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一起,多少也有些照料。这山崩之势……可并非什么靠着意气之争就能够解决的小问题啊。”
然而这样的话显然并不能够打动商长殷。
他的面上挂着那一种乍一看上去温润的、似乎是非常具有亲和力的笑容;可只要再认真一点看过去的话,便能够辨认出来,那种笑意显然并不达眼底,而只是一种连敷衍都不怎么认真的、礼节性的笑。
可是,要辨别出这样等级的表情解读,这位面就有些太过于难为中年男子了。他见商长殷的面上还挂着鼓励一般的笑容,便以为他其实是十分的赞同自己的话的,于是便想要再接再厉,看看能不能加大劝说的力道,让商长殷可以一并留下来。
“若是小兄弟你实在是等不及,想要上山去觐见龙尊的话……要不就等一等,等上一等?待到山崩停止之后,纵是仙使大人尚未回来,我也是愿意陪你走上这一遭的。”
小姑娘也怯生生的上前来牵商长殷的衣袖,想要他能够改变主意。
然而他们都错估了一点,那就是商长殷对此其实是根本不为所动的——换句话来说,他才不吃这一套。毕竟,商长殷和两人之间既无任何的情谊,他也不是什么做事情还非要拽着别人一起的小孩子。
交易若是想要成功,往往都需要讲究一个对等。而很显然,眼下中年男子提出来的筹码,还不足以打动商长殷。
所以,饶是中年男子说的口都快要干了,商长殷也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依旧挂着那样一副笑容,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没有那么和气。
“那怎么办呢?”商长殷弯了弯眼眉,看上去似乎是带了些苦恼的样子,然而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也不留情,“我还是想要上山去。”
这一句话顿时就将中年男子给噎住了——显然,他或许还没有遇到过如此不顾情面和社交礼仪的人。
而商长殷并没有留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已经当场一个迈步,从那结界当中脱离了出来,完全无视了正在崩毁的山峦以及砸下来的碎石,朝着山顶而去。
中年男子和小姑娘在后面张大了嘴巴,几乎是仰着头看少年飞快的离去的背影。分明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身边更是没有任何的异象产生,但是不知为何,对方脚下的步伐却自有一种轻快感,仿佛下一秒就能够自肋后生出双翼,直接飞起来一样。
看他在山林之间穿梭,就像是看到了一直从树梢上略过的拥有着华美羽翼的飞鸟,任是谁来都不可能说出比这飞鸟还要来的更为美丽的生物。
“我们……要不要也跟上去……?”眼看着商长殷的背影都已经几乎要看不到了,小姑娘担忧的问。
中年男子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这并不奇怪,他如果是那种能够很好的、并且不浪费的做出决定拉屎的人的话,那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但是很快,也已经并不需要他做出任何的决定了。
只见他们原本站着的这一处地面忽而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并且这裂缝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的要停止的迹象——正好相反,它看上去反而在越发的扩大,仿佛在地面之下他们所看不到的那个未知的空间当中,正有某种体型庞大可怖的生物在挣扎着想要从里面出来。
这下子,中年男子和少女已经开始在心头疯狂的后悔了。眼看着那裂缝已经逐渐的延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目光当中透露出惊恐之色。
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仙使大人留下来的结界能够应对这样的东西吗?他们会不会被裂缝吞噬掉下去,又或者,从这裂缝当中还将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现?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只见从张开的很大很大对的裂缝当中,却居然是伸出来了一只巨大的爪子,爪尖弯曲而锋锐,看起来能够轻易的将所有阻拦在其面前的东西都撕裂开——无论其原本是多么的坚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爪子越靠越近。爪子上布满了坚硬的、像是鱼一样的鳞片,而这样张开来比两个人加在其一起还要来的爪子正朝着他们抓了过来。
爪尖碰上了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结界的边缘。中年男子和少女全部都非常紧张的盯着那爪尖看,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有如擂鼓,像是下一秒就能够从嗓子眼里面给直接跳出来。
然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九色鹿留下来的结界显然并不如预想当中的一般给力。只见当二者接触的那一刻,甚至都没有多少抵抗和停顿的功夫,整个结界顿时如同最脆弱不堪的玻璃那样开始“噼里啪啦”的碎裂,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能够撑过去。
那一只爪子一把就伸了过来,将中年男子和少女全部都紧紧的攥住,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的挣扎亦或者是逃脱的可能,轻而易举的就捕获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猎物。
爪子上传来的力度,以及巨大的惊吓带来的恐惧同时在物理和精神的双重层面上对他们造成攻击,而无论是中间男子也好,还是小姑娘也好,都不是什么饱经训练、意志力远超常人的那种存在,因此不过是惊叫了一声之后,便一前一后的晕倒了过去。
在意识彻底溃散之前,中年男子想,早知道的话,刚刚就应该跟着那个少年一起离开了。果然诚如对方所言,停留在这里并非是什么好的决定。
而和他又不同,那个小姑娘虽然也在想一些事情,不过却与中年男子大相径庭。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
这个爪子,怎么看着总觉得那么眼熟呢?似乎就在非常近的某个时候,她看到过与之非常相似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如出一辙的程度的东西。
小姑娘非常努力的想啊想,终于在意识彻底的沉沦入黑暗当中之前恍然大悟。
啊,是龙尊大人。
方才在半山腰的时候,她曾经偷偷的多打量了好几眼。龙尊大人的爪子,似乎……就是这样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小姑娘便放心的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到了黑暗当中。
在她想来,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可是龙尊大人啊?一定是龙尊大人在山顶,见他们遭遇了此等劫难,所以才出手相助,想要将他们从如此的险境当中给拯救出去。
至于龙尊是否也可能给他们造成威胁,说实话,这样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小姑娘的脑海当中浮现出来。龙尊大人便是整个青龙城的天,甚至比仅只是有着缥缈的名号、实则已经因为太久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前而几乎被寿命短暂、换代迅速的凡人所遗忘的白玉京之主要来的更受爱戴和尊敬。
而他们两个都失去了意识,因此自然也就没有能够看到,那只爪子捞着他们从破碎的空间当中一路离开了,直到最后终于破图而出的时候,却是已经来到了山巅下——并且正被提到了那颇受尊崇与爱戴的“青龙尊者”的面前。
可是这位“青龙尊者”的状态却绝对有非常大的不对头之处。只见龙的眼瞳是浑浊的,有如内里满是裂纹、仅仅只是外表还勉强的保持了完整的模样的水晶;离的远的时候尚且无法发掘,可一旦像是现在这样靠的非常近的时候,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龙的身上萦绕着黑白两色的气,相互交织搏斗。
而即便是三岁的小孩子站在这里,都能够清楚的指出和辨别:这气息可绝对称不上善意。
龙的鼻翼抽动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昏暗无神,很让人怀疑祂究竟有没有正常的视力。
“这便是……这一次的祭品吗……”
祂或许就要做些什么了——但是在那之前,却有什么东西从旁地里打了出来,正敲在龙爪上。
那其实是非常小的一个东西,就连从地面上随便捡的一颗小石子,说不定都要比之来的更为庞大一些。而和龙爪比起来,这东西无疑就显得更加的渺小了,仿佛一粒落在爪尖上的灰尘,是根本不被放在眼中的程度。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玩意儿,却居然硬生生的将龙爪给打偏。龙只觉得从自己在爪子上传来了某种根本无法轻易言明的酥麻感,随后原本握在爪子当中的两个人便因为这种酥麻而导致了无法被抓牢,掉落到了地面上。
也亏得龙的爪子距离地面的高度并算不得很高,不然的话,这也当得上是一桩惨案。
龙的身子动了动,朝着那个东西射来的方向偏过头去。
而从树林的尽头当中,则是走出来了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只是比起先前的平和闲散,他眼下整个人都锋芒毕露,像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剑。
那砸麻了龙的爪子的小东西在空中晃了一圈,缀着流线一般的金光回到了少年的手中,却居然只是一颗骰子,除了面比较多之外,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商长殷抬起眼来,朝着那龙望过去。
“真有趣。”他说。
“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钟山烛龙也能有资格自称木之青龙,领天地山川的供奉了。”
烛龙的瞳孔剧缩。从祂的身上一瞬间迸发出了可怕的气势,像是能够掀翻山岳与河川,天地皆为之低昂失色。
“你是何人?”烛龙开口,声音听上去有如沉闷的钟声在耳边炸响,直震的人耳膜生疼。而与此同时,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也从龙的身上浩浩荡荡的朝着对方压了过去。
烛龙原本浑浊的双目在这一刻像是被擦拭去了表面蒙着的阴翳,焕发出了惊人的光亮。祂直起身子来,俯视着商长殷,日月的光辉都像是被祂所完全的遮蔽。
“妄议龙尊……你可知,该当何罪?”
第108章 长生道(三十二)
烛龙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胆敢这样同他挑衅的人了——无论是凡人也好,仙人也好,还是妖魔也好。
在青龙城当中,祂即为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莫说是没有那等不长眼的的妖魔敢于同龙尊相互叫嚣和对峙的,便是其他三城的城主,对于龙尊的存在也是礼遇有加,轻易甚至是连争执都不会有。
祂以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渺小的人类。对方甚至都还没有祂的一枚鳞片大,放在平时,甚至可能都根本入不得龙尊的眼。然而就是这样的微如沙尘的人类,却拥有着非比寻常的坚韧与光辉。
即便是面对龙尊这样如斯的气势的压迫,他却也依旧能够稳稳的站在原地,甚至是连膝盖都没有弯哪怕一下,看上去像是一株挺拔的劲松。
龙尊会对这样的人类有所偏爱,但前提是对方并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烛龙原本就并不是多么好脾气的存在,上古时期的烛九阴甚至是一度被归为“凶兽”的行列里,即便对方乃是钟山之神。
更何况,如今的烛龙的状态并不稳定……或者用个更精确一些的词语来描述形容的话,应该说是喜怒无常。这固然并不是祂的本意,但是也的确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那一双已经失去了光明的眼睛便是最好的佐证。
于是面对这样的来自小小人类的挑衅,烛龙理所当然的暴怒,并且决定要给对方一些教训。
几乎是在烛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同时,只见天空当中的昼夜便开始接连不断的轮换。龙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口衔日月,脚踏星辰,万般诸事全部都要向他俯首。笼着氤氲的金辉的、虚无缥缈的日冕图案在祂的身后缓缓的出现并且逐渐凝实。
随后,只见那日冕上的刻针“咔哒”一声动了一格。
这一声算不得非常响,但是却足够被所有人清楚的听到。随后,分明根本没有看见任何的攻击,甚至也感受不到天地之间的力量有被牵引的痕迹,但是在商长殷的身上却就是出现了深深浅浅的血痕,有的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内里翻出来的皮肉,以及埋在皮肉下的森然白骨。
商长殷的目光微凛。他伸出手去,在自己的伤口上面轻抚了一把,心头很快便已经有了计较。
“烛龙。……不愧是,烛龙。”
就像是青龙掌有着木之力那样,烛龙也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神通。那是祂们这样的神兽在诞生于这个世间的那一刻便已经被链接上的仙缘,无需任何的条件或者是准备就已经能够轻松娴熟的运用的力量。
而烛龙的这一份神通,便是对时间的掌控。沧海桑田不过是祂能够轻易的在爪尖拨弄的万物,甚至都无需为之话费多少的心神,是有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事情。
而如今这造成了商长殷身上的累累伤势,却让他根本防不胜防的攻击,便是因为其来源是过去的时间、未来的时间……却偏偏没有一个是现在的时间。
你能够抵御来自现在的攻击,可是如果不是能够有如烛龙一般司掌时间的能力的话,那么“过去”无法触碰,“未来”遥不可及。于是在面对烛龙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孱弱和无力,因为甚至连攻击出现的方向都无法辨别。
商长殷的手指抹过血痕,在指尖轻轻的搓捻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哼笑了一声。
“你觉得这样一来,我就毫无办法了。”
这并非是在同烛龙提出问询,也不是想要表达什么,单纯只是商长殷从这件事情当中觉出了某种可笑,因为对方居然会认为通过这样的手段就能够将他给拿捏住了。
的确,空间的力量并非寻常人所能够触碰和企及的,更遑论施展这一份力量的海并给什么寻常人等,而是青龙城的尊主,无疑又让这件事情的难度更跃升了好几层的台阶。
可是……
商长殷捏着自己的骰子想,他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力量啊。
于是,烛龙便看到那个少年松开手。从他原本紧握的掌心当中,有个什么东西从其中轰然落下。
本能的,烛龙便知晓,那或许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倘若祂不去做点什么,而是任由对方继续动作下去的话,那么最终所会得到的,一定不会是自己所想要看到的结局。
祂身后的尾巴用力的在空中一拍,发出了非常尖锐的爆鸣的声响,尖锐的几乎能够撕裂开人的耳膜——至少那原本躺在地面上昏迷不清的中年男子和小姑娘的耳朵当中都有鲜血汩汩的流淌了出来。
尽管并非是有意,但是由此管中窥豹,可见烛龙那随便的、甚至都不能够正儿八经的算作攻击的一击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威力。
祂身后的日冕上的虚影的指针开始飞快的转动了起来,划过的刻度比起先前来多了何止一格。而伴随着那些走过的刻度,尽管依旧是什么攻击也看不见,但是耳边却似乎已经能够捕捉到许许多多的破空声响。
那些攻击几乎要在一起,连成了细密的网,将天南地北都全部囊括,根本没有余留下任何的能够从中脱逃的机会和可能。
然而比这王落下来的速度更快的是聪慧商长殷的手中落下的骰子。
骰子砸在地面上,发出了非常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原本应该是极其轻微的,轻微到甚至根本不被捕捉到;可是眼下一切的形式实在是太过于紧绷,即便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捕捉然后解读,因此那骰子落于地上的时候所产生的诸多响动,自然也是清清楚楚的被捕捉到。
烛龙的心头一跳。
随后,只见从骰子的落点处,空间都开始无声的震动荡漾起来,表层的波纹一圈连着一圈,像是在水面上静静的荡开的涟漪。
而伴随着这涟漪一并出现的,是一面巨大的太极阴阳八卦图,每一面所对应的卦象上都亮起了根本不容错认和忽视的、与其所对应的属性相匹配的颜色的光柱。
这八根不同颜色的柱子就这样安静的伫立于此,乍看上去的第一眼只觉得像是连通了天与地之间的针线,但是再多看一会儿的话却会恍然惊觉,那分明是一个豪奢到将天地都纳入,成为了构成其的一部分的,一个过于庞大了的囚笼。
这样的囚笼自然是有些太过于不同寻常,手笔大到似乎有些根本用不上——可是换个想法看来,以天地为囚,去关押和束缚一只龙,似乎又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不如说,或许也只有龙这样的经天纬地之巨物,方才配得上用一整片的天地去充当关押的囹圄。仿佛这原本就是专门为了“龙”这样的伟物,所以才会被专门创造出来的术法。
站在那八色的光柱的正中央的少年抬起眼来,眉宇之间是毕露的锋芒。他整个人现在看上去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在他的面前,就算是日月星辰之光也必须要暂时避让。
“领五行,起八卦,占四时寒暑,行天地之道。”
商长殷仰起头来,毫不畏避退让的同烛龙相互对视。
“且看看,若是以此的话,又是否能够比肩【时间】之能?”
这是同属于天地之间法则的力量,是“因果”在对阵“因果”。仅仅只是从存在的本质上来区分的话,其实根本分不出优劣,不到最后一刻,没有谁能够知晓最终的胜者究竟会是那一方。
然而在这僵持不下的、眼看着还将会持续很久的战斗当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居然是有第三方的力量插手了。
诚然,无论是和时间相比,还是和五行八卦相比,这力量都未免有些太过于薄弱了;可它的出现却像是压塌雪花的最后一片羽毛,是破坏掉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将将原本的平衡都彻底的打破。
而无论是商长殷也好,还是烛龙也好,都并非那等认知浅薄之辈,因此也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了这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若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其中一道带了些许的疑惑,另外一道则是饱含惊怒。
这在关键时刻插手的,赫然正是若木。
若木实际上并非是那等擅长,又或者是专精于进攻的一类存在。可是她毕竟也是四大神木之一,拥有着根本数不清楚的、以“万年”作为计量单位的积累,只是打打辅助,做做后勤的供给,即便是对于如今实力已经十不存一、大不如从前的若木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木!你可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么?!”烛龙听起来又气又怒,嘶吼斥责之声有如雷鸣洪鼓,震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然而若木却很冷静。——不如说,她可是有些冷静过分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若木道,“而且我现在也知道了,你并非是青龙。”
只是这么一句话一出,烛龙顿时便像是哑了火。方才尚且还声如吼牛,嗡鸣震天,然而现在却是乍然偃旗息鼓。
的确,无论祂拥有着多少的苦衷也好,理由也罢,但是无可争议不容辩驳的一点都是,祂确确实实的假披了青龙的身份,在这青龙城当中享有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的功夫。
“从什么时候?”若木的声音很低很哑,但却又拥有着一种非常特别的穿透力,硬生生的透过了战斗的时候发生的那些足以掩盖一切的炸响,清楚的传递了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座上的便已经换成了你……又是从什么时候,这世间再无青龙尊者?!”
或许是受到她的情绪震动的影响,若木那原本应该并没有多少的攻击力的木属性的力量也在一瞬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攻击性来。商长殷见状,索性便引了她的力量,独取五行木属,逼视向烛龙的时候,一时竟无人敢触其锋芒。
“其名焉,其形焉,其所化之物焉,皆列于此——”
“阴木,上水,生;阳木,下艮——成!”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的树木皆为其所用,如同被人点醒了只会、拥有了非比寻常的果决的行动力,硬生生的“扒”住了日冕上的指针,让其再不能动作分毫;而另外的一些则横七竖八的、从各个能被想象到以及不能被想象到的方向冲出,如同绳索那样捆绑收紧,束缚住了烛龙。
时间在它们的身上失去了作用。因为这里是木之青龙的城池,天然便是树木的主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青龙城当中都会是丛林繁茂生长,永远都是草木的乐园。
这似乎是一场无比漫长的战斗,但又像是只不过去了几十秒钟。有如山岳一般伟岸巍峨的龙被强行按压在了地面上,可即便如此,祂看上去也并不是狼狈的,并且——和他相比,商长殷也依旧是无比渺小的。
少年人三两步轻巧的跳到了烛龙的面前,在祂的眼睛前停了下来。相对于龙尊来说,他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可偏偏就是这样原本根本不会放在眼中的“小东西”,却居然让龙尊翻了大车。
……不。或许也不该这样去说。
因为他所拥有的力量毋庸置疑,只不过是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寄放在了这孱弱的人类身躯当中,却并不代表对方真的是弱者。
正好相反,那至少应当是能够同龙相提并论、不分伯仲的存在。
人类的眼睛同龙巨大的眼瞳对视,旋即在他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是我赢了。”
第109章 长生道(三十三)
倘若不是亲眼见证的话,或许没有人能够相信这一幕。高高在上的龙尊也会有从云端之上跌落下来的一天——即便是最荒诞离奇的梦都不敢这样做。
即便是连烛龙自己,大抵也是没有料想过这样的事情的发生的。祂看上去甚至是有些茫然的,就算是那一张与人类之间拥有着太过于分明的区别的龙脸上都能够看出一股子的空白的情绪来,活像是被人一记重拳砸在了脸上,眼下正处于七荤八素的时候。
当听到来自商长殷的、对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的宣告的时候,烛龙那瞧着都已经从自己的身上飘出去了不知道多远的魂才仿佛终于被重新拽了回来,安放到了这一具躯体里面。
“本座输了?”祂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匪夷所思,“你是说,本座居然输了?!”
商长殷正要开口回答,却是若木的声音先一步的响了起来,制止了商长殷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行为。
【让我来和祂说吧。】若木请求道,【我有很多事情……都是想要同祂问一问的。】
这并不存在什么问题,商长殷从善如流的把优先权让了出来。
氤氲的、充满了生机的绿色的一团雾气无声无息的在烛龙和商长殷之间出现,并且形成了一个极为浅淡的虚无缥缈的人影。这人影并不凝实,只是拥有着一个大概的轮廓,像是个人,其余更多的什么都没有。
别说是样貌了,即便是性别其实都不怎么能够看出来。
“为什么是你?”若木问。“青龙呢?祂怎么样了?那被当做祭品的凡人又是怎么回事?”
烛龙的脑袋动了动。当战斗结束之后,祂的周身的气息便一下子宁静了下来——甚至都完全可以用死寂去形容,仿佛即将陷入冬眠昏昏欲睡的什么动物。包括战斗的时候,只是翕合之间都能够引起日月轮转、昼夜交替的那一双眼睛如今也重新失去了神采,黯然无光买就像是安置在眼眶当中的两颗毫无生气的玻璃球。
不,就连玻璃球或许都比祂的眼睛来的更为通透一些。
而眼下,烛龙便用这样一双毫无生机的、满是沉沉死意的眼睛朝着若木“看”过来。——比起高高在上的龙尊,祂这般看着却居然更像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人,周身的气息满是枯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陨落。
“青龙……自然是已经陨落了的。”烛龙从喉咙间发出了低沉的笑。
只是那笑声听起来绝非是什么得意与愉快。正好相反,这笑声当中充满了苍凉之意,令人闻之怆然。
“不可能!”若木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开口反驳,“倘若青龙身陨的话,青龙城早已沦为朱雀城一般的境地,根本不会像是现在这样——”
若木的话说到一般的时候便戛然而止,她触及到了烛龙的“目光”,分明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在那一刻,若木突然福灵心至的明白过来了一些什么。
“……是因为你。”她的声音忽而就低了下去,像是生怕惊扰了一颗在空中静静的漂浮的泡泡,一个绮丽、绚烂但同时又异常脆弱的梦,“这就是你会在这里的原因。”
青龙身陨,而烛龙代其龙尊之位,入主青龙城。这一手李代桃僵之术也当真是巧妙,并且也是真的让祂给顶住了。青龙城一如既往的运转,几乎没有任何的——无论是凡人也好,仙人也好,还是那些一直都对青龙城虎视眈眈的妖魔也好,发现这一轮替换。
“青龙在陨落前向我发出请求。祂以自己的骨,自己的肉,自己的龙珠,还有我们之间无数个万年的情谊来当做交易的筹码,请求我在祂陨落之后,能够代替祂镇守这一座城池。”
妖是从人的恶念当中诞生的,魔是从仙的恶念当中诞生的。无论是仙也好,还是人也罢,谁都做不到完全的斩除自己的欲念,因此妖魔便无穷无尽,永远都没有根除的那一天,而云天仙城便也就一直都笼罩在妖魔的威胁的阴影当中,无法脱逃。
凡人没有能够和妖魔所对抗的能力,只有仙人才可以将妖魔剿灭。而与此同时,四象神兽分别镇守一方,祂们身为天生地养的神兽,以己身镇压一方土地上的阴晦污浊之气,庇佑这一方土地上尽可能的没有妖魔的诞生。
人们在这些得到了庇佑的土地上修建了城池,日后的四象城便由此而生。
但是,那些全部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污浊、最不堪的恶意,就算是神兽也无法将其完全的抵挡,甚至有可能在天长地久的相处当中逐渐被污染、腐蚀……乃至于是,陨落。众所周知皆可见的例子便是朱雀尊者。
而青龙,不过是步了朱雀的后尘。
但是朱雀城的例子尚且在前,青龙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庇佑的城池、以及在这其上生活的那些子民们也都沦落到朱雀城一般的境地。是以方有了陨落之前的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