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静姝落入辰安的怀中,后背上涌着潺潺的鲜血,辰安颤抖着手按住那处伤口,面上显见的慌了神,他唤道:“静姝——”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唤她的闺名,但再也听不到那记忆中娇俏的声音回他一句,他抬眼看向立在原地愣神的孙仲,喝道:“还不快救她!”
孙仲这才缓神,忙在辰安手里接过静姝,将她安置在一处干净的石板上。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堆药瓶,以及一些应急的物什。他不再管他身后的辰安,而是专心诊治着关静姝。
他与辰安之间的仇已然了却,就算这一剑没有真正落在他身上,但自己到底举起了那把剑。这对于他这样的医者来说,已经够了。
“辰安......”秋澜轻声唤道,却在转眸间看到满身鲜血侧身躺在一旁的关静姝后,惊呼道:“小殿下——”
他提剑从巷口朝几人跑去,但这一幕落在外面长街上已是节节败退的南宫楚河眼里,却是神色一变。他朝身旁的几名暗卫使了个眼色,而后毫不犹豫的朝那小巷奔去。待在巷口看到身上沾满鲜血靠坐在墙边的“寒介”以及躺在一旁的暗卫后,神色一变。脚尖轻点,飞身跃过秋澜,落到“寒介”身前。
在“寒介”无神的视线以及秋澜怔然的神色中,弯身将人拦腰抱起,飞身跃上房顶,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
不等秋澜唤人,就有另一个身影紧跟着从秋澜身旁掠过,正是南宫明赫。秋澜见状,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静姝,而后厉声喝道:“来人。”
“将军——”
“快跟上陛下!”
“是!”
第八十八章 追杀
“南宫楚河动手了?”雍国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指尖上的护甲,淡淡的问道。
站在一旁的侍女闻声忙答道:“下面人来报,他今日出了王城。”
雍国太后冷“哼”了一声,喝道:“蠢货!明知那是慕青和南宫明赫设的圈套,他还闷声往里跳......不过,本宫那皇儿,倒是本宫小看他了......”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对那侍女说道:“金玉,这也许就是我们等的......那个机会......”
那位名唤金玉的侍女闻言,眸光亮了亮,也跟着笑了起来,“奴婢这就去安排。”
雍国太后点了点头,挥手让金玉退了下去。
她望着金玉离去的方向出身,烛火映衬着她略带皱纹的脸颊,她年华已逝,容颜已改。如今,于她而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能牢牢紧握在手中的权利。
自她亲手将自己的妹妹送到自己丈夫床上开始,她就已经走向万劫不复。曾今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嫣儿已死,留下的只有权倾朝野的雍后以后后来独揽大权的雍国太后。她再也不会因为作为女子不能生育而遭人唾弃,再也不用向谁低头......不,除了南宫皇室。所以,她要除掉她走上权力巅峰的绊脚石,她要南宫楚河同南宫明赫互相残杀。
这就是她为何,一开始与南宫明赫结盟,在南宫楚河败北后,又转而支持南宫楚河......不过,现在都不用了,今日,他们二人都得死!他们死后,这天下就真的再没人能让她低头,她要做那权倾天下的女皇而不是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即使成为太后,称谓之上也带了个“后”字,她不屑。天下男人,谁都不配让她低头……
......
雍城城外垄山,悬崖——
虽不及晚秋,但垄山上却已然有了初冬的寒意。冷风裹挟着寒意,呼啸而过,吹动衣摆猎猎作响。
南宫楚河领着“寒介”站在悬崖边,身后紧追而来的是南宫明赫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苍龙卫及秋澜麾下的十来名红颜军。
“皇兄,你已至穷途末路,就无需做无畏的抵抗了罢!”南宫明赫没看跟在南宫楚河身边的“寒介”,只盯着南宫楚河说道。
南宫楚河此时却是没有了方才败退的狼狈,反而一脸轻松的看着南宫明赫,“孤的小皇弟,你以为孤为什么会来此处......”南宫楚河冷笑了一声,“都出来罢!”只听他话音方落,“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连绵不绝。
南宫明赫抬眼望去,本来寂静的树林此时嘈杂声渐起,如潮水一般朝他们袭来。南宫楚河竟然在此处,藏了这样一大队人马。南宫明赫罕见的变了神色,南宫楚河满意的看着南宫明赫的反应,笑道:“小皇弟,那老头子没有教过你吗?凡事都得留后手。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楚河毫不掩饰的猖狂的笑声,响彻整片山谷。
南宫明赫在南宫楚河的笑声中恢复了神色,平静的看着南宫楚河。南宫楚河可不太满意他现在的反应,出言讽刺道:“怎么,皇弟可是怕得连话都不敢言了?”
“啧,人也木了。”南宫楚河眉眼俱笑的瞧着南宫明赫叹道。
南宫明赫却是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皇兄,你焉知朕就没有留后手?”
“辰安,还在等什么?!”南宫明赫骤然喝道。
南宫楚河还未反应过来,胸前就愕然出现了带着血丝的剑尖。辰安藏在腰间的软剑,不知何时拔出,如今已从南宫楚河身后刺入他的心脏。
南宫楚河艰难的转头看去,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轻唤了一声,“寒介——”
只见“寒介”对他扯唇笑了笑,而后毫不犹豫的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下面的那张脸看得南宫楚河瞪大了眼,喉间一滚,一股鲜血自他嘴角涌出,嘴里还不住的唤着,“寒介,寒介......还我寒介......”
辰安森寒的眼神注视着南宫楚河,冷笑着毅然决然的抽掉刺入南宫楚河身体里的剑,南宫楚河随之扑倒在了地上。他努力着想要再一次爬起身,却都是徒劳,挣扎片刻也只是多吐了几口血罢了。
在辰安刺向南宫楚河后,树林里的暗卫便像是红了眼一般朝南宫明赫一行人扑来。有苍龙卫以及红颜军在前顶着,南宫明赫信步走到南宫楚河身前蹲下,好以整暇的淡声说道:“方才那一幕,皇兄可还熟悉?”
南宫明赫又低了低头,靠近了南宫楚河几分,沉声说道:“当年,你也是这样让辰安在父皇身后对他动手,让他毫无防备......”辰安听到这话,身体一僵,悄然转开了视线。
“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不过这次辰安可比那一次果决多了,想必不用朕补刀,你也活不了几时。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你......”南宫明赫想了想,在站起身之前,对辰安伸出了手,“剑——”
辰安闻声恭敬的上前,将自己手里的软剑递到了南宫明赫手里。南宫明赫接过剑,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对南宫楚河最后说了一句,“寒介在你离开一个时辰后就已服毒自尽,走得没有痛苦。朕,这就送你去见他——”
南宫明赫起身朝南宫楚河身上又补了一刀,这一次南宫楚河彻底的闭上了眼......
到底,南宫明赫还是亲自手刃了他的仇人。南宫明赫终于露出了自南宫皇帝薨逝以来,第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父皇,儿臣终于替您报仇了!
他抬眼看向站在一侧的辰安,当年的杀父仇人如今只剩他辰安一个。南宫明赫看着辰安的眸色闪了闪,紧了紧手里的剑。他只消一抬手......
“小心——”不待南宫明赫下定决心,只听辰安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身侧传来的一股力将自己推开,“噗——”冷箭刺进血肉的声音。南宫明赫站定后转头看去时,辰安已中箭倒地。
南宫明赫不及上前查看辰安的伤势,一股劲风就朝他袭来,他闪身躲过。抬眼望去,三名暗卫朝他飞奔而来,满身杀意。看来南宫楚河的死,惹怒了这群忠心耿耿的暗卫。他们与朝臣不同,不是他几句话就能收拢为己所用的,这些人这一辈子只会认南宫楚河这一个主子。
南宫明赫扫了眼悬崖上的情形,敌人来势汹汹,自己人则是节节败退,再打下去必会死伤惨重。南宫明赫扬声喝道:“撤——”
而后运起内力闪身到辰安身侧,眼疾手快的折断辰安肩胛骨上的箭羽,再辰安惊骇的神色中,一把将人拽上了自己的后背,辰安唤道:“陛下——”
南宫明赫厉声道:“抱紧!”说完,纵身往侧面的密林奔去。辰安不敢再多言,只手脚并用的缠在了南宫明赫身上。
身后一声巨响传来,辰安转头看去,方才他们待的那片空地,此时已被火石炸了个粉碎。不想南宫楚河手里竟还有这般武器,难怪还能与南宫明赫抗衡。只是那群人到底是有准头,竟是一点也没伤到南宫楚河的尸、体。
辰安见此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是南宫明赫将他带走,只怕现在他已与南宫楚河作伴黄泉。
虽说辰安方才敏锐的在南宫明赫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但此时的他却因南宫明赫本能的救他后,嘴里心里好似都含了蜜饯一般。
辰安安静的待在南宫明赫的背上,现如今他们在逃命,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他不能扰了南宫明赫,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辰安转头看到他们身后那几名追得不依不饶的黑衣人,心知自己如今深受重伤,不能与之一战。单靠南宫明赫一个人,还得护着他,对上那几人完全没胜算。若是他没有受伤,他们二人联手,对付那几人倒是绰绰有余。
辰安想了想,腾出一只扣紧南宫明赫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包他自己调制的毒粉,催动内力往后一扬......
果不其然,三名暗卫躲避不及,已有两人中招慢下脚步随之倒地不起。辰安刚准备让南宫明赫放下自己,不想又有几名黑衣人杀气腾腾的朝他们奔来。南宫明赫见状,只得又加快了速度。后面这几名黑衣人明显不是南宫楚河的人,但南宫明赫和辰安稍想了想就知道这是谁的人,是——雍国太后!
南宫明赫不敢停步,却也没有半分要丢下辰安的意思。
可他不是打定主意,让辰安死在雍国吗?现在南宫楚河已死,那三名暗卫追上来之时,他就应该抛下他,让他名正言顺的死在那火石之下。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为何背着这个本应该被他丢下,本与他隔着血海深仇的男人逃命?!
也不知南宫明赫背着辰安跑了多久,辰安手里的药包全都撒了个干净,而他也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身上的人愈来愈重,南宫明赫仿佛背着一块巨大的铁石负重前行,双脚已是机械的迈步,身体的内力似乎已到极限。心里想着要将身后的人扔下,但护着那人的手却是越搂越紧......
南宫明赫累到极致,喉间泛起腥甜,他也不知他还能撑多久,但他却是一刻不敢停,直到——
“陛下!”是秋澜的声音,南宫明赫眼前一黑,软身倒地而去。意识消散之前,还想着不能碰到身后之人的伤处,将他护在身前,而自己则是重重的往地上倒去。
辰安醒来时,只有孙仲一人在他房中。辰安看着坐在窗前翻阅着手中的医书的孙仲,轻唤了一声,“孙大夫......”
孙仲闻声,抬眼看来,淡声说道:“醒了。”而后放下医书,起身朝辰安走去。及至榻前,孙仲弯身坐下,探手给辰安把脉,片刻后将辰安的手放回,说道:“辰太尉放心,你的身体已无大碍。”
说完,起身去给辰安倒了杯水,“喝口水润润喉罢。”
辰安艰难的靠着床栏坐起身,却是没伸手去接那杯水,反而是狐疑的看着孙仲。
孙仲冷“哼”道:“辰太尉不必如此看我,既然我已向你刺了那一剑,不管是不是真的刺在了你身上,我都已为孙季报了仇,不会再对你做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我也想送给辰太尉你。”
辰安静了片刻,终是抬手接过孙仲手里的瓷杯将里面的温水饮下,在递回瓷杯时,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受教了。”
孙仲没在接话,只转身把瓷杯放回了桌上。辰安想到因他受了一剑的关静姝,便问道:“小殿下她,怎么样了?”
孙仲道:“已然无碍,想必再修养数日便又可以像从前那般活蹦乱跳。”
辰安闻言,心中松了口气,“那便好。”却又听孙仲说:“还以为你醒来会最先问陛下的情况......”
“陛下?”辰安心内一紧,惊呼道:“陛下他怎么了?”
辰安话音方落,脑海里不觉的闪过几帧画面,那是......
而后不顾身上伤情,忙不迭的就要下床去。
“辰太尉,这是要去哪儿?”这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本来远在永安城的夏润之。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浅淡,人也温和得仿佛没有棱角。他转过屏风在屋中站定,挑眼看着辰安。
孙仲见状,对着夏润之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夏大人,我去静姝小殿下那里看看情况。”
夏润之颔首道:“孙大夫自便就是。”
孙仲最后看了一眼辰安,而后拿着医书出了门去。待门扉阖上,辰安这才缓神。他看了夏润之一眼,却是没回答他方才的问话,只道:“夏大人什么时候,竟来了雍城?”话如此说着,但辰安手里的动作却是未停。等他将外衣穿戴好时,夏润之也在屋中寻了个地儿坐下。
“有要紧的事需与陛下面谈。”这是在回辰安方才的问话,“再有,先生托我来看一个人——”
辰安瞧着坐在自己屋中的夏润之,想来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罢......
“先生他,身体可还硬朗?”辰安问。
夏润之答道:“虽不如从前,但到底没什么大碍,只是先生这人爱操心,心里总装着事,总归是有些费神的。”
辰安听他话里有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这门了,便也在夏润之对面坐下,“夏大人有什么话,直说罢。”
夏润之挑了挑眉,看了眼辰安身上的青布麻衣,沉声道:“辰太尉这是,要去看陛下罢......”夏润之说着轻笑着摇了摇头,掸了掸自己衣角的褶痕,慢条斯理的说道:“辰太尉是不是觉得陛下对你的态度近来有所缓和,便觉得你们二人就有可能再度回到从前?”
闻言,辰安理着外衣的手顿了顿,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发慌,但随即又镇定了下来,“陛下能在被人追杀时,背着如此累赘的我,而没有将我丢下,说明他......对我也许早已经不计前嫌,我们......”
“辰太尉!”夏润之打断了辰安的话,“从前你与陛下朝夕相处,也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你觉得他是那种可以忘掉杀父之仇,而与仇人把酒言欢的人么?”
夏润之的话好似一把利剑直刺入辰安的心间,让他的心跳顿了几拍。本来伤后就不怎么好的面色,现下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可是,都这么久了......惩罚,也够多了......”辰安努力的挣扎着,艰难的开口说道。
夏润之闻言叹了口气,“辰安,你这话是在欺骗我,还是在欺骗你自己呢?你觉得你们之间......难道可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
辰安还想再辩,“可陛下......明明可以随时丢下我,但他却没有,他背着我跑了一路,一次手也没松过。”
夏润之笑了笑,伸手拿了茶盏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温声道:“那辰太尉有没有想过,那是陛下在性命攸关之际的本能反应。不可否认,陛下心里有你。但......即便如此,也消减不了他想杀了你的心情。现如今,已没有了生死关头的紧迫。你猜,现在无比清醒着的陛下会不会后悔当时救了你而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现如今,朝堂已稳,南宫楚河已除。当初能留你一命的借口现在全都没了,陛下对你会如何打算呢?”夏润之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即使陛下心里还有你的一席之地,可仇恨却也是最深刻的存在。”
夏润之说话永远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却也是在这样温和的语气中让辰安无从辩驳。
虽说辰安曾今有过加害灵兮的想法,但不论因为什么他到底是收手了,自己对他有怨过,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也犯不上在看到他一门心思要去送死的时候冷眼旁观。而且,出发时,先生也曾嘱咐过,能帮总也要帮一把的,也算是给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积福罢。
“辰太尉,若你信我,便听我一言——”
辰安没说话,只抬眼看他。
夏润之见此,继续说道:“你只管做好你的辰太尉,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时时小心,处处提防。说话做事不可太过由心,如今你行在刚刃尖刀之上,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只要你做好你该做的,让陛下找不到理由发落你,便也算是成功一半了。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考虑罢,如今,保命要紧......”
辰安闻言久久不语,半晌,他喃声道:“难道,只能如此了吗?”如此让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出现在明儿的生活里,只看着而不去亲近。这样的生离,于他而言比死别更难受。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辰安,你有没有想过。你痛苦,其实陛下他比你更痛苦......”
......
南宫明赫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人捏着他的鼻子灌了苦涩的药汁入喉。
会是谁呢?
南宫明赫心中冷笑,还能是谁,定是那人。看来自己有理由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南宫明赫因着这个念头渐渐的清醒了过来。入目所见,面露愁容的人却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人。
“你怎么在这儿?”南宫明赫问道,语气中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失望与失落。
秋澜却像是没听到他那声疑问一般,惊呼道:“陛下,你醒了?”话落,又忙闭上了嘴,好似生怕吵到南宫明赫一般,低声道:“可还有哪里不适,是否需要属下去请孙大夫来瞧瞧?”
秋澜说话时,南宫明赫动了动身体,先前不过是太过疲惫,如今倒也已然无碍。他径直坐起身,并没有让秋澜扶。南宫明赫靠坐在床榻上,说道:“朕已经没事了。”
“朕,昏睡多久了?”南宫明赫问道。
“五日。”秋澜回答道,“陛下内力几乎耗尽,险些引发旧疾。孙神医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为陛下施针,再辅以药物,想来应是无大碍了。”
南宫明赫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有劳他费心。”
秋澜端了清水给南宫明赫漱口净面,待南宫明赫收拾齐整后,才又交待了近几日的情况,“陛下昏睡的消息除了这宅子里的,再没有其他人知晓,包括雍王。”
“朕这几日没露面,他难道不会起疑?”南宫明赫想到那慕青的性子,心知他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秋澜说:“夏大人来了?”
南宫明赫闻言,一时有些怔愣,“哪个夏大人,夏润之?”
秋澜点头,“正是夏润之夏大人。”
“倒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是他将慕青挡回去的?”夏润之来这雍城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所以并不惊讶,他只是没想到这夏润之竟来得这么快。
“还是夏大人有办法,三言两语的就挡了雍王,且没让他起了疑心。”秋澜说着笑了起来。
南宫明赫沉吟道:“没有疑心朕出了意外,不过,有没有疑心其他......就不知道了......”没有见到人,想那慕青回去后定然咒骂了自己。他帮着除了南宫楚河,而自己却还没帮他除了王城里的那女人,竟还避而不见,想都能想到,那慕青能有多气。
只怕,慕青现在以为他南宫明赫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想到此处,南宫明赫无奈的摇了摇头。
南宫明赫如是想着,看向秋澜,“去让人备水。”躺了这么些天,身上总是有些不爽利。
秋澜颔首应下,躬身退了下去。
秋澜离去后,南宫明赫靠着床榻阖上眼。脑海中却不自觉的出现那人的身影,如今他又该那他怎么办?
伤他,自己不舍;不伤他,那噩梦般的回忆又时时折磨着自己。在这不舍与自责的夹缝中,南宫明赫险些要透不过气。
就像他醒来没看到辰安在跟前侍奉,会失落,却在与此同时思索着怎么治他的罪,后悔为何当时不将他抛下。
寂静的房中响起一阵叹息,久久不散......
夏润之离开后,辰安又在屋中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待晚间沐浴用膳后,才第一次走出了房门。
不知不觉间,辰安来到了关静姝门前,在还未思考出自己为何会走到此处之前,他的手已经先他一步敲响了房门,“笃笃笃......”
“......进来。”平日里娇俏的声音,此时带了几分虚弱。
到底是为自己受的伤,辰安心中确有几分动容。他推门入内,床榻上的关静姝见推门进来的是辰安。苍白的脸上,立马扬起了个甜甜的笑意,“辰安,你来啦。”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辰安忙止了她的动作,“你躺好便是,我没什么事,只是......只是来看看你......”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关静姝说着,指了床边的椅凳道:“你伤也没好,快坐下说话。”
辰安倒也没扭捏,坦然的坐了下去。关静姝见状,眉目间显出了些许纠结。她既希望辰安对她如此大大方方,又不希望如此。希望是因为,他们至少是朋友。不希望是因为,他们这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这一步了。
“你的伤,好些了吗?”辰安问。
关静姝点头,“好多了,你呢?”
“也好多了......”辰安说。
待辰安话落,屋中安静了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仿佛是过了许久,关静姝率先开口想要热络气氛,“看来孙大夫的医术是真不错......”
“嗯。”辰安颔首。
关静姝又试探着问道:“你就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吗?”
辰安闻言蓦地抬头,看着关静姝,缓声道:“谢谢——”
一瞬间,关静姝的眸中盈满了泪水,却是固执的没有落下一滴。
她说:“这就够了。”
特质的香料萦绕在屋中,触碰在鼻尖,滑入肺腑,沁人且安神。
两人无声的在屋中坐了良久,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咳咳......”还是辰安咳嗽了两声,这才打破了这屋中的静谧无声。
关静姝闻声抬手拭去面庞上的湿润,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令人舒心的笑容,“辰安哥哥......”她唤出声后又似觉不妥,问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辰安轻点了点头,“辰安不胜荣幸。”
关静姝闻言笑意又深了几分,“辰安哥哥你还未痊愈,还是先回去歇息罢,以免夜间风凉染了风寒。”
辰安“嗯”了一声,道:“那殿下早些休息。”
“好,”关静姝娇声说,“辰安哥哥也是。”
关静姝目送辰安离开,辰安替关静姝掩上门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门口静静的瞧着眼前的那扇门扉。屋内暖黄的烛光透出来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柔和了几分。他转头看向挂在天边的月亮,离得如此的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够到。但又如此的远,远到他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想到一扇门之隔的关静姝,他不知怎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个笑意,似放松似释然,与方才关静姝的笑容相差无几。
关静姝对他的心思从未掩饰过,就像他对南宫明赫一般,执着迷恋,甚至他比她更疯狂,至少关静姝至今还未给自己带来难以释怀的困扰与痛苦。原来这就是分寸感,他却从来不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凡事凭心,最终晾成如今这般难以收场的局面。
该退一步的那个人,是不是一直都该是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不见、不想,更做不到不爱他。
他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若不是死亡,如何能做到骨肉分离,又如何能忍受生离的痛苦。
然而南宫明赫默许下的孙仲对自己拔剑相向,和那日宽厚的后背以及始终搂紧不放的双手在他在他脑海里往复循环,以及夏润之的那句,“辰安,你有没有想过。你痛苦,其实陛下他比你更痛苦......”
想到每日在挣扎在仇恨与爱意,自责与不舍中的南宫明赫,辰安痛苦万分。这次回去,他必会对自己下手。可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他手上......辰安不敢想,他的明儿会变成什么样......
辰安捂着疼痛欲碎的胸口,深吸了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再抬头时眸中一片清明。他往前挪了挪步,昏黄温暖的烛光从他脸上移去,转而落在脸庞上的是清冷皎洁的月光。
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罢......如果......那就将命抵给他。想到此处辰安无声的笑了笑,他是自己的君,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只是他一直不舍得取罢了。那就,再自私一回,不过这次不单单只为自己......
......
雍国太后因试图刺杀天子而被论罪,但因雍王救驾有功,新皇免了雍国太后死刑,然而她往后余生都再没有自由。
令其幽禁血檀宫,不死,不出。
......
南宫明赫自醒来后就没见过辰安,他以称病为由,没有他踏出过房门半步。就连慕青都来几次了,南宫明赫愣是没看见辰安半个影子。无言的焦躁萦绕在南宫明赫周围,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一连好几日在南宫明赫身边侍奉的人都战战兢兢,只怕惹怒陛下,遭了无妄之灾。
直到那日南宫明赫召集所有人商讨回朝事宜,辰安才第一次在南宫明赫面前露面。
辰安是真病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本来清瘦的脸庞,几日不见更加消瘦了,双颊也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精神。
南宫明赫扫向恭敬地垂首立在夏润之身侧辰安,目光淡淡,但在无人可见的袖中却是指尖陷入了掌心握紧了拳。
南宫明赫状似未察觉到辰安异常一般,笑得如往常一般温和无二,“诸位请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