色。
小芸兴致勃勃地拆信封时,看到了师父皱起的眉宇,也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慢了下来。
“师父,您的伤,还可以写字吗?”
被季遥伤到的,正好是纪应淮的右手。
“……”纪应淮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立夏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怕他在家里坐卧不宁,日夜挂心。但若是不回信,按安立夏那爱瞎想的性子,指不定要想到什么地方去,焦急成什么样。
“小芸,这次的信,就由你来写吧。”他说。
“师父,”小芸想了想,道,“其实我可以学着您的笔迹写的。”
她的字大部分都是跟着纪应淮学的,先前日常看的书、册子,也都是纪应淮编写的。小芸对师父的字迹很熟悉,仿照一下有个七|八分相似是没问题的。
纪应淮有些意外,“你还会这个?”
早就知道小芸这孩子聪明了,但这孩子的潜藏技能有点丰富得超出意料啊。
“会的。”
小芸放下拆了一半的信件,从笔架上随手拿了一支,就给师父表现了一下自己的仿写能力。
若不仔细逐字甄别,倒真是像极了纪应淮亲手写的。
可立夏拿到了信,必是会翻来覆去地看的……罢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问起来,就说自己当时忙碌,没有空坐下来好好写,故而有些区别吧。
于是,师徒二人悄摸达成了一致。
小芸把信件从小小的一卷里头拆了出来,她把信纸展平铺好了放到师父面前,叫师父先看。
纪应淮望着那写了满满一张的字迹,眼睛有些酸涩。
鄙愚均安,可释远念。
久未谋面,心甚思之。京城昨夜雷雨大作,惊得狸奴直往桌案下躲藏。晨起于窗边提笔,偶见得院中那一树玉兰已悄然绽放。花香浓郁,沁人至极。不知渭城的花可已盛放?
凛冬一别,恍然如昨。家中一切都好,前日济生堂来信,附上了近几月的收益,已交与柱子入库了。听闻渭城情况凶险,夫君千万珍重。
希自珍慰,至所盼祷。
字字不提爱意,字字皆是相思。
纸张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小芸回过神,抬眸望去,瞧见那雪白的信纸上落了两三点圆圆的深痕。
师父落泪了。
纪应淮知道自己失态,但他一时控制不住。
许是受了伤,人的精神也会脆弱些的缘故,他见到了立夏的亲笔信,归家的念头突然席卷而来,眷恋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强压下泪意后,纪应淮让小芸去准备笔墨,撰写回信。
他挑拣着能说与立夏听的事情,用尽量欢快的口吻给他讲了。
他告诉立夏,渭城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春寒料峭,读书辛苦,一定要保重身体。
纸短情长,惟伏珍重。
他也很想很想他。
在师父的话下面,代笔的小芸又用回了自己的笔迹,加了一段自己要和师母说的,然后才替师父落了款。
这是他们的通信以来的一些小习惯。
她怕如果自己不按之前的格式写,会被师母一眼看出来。
等信纸晾干的时候,小芸也把师母寄来的信看了一遍。看到师母在给她做一件绣着玉兰的丝绸裙子,还给小鱼干做了一条时,她“哇”地一下就哭出声来了。
她也想师母,好想回家。
“师父,”小芸哽咽道,“信……我放,放盒子里去吗?”
纪应淮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不用了,就放在这儿吧,一会我来收纳。”
“好。”
嘴上说着会自己放过去,其实纪应淮没放。
晚上入睡前,他坐在床头对着昏黄的烛光把这些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都能背出来了,他还不舍得放下。
两颊有湿意滑落,他没去擦,只是把信纸叠好了放到枕头底下,以防被弄湿。
就借着伤痛哭这一次吧,想老婆想哭了说出来又不丢人,纪应淮默默地想,丢人也没关系。
他就是要想,理直气壮地想。
但放任了失控的情绪之后,数日的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人也一下子垮了。
于是,纪应淮很光荣地把自己哭病倒了。
他朦胧间感觉房子烧起来了,很热,艰难地扶着墙跑出房间,他才糊里糊涂地意识到,不是房子烧起来了,是他自己在发烧。
一摸心率,大概算了一下,得三十九度往上了。
还好他们就住在分院里头,不远处就是药房。为了防止患者们晚上出事,那边夜里也有太医在坐诊值班。
纪应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进门就晕了。
【作者有话说】
信件里的开头结尾参考来自某书
小纪上一秒我哭怎么了,我想老婆是应该的;下一秒,性/感太医在线发烧,跌跌撞撞求救援。
(2023.10.11修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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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这卑劣的疯子
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一般, 纪应淮的意识不停下落。他挣扎着试图从黑暗中脱离,但四肢无力得仿佛瘫痪了似的,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忽然, 喧闹的锣鼓声伴随着唢呐吹出的喜乐传入了他耳中。
纪应淮的眼前出现了一间被红烛映得亮堂堂的屋子。
在那屋中, 他看到了被许多侍女围绕着,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安立夏。
立夏穿着一身红色婚服,如瀑的长发被金冠束在脑后。他面上扑了薄粉, 唇上也添了一抹嫣红,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如玉。
边上,每一位侍女手中都端着雕琢精美的托盘,那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皆是婚礼上用得到的。
一方红色的盖头被侍女呈上来, 安立夏拿起了它,没急着往自己头上罩, 只是轻轻地攥在了手中。
他回眸向纪应淮这边瞥来时,那被精心修过的细眉轻轻一挑,少年意气尽在其间。
“夫君,是来接我了么?”
说话的声音很缥缈,像是二人之间隔了一层水幕般, 遥遥地叫纪应淮听不仔细。
他开口想唤立夏,可下落的速度太快,只一瞬, 那场景便飘走了。
纪应淮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猛地扑动了一下, 想把那光亮重新抓到眼前来。
“……”
重力感突然回归, 他没有听到物体砸落的声音, 却感觉自己已经摔到了实地上。
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纪大人, 您醒了?”
纪应淮疑惑谁在叫他,立夏去哪了。缓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他发高烧了。
忍着头疼,他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几时了?”
那声音哑得似要撕裂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