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交易,你看如何?”
若木原本想要叹息这不过是一次不自量力的尝试,但是当她对上了商长殷那一双隐隐泛着金芒的双眸的时候,却是猛的一顿。
是她先前总是想左了啊。
若木“看着”这个少年。
对方披着玄色的大鳌,内里的红衣像是火焰一样的灼灼而又夺目。眉宇间的笑意纵然浅淡,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如散发着煌煌的光芒的七彩的琉璃。
她忽而忆了起来,面前的少年并非凡俗。他是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只三足金乌,并且足够扶桑梧桐放弃涅槃的机会和永生的资格,只是为了给他铺路。
他是太阳。
光华璀璨,逼人不可直视,照耀万物,无有阴霾。
于是,若木几乎是在某种植物对于太阳的本能的追随和信任之下,鬼使神差的应下了商长殷的话。
“好。”她说,“我会等你。”
等你为我从青龙城带回一个答案,也当你为这析木楼……带来一份可能的转折与生机。
商长殷闻言便笑了起来。
“好啊。”少年人道,面上神采飞扬,“定不辱命。”
第101章 长生道(二十五)
其实在有如魔怔的一般的脱口而出答应了商长殷之后,若木是有些后悔的。然而话己出口,契约既成。这一份交易的双方的筹码都已经被摆上了台前并且经由天道见证,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再对其做出违背和修改。
若木不管怎么想这件事情都怎么觉得心头有些不得劲,看着商长殷的时候目光也都是狐疑的,不知道自己是种了什么样的邪,才会像是这样一口答应下来。
她一边暗自的懊恼着,自己居然一时不察中了这么一个小辈的道;一边却注意到商长殷并没有要立刻从这里来开的意思;正好相反,后者正在周围转来转去,时不时的从若木的身上摘取一些枯枝,有如选妃一般的慎重。
这就是若木看不懂的东西了。
她问:“你要做什么?”
商长殷怀里面抱着那些长短不一的枯枝来到了若木的正南方。或许是因为他面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平静,周身的气质又太过于华贵的缘故,以至于那些枯枝被他抱在怀里都莫名的提升了品质,显得奢华了起来,仿佛抱着的是金银所打造出来的,美丽而又繁茂的花枝。
若木并非是那等不识货的人,她能够大概看懂商长殷在做什么。后者在就地取材,于这物资贫瘠的空间当中硬生生的从无到有的构建出一个阵法,并且企图用这个阵法去达到一些什么。
商长殷一边将这些花枝在若木的面前按照某种独特的规则摆放好,一边口中回答了若木的问题:“我给你留一个阵在这里。”
那些树枝被他看似随意的撒了下去,在地面上扦插好,看着倒似乎隐隐约约的像是一个八卦阵的图案。
“这个阵可以保住你的灵台清明,让妖邪奸佞无法靠近。虽然阵法的作用经由一时,并且会因为所遭受到的攻击而有折损和衰减,但是作为一时的抵御,倒也够用。”
若木这下子倒是咂摸出一些味儿来了。
“你这是怕我在你前去主城一探究竟的时间里面出现什么意外,导致我彻底陨落,连带着析木楼最后的希望也都跟着被一并覆灭了啊。”
商长殷笑了笑,并没有否认若木这样的说法。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尽可能救上一救的。”少年说,“我并不强求说非要做出一个什么结果来,但也做不到眼看着一切都在我的面前发生,自己却视若无睹一般的什么都不做。”
而按照若木所说,只要能够将青龙请动,对方便一定拥有可以解决这般窘境的方法。他虽然并非阵法一道上的大才,但是也多多少少略通一二,只是这数个月的绝对严密的防护,倒也不是做不到。
若木有些难以描述自己心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于是到了最后,这一株神树便只苦笑了一声,决定将一切都交给商长殷,而她自听之任之便好。
“那么。”若木说,“一切便都拜托给你了,扶桑的小朋友。”
“我已同你许下过承诺,自然会做到。”商长殷含笑应允,“我商长殷,最是说到做到。”
对于柳浮生来说,这几天的日子可实在是过的有些刺激了一些。
他如同自己所期望的那样跟随着商长殷成功的进入了析木楼的境内,但是让柳浮生有些死亡的是,即便是在这仙人所聚居的楼宇当中,其实也很少能够见到仙人的身影。
作为区区一介凡人,能够成了商长殷的光跟着进入这析木楼当中已经史书侥幸,是撞了太大的运气与机缘;至于旁的更多的……至少析木楼在邀请上场前前去做客的时候,是并不会有想法要去把他的仙侍也一并请去这只属于仙人的机会之中的。
柳浮生以往便知道仙凡有别,而这之间看似差之毫厘,实则谬以千里。
可是以往,他和仙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于遥远,说的难听点便是连对方的一点衣袍角都难以触及。于是那种距离感并没有切实的落下来,至少并不会如同现在这样,让柳浮生深刻的意识到于仙人来说,他的存在是如何的仿佛蝼蚁一般的可笑。
“仙人,仙人……”
他站在自己所被安排的、那位于若木比较靠近下方的、无论是采光也好,还是装潢也好,自然都是不怎么比得上若木更靠上方的那些天字号客房的房间当中,望着窗外的一片灯火通明,在口中反复念诵着这几个词。
若是现在在这房间里面还有第二个人的话,那么就会惊骇的发现,如今柳浮生的面上,可是半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那君子端方、温文尔雅的模样。
正好相反,那一张本该是江南水乡当中所将养出来的如玉贵公子般的面庞上,流淌出来的是某种漆黑的翻涌着的恶意,就像是不见底的深潭,谁也不知道在其中究竟都暗藏的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一部分一直都被柳浮生给藏的掖的死死的,也就是现在,确认周围并无旁人,再加上柳浮生也的确是被窗外的、那由于在若木顶部的仙人的聚会而散发出来的将黑夜都映衬的有如白昼一般的华彩给刺激的心头火气郁结,方才会有眼下的这种真情流露。
在窗外那些明明灭灭的、以仙家的手段所点亮的火光的映照下,似乎能够隐隐约约的窥见到青年原本应该是属于人类的、棕黑色的眼眸深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细细的逼成了一线。有冰冷的金色从深处爬了上来,染在最底层,让那一双眼睛看上去好像色泽都更浅淡了一些。
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普通的人类身上的眼睛,而更像是某种冰冷、恶毒、诡谲的邪物。
“仙人,可真是高高在上,令人憧憬啊。”柳浮生这样说着,扯了扯嘴角。那并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到舒服的笑,不如说在其中蕴含了太多的恶意与嘲讽。
只是不等柳浮生再说上些别的什么,异变就在这一刻展开了。外界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而当柳浮生从窗户探出头去,想要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有幸”见到整个世界——至少是他眼前所能够看到的世界开始如同被浸泡到水中的画卷那样掉色,先前一切的良辰美景奈何天都化作一纸空谈。
柳浮生自然是不可能像是商长殷那样,被忌惮而又恭敬的由真正有着若木和天河水在的那个空间给吸纳进去。他于是被留在外面,成为了虚假的析木楼当中唯一的活物。
柳浮生甚至是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街巷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身体爆开,但是从中喷射飞溅出来的却并非是血肉,而是一只又一只散发着不详的黑气的虫子。
先前还是热闹非凡的好好的安宁和平的街坊,不过是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成为了被虫子所爬满的人间炼狱。偏生这样的景象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宣布为此负责,几乎要让柳浮生以为自己其实并不是在仙人云集的青龙城析木楼,而是什么妖魔狂欢的乐土。
柳浮生觉得那其实不过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些虫子却已经“窸窸窣窣”的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极快的速度开始朝着这里唯一的一个鲜活的人类——也就是柳浮生本人而来。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那么柳浮生接下来的结局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要么是沦为这些虫子口中的饵粮,要么是也被虫子给蛀空,然后填充他的皮囊。除此之外,再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虫子的速度就像是疯狂的蔓涌上来的潮水一样的快,不过短短一秒便已经蹿到了柳浮生的面前,要将他直接给淹没吞噬下去。然而在漫天的骤然坍塌下来的黑色“水幕”当中,却是有一点金色的光猛的闪烁了一下,有如漆黑长夜当中在某个瞬间亮起的那一豆星火。
“妖魔,哈。”柳浮生自言自语,“妖魔。”
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在室内刮起,伴随着某种可悲的尖啸,只是在这尖啸当中,却又暗藏了一些低小的、恶意的笑声,以及“咔叽咔叽”的奇怪的挤压声。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依旧站在这里的是近乎毫发无损的柳浮生,只是要忽略掉他那苍白的仿佛被抽干净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的脸色,以及单边的那灼灼的、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写满了暴虐与凶戾的金色的眼睛。
“我付出了那么多,可不是为了成为妖魔的。”
这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无比冰冷的残酷在其中,任是谁来了,都会因为那话语当中所蕴含的某种极为可怕而又偏执的情感而动容。
“我会成仙。”柳浮生这样说着,有狂热的色彩攀爬上了他的脸颊。他整个人看上去状似疯癫,是会让并不熟识他的人心头莫名一跳,生出某种警惕乃至于是畏惧的外露的情绪。
“我……必成仙!”
第102章 长生道(二十六)
商长殷的确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从析木楼当中把柳浮生给找了出来——若是析木楼的确还是原本的那好好的仙人楼宇的画手,杀死你更常用倒也不会做这等的事情,而是就任由柳浮生继续留在这里了;但是,在已知整个析木楼都是妖魔的虫巢之后,如果还将柳浮生这个新鲜的活人留在那里的话,位面也太过分了一些。
诚然,商长殷清楚的知道,在柳浮生的身上存在着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既然对方现在并没有将这些问题暴露出来,也不曾怀有对商长殷的恶意,那么按照疑罪从无的定律,商长殷实在做不到将一个自己亲手带来的好端端的活人,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落在虫巢里。
既然如此,那么自然是应该捞上一手,带着柳浮生一同离开的。
渡鸦对此颇抱有一些怨言,因为这原本是好好的、只有他和商长殷的相处,结果却是这么横插了一个人塞进来,简直是把渡鸦原本所有的计划都给噼里啪啦的打了个粉碎。
但是他有不好去反驳商长殷的决定,因此只能够在再见到柳浮生的时候,站在商长殷的肩膀上以一种极为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看柳浮生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七殿下?”见到专程来寻找自己的商长殷,柳浮生也很是诧异,不知道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有什么事情。
“我来带你走。”商长殷说,“我此行将要离开析木楼,前往青龙城主城。你要和我一起同去吗?”
但其实,无论柳浮生怎么回答,商长殷肯定都不会把他单独留在析木楼当中便是了。
柳浮生的内心究竟都划过了一些什么样的想法并无人知晓,但至少眼下,他的面上一怔,旋即露出了一种尽管已经很想要拼命的去掩饰了,却依旧还是因为个人的掩饰功夫不到位,所以稍稍的表露出了内心的感激的表情来——至于这一种外露出来并且能够被清楚的捕捉窥见到的情绪,究竟是当真情绪流露,还是只是一种专门“表演”出来好给商长殷看的把戏,那就不得而知了。
柳浮生甚至是一句多的话都没有问,只是朝着商长殷深深的长揖一礼:“多谢七殿下的关照与挂念,在下自然是再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于是这件事情便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与来的时候不同,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整座析木楼都非常的安静,没有半分的人烟,街道上也看不见任何的行人。送别什么的,当然更是无稽之谈。
按照常理来说,这自然是不正常的;但是商长殷和柳浮生心头都各有计较,因此也没有谁想要主动把这件事情给挑破,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添麻烦,于是难得默契、有志一同的谁也不去将这件事情提起,自欺欺人之下,倒也能称得上一句“平和”。
当真是见了鬼的平和。
离开了析木楼后,便再难见到什么人烟。青龙为木属性,故而整个青龙城当中随处可见连绵不断的起伏的山林,空气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这样嗅着都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有渡鸦在,他们不必跋涉,只靠渡鸦在空中飞就好。当然,还是商长殷坐在背上,柳浮生被抓在爪子里面的配置——渡鸦是断然不会让并非商长殷的第二个人能够上他的背的。
若木先前给了商长殷一段枝丫,也没旁的什么大用,好就好在能够一路都指明方向,让他们不必绕什么冤路错路,而可以目标明确的走直线距离,朝着青龙城主城而去。
但越是靠近青龙城的主城,商长殷面上原本还挂着的那些漫不经心的笑便逐渐的都收拢了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则是一种被逐渐沾染上去的凝重。
原本所预想的、按理来说越是靠近青龙城主城,便应该越是显出些有青龙驻扎镇守的不同来才是——哪里想到,这不同倒的确是有了,只是并非是比别的地方好。
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反过来,是反而显得越发的情况严重的模样。
这问题可就大了。
在商长殷的眼中,那整座青龙城的主城都在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只是这样一眼瞧上去都能够感知到其中的那些隐晦与不详。非要用个什么词语来形容的话,商长殷觉得那像是一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的、不堪入目的东西。
商长殷心头都忍不住要开始打退堂鼓了。
这……真的能是青龙城的主城吗?他莫不是走错了方向,其实一头撞进到了什么妖魔的城市当中?
商长殷的心头已经难免升起了这样极为狐疑的情绪来,甚至已经很想直接打道回府了。
他把若木给的那一小截的树枝拿出来看了又看,可不管再看多少次,其所指出来的方向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任何的、想要改换自己所指引出来的方向的意思。
商长殷于是有些头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心知这件事情又是要糟。都不需要进去这青龙城的主城,他似乎都已经能够窥见到隐藏在其中所必然的腥风血雨。
不过,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么原先的一些计划和准备,也少不得要随之做出一定的更改来。
商长殷于是便让渡鸦不必按照原计划那样直接飞入青龙城的主城当中,而是在城外又另外寻了一个地方落了下来。
柳浮生有些不解的看着商长殷:“七殿下这是……要作何?”
然后他看到,自己面前的商长殷分明也没有做什么,但是其给人的气质与感觉却是完全的不同了,像是蒙尘的明珠,在一瞬间韬光自晦,于是看上去便极为的寻常了,你甚至不会认为他是一个仙人。
面对柳浮生的问题,商长殷笑了一下。
“我微服私访。”
第103章 长生道(二十七)
即便柳浮生一直都保持着无比恭敬的态度去对待商长殷,但是在这一刻,他也依旧是差点破功。倘若不是因为双方之间不仅存在着地位差距,并且也有根本无法弥补的实力上的差距的话,那么柳浮生或许会冲上去狠狠的摇晃商长殷的肩膀。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在柳浮生的心头,终于是回想起来了七皇子以往在南国的种种“丰功伟绩”,以及那曾经声名远扬的“纨绔”的名号。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里面和商长殷的相处过程当中,后者表现的姑且还算是正常甚至是靠谱的缘故,以至于柳浮生都快要遗忘了,原本在传闻当中,这位七皇子是怎样一个……只是这样提起来,都会让人觉得头疼和忍不住摇头叹息的人。
对方可从来不是什么乖宝宝类型的角色。如果有人仅仅只是因为一时的相处,而错认了他的本质的话,那才真正的需要为自己错误的认知付出学费来才是。
当柳浮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极为荒谬,甚至是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
柳浮生甚至必须承认,在他的心头已经隐秘的产生了某种嫉妒与不忿的情绪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的人,却能够得到这云天仙城当中仙缘的眷顾,成为高高在上的仙人,而他分明远比对方资质优良,也远比对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和精力,却甚至得不到一个触碰仙缘的资格。
这如何能够不让柳浮生嫉妒的眼睛都要开始滴血,并且在此之上衍生出某种隐秘的愤恨来。
他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才总算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能够重新以笑脸对着商长殷相迎。至于那些阴暗而又晦涩的情绪,被柳浮生压到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至少,现在,并不是让这些情绪浮现冒头,并且被商长殷给察觉到的时候。
仙人只会同仙人对话。在这几年当中,柳浮生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作为一个毫无根基,并且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多么有仙缘的、已经尝试过自己所能够尝试任何手段的凡人,柳浮生所能够选择做的,只有紧紧的扒住商长殷这个唯一不排斥的、他能够接触到的仙人的大腿,寄希望于能够因此而蹭到一份仙缘,踏入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境界当中。
柳浮生想要成仙,想的发疯。并且愿意为此而支付任何一切的代价。——只要他有,只要他能够拿得出来去作为天秤一段的砝码进行交易,那么柳浮生将会无所不用其极。
“七殿下。”柳浮生调息养气的功夫也是当真了得,不过是这么片刻之间,便已经心平气和,再无半分的破绽流露出了,“您所言【微服私访】,是为何意?”
这里可并非是南国,商长殷自然也绝非再是被高高供起来的皇子。这里甚至不会有多少人认识他——如此却还要这般隐蔽行事,柳浮生有些不知其所以然。
“这青龙城的主城当中,有一个秘密。”商长殷并不详细的为他解释说明,只是这般模棱两可的、颇有兴趣的提了一句,“而我现在想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找到这个秘密。”
柳浮生只觉得自己一时之间心跳如擂鼓。
一个秘密。
一个连仙人都会为之感兴趣的、隐藏在青龙城的主城当中的秘密。
那么,那是否会是一条他一直以来都在渴望和找寻的、能够一步登天的坦途大道?
柳浮生几乎是立刻的就改换了自己的态度——不过这一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并不会明显的马上就表露在面上,让人极为鲜明的察觉到其中的区别。
“既然是七殿下所欲,那么在下必然会全力配合,助您达成自己的谋划。”柳浮生将姿态摆的非常的低,只是当他在一揖到底后稍稍抬起眼来,想要略看上一看的时候,却正巧同商长殷的目光对上了。
少年人似乎已经注视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双黝黑深邃、宛如不见底的深潭一样的眼眸注视着他,但是柳浮生在其中却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那一双眼睛黑的像是连光线都能够吞噬,什么也照不进去,只是这样看着都莫名的开始汗毛倒竖,仿佛有某种幽深而又诡谲的目光环伺在身侧,时刻等待着一个从深渊当中探头的机会。
柳浮生打了个哆嗦,避开不去看商长殷的眼睛,才从那一种氛围当中脱离了出来。他这下也知道厉害了,不敢再去盯着窥探和猜测商长殷的心思,只是口中问:“七殿下打算如何做?”
“入城之后,先不要提我们从若木楼来。也不必提我仙人的身份。只当我们是从旁的地方来了这里,其余的一概不必多说。”
柳浮生并非是愚人,商长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也是寻摸出了一些其中的意思来。
“您觉得青龙城当中有异,所以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探寻一番……?”
可是,如果连仙人的身份都尚且我不能够发现那其中的隐秘的话,区区凡人,难道不是更不可能接触到那些并不想要展示给外人看的隐私隐秘吗?
但是柳浮生现在已经学会了对商长殷的决定乖巧的闭嘴,只要做跟在对方身边的一个挂件就可以。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商长殷走在前面,施施然的带着他来到了城门前。
青龙城的主城和析木楼,便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类型了。如果说析木楼本身是依托于若木而建立起来的、被若木所托举起来的树上城,主打的是一个同若木的本体契合,是按照若木的生长方式来进行建筑,因此其中自然而然的便嵌套入了树木的一部分。
而这也让整个析木楼看上去都拥有着一种自然的野趣,不是那么的“工整”,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所会感叹的也只有那和好若木相互结合起来的巧夺天工的设计。
而和析木楼相比,作为整座青龙城的主城的、面前的这一座城市,拥有着每一座城池所必然会拥有的城墙,看上去高达而又巍峨,根本无从窥见内部的景象。
在唯一能够进出著称的城门口处,有数名护卫站在这里,负责对所有想要进出主城的人进行某种身份的核查和随身物品的检验。这场面一时之间简直是令人有些恍惚,并且还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既视感,仿佛他们现在并不是在那云天仙城之中,而是回到了地面上的人间,是在南国的哪一个比较重要的城市门口等待进入。
周围往来的那些本土居民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因为能够居住在著称当中而露出的安静、平和、幸福的笑容。正好相反,几乎就没有见到过有几个人的面上是挂着轻松的笑意的。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挂着一种难掩的压抑与慌张,像是头顶悬挂着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这代表着审判与毁灭的剑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进入青龙城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波澜。即便是城门口负责检查和守卫的士兵们看起来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活像是生活的重负这个不定时的炸弹可能明天就会被引爆,然后“Boom——”的一声,将他自己彻底的卷进去,炸的体无完肤。
这整个青龙城的主城,都在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古怪。
商长殷的眼珠子转了转,将这些疑点暂时先记了下来。他也不声张,一行两人一鸦姑且先这样进了城。
城内的街道上,人倒是多了很多。然而就算是这么多的人,整体的氛围依旧是沉重的,甚至近乎于死寂,就像是一块儿凝固了的胶体,从表面上尚且看不出什么,但是只有真正身处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陷入其中根本寸步难行,甚至会被直接黏死在这里。
他们选了一家看起来装潢还算不错的客栈暂时下榻,柳浮生自动自发自觉的接过来了一些基础的收拾和整理——既然他现在还打算恪守着主臣这样的关系,那么这些事情当然不可能让商长殷皇子之尊去做,全都得是他来。
而在柳浮生做这些的时候,商长殷便下楼去,和客栈的老板随意的攀谈了起来。
老板原本是什么都不打算说的,但是商长殷出手大方,钱给的够多,再加上也很难有人拒绝一个长相秀美贵气的小少年和和气气的同你说话,向你请教一些问题——这谁顶得住。
于是不知不觉间,客栈老板已经和商长殷说了很多。包括主城当中的一些老字号的名店啊,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最好不要去啊,宵禁的时间啊,在主城内需要注意的一些虽然并未言明但是又的确存在的潜规则。
这些如果没有本地人帮衬讲明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轻易知道的,而是需要付出极为庞大甚至是惨烈的代价才能够得到。
这般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商长殷就把话题转到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部分。
“我观城内气氛沉重,可是近日有要事发生?”
商长殷不提到这一点还好,他提起这一点,原本还因为这一场轻松的谈话而变的略有松快的面上的表情瞬间又重新变的愁苦了起来。
他本不该说这些,但因为先前和商长殷之间聊的确实不错,因此便也隐晦的点了一句。
“小哥近些日子,最好还是待在客栈里,尽可能不要外出的好。”
这客栈的老板朝着商长殷靠了过去,压低了声音,仅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听到。
“城内的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最近……正是缺人的时候。”
第104章 长生道(二十八)
客栈老板的话到此便戛然而止,仿佛能够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所可以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之后无论商长殷如何的以话语去引导,又或者是许以更高的酬劳,他都对此再不置一词,嘴巴闭的比蚌还要严实。
若是被商长殷给问的急了,便也只会摇着头劝他几句注入“早日离去”、“并非久留之地”、“近些日子最好还是少出去抛头露面”一类的话,多的也再没有了。
“不说,是为了您好。”客栈老板叹息着,“您应该知道,很多时候有的事情知道的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方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商长殷便也就揣着这些消息,不再继续为难老板,而是若有所思的回到了房间里。
他们有钱——甚至都不需要商长殷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黄白之物去交换成钱财,单是柳浮生便是腰缠万贯。他当初就是凭借这一点砸开了去往汤山的道路,得以“拜见”在此暂且落脚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