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by江亭
江亭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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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鹄仙在催促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同印把丘融送到宫门口:“你和兄弟们一定好生保重,不要担心我,也不要为我冲动行事。”
“没想到,到了这一步,反而是天界的神仙们在帮我们。自己的同族却拖后腿。”丘融感慨颇多,“您也要保重。下回……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同印被他说得也有点鼻酸,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放:“记得去阿禹的墓前替我磕头。”
丘融连连点头。鹄仙实在是催得厉害了,两位龙族才终于放开了手。
目送丘融的车离开,同印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本来如果见不到同族,完全没有这个念想,他倒没什么,现在见到了,不舍和思念之情就更加浓厚,使得分离也更加难以忍受。
鹄仙看他的表情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总归见到了,往后也能联络了,可以安心些。”
同印向她道谢,却不多说话。
“对了,”鹄仙给了他一个好消息:“师尊说,打算给进度落后的弟子们开个小灶班,一共十个名额,每个月初二、初三和二十补课,你想不想来?我把你的名字加进去?”
同印拒绝了:“名额有限,大家一定都抢破了头想进,不如留给更需要的弟子。”
鹄仙以为他是怕不公平:“没事的,你的进度确实比较靠后,也应该上小班补一补,你进去,不会有不满的。”
她没说,玄乙开这个班就是为了他。
“还是算了。为了我,同知一事才过去没多久,我也不想再多生事端。”
“可是……”
同印打断他:“师尊今日上完晚课有没有片刻的空闲?我想向他请个假。”
鹄仙疑惑:“请假?做什么?”
“你要去化川?”玄乙皱眉。
同印向他行大礼:“我担心西海龙族迁居后的情况,想自己去看看。此事我一定小心谨慎,不暴露身份,大约需要十日左右,请师尊准允。”
玄乙没有马上接话。鹄仙站在旁边,看看上神的脸色,便招呼着旁边伺候的大侍者们都先退下,把房间留给上神和龙王两个。
内室安静下来,玄乙回座:“先起来吧。”
同印能听出来他虽然语气温和,却不愉快。看来自己提请假的时间点不好,大约今天上神情绪不佳,早知道应该换个日子提的。
“我听鹄仙说,你不愿意进小灶班补习?”玄乙没有马上答化川的事情。
同印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修为太浅,实在不必劳动师尊亲自辅导,跟着同泰他们这些高等侍者先学着就是了,小班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应该还有不少瓶颈期的弟子们亟需补习。”
“是你觉得没必要劳动我,还是你不想补习?”玄乙淡淡地问。
同印又跪下来:“弟子不敢。”
“我这些日子总也见不到你,往日的请安不来也就罢了,如今连课也不愿意上了。为师是这样教你躲懒的吗?”上神语??气里已经隐隐含怒。
同印嘴里发苦。他有意避着玄乙,是想把不该有的感情放一放,也是不想让上神见了他心烦。可这样的话他不好说出来。
“我知道你担忧同族,可今日也见过了,就应该收收心,把精力放回到修习上。不然你想一直被仙人们看不起?”玄乙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同印只能婉转地避开话题:“师尊,丘融他们如今在北海过得艰苦,处处受监视和排挤,若是让他们去化川探查,恐怕离了北海就再回不去了。他们还都是有家、有亲眷的,逃一个出去可以,总不能拖家带口都逃出去,家里老小如何不受牵连?我不一样,我没什么掣肘,去看过了要是没什么大事,就回来。等我回来,一定收心。我只想去确认一下迁居是否安好。”
玄乙脸色仍然沉着:“难道你没想过,你去,我会担心么?”
同印避开了他注视的目光:“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你怎么保证?”玄乙质问:“出了这里,你知道帝君的眼线在三界布置了多少?他这时候最缺的就是龙族的一个把柄。你要是私自出去,被他抓住了,我到时候再难保你!他还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整个北海龙族都拿捏住。”
一向冷静自持的上神,难得的拔高了声调,嗓子里竟然有了微微的颤抖。
“那就不要保我了。”
“什么?”
同印淡淡道:“倘若被抓住,就不要保我了。师尊已经保我到了今日,本就格外恩厚了。我自知无以为报。可我也实在放心不下同族,不能看着他们进了帝君的圈套,遭了暗害。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尽全力一搏。”
他重重地给玄乙磕了个头:“我此去,倘若事情败露,师尊只管把自己摘出去就好,舍了我就是。等我到了冥帝那里,就请他将我投入畜生道,下一世变成牛马,再来还师尊的恩情。”
玄乙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他震惊地看着龙王。
“好、好、好,”上神扶着座椅的手不稳:“我管不住你了,你去吧。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同印一抬头,就见上神伤心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保你?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把你留在我宫里?你不明白吗?我教你忍性克己,为的什么,难道不是为的龙族的长远吗?”玄乙很失望:“我什么时候不让你挂念你的同族?我什么时候不允许你为你的同族着想?就一定要冒这个险,舍了性命,最后输得什么都不剩了,你就甘心了是吧?”
他气急了,抄起旁边的书册就往龙王头上砸过去:“让你学,让你修炼,就修成这个样子!只会想着鱼死网破,玉碎瓦全。永远不长进!”
龙王任由他砸,书页飞过来把他嘴角划破了,也不躲,直挺挺跪着,等他砸完了才敢膝行过去去摸上神的衣角:“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是我的错,我错了,你再打我几下,别伤自己的身子......”
上神跌在座位上,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就一定要走?”
龙王何尝不是心如刀割,但他还是点点头。
“你想走,就走吧。但我只有那句话,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就当从来没有管过你的事情,也没有收过你这个徒弟。”上神撇过头。
同印觉得他在赌气。他不得不说实话:“我不是想走。我怎么舍得走……”
“可是,让我天天在这里看着你,我真的没办法……”他一只手搭在玄乙的膝盖上,抚摸着上神的膝盖呢喃:“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真的受不了了。”
玄乙听得一愣,被龙王搭住的膝盖极微弱地抖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玄乙天尊,六御上神,修道千年,法力和智慧宇宙最强,对龙王发动大招:扔书。
使龙王受到物理伤害-1,精神伤害-100000。

第26章 青鸟昭伯
龙王觉得上神根本不知道他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能这样,整天地在我眼前晃,哪条龙能受到了自己喜欢的对象整天在眼前晃的?吃饭要管,穿衣要管,生病了要管,思乡了也要管……一会儿牵个手,一会儿抱一下,明知道我还在情热期!”
那么漂亮的一个神仙,浑身擦得香香的,细腰细胳膊细腿,瞪着一双又大又无辜的眼神见面就笑,还总是没分寸,床给他睡,澡也要一起洗,怎么能这么折磨他!怎么忍心!他六根没那么清净!
“你也想想我,”龙王一股颅脑全讲出来了,“我每天抱着你的时候你知道我都在想什么?我难道不愿意多尊敬你一分,我不想只把你当成我的老师、我的君上?你以为我每天扮一个守规矩的徒弟扮得很容易?很轻松?”
上神听不下去了,想为自己辩解:“我不是......”
“你要是,你以为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儿?”龙王蓝色的阴沉的龙瞳凝视他。
上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下子想起那天在简陋的偏房里,在那竹青色床帐四面飘荡围拢过来的小床上,如同在海风凉凉的水面,银黑色的龙把他困在双臂之间,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光是眼神就足以心悸。有一瞬间他忘了自己是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吃掉。
“你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龙王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我出去一趟,就当是为了斩断私情,倘若回不来,那就没有以后了,若我回来了,以后我就只是你的徒弟。”
玄乙很愧疚:“对不起。”他声音很轻,“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想的。”
他不知道,喜欢是要承受这样具体的繁重的身心困扰。喜欢,不仅仅代表一种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的体征,它能令人欢喜令人忧愁。
“你没有对不起我。”同印撇过头去,“是我先对你有的非分之想。你是尊上我是下属,本来这就是僭越,从前你只当可怜可怜我好了。”
“我从没有可怜你。”玄乙更加心酸,做出了退让:“算了,你既然下了决心要去,我也不会阻拦你。只是……”
龙王等待着这个“只是”的后续。
“只是,你独自去太危险了。”玄乙把他扶了起来:“最好还是有个可靠的同伴。”
同印想了想:“要不然让同泰……”
上神咬着唇幽幽地盯着他。
“你别想!”同印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先听我说。你去,就是私自下凡,西海龙族很容易就能认出你,如今他们都听从帝君的指令,万一去帝君那里指认,你等于把自己白送到帝君手上。”玄乙柔声劝说:“但是有我在,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我下凡游历,你是作为服侍我的侍者随从,不算是有违下界禁令。”
“你去化川,为的是探查西海龙族迁居的情况,找到帝君隐藏的秘密。只有活着把这个秘密找到,安然无虞地回来,龙族才有希望,才会有未来。此行必须安全,不能出差错,你错了,意味着龙族全族就败了,再难挽回。我去,能最大程度帮你把事情办成。”
同印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说要去探查龙族,也不是说着玩玩的。但他要的是独行,要的是从离开玄乙身边一段时间。
“有我,你连乔装改扮都不需要,正大光明就可以去。”玄乙还找到了一个极佳的理由:“正好,王母的青鸟要归乡,青鸟的故乡在隅谷,那儿也在西南,离化川只有一百里不到,我们可以先护送青鸟回乡,顺道再去化川。”
同印完全没想起来青鸟这回事:“青鸟不是会飞么?它不能自己回乡?”
玄乙解释:“这只青鸟,很小的时候就到了王母身边,自打跟了王母,全年无休沐,再也没有回过乡。七十几年过去,它自然是不记得家乡在何处,又要如何回去,所以王母才会请我将它带回。这是王母下凡前最后一个愿望,我也该替她周全。”
“本来,我是想让鹄仙代我去送青鸟,可她这些日子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再加上,如果她离宫太久,反而会引起猜疑。倘若有客人要见我,见不到,还可以说我闭关了,往往静修时日不定,不见客也是有的。但只要有鹄仙在,外头就不会猜测宫里出了变故。”
“你想和我一起去?”龙王挑眉。
上神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跟着,所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有点委屈又不敢太委屈。
“你知不知道,与我同去,意味着什么?”龙王露出玩味的表情。他上前一步,他们之间只有两步距离。
玄乙不自觉地往后退:“我……”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心里有你,我受不了你的。还是要和我去?”龙王步步逼近,把上神堵在了座位上,“可能要去十来天的时间,全程只有我们两个,我和你,天天在一处。还想去?”
上神十根手指紧张地绞着,指头绞得通红发疼,最后轻轻地点点头。
龙王都怀疑这是不是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你是不是就是喜欢跟着我、看着我,把我掌握在你手里,你就开心了?”
上神瞪他:“你放肆。”
“我放肆?”龙王彻底笑出声,从来没觉得这么开心,他捏了捏上神通红的耳朵尖:“我还能更放肆,你要不要试试?”
没想到上神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
好艰难才逼出这个字。
“你想做什么都行,都随你。但是你要让我留在这儿,你去,我做不到。”他嗓子都是抖的。
眼睛也红了,真的委屈了。他做不到,他是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条龙去冒险。他怎么安心?他的心难道就是铁打的?
真是天生来降龙的。
龙王认输了,哪里还敢多逼一句,他把这神仙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真是拿你没办法。”龙王低沉的无奈的声音传到耳边:“好好好,一起去。”
玄乙还怕他不高兴:“我不是想控制你,也不是可怜你……”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神仙:“我不问了。以后都不问了。”
他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他只要知道这个神仙一心为自己好就够了。
玄乙抬起手,回抱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喃道:“以后,你会有机会知道的。等时机合适了,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的。”
同印觉得无所谓了:“没事,你可以不告诉我。永远也不告诉我都行。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上神的诺言自然是一字千金的:“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至少,化川之行是得到落实了的。
同印试着往好的方面想,有了玄乙一同前去,他有信心能把化川的秘密挖掘出来,只要对龙族有益,他的私情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他回到兽园准备交接工作,经过仙鹤栖息的矮松,就见树干上卧着一个赤脚绿裙的仙子。她一头蓝发,小小的脸,绿色眼睫密密地盖在眼睑下,两把羽毛扇子似的,身上曳地的绿裙在日头下金光闪闪,裙尾带有眼斑花纹。
只是这样一个绮丽绝艳的美人,睡颜却十分忧郁,眉头紧紧蹙着,眼皮不时挣动,仿佛是受噩梦困扰。
“昭伯?”同印猜想这应该是青鸟昭伯的人形。他怕她一会儿从树上掉下来:“醒醒。”
昭伯一下子惊醒过来,猛地坐起,果然没平稳住身体,往前一晃就栽了下来,同印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好轻!小小的一只青鸟,衣裙间带着甜腻的熟果似的香风。
她还未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男性怀里本能地推了一把:“龙......龙王?”
同印本来想解释自己只是看到她睡梦魇了叫醒她,眼角余光却瞥见青鸟乱了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皮肤上有一道疤,白色的,至少有一指宽,从手腕下方的位置一直扭扭曲曲钻到袖子里面,很长,应当是外伤愈合后留下的。他皱着眉扯过她的手:“这是什么?怎么伤到的?”
他以为是在兽园里伤到的,怕是照顾不周。
昭伯迅速缩回了手盖上袖子,有点恼了:“你这龙,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天尊御下,竟这样没有规矩么?”
同印也知道是自己先失了礼数:“抱歉。我是看你睡在了树上,怕你不安稳。”
昭伯没好气地拢着袖子,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受伤了。”同印耐着性子问:“我去叫大夫来看看吧。受了伤怎么也不说?”
“不必了。”昭伯生硬地解释:“只是儿时受的一点伤,有许多年了,已经无碍,你不必担心是你的过错。”
说得好像关心她完全只是怕担责任。
但凡龙王稍微心胸狭窄一点,都要发脾气的:“那下次,别在树上睡了,我送你回你的笼子吧。”
“你们......是不是要送我回隅谷了?”昭伯猜到了他出现的原因。
同印点头:“三日后出发。师尊会亲自送你。”
“也好。这些时日我承天尊照顾,你去帮我通传一下吧,我想去给他老人家谢个恩。”
“今天晚了,师尊这个时候估计休息了,而且我也没有资格通传,不如明天我们再去正殿,请大侍者通传一声,师尊应该很愿意见你。”
昭伯没有再多说。刚刚睡梦魇的小脸还是白的,眉头一直没松下来,她扶着自己的脑袋揉了揉太阳穴,散落的头发在两侧颊腮上留下深深的阴影。同印只当她是被噩梦惊扰,又是王母精心豢养娇宠出来的鸟儿,难免任性傲慢些,也不想和她多计较。
第二天早上他兑现承诺带昭伯去了正殿,鹄仙通传后便带他们进去。内室里,藏牙正在为玄乙把脉,同印不好插话,就先站在旁边等。
藏牙把好了脉收起药箱:“天尊保养得当,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太婆我也就安乐了。”
“把平安脉这种事情实在不用劳动您,下次,请个下面的小医师过来就是了。”玄乙不想让老人太劳累,“鹄仙,我记得,上次论道会用元天尊送了一对砂州犀角,你去取来,这东西放在我宫里也没有什么用,听说是难得的药材,婆婆应当知道怎么用。”
砂州独角犀是一种古兽,只在荒漠里才有,如今已经是见一只少一只了,它的角用来入药,有上佳的解毒功效,还能为女性活血生阳,调理体寒宫虚。
“确实,确实是砂州独角犀的犀角。”藏牙摸着那对黑漆漆的犀牛角,“不过,这太珍贵了。”
“婆婆不用客气。”玄乙亲手把装着犀牛角的盒子递给她。
藏牙收下了盒子,听到鹄仙传唤了同印进来,便问:“同印侍者近日还好吧?既然老太婆在这里,不如也把个脉。”
有玄乙点头,同印才敢把手伸过去:“多谢婆婆关心。”
藏牙一边听他的脉一边微笑:“虽还有点肝火,但不打紧,饮食注意清淡,切记忧思过度,趁着年纪轻,让天尊早点给你指门婚事,免得每次春天都要亏身子。”
同印不敢去看玄乙,囫囵应了一声就算了事。
玄乙也没搭话,气氛稍微有点沉默。上神见到旁边站着的昭伯:“你有事见我?”
昭伯期期艾艾地上前行礼:“这些日子以来多承天尊照拂,想着来给您请安谢恩。请受昭伯一拜。”
玄乙扶着她没有让她真的跪下去:“照顾你是应当的。我正好到隅谷那附近有些事情要办,便顺道送送你。”
“有天尊安排,昭伯一切听命就是了。”昭伯答。
藏牙这时候为同印把好了脉,本来提着药箱准备告退,昭伯正好与她错身而过,她步子一停:“这位姑娘,身上好香啊。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料熏的衣裳,老太婆对制香算是略知一二,闻着仿佛不像寻常可见的香料。”
昭伯不认识她,只当她是玄乙宫里的医师:“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用熏香的,可能是从前在王母娘娘房里染上的吧?”
作者有话说:
上次告白某龙还是比较收敛
这次才算是真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藏牙笑呵呵地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她转身朝玄乙欠了欠身:“方才听说天尊要去隅谷?可是神鸟青鸾的故乡?”
玄乙答:“正是。”
“如果方便,能否捎带上老太婆一起?”
“婆婆也要去隅谷?”
藏牙闭眼闻了闻空中的香气,仿佛在回忆:“是了,有一位故友住在那附近,许久没有去拜访了,突然想起来,是时候去看一看。”
于是两日后,一行四位出发前往隅谷。
他们先从昆仑山下天界,到了山脚再往南,早上还在白雪茫茫的山道上,下午的时候,眼前已经换成了绿树森森的湿地。地势仍然高,但明显地暖和了起来,银杉大团大团的绿云一样的树冠压在头顶上,一眼望过去,连路上的阴影也是这种蓬松而深绿的颜色。腹地深处渐渐起了雾障,湿漉漉的雾闷重地贴在脸上,不断能听到水声,可就是见不到溪流。
玄乙许久没有下凡游历,兴致很好,把马车让给了青鸟和藏牙,自己骑马走在前面,同印则负责驾车。马蹄踩在湿土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车辙笨重地吱吱呀呀地叫。走了一天,黄昏的时候,他们才见到路边刻有“隅谷”的地界碑。
隅谷,意为太阳将沉之地。
“师尊,”同印停下马车:“天色不早,我看前头仿佛是家旅店,要不今日就先在这里歇息。”
玄乙点头同意:“也好。你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
同印领了命,从车上下来,便往那写有“春喜客栈”字样的招牌去。走近了,就见到两间土气的瓦房,用木栅栏围了半圈算是有个院落,后头还有个空落落的马棚。同印进了屋,里头倒还亮堂干净,一股干燥的炒辣椒的香气传来,前台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店家!”同印喊了两声:“有人吗?”
一阵轻柔的脚步从楼梯后头绕过来,是个戴头巾的年轻姑娘,可能只有十五、六岁,脸生得极标志:“来了来了,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同印问:“还有空房么?我们一共四个人。”
姑娘答:“今儿只剩两间了,够么?”
同印本来想要四间,可料想这么小一间旅店统共应该也没有几间房,有两间已经很不错了。他便说:“我去问问我们主人家再来答你。”
姑娘也想多招揽生意:“客官是要进隅谷么?不如今晚就在此将就一下吧。咱们这儿是谷口最后一家旅店了,进了谷,可不容易找地方休息。房间是宽敞的,一间住两位足够了。”
同印回到马车旁和玄乙如实禀报了情况:“就是要委屈一下师尊,这里和宫里肯定不能比。”
玄乙没有介意:“出门在外,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婆婆年纪大了,赶了一天的路,怕是吃不消的,你把好的那间腾出来给婆婆和昭伯。”
同印扶着他下马,又将藏牙和昭伯接下车来,向店家姑娘要了房,另有一名伙计帮他们栓马停车,店家姑娘带着他们上楼看房。
“丁字房向南,更暖和些,里头床褥都是新套的。一会儿我再拿一床褥子过来垫着,老人家能睡得更舒服。”姑娘说话做事都很伶俐:“丙字房窄些,不过,这个位置在角落里,更僻静,上楼下楼的都听不到。客官们,晚饭是在楼下吃,还是送到房里?吃得辣么?咱们这儿口味重,一顿少不了辣椒,您要是不吃辣,我让厨子少放点。”
玄乙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就像是会做生意的:“麻烦姑娘把饭菜送到房里来吧,酒就不要了,要两壶热水,我们自己带了茶来。”
“您叫我春喜就好。”姑娘能看得出眼前这位公子气度不俗,态度也客气周详些:“您晚上要沐浴么?我给您多留点热水吧,店里子时就不烧热水了,要早上卯时二刻厨房开了灶,才有热水。再有,谷地里入了夜不大安全的,您几位晚上可千万别往里头走,等白日里再进去。不然,性命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同印从来不怕吓唬,要问个仔细:“不安全?什么意思?”
春喜露出个神神秘秘的表情:“晚上谷里有妖怪出没,什么都吃,还吃人!”
同印反而来了兴趣:“什么妖怪?”
“我们都没见过。”春喜摇头,“没人真的见到了妖怪还能活着出来的。”
“既然没有人证,怎么证明有妖怪?”
“能听到声音啊。晚上的时候,能听到从谷里传来的异样的嚎叫,偶尔还会伴有惨叫声,大概就是那些妖怪在捕猎进食了。再一个,能找到被妖怪啃食过后的尸首,明显就是被撕咬过的。振保,噢,就是我们家厨子,他从前认识一个猎户,常到谷里打猎,收成好的时候也会把野货卖到我们店里,后来有一天人突然就消失了,有其他猎户进谷去找,只寻到了他的头颅,脖子是生生被咬断的。”
“那些……”同印捕捉到了重点:“那就是不止一只怪物?”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点头:“因为有时候叫声明显不只一个声源,此起彼伏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妖怪的?”
“大约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那也有一段时间了。”同印明白了:“难怪这里看着人烟疏落,谷里难以找到人家和旅店,这样凶险的地方,恐怕就是有人,也都搬走了。”
“是的。”春喜解释:“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这里往来做生意的不少,因为过了化川再往西走,就到边境了,会有一些西方民族来往通商,所以这一带曾经也热闹过。可自从隅谷出现了妖怪,做生意的就都走了,一些本地的村民也渐渐待不下去,最后就剩下我们这一家。我这店子是从祖母手里传下来,所以我不舍得搬,要不然我也走了。”
“难道官府没有组织过村民或捉妖师去围捕妖怪么?到底是一起生活的地方,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拱手让给妖怪吧?”遇到问题总要想办法。
“怎么没有?找了好些道士、术师来帮忙,但都没能成功。”春喜叹气道:“有一次还请了一位仙人过来,可是那仙人还没进谷,只在外头占卜了一下,就摇摇头离开了。连仙人都无可奈何,可想妖怪多么强大,平凡的族类怎么敢与之抗衡?”
同印看了玄乙一眼,上神露出思忖的表情,并没有马上就春喜刚刚的话做一个真假判断。
同印又问春喜:“听说,隅谷里有青鸾,是真的么?就是传说中给王母娘娘做信鸟的神鸟。”
春喜点头:“确实是有。从前隅谷就是以青鸟故居出名的呢。”
“神鸟不能保护这里的人类和其他生灵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青鸾虽然是神鸟,可法力并不强大,它是以貌美出名的。客官你既然听说过青鸟,想必也是因为它的美貌而得知。”
“那如今它们还好么?不会给怪物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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