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将军楚宏义身前某些功过不好评价,但他的战功却是实打实的,这无有异议,所以今日来迎接他的大部分百姓还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送他一程。
本来楚家祖祠在奉池,楚宏义出事的地方离那地方更近,不必千里迢迢将灵柩运回永安城。但因楚宏义身份特殊,他是当今天子生父,即使这是许多场合下的避讳,但亲子血缘是永远也割不断的。
而南宫楚河方才坐上那个位置,若是在此时离开永安城,还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浪,所以只得楚宏义的尸身来就他了,正好还未裁撤的礼部还可以为宣威将军做最后一桩事。
浮云楼视角最好的那个雅间早在几日前就被一位青年定下,今日那位青年也是早早的就到了窗前坐下。一边品茗,一边欣赏着浮云楼上的晓色——红云淡雾簇朝霞,别有一番韵味……
这浮云楼上的景色自是风月无边,引得人更对那暮色期待了几分。但今日楼上似乎没有几人能专心欣赏这美景,除了那最好的雅间里的人。
有小厮端着点心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有人从门缝将视线探入,只见窗边坐着的青年一袭白衣,黑发覆于肩后并未束起。虽说看不清模样,但端看他举手投足肩的雅致就知他并非寻常人。
辰安挥退送完点心便要侍立在旁的小厮,他此时此刻只想独享此间报复的快感,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待门扉合拢的声音传来后,辰安拿了块点心浅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复又放下。
他的视线远看向街尾,护送灵柩的禁军已入城来,那随风飘动的白幡落入辰安的眸中,他眸中的笑意又添了几分,“南宫楚河,不知这第一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南宫楚河以为辰安乖乖的待在广阳殿里,但这不过是辰安精心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苍龙营自来都有两位统领,一位跟在帝王身边,一位游走在江湖之中。很巧,现如今江湖中的那位统领与他同出于宿辛门下,虽说他很早就离开宿辛到江湖中闯荡,但辰安与他确也情谊深厚。
辰安瞒下这永安城中的许多隐秘,只告知那位统领自己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给宿辛统领报仇,极快取得了那位统领的信任。少有的那点怀疑,也因辰安的安排全部打消。
永安城里的苍龙卫被辰安紧紧握在手中,当日宣德殿的事除了辰安苍龙卫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真相。而这也是南宫楚河愿意看到的,至少苍龙营在辰安手里比在旁人手里让他放心,至少辰安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因此并未有人拆穿辰安的谎言。
只是这样的谎言能瞒多久,辰安不知道,他只知在他有限的时间里,他要让南宫楚河一点点的感受到绝望。
灵柩行到浮云楼下,辰安起身往下看去,嘴角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不过是使了个小计,就让当年气冠三军的宣威将军中了计。只能说人年纪大了,对有些事就更执着了一些。
辰安让人把楚宏义给自己建的墓室一把火烧了,伪造成天灾,这让这些年日渐沉迷道术的楚宏义以为是天降大祸,这便坐不住了,带着他极为信任的道人要亲自回奉池祖祠做法,却不想被辰安安排的一场流石要了命。
辰安笑着将手里的热茶往空中一扬,看着一处,眸光眷念,轻声道:“殿下,下一份大礼您希望属下送他什么呢?”
南宫楚河下令以国礼治丧,楚家一时风头无两。
却无人知道那个在冬日里跳湖殉情的嫡小姐楚秋澜,那个被草草下葬被视为楚家污点的女子,如今远在千里外的茂密丛林里风餐饮露。
距离他们寻到神医孙仲已有十来日,而留在药庐的只有南宫明赫。而她独自一人踏上她的征途,去追寻她的理想与抱负。
......
那日南宫明赫将信函交给孙仲,孙仲阅罢,没有任何犹疑的就开始为南宫明赫搭脉,但得到的回答却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南宫明赫动了动搁在脉枕上的指尖,泛白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抱着侥幸不死心的问道:“真的没一点办法了?”
孙仲摇了摇头,“若早几个月来,说不定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现如今......晚了。”
“不过......”孙仲瞧着南宫明赫和楚秋澜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的安慰道:“贵人的身体能撑到现在,您身边那位医者想来费了不少......功夫......”
孙仲说着顿了顿,皆因南宫明赫一下沉下来的脸,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给人以无形的压力,一时让孙仲哑口。孙仲也不知到底是那句话得罪了这人,思索着他的话语,倒也没发现哪里不妥。只道,这贵人喜怒无常,不是个好相与的。
南宫明赫蹙了蹙眉,孙仲不知他口中的那位医者就是害他到这般地步的人。不过片刻南宫明赫就缓了神色,但脸色依旧阴沉,只听他语气生硬的说道:“继续。”
孙仲咽了口唾沫,不敢不答,只能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因着那位医者的用心,贵人您再活个几年不成问题。”
“几年?”南宫明赫追问道。
“三......三五年。”
“三年还是五年?”
面对南宫明赫的逼问,孙仲不敢瞎说,只道,“四年——罢......”
“孙季!”
孙仲话音未落,就被门外传来的一声怒喝打断。几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色布衫的青年站在门外,他背上还背着一个药娄,脸上怒意未消,瞪视着坐在南宫明赫对面的——孙仲。
“我就半天不在,你又给我捅了什么篓子?!就你那点医术也敢给人诊治,简直是皮痒了!”来人怒气冲冲的大吼了一通,好似还不解气,脱下脚上的沾满了泥的布鞋精准的朝“孙仲”扔去,倒是一点也没伤到无辜。
“哎哟。”坐在南宫明赫对面的孙仲应声倒地,“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南宫明赫冷眼瞧着这一出闹剧,待双方稍微冷静些,还是站在南宫明赫身后的楚秋澜瞧见自家殿下沉得出水的脸色后,出言问道:“敢问......你们二位到底谁是孙仲孙神医?”
站在木门旁的灰衣青年怒瞪了倒地不起的少年一眼后,放下药娄,躬身拱手道:“正是在下。”
“这是舍弟,孙季。”孙仲指着地上的少年为两人介绍道,而后又是一揖,“方才舍弟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楚秋澜见南宫明赫转眼已神色如常,便对孙仲说道:“孙神医言重了,我家公子是为寻孙神医而来,还望神医能为我家公子诊治一二。”也是他们认错了人,说不得谁对说错。
“姑娘客气,神医不敢当,您称孙某一声大夫已是足矣。”孙仲态度极为谦逊,并没有坊间传言的那般恃才傲物,反倒是极为平易近人,也不知是为孙季找补的缘故,还是他本来就如此。
“孙大夫,请。”楚秋澜对孙仲福身道。
孙仲净了手擦干后在南宫明赫对面坐下,他坐定后,孙季这才敢凑上来把方才南宫明赫给他的信函放在孙仲的手边。孙仲疑惑的看了孙季一眼,孙季嗫嚅道:“这是他们给你的。”
孙仲看向对面的南宫明赫,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打开信函细致览阅。看完后孙仲将信函收好,对南宫明赫说:“原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是孙某失礼了。”说着又扫了孙季一眼,孙季吓得一凛,灰溜溜的贴着门跑了。
“让贵人见笑,我这弟弟自小被我惯坏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量。”孙仲如是说道。
南宫明赫摇了摇头,“不过是个误会罢了,本......我只想知道我可还有救?”
孙仲打量了南宫明赫半晌,而后正色道:“公子请。”
南宫明赫重新将手放在脉枕上,孙仲抬手搭脉,一时屋中寂若无人。楚秋澜屏息以待,生怕她的呼吸声吵到孙仲。
一盏茶后,孙仲收回手。
南宫明赫抬手止住楚秋澜将要脱口而出的问话,只一双如墨似的眼看着孙仲,眼中无波无澜,倒像是被诊脉的不是他自己。只是他凝重的神色,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孙仲叹了口气,这一口气成功让南宫明赫二人的神色一下沉入谷底,更要命的还是孙仲接下来的话,“虽说舍弟医术不精,但如此明显的脉象他还是能看出一二。他是否同你们说公子已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两人点头以印证孙仲的猜测,孙仲见状继续说道:“我与他诊脉的结果相差无几......”
此时的南宫明赫神色倒是平静了,“既如此,多谢神医劳神。秋澜,咱们走罢。”
南宫明赫正欲收回的手被孙仲按住,“公子别急,孙某的话还没说完。”
南宫明赫皱了皱眉,从孙仲掌下抽回了手,似乎除了那个人他不太愿意与人有太亲密的触碰,即使面对的是医者也一样。
“孙大夫请继续。”南宫明赫冷声道。
孙仲沉吟道:“若是普通求医的病人,方才那番话便是定论了。但公主殿下于我有恩,就算是逆天改命,你这命我也得救。”
“哦?”南宫明赫露出他走进这药庐的第一个笑意,他本就生得好,这一笑倒让眼前的人愣了又愣。孙仲心内叹道,这人一笑真是让天地都失了颜色。倒真是容颜天妒,这身子骨这般不好。虽说他已诊出这人是因何缘故,但也不妨碍他如此作想。
“我很好奇,孙神医在药石罔效的境地下,要如何救我这条命。”南宫明赫好以整暇的看着孙仲,面带笑意的说道。
孙仲移开视线不敢再直视南宫明赫的脸,轻声说:“药石虽无用,但旁的却可一试。”
“贵人是寒毒入侵五脏六腑深入骨髓,想来您之前是药汤辅以药浴,才能抵挡得住那来势汹汹的寒毒之苦。”见南宫明赫微微点了点头后,孙仲接着说道:“孙某的方法与之有共通之处,只是不以药石为主。我游历南北定居于此,皆是因为这座山上有一处灵泉,灵泉终年温热,周围灵药遍布。草药与灵泉相依相偎,倒是天然的药汤,用作药浴正好。”
“但除此之外,还得辅以针灸让药性发挥最大的功效。不过若是想祛除您的寒毒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且过程极为痛苦,但比起丧命,想来公子知道如何抉择。”
“只要能治,不惧。”南宫明赫的态度很是坚定,神色没有半分的退却之意,“但我时间不多。”他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自然不能将半生都耗在此处。
“一年时间。”孙仲思索片刻后给了个时限。
“好。”南宫明赫爽快应下,“不过听孙大夫说来,与我先前医治的方式大同小异,何来痛苦一说?”
孙仲闻言,笑着摇头道:“灵泉之所以是灵泉,自有它的特别之处,您下去一次就知道了,但那时就算您痛苦得想了结了这条命,孙某也是不答应的。因为那灵泉公子您用过后,便再无功效。所以,若是旁人,孙季那句话便也是孙某的回答。”
“孙大夫的担心不会出现,没有什么能比那时更痛。”南宫明赫眼前闪过辰安俊秀且残忍的脸,“所以,孙大夫请放心的治。”
“有公子这番话便够了,孙某这就去准备,公子和姑娘这些时日就住在药庐中,若有什么需要就找孙季。半个月后,孙某回来就开始为公子诊治。”孙仲如是安排道。
南宫明赫颔首,“孙大夫自去忙,不必操心我们。”
孙仲“嗯”了一声,而后起身朝两人拱手作揖后,提着药娄出门寻孙季去了。
屋内的两人能听到屋外兄弟两人低低的谈话声,但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屋内的两人都不在意。
南宫明赫拿起桌上的瓷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端起盛了半碗茶的碗抿了一口,不出所料是凉的。他将碗放下,偏头对楚秋澜说:“坐。”
楚秋澜没有推辞,走到南宫明赫身旁坐下。
南宫明赫提了提桌上的茶壶,问:“凉的,能喝吗?”
楚秋澜与纪观南游历在外,自来并没有这些讲究,“能喝。”
闻言,南宫明赫又给楚秋澜倒了一碗。等楚秋澜一碗凉茶下肚,南宫明赫才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楚秋澜疑惑的看向南宫明赫,南宫明赫说:“总不能这一年你都同我空耗在这里,本宫希望一年后你能成为我的助力而非累赘。”
这话有些重了,但楚秋澜并未生气,她想了想说:“属下想去颜国。”
第四十六章 幻觉
楚秋澜抬头望向藤条相互交缠的参天古树,它们如同一张层层叠叠的大网将她笼罩其中。郁郁葱葱,林涛如海,又如同深入暗绿色的海底,那一缕阳光便是全部希望。
她叹了一口气,捏着发硬的糠饼一口口的往嘴里塞。当初说得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后悔。
来时有人作伴还好,归时却只有她一人行在这漫无边际的绿林中。倒也不是恐惧,只是有那么些孤独罢了。不过只要一想到她的目的地是她最向往的颜国,似乎这条路又不是那么难走。
南宫王朝下八国并立,分别是离、昆、蓼、麋,雍、颜、樊、奕。
其中以离国和雍国实力最为强盛,若不是如此当年洛宁长公主也不会被逼下嫁离国,只是在南宫皇帝的励精图治下南宫皇室再一次焕发了新的生机。然而离国和雍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养精蓄锐,不知何时又会奋起。
八国中最为特殊的便是颜国,颜国境内多高原雪山,常年严寒,只夏季怡人却又短暂。此国世代以女为王,因此有“女国”之称,西接月氏国,北接麋国,东接封地最广的雍国,南接蛮国。
颜国女子为政,八国之中若是有女子不愿囿于深闺,想要一展抱负的都会慕名而来。这是姑娘们的心往之地,也是许多人难以踏足的地方,因为她们这一辈子也许连一座城池都走不出去。
颜国虽以女子为尊,但也有男子在此为官,只是比女子当朝的少。
楚秋澜此去颜国是以秋澜的身份而非楚秋澜,当她从楚家出来的那一刻楚秋澜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没有家族束缚的秋澜,是一个拥有自由的姑娘。她可以去追寻她想要的一切,这比她预计的早来许多。
她轻松的上路,却带着沉重的使命。
短短的一年内她必须做出点什么来,如此,当殿下病愈时她才能成为殿下的助力。临行前殿下并未交待自己什么,只说让她好好的,但秋澜自己却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方向。
殿下曾今是她的恩人,如今是她的好友,所以她从内心里想要帮他。况且,他的身边除了她如今空无一人。
所以秋澜,属于你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时光晃晃而过,又是一年春来繁花似锦,永安城内外摩肩接踵俱是看花人。
然而城内的喧闹却是一点也没有传进皇城,尤其是此刻的宣德殿森冷得令人胆寒。
“啪……”厚厚的折子被南宫楚河狠狠的摔在玉石地面上,“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
殿中没人敢接这话,自从南宫楚河坐上皇位以来,一度追加诸国朝贡,已引起诸国王室不满。今岁的朝贡直到此时都还未运来,倒是一道道折子呈到了南宫楚河的案上。
“陛下。”还是丞相夏润之先站了出来,“臣以为追加朝贡一事须得循序渐进,不宜操之过急。”
对于南宫楚河这一决定,朝堂上下没人反对。毕竟谁都不想看到诸侯国坐大,像从前那般压皇室一头。只是南宫楚河太过迫切想要做出些成就来了,这才用力过猛,一时惹得诸国不满。
“夏卿的意思是,朕这旨意倒是下错了?”南宫楚河盯着夏润之冷声说道。
“臣不敢。”夏润之颔首躬身回道。
“你是不敢......”
南宫楚河怒意横生,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抬腿就给了站在一侧的大监一脚。大监毫无防备的被踹倒在地,一路滚下玉阶,直滚到夏润之脚边。
夏润之本就低眉看着脚尖,只待一声闷哼后他还未来得及抬眼看去,那发出声的人就落进了他眼湖之中。
满脸血痕,痛苦万分。
夏润之忙撩袍下跪道:“陛下息怒。”
夏润之这一跪,群臣也跟着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虽说在南宫楚河将朝堂制度大改特改后,丞相手中的权力已没有从前那般集中。但辰太尉一向不管事,御史大夫寒介又只管他分内之事,所以夏润之这丞相还是有些实权在手中。
这朝制刚改不久,众臣也还未能适应,许多事不自觉地还是以丞相为准则。
况且帝王之怒他们也承受不住,不论如何先跪了再说,总不至于出错罢。然而,此举还真触到了南宫楚河的逆鳞,在他看来可不就是他这朝制改得完全无用,一个二个的见夏润之跪了,忙不迭的就跪了下去,说不得这殿中到底谁做主。
“好……很好……”南宫楚河怒极反笑,“你……你……你,都去廷尉司各领二十板。退朝!”南宫楚河说完就带着寒介离开了宣德殿。
被点到名的几个倒霉鬼就差当场爆哭出来,若不是还有那几分颜面在,他们说不定真能做出这等事。
南宫楚河一向喜怒无常,当庭杖责百官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众臣见怪不怪,只是落在自己身上和没落自己身上的区别罢了。放眼望去,众臣皆一脸苦相,并未有幸灾乐祸之人。
不过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辰安看了眼南宫楚河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先众臣一步离开了宣德殿。
一年了,除了设计让楚宏义身死,他依旧顿足不前。
曾今发誓要让南宫楚河痛不欲生,却没想到一直以来痛心彻骨的只有自己。
剑气升腾而起,剑芒自桃林中央向四周冲散开来,犹如平静湖面溅起的一圈圈涟漪。暗红的身影在桃林中穿行,剑气在劲风中激荡惊起一阵阵桃花雨。
“大哥,你的剑术又精进了,我来试试……看招!”清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身着皇子朝服的少年提剑冲入自己的剑影之中。
“殿下!”辰安剑势蓦地一顿,随即脱口而出那声轻唤。
然而利剑劈开茂密的枝桠,眼前空空荡荡一片,方才的惊喜陡然间全都汇成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坠入心底。脸上的喜悦一点点化为黯然落寞——殿下......殿下......我的明儿......
胸前泛起阵阵刺痛,又酸又涩。他捂着胸口慢慢的蹲下,蜷缩在桃树下,仰望着方才被他劈断的树尖——他的明儿早已葬身火海,没有一点挣扎,因为他亲手配置的那副毒药。他死时会有多么绝望啊......
他的明儿,死于自己污浊不堪的私心,死于自己的贪得无厌,死于自己的......手里......
一岁过去,他对明赫的思念与爱意并没有因为时间和死亡而消减,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眷念掺杂着痛疚,就像是南宫明赫那枉死的亡灵日夜啃噬着他的身心。
不想,白日里他竟也出现了幻觉,以为只有梦里才能见到他——也好,也好,能见到他便好。辰安只怕南宫明赫恨他恨得连梦里都不愿出现,现如今倒叫他放下心来。至少,他还愿意出现......
他为何还活着,不过是想时时刻刻给南宫楚河添堵,他不想他的明儿死得如此惨烈,而罪魁祸首却过得如此和美。但过了这么久了,自己却是没做成几件事。
辰安之所以还住在这破败的广阳殿里,不过是提醒自己——记住那日的痛彻心扉......
其实,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曾几次拿起那把南宫明赫赠予他的名剑想要就此了解,却又几次颓然放下。他害怕到了九泉之下,殿下不愿再见到自己。他害怕殿下会看向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恨意。他害怕,他不愿瞧见自己......
也许,活着是对自己最狠的惩罚——每想起他一次,便痛心彻骨一次。
辰安躺在桃花树下,苦笑的摇了摇头,说到最后,不过是自己怕死罢了。他就是这般——自私自利,这么些年倒是一点没变。
辰安摸到腰间的冰凉,是当年他从明赫那儿使计得来的价值连城的玉佩。他拽下玉佩拿到眼前,细致的打量了片刻,而后将玉佩轻轻的放在了唇边。似乎只用轻轻一够,他就能吻到明赫那如玉般的脸庞。
殿下,辰安知道错了......你可愿原谅我?不,你别原谅我,你来报复我罢,若是你,我甘愿献出我的性命。只要还可以看到你,辰安——愿付出一切,一切......
不知何时,辰安闭上了眼。等他再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他竟在属下睡了半日。若再睡下去,等日头都落下,怕是得染上风寒。
辰安起身掸了掸身上被沾染上的土,一手攥着玉佩,一手握着剑柄。
夕阳之下,他做了个决定——就从皇后晏灵兮开始罢......
辰安从未想过去伤害一个女人,尤其是无辜的女人。然而能让南宫楚河痛不欲生,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但他不会杀她,等晏灵兮离开后,他便会将目标转到寒介身上,最后才是南宫楚河。他要南宫楚河众叛亲离,他要南宫楚河死时身边再无一个亲近之人......
第四十七章 惊喜(3000海星加更)
他的计划这次实施得极为顺利,神不知鬼不觉,但他心里依旧空空荡荡,没有着落,也就没有了预期的喜悦。
透明的液体倒进琉璃盏里立马变得绚丽多姿,辰安的手腕随着摇曳的灯火转动,轻轻晃动的液体明亮得一如那人带笑得眸子,煞是好看。
然而琉璃虽美,却不及他半分。
烛光渐渐黯然,那琉璃盏里耀眼的光芒犹如星火美丽而短暂。留给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杯子,冰冷的液体以及冰冷的屋子......
辰安苦笑着将杯中的酒全部饮尽,冷意瞬间流入四肢百骸却又灼烧着胸口。将琉璃盏搁在桌上,撑着桌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到底是喝多了,辰安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几分。
他揉搓着头,踉踉跄跄的走向门边,用力的拉开木门。
破败的宫殿里空空荡荡,那被烧毁的宫殿如今虽已修复,但只有一个空壳子,就如同他一般没有了血肉。除了那片桃林,整个宫殿没有一丝生机,而且那落英缤纷的桃林中也没有从前那舞剑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了,辰安用力的拥紧自己,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冷。他多渴望那双温暖干燥的大掌再摸摸自己的脸,那结实的臂膀再一次将自己紧紧拥住。
辰安眸中透着几许落寞寂寥,他无法忘记他。在广阳殿里,他处处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或笑或怒,或站或坐。他无法摆脱,只能接受。
可是今日,是他的忌日,辰安只想一个人,谁也不想见。他怕见了他,太痛,只想暂时逃离这虚幻......
辰安晃晃悠悠的走出广阳殿,走到宫门处,眼看宫门就要落钥,辰安却像无视一般摇摇晃晃直冲冲的往宫门外走去。
宫门口的禁卫见状,好心上前要去扶他,他却一把将人推开,“滚!”
禁卫不敢惹怒辰安,只得退到一旁。看了眼天色,还是禁不住说了一句,“辰统领,马上宫门就要落钥了,您现在出去......”
“滚开!”禁卫话还没说完,辰安就对他怒喝道,“我叫你滚,听不见?”辰安抬手在耳边挥了挥似乎想要挥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烦躁的说了一句,“话真多,聒噪。”
说完又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禁卫在后面看见他几次差点栽到在地,摇了摇头和旁边人对视了一眼后,推着宫门慢慢合上。门缝愈来愈小,辰安也愈走愈远。
辰安茫然的走在永安城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不知要走到哪里去,毫无头绪。
他像一个游魂一般穿行在人群中,脚步凌乱,飘飘浮浮。他双目空洞,不知归途,也不知去处。
几次撞到人,却都在看到他异样的神色时怒喝了一句便匆忙走开,只怕被这人缠上,惹了官司。
“咦,这......唉......”来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辰安重重的撞了一下。
“相爷您没事吧。”小厮忙上前查看夏润之是否受伤,夏润之摆了摆手,“无妨。”而后揉着发疼的肩匆忙跟上辰安。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夏润之才追上辰安,“辰太尉......唉,又来......放手!”夏润之刚搭上辰安的肩,就被他条件反射的反手擒住,“辰太尉,我是夏润之,你看清楚。”
“管你是谁,今天别打扰我。”说完辰安泛着冷意的眼眸等着夏润之的后脑勺看了几眼后,重重的将其摔到地上。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夏丞相,短短一盏茶时间内,被又撞又摔的,全身都泛着疼。
夏润之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当他已经准备放弃拉住状态不对的辰安时,却看见辰安在转身之际,软了身体,重重的摔倒在地。他震惊的看过去,只见他的小厮正拿着一个在旁边摊位上顺手拿起的木棍。
他此时笑看着夏润之,一脸请求夸奖的神情,夏润之无奈的扶了扶额。他这一棍子下去,还不知道有没有把人打出好歹来,若真的闯了祸,就算是自己也保不了他。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多余,还是得先给这辰太尉找个大夫。夏润之撑了地站起身,拍了拍手,对小厮吩咐道:“去备车。”
小厮见夏润之神情有异,便也忙收起了脸上的笑,匆匆的去把停在巷子里的车马拉来……
辰安自床榻上悠悠转醒,待视线清晰起来后他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房间很陌生,但房间里的气息却极为熟悉。不知是酗酒的缘故,还是被敲了一闷棍的原因,此时他头晕乎乎的,一时想不起来这熟悉的气息在哪里闻过。
他轻嗅了几下,而后猛地坐起了身顾不得头晕脑胀和肩背上的疼痛,慌忙的弯身穿上鞋袜。这气息......难道是明儿......是明儿回来了,一定是他。是他的亡灵回来,将自己带去与他相聚,他一定就在门外,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