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扶裕抬手揉了揉楚宏义的头,轻笑道:“知道了,难为你能找到这地儿来。”
楚宏义站起身叉着腰朗声说:“六殿下在哪儿我都能找到。”说着调皮的眨了眨眼,“因为我是天下间最了解六殿下的人了。”
南宫扶裕闻言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的灰尘,闻言笑意更甚,拉起楚宏义的手引着他走出这阴冷的宫殿。远去的声音中,能听得少年无奈的哄道:“是是是,我们小宏义是天下间最懂我的人了。”
谷先生虽然只是太学里的一位普通教习,却博闻多识,他也是这太学中与六殿下南宫扶裕最亲近之人。南宫扶裕在太学里这些年,多亏了谷先生才没有虚度光阴,文治武功样样拔尖。但因着他的身份,一直藏拙,免得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先生,您找我?”南宫扶裕给了楚宏义一块糖让他在外面等着,而后自己进了谷先生的书屋。
谷先生从书页上移开视线,看向身姿挺拔立于屋中的南宫扶裕,眸中的满意之色挡也挡不住。谷先生起身,引着南宫扶裕在一旁的几案前坐下,亲自给他倒了热茶,“找你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先生请讲。”南宫扶裕说完抿了口茶,视线却没离开谷先生的身上。
“你已到了入朝的年纪,你是如何打算的?”谷先生斟酌着问了出来。
南宫扶裕苦笑道:“我如何打算都得看父皇的意思,他......大概事务繁忙,无暇过问这些小事。”
谷先生闻言,叹道:“殿下不必自馁,您有惊世之才,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到。老夫的意思,到如今,您也不必再藏拙,要让你的才能慢慢的被陛下看见。”
见南宫扶裕面露疑惑之色,谷先生继续说了下去,“现如今大皇子和三皇子正斗得厉害,连陛下也烦心不已。最近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征兵与屯田上产生了极大的分歧,您只需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便算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了,余下的事便简单多了。”
南宫扶裕思索了片刻,对谷先生拱手道:“多谢先生提点。”
“我总是希望殿下好的。”谷先生抬手拍了拍南宫扶裕的肩语重心长的说,“殿下,余下的路您一个人要好生走下去,老夫只能陪殿下这一程了。”
按谷先生的年纪早就应该回乡荣养,却因南宫扶裕多留了几年,这些南宫扶裕心里都清楚,因此他并没有出言挽留谷先生,而是走到谷先生身前跪下,郑重的给谷先生磕了一个头,“扶裕多谢先生这些年的教导,扶裕往后一定承先生之志——为国为民,宁邦固本。”
谷先生倾身将南宫扶裕扶起,仔仔细细的将他这关门弟子打量了一遍而后背过身不再看他,“走吧,明日出城,别送。”
这是谷先生对南宫扶裕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应了声“是”,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谷先生才迈步离去。
这不是南宫扶裕第一次经历离别,上一次是死别,这一次是生离。一次是赐予他生命的母亲,一次是授予他立世之能的先生。
南宫扶裕一直以为自己的内心已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有所波动,心却像又一次被撕开丢了些东西,再次缝合却又是再添了一道伤疤,永远都无法愈合。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楚宏义,能让他在这冰冷的宫中,感受几分来之不易的温情。楚宏义年纪虽不大,但在宫中待了这些年,尤其是跟着南宫扶裕自保的本事还是学了不少。
南宫扶裕带着楚宏义悄悄醉了一场,第二天醒来他便拿着他熬夜写好的章程第一次主动去寻了他的父皇。
南宫扶裕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也成功的在皇帝面前露了脸。
南宫扶裕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一路疾行,到宫门处又换了马匹,策马狂奔,直到城门口,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他孤身站在城门之上,瞧见的是远去的车马。他伸手捂住胸口,那里似乎又空了一块。他望着那快要瞧不见的车马,闷声在心里说了一句,“先生,扶裕一定不负所望。”
南宫扶裕回到自己的寝殿时,不像从前那般,面对的是冰冷的宫殿,现在迎接他的是热腾腾的烟火气。他远远听到声音,就知道是洛宁来了。
洛宁同南宫扶裕一样生母早逝,但境遇却不大相似。洛宁的生母出生高门,是皇帝的宠妃,且洛宁是皇帝唯一的女儿,甚得陛下宠爱。他与洛宁本来是完全无交集的两人,却因为一块桂花糕而结缘。
南宫扶裕幼时得罪三皇子被罚两日不得进食,是洛宁的一块桂花糕救了他,让他不至于无声的死在那个冬日里。
多年后在太学再度相遇,她还是那个被宠到极致的洛宁公主,他依旧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六皇子。但她的境遇似乎比他好不了多少......
“她可是陛下的掌中之宝,可不敢与她多言,免得冲撞到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就是就是,还是离她远些罢......”
“话说......”
......
南宫扶裕方入书舍就听见几位世家小姐在哪儿低声说着话,也是他耳力好,一子不落的都听了进去。
他早就听说洛宁公主要入太学,只是不知道竟来得如此之快,他只是这几日都在谷先生那儿研究古籍,没想到人就来了。
南宫扶裕一向有自知之明,虽说他对他这皇妹心存感激,但却从未有过攀附之心,因此这些年只是默默的关注着她,知道她过得好便罢了。但,在这几位世家小姐的话语中,他隐约觉得她的境遇与他所了解的似乎有些出入。
南宫扶裕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便没在多想,因着教习已经走进来了。一堂课转眼便结束,楚宏义进来帮南宫扶裕一同收拾着书本,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他低声对南宫扶裕说道:“殿下,您见过洛宁公主吗?”
南宫扶裕手里动作不停,轻点了点头,“见过。”
“她是不是很好看?”
南宫扶裕闻言疑惑的看向楚宏义,“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她怎么如此得陛下得喜爱。”楚宏义话语中的天真让南宫扶裕不由一笑,“你猜得不错,她确实好看。”
楚宏义“啧”了一声,“真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好看。”
南宫扶裕将书囊递给楚宏义,抬手朝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扇,“走了。”
楚宏义跟在南宫扶裕身后,脑中还在思索着这洛宁公主的样貌,却似乎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
不知不觉中他已跟着南宫扶裕走了那么远了,这地方偏,没什么人,楚宏义看着南宫扶裕,“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南宫扶裕白了楚宏义一眼,意思是这么明显我难道听不见?
两人随着声音发现了一个蹲在墙角埋首哭泣的小女孩,小女孩衣着华丽,自然不是什么小宫女。
南宫扶裕上前,弯身语气温和的问小女孩,“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闻声抬头,看到南宫扶裕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六皇兄。”
南宫扶裕明显一愣,小女孩哭花了脸,他一时没认出人来,待小女孩又喊了一声“六皇兄”后,南宫扶裕才试探着唤了她的名字,“洛宁?”
“什么?”南宫扶裕和洛宁还在对望着没说话,在南宫扶裕身后的楚宏义却惊呼了一声,忙从南宫扶裕身后伸了个头看向蹲在墙角哭花了脸的小女孩,“这就是洛宁公主?”
“也不好看啊......”
第二十五章 往事(二)
这话说得,不但让姑娘不高兴了,就连南宫扶裕也是顺手就在楚宏义头上敲了一下。不是很疼,但小宏义惯会装怪,捂着头疼得吱哇乱叫,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扑哧”,本来还在啜泣的洛宁一下子笑出了声,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眸中已满是笑意。
南宫扶裕俯身将洛宁扶起来,还蹲身给她掸了掸裙摆上的泥土。而后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洛宁,“擦擦。”
现在这个样子出去被人瞧见又是一番说道,作为帝姬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洛宁接过南宫扶裕手中的手帕,背过身将自己整理好后,握着手帕对南宫扶裕说:“六皇兄,这手帕脏了......”
“无妨。”南宫扶裕毫不介意的拿过洛宁手中已经脏了的手帕叠整齐放好。
洛宁过意不去的别开眼,红着脸低声道:“还是别要了,我拿一条新的给六皇兄。”
南宫扶裕笑得温和,“一条手帕罢了,洛宁无需忧扰。”
洛宁笑了笑,没再纠结这块手帕,视线一转便看到躲在南宫扶裕身后的楚宏义,杏眼一瞪,而后委屈的看向南宫扶裕,“六皇兄,这人是谁,好生没规矩。”
南宫扶裕伸手将躲在自己身后的楚宏义提溜了出来,“这是我的伴读,楚宏义。”
“宏义,道歉。”
楚宏义瞥了一眼洛宁,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洛宁娇哼了一声,“本公主大度,原谅你了。”
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楚宏义这一听又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但在南宫扶裕的视线下,还是没敢多言。
“六皇兄,听闻今日永安城里有灯会,你可以陪我去吗?”洛宁扯着南宫扶裕的衣角仰着头,眸中还含着泪。
南宫扶裕无法拒绝这样的洛宁,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殿下,我也想去。”楚宏义立即说道。
“不许你去。”洛宁娇嗤道。
“我就要......我就要去,殿下。”
南宫扶裕无奈的回了一句“带你去......”本来平日里一个楚宏义已经够烦人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爱撒娇的洛宁。
皇帝对皇子公主进出宫管教得并不是很严,尤其是甚为得宠的洛宁公主和毫无存在感的六皇子南宫扶裕。
洛宁公主出行自然有暗卫护着,因此洛宁的安危并不需要南宫扶裕操心。这一趟出宫,几人玩得极为尽兴,也无形间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灯会之后,洛宁在太学里唯一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南宫扶裕和楚宏义。楚宏义大概是天生缺根筋,完全没有因为洛宁公主的身份而有隔阂,倒是真正的将她当作朋友一般,经常捉弄。洛宁也不生气,被捉弄了想办法还回去便是,两人相处倒是愈加和谐。
......
本来因为谷先生离开而生出的酸楚,却又在踏进寝宫时听到殿中隐隐传来的嬉闹声而渐渐消散。
南宫扶裕整理好情绪,踏上石阶一步步朝屋中走去。
“六皇兄你回来啦。”南宫扶裕甫一走到门前洛宁便看到了他。
而南宫扶裕还拿着他自制的稀奇玩意儿在逗洛宁,嘴里还说着,“别骗我,殿下这会儿估计还在城门口呢,没这么快回来。公主,试试这个,真的好玩。”说着又迈了几步逼近洛宁。
洛宁望着离她逾近的奇怪玩意儿,吓得“啊”了一声,伸手朝楚宏义推了一下,而后朝南宫扶裕跑去,一直到拉住南宫扶裕的衣角,躲到他身后情绪才缓了下来,而后惨兮兮的对南宫扶裕说:“六皇兄,你管管宏义哥哥,他太讨厌了。”
南宫扶裕抬手揉了揉洛宁的头以作安慰,而后板着脸看着楚宏义,“宏义,把东西丢了,不许再欺负洛宁。”
楚宏义努了努嘴,在南宫扶裕的逼视下不情不愿的将手里的稀奇玩意儿丢给了宫人。
洛宁见状躲在南宫扶裕身后对着楚宏义做了个鬼脸,这些不得体的行为平日里作为帝姬的洛宁是一点不敢做的,也只有在南宫扶裕这里才能如此肆意,当然这些也是跟着楚宏义学的。
楚宏义见状,瞥见还盯着他的南宫扶裕,只得敢怒不敢言。
楚宏义将视线从洛宁身上移开,笑嘻嘻的看着南宫扶裕,“殿下,眼看就转凉了。今日洛宁让人准备了锅子,我们也热络热络。”
南宫扶裕早就注意到圆桌上冒着热气的锅子,心中熨帖一片。他踏进寝宫时便感受到了殿中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一早便猜到今日他们准备了锅子。
南宫扶裕笑着牵起罗宁的手,上前几步用另一只手搭在楚宏义的肩上,引着二人走向圆桌,“那还等什么,上菜吧。”后面一句是对候在一旁的宫人说的。
南宫扶裕与洛宁走得近后在无形之中他的处境也好了不少,尚宫局也主动给他更换了殿里的宫人,懒怠的少了,殿中倒也算是井井有条。因着洛宁会经常到他这里用膳,因此他的膳食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敷衍,虽算不上精致,但也查不到哪儿去。
几人在热气腾腾中饱餐了一顿,热络络的膳食下肚,整个身体都暖了。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三人都没再一次像如今这般热热闹闹的用过一次膳,皆因南宫扶裕顺利的入了朝,而洛宁和楚宏义依旧在太学里求学。
春去秋来,南宫扶裕渐渐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成为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之外的第三股势力。
明面上看起来他虽然没有母族撑腰,但皇帝却给了他足够的支持,让他成长得极快。就连南宫扶裕自己都以为是因为他的才能得了他父皇的青眼,殊不知这只是帝王的制衡之术罢了。这至尊之位,从未将他考虑在内,他只是帝王手中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一个制衡其他皇子的天平而已。
而等南宫扶裕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
又是一年灯会,许多年不曾相聚的三人又一次相约于灯会。
南宫扶裕处理完手中的政务早早的就等在了宫门处,他正负手站在马车旁偏头同南公公交代着宫中之事,一抹绯红闯入眼帘。
南宫扶裕同南公公草草的结束了谈话,将视线移到了来人身上。
洛宁远远看到南宫扶裕的视线投过来,她激动的抬手对着南宫扶裕挥了挥,却在身旁掌事嬷嬷的提醒下垂下了手。
许久不见洛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袅袅婷婷的走到南宫扶裕身前站定,朝他微微一福身,“六皇兄安好。”
南宫扶裕虚抬了下手,洛宁顺势直起了身,南宫扶裕对着洛宁笑了笑,“我们洛宁也长大了。”
洛宁闻言脸颊的颜色深了不少,倒是能与身上的衫裙媲美,她娇嗔了一声,“皇兄”。
南宫扶裕眸中的笑意更甚,见洛宁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便不再逗她,只伸手引着她上马车,“走吧,再晚点怕是那小子要等急了。”
洛宁点了点头在宫人的服侍下上了马车,见洛宁在马车内坐定,南宫扶裕让人放下马车车帘,而后自己翻身上马,扬手道:“走。”
等到南宫扶裕和洛宁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楚宏义果真早早的等在了街口,见南宫扶裕一行到了便立马迎了过去,“属下叩见殿下。”
楚宏义早在年前就在西郊大营里领了个百夫长的值,不枉他自小就爱打打杀杀,这军营倒是极为适合他的。
南宫扶裕一跃下了马,将手中的马鞭丢给宫人,阔步走到楚宏义身前抬手落在他肩上弯身将人扶起。南宫扶裕的视线来回在楚宏义脸上打量,“黑了瘦了,但......更精神了。”
楚宏义看了南宫扶裕半晌,只唤了一声“殿下”,千言万语都只汇成了这个沉甸甸的称呼。
“宏义哥哥”,一声娇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将视线转到马车前,昏黄的灯光没能掩饰住女子的绝世容颜,反倒是给她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楚宏义对洛宁拱手道:“公主。”
洛宁望着他点了点头,而后迈步走向两人。
灯会一如既往的热闹,人声鼎沸中,稍落后一步的南宫扶裕看见了前面两人宽大的袖口下隐约紧握的双手。
红衣与青衣,洛宁与宏义。
南宫扶裕就站在人群中望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相携往前走去。
洛宁似乎是发现了南宫扶裕没跟上,她松了楚宏义的手转头看过来。
南宫扶裕在她松手的瞬间就移开了视线,只装作没发现二人的异样。
洛宁站在那儿隔着人群朝南宫扶裕招手,“六哥,快点。”在宫外洛宁对南宫扶裕一向都以“六哥”相称,以防露了身份。
南宫扶裕拿着手中的糖人走向两人,洛宁嘟囔着说:“六哥怎么这么慢?”
南宫扶裕将手中的糖人递给洛宁,“当然是给我的小洛宁买糖人去了。”
洛宁开心的接过糖人,“谢谢六哥。”
刚拿过来尝了一口,便看见不远处极为精致的兔子花灯,“六哥,宏义哥哥我想要那个。”
楚宏义与南宫扶裕对视了一眼,而后对洛宁说:“我去给你赢来。”
洛宁开心的“嗯”了一声,目送着楚宏义离开。
南宫扶裕与洛宁闲适的跟在楚宏义后面,心中各有思量。
楚宏义与洛宁牵手时,南宫扶裕的眼神虽然收得快,但却被敏锐的楚宏义发现了,但在洛宁面前,两人都心照不宣。一个假装没看见,一家假意没被发现。
而洛宁心中亦是在纠结要不要将她和楚宏义的事同南宫扶裕讲,洛宁仰头看向南宫扶裕,轻声喊道:“六哥。”
南宫扶裕见她欲言又止,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不必多言,六哥只希望我的洛宁能永远无忧。”
“谢谢六哥。”
这一晚的灯会几人都玩得尽兴,虽说已没有了年少时的心境,但此情此景下,又有别样的乐趣在。
......
“殿下。”
“来得倒是比我预计的早。”
灯会后不久楚宏义便递牌子进了宫,没去旁处,只单单寻了南宫扶裕。
南宫扶裕望着跪在地上的楚宏义,唤他起身,抬手示意道:“坐吧,倒是许久不曾同你品茶了。”说着将茶具推到了楚宏义身前。
南宫扶裕喜好茶道,楚宏义在他跟前耳濡目染多年,也泡得一手好茶。
楚宏义没有推迟,如从前一般坐在南宫扶裕对面不紧不慢的烫碗、洗茶、泡茶......
南宫扶裕接过楚宏义递来的茶碗,浅啄了一口,道:“技艺倒是还未生疏。”
“都是殿下教导有方。”
南宫扶裕笑了一下,将茶碗中的茶品完后说:“如此客套倒是让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楚宏义闻言立即站起了身,“殿下,我我......我......”
“行了。”南宫扶裕打断了他继续结巴下去的可能,“有什么事直说。”
楚宏义心知南宫扶裕什么都知道,也不再纠结,狠了狠心将心中藏着的话都说了出来,“殿下,宏义倾慕洛宁公主。”
第二十六章 往事(三)
“但我心知想要迎娶洛宁公主,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简直是痴心妄想。”楚宏义很清楚自己与洛宁的差距,只是他并不甘心就此认输。
南宫扶裕闻言,沉吟片刻,问:“洛宁怎么说?”
“她说她愿意等我。”楚宏义先前还底气不足,但一说到洛宁眸中就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
南宫扶裕望着眼前的楚宏义,又想到那晚仰头看他的洛宁,同样的无惧无畏。南宫扶裕心中一动,说不定,他们真的能走到最后?
南宫扶裕替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品着茶香思索着道:“楚家已然没落,若是想在短时间内崛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各自心中所想不约而同的契合在了一起,“战功加身。”
“你可想好了?”南宫扶裕问楚宏义,“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已是幸事,却还需挣得战功。”
楚宏义点头,“我想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为了她,我愿意以命相搏。”
“这......是能迎娶她唯一的路,即使这条路上布满荆棘,我亦不会后退。”
南宫扶裕了解楚宏义,见他已下定决心便不再相劝,“既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
南宫扶裕成功的将楚宏义送上了战场。
楚宏义离开的那一天,南宫扶裕站在那日目送谷先生离开的城楼上。又一次离别,前路却是惊喜与期望,他总是希望楚宏义能实现心中所想的,在此之前他得守好洛宁,这是他对楚宏义的承诺。
在楚宏义离开之后,南宫扶裕也遇到了他命定之人。只是相识太晚,她已成了别人的妻。
“保护昭妃娘娘。”
南宫扶裕带着一身素衣的女子往林中奔去,后面穷追不舍的杀手被侍卫们拦截堵杀,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却与大部队走散。
眼见天色渐暗,南宫扶裕寻到了一处猎人在山中的居所,简单收拾后倒也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看来今晚要委屈娘娘了。”
昭妃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本宫也不是娇养大的。”
望着眼前出尘脱俗、清清冷冷的女子,南宫扶裕实在无法将她当做庶母看待,但礼法如此,不能免俗。南宫扶裕别过头,低声说:“儿......儿臣去看看这周围可有饱腹的果子。”
昭妃点了点头,“别走远了。”
南宫扶裕应了声,“好”,便急匆匆的移步离开。
昭妃与南宫扶裕差不多大,只是因为国师所言的天命,皇帝就将尚在仙云庵清修的昭妃迎进了宫,不但封了妃,还赐封号“昭”,足以见其重视程度。
但昭妃入宫时,皇帝已年逾花甲,而昭妃却还是桃李年华。因此昭妃入宫后,皇帝并未召过昭妃侍寝,也未去过昭妃宫里。但因着昭妃的特殊身份,这宫内上上下下无人敢怠慢她。
且皇帝特许昭妃可以随意出宫至仙云庵清修,这次南宫扶裕正好去仙云庵附近办事,便得了皇帝的吩咐护送昭妃回宫,却不想途中欲如此大的变故。这杀手得目标到底是他自己,还是昭妃,南宫扶裕采了果子回来都还没想明白。
他用长袍兜着果子,隔着几棵茂密的树丛看着忙紧忙出的昭妃。
这处居所应是许久没人住了,方才南宫扶裕只是略微收拾了一下。方才昭妃的清清冷冷的模样还未从南宫扶裕的脑中散去,还以为她真的不在意这地方,却没想是个爱洁的。
南宫扶裕没在掩藏,大步走了过去。昭妃抬头看向南宫扶裕,脸上因忙碌而染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回来啦。”她并没有因为被南宫扶裕抓包而觉得难为情,反而坦坦荡荡拿了东西出来装南宫扶裕长袍上的野果子。
见南宫扶裕看着她方才收拾的,手里拿着果子装在篮子里,嘴里轻声说道:“怕你住不惯,便又收拾了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浅浅抬眸,南宫扶裕望着她清透的眸子,心内一震,竟是狂跳了起来。她——原是为了他而收拾......
自小便每人如此照顾他的感受,即使与他最要好的楚宏义与洛宁,也是他照顾他们多一些。
南宫扶裕不敢再与昭妃对视,接了她手中的篮子拿去放了,只在错身的时候极为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昭妃嘴角勾起了一个浅笑,但背过身的南宫扶裕并未得见。
昭妃入宫与南宫扶裕入朝差不了多久,所以这些年南宫扶裕也护送过昭妃许多次。毕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其他皇子并不是那么愿意做。
但与昭妃的接触却是从这一次遇袭开始的。
“殿下,这是祥和宫那边送来的。”南公公将手里的果子饮放在南宫扶裕的几案上。
南宫扶裕从书中抬起抬眸轻瞥了一眼,“嗯,知道了。”
南公公福身退下。
待南公公走后,南宫扶裕才将手里的书放下。果子饮装在琉璃壶里,颜色绚丽多姿煞是好看。南宫扶裕把琉璃壶里的果子饮倒进琉璃杯里,轻嗅半晌,这才浅啄了一口,而后一饮而尽。夏日燥热,一杯果子饮下肚,驱走了浑身的烦躁与疲惫。就着这果子饮,南宫扶裕这半日倒是处理了不少公务,就连那堆积在一旁许久的,也一并处理了。
昭妃闲时会亲自做一些民间的吃食,宫里不常见,倒是让人觉得稀奇。她从前做了这些,也就给皇帝和后宫的几位宫妃匀一份。但那次与南宫扶裕遇险回来后,阖宫上下她一个没落的都送了。这其中深意,大概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懂。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但南宫扶裕同昭妃的关系却愈加的亲近,只是这样的关系让南宫扶裕日日如履薄冰,放不下也拿不起。
洛宁在宫中等着楚宏义回来娶她,等来的却是楚宏义回朝受封和她即将下嫁离国世子的消息。
南宫王室式微,诸侯国崛起,其中以离国实力最为雄厚,皇帝不得不将最宠爱的公主下嫁于离国。
得知洛宁即将和亲的消息,南宫扶裕头一次没有去盘算利益得失,直求到了皇帝面前。
而皇帝并没有给他任何脸面,怒斥了一顿后,让他跪在了宣德殿外。
那日大雨滂沱,没有任何人为他求情。他眼前闪过皇帝眸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原来他一直都只是父皇手中的棋子,他并非因为欣赏他的才能重视他,只因为他听话,他身后没有任何势力,他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依靠。原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南宫扶裕在宣德殿外跪了整整一日,来自于皇子大臣的冷嘲热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他原来没有任何的资本去为洛宁求情,早该知道的,皇帝冷心冷情,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能当做交易送出去,何况他一个棋子,这宫中哪有他说话的份。
“殿下。”
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一声难言的关切,南宫扶裕转头看向伞下的昭妃,她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
南宫扶裕浑身湿透了,他狼狈的站在宫道上望着眼前的女子,扯唇笑了笑,“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声音沙哑低沉。
昭妃看着南宫扶裕没有躲避他的视线,“我担心你。”
“跟我来。”说着就往前走去。
雨太大了,宫道上没有一个宫人,南宫扶裕放心的跟在昭妃身后,不怕人发现。但就算有人,南宫扶裕大概也会跟着昭妃去,他......似乎已经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