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浅笑着接过了旅店老板所递过来的三枚用于打开房门的令牌,分别递给了九色鹿和柳浮生之后,便示意莫凭阑跟上自己,一行人分别的去了各自的房间。
在关上房门之后,莫凭阑便在床上打了一个滚,随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商长殷,就算是那漆黑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当中,也似乎能够传递出来纯然的、喜悦的情绪。
“我——”
莫凭阑正待要说上些什么,却被商长殷给打断了。他一只手捂住了莫凭阑的嘴,另一只手则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来。
【别说话。】商长殷通过两个人之间的契约说,【听。我们可是有大热闹了。】
莫凭阑便按照他所吩咐的那样集中了注意力去听,于是果然在一阵过于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后,听到有谁进了楼下酒馆的门,以并不客气的语气去逼问那方才还和他们有过交谈的蚌精老板。
“我等为城卫军,今奉玄武尊者之命,捉拿叛通妖魔的要犯!”
“有人举报说,方才见到要犯来你店中借宿——可有此事?!”
第115章 长生道(三十九)
楼下的交谈还在继续,好在无论是商长殷还是莫凭阑,五感都远超常人,因此很轻易的就能够将那对话听个完全。粗粗总结一下,左不过是他们如今的身份在整个玄武城当中都一跃而成了通缉犯,并且还是犯下了要刑、按律当斩的那一种。
而如今,这些城卫军前来的目的便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先送入大佬之中,然后再由更高位的存在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真有趣。商长殷想。
距离他们踏入这玄武城当中,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除了和那一位灵台之上的玄武尊者有这即为短暂的交流之外,便是直接来到这旅店当中投宿,除此之外再没有做其余的神明事情。
面对这从天而降的一口惊天大锅,要商长殷来说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甚至是连去争论一二的心都没有。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掉到自己的头上来,商长殷倒还是感兴趣的。
不期然的,商长殷的脑海当中又浮现出先前灵台之上,玄武二相之一的灵蛇的身影。
眼下正发生的这一切,会和对方有关系吗?而九色鹿又是否知情?
种种的想法在商长殷的心头飞快的掠过,又很快的重新被按了下去重归于平静。商长殷朝着莫凭阑伸出手,示意后者抓住自己。
莫凭阑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当中都像是有不明显的光亮闪烁,有如黑珍珠上流动的光泽。眼前的一幕恍惚间像是和“本体”的记忆当中、那被珍藏在最深处的、最为宝贵的某些片段重合了起来,几乎要让莫凭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过去的区别。
他稍微的恍惚了这么一下,但是身体已经非常诚实的先有了动作。莫凭阑小跑了几步跟过去,随后被商长殷非常轻松的一把给抱了起来,从窗户上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处旅店的确像是九色鹿所介绍的那样环境清幽,周围虽然算不得荒凉,但是也绝对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那一种。因此,即便是商长殷从楼上的窗户给直接翻了下来,其实居然也并没有什么人看到。
九色鹿和柳浮生的房间在他们的下面一层,所以商长殷可以轻松的推开窗户,带着莫凭阑滑入楼下柳浮生的房间里。
柳浮生当然没有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一出神兵天降,在看到商长殷和莫凭阑从外面打开了窗户丝滑的溜进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面上都浮现出了极为愕然的情绪来。
“七殿下?您这是要?”
“之前你不是控诉过我,离开的时候都不带上你吗?”商长殷朝着他笑了笑,“我是很能够听得进去意见的一个人——喏,我现在就来带你走了。”
尽管柳浮生并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让商长殷选择这样做,但是他好就好在足够懂事和听话。既然商长殷说了,柳浮生当下便也什么都不耽搁,直接快走了几步,来到了商长殷的面前。
“七殿下,我们要如何离开?”
只看商长殷来找他的时候甚至都是从窗户而非正门的举动,都已经可以大概的推测,这或许并不是什么能够正大光明去进行的事情,而需要引人耳目。
商长殷喜欢和聪明人共事以及说话。这样能够让双方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与流程。
他对柳浮生说:“你同我来便是。”
柳浮生也是真的信他——毕竟,七皇子并没有任何的需要针对他的地方,不是吗?而在他随着从窗户跳下去的时候,周围的水流像是有自己的意思那样的将柳浮生给托举住,没有让他当真一头栽下去。
柳浮生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发现虽然动作不是那么的灵便,但是整体来说并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只是偶尔稍有些浮上来的凝滞感,不过不碍事。
商场也并没有要去找九色鹿的打算,只是在房间里面留下了一封书信。没有他们在身侧的话,商长殷相信九色鹿在玄武城当中不会早遇到什么刁难,而只会得到礼遇——它毕竟是代表着青龙城而来,在世人的眼中是青龙尊者的信使。
只要玄武城还不想同青龙城开战,那么九色鹿便能够一直无虞。
与之相比,反而是他们的情况要显得更为危急一些。
柳浮生的配合显然给他们省了不少事。在楼下的那些城卫军都甚至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悄然的从这里离开了。
当来到旅店外面的时候就能够发现,这整间旅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城卫军给完全的包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的脱逃的可能。
不过,显然并没有谁料想过,他们将要抓捕的对象会提前注意到他们的行动,并且已经采取了应对措施,如今正将他们的全部所作所为都看在眼中——因此,自然也就更没有想过要右手防范。
如果说柳浮生原本还心中生疑的话,那么现在,那些疑问全部都没有了,在他的心头留下的只有对商长殷的叹服和崇拜。
此先对于商长殷,柳浮生对于他全部的看法,都不过只是一个运气好的纨绔罢了——无论是对方生而投胎于皇室也好,还是就算是被卷入到了这云天仙城当中,居然不但没有因为失去了来自皇室的身份的便利而落魄、反倒是成为了多少人都不敢去奢望的仙人。
柳浮生简直是为此而嫉妒的发狂。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面前的这位七皇子,发现在剥去了外侧的那些笼罩在他的身上、几乎要将他自己本人都完全的淹没在其中外侧的光环之后,其下所站着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原本臆想当中的一无是处。
若是寻常人发现了这样的一幕,即便不说心头产生出什么愧疚之感,也应该多少浮上一些不同的情绪来;柳浮生倒是的确心上一跳,却是一种隐约的忌惮。
如同商长殷真的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的话,那么到也便罢;可是如今发现,对方或许并不是真的毫无作为,甚至可能远比自己所能够预料的还要来的更为敏锐、聪慧,柳浮生回想起自己先前的种种言行举止,难免生出某种担忧来。
那么,他一直以来的伪装在七皇子的面前,究竟又被信上了几分?对方是否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那些把戏,又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的?
这些想法堆积在柳浮生的心头,让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无比的惶恐不安和焦躁了起来。
柳浮生低着头,让略长的额发能够很好的掩盖住和遮掩住双眸,以免被商长殷和莫凭阑注意到,在他的眼睛正中的瞳孔正在发生的某些绝非寻常的变化。
有或许是幻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其中带着根本不打算加以掩饰的恶意和嗤笑。柳浮生非常用力的摇了摇头,将那声音从自己的脑海当中赶出去,只当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眉宇之间又是一片的温雅淡然之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些……便是七殿下要带我离开这里的原因了吧。”柳浮生斟酌着措辞,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冒犯、或者是阴气商长殷的不快,“只是不知,他们来此是为了……?”
就像是商长殷之前疑惑过的那样,柳浮生也怎么都想不出,分明作为整座玄武城的最高统治者玄武的尊贵的客人,可是为什么他们却一下子就要沦落到被抓捕的地步了。
“这就是我们之后要弄清楚的原因了。”商长殷拍了拍柳浮生,“朝这边来。”
柳浮生虽然心头疑惑,但还是按照商长殷的指引,跟着他朝着旁侧游过去。
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轻巧的就从旅店离开,将那些城卫军远远的甩到了身后。
现在,三个人站在了玄武城的某一处还算偏僻的街道上,周围没有多少往来的行人。
商长殷把莫凭阑和柳浮生给留了下来。
“三个人的目标太明显,我去中心地区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阿阑,你且先帮我照看一下柳卿。”
莫凭阑抬起头来,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会好好的帮忙照看他的!”他在“照看”两个字上刻意的加重了读音,旋即朝着柳浮生看了过去,在同后者的目光对上之后,露出了阴恻恻的一个笑,同面对商长殷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而商长殷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这种变脸一样,施施然的便离开了。似乎在他的逻辑里面,将莫凭阑和柳浮生放在一起是非常能够让人放心的一种组合。
无论是莫凭阑还是柳浮生,都目送着商长殷的离开。而等到后者的身影终于彻底的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后,柳浮生便眼睁睁的看着莫凭阑一秒变脸。
分明只是不到他腰高的小小的孩童,脖颈纤细到仿佛只要伸出手来稍一用力便可以直接掐死;可是当任何人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所注视的时候,便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死亡的包裹当中,甚至连自身的生命的存在都无法确定。
“啪嗒”、“啪嗒”。
是那个像是怪物一样的小孩子走到了他的身边来。
“我不知道你一定要跟在哥哥的身边,是要做什么。”莫凭阑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个笑,“但是,管好你自己的心思和眼睛。不要想着去做什么让哥哥特别的为你留意的事情。”
“不然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连灵魂都一并绞灭——!”
哥哥是我的。
无论是注意力也好,还是目光也好,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情绪,全部都——
……是只属于我的。
商长殷独自行走在街道上。
他其实并没有对自己的外表做任何的伪装,但是非常神奇的是,路上往来的行人也好,还是街边的那些商铺也罢,都没有哪怕是一个人朝着他投来多余的眼神的。
商长殷的目光从街道两侧的商铺上一扫而过,随后挑高了眉梢。
整座云天仙城分为十二楼五城,除了最中心的白玉京之外,十二楼被平均的分配到四象之城当中,由仙人常驻,几乎是每一座城池里面宛若地标一样的存在。
之前的青龙城便是严格的遵循了这样的规则而存在的产物,简直是有如教科书一样的标准。——然而与之相比的话,这玄武城当中未免就有些大不一样了,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商长殷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在这里见到过哪怕一位仙人。
这未免就有些稀奇了。
诚然,仙人并不是什么路边的大白菜,只要随随便便的走一走就能够遇到;可是这里毕竟是玄武城的主城,甚至是用于供奉玄武尊者、供灵蛇栖息的灵台的所在之处,不管怎么说,仙人的数量也理应比起其他地方要来的多上一些才对。
……而不是,居然连一位都看不见。
不过虽然这个现象并不正常,可是对于商长殷一行人来说,却反而是一件好事了。没有仙人在这玄武城当中的话,只是区区凡人,可根本没有办法给他们造成任何的困扰和阻碍。
他一点也没有自己如今是被城卫军找上门来抓捕的“要犯”的自觉,行动之间几乎可以说是闲庭信步一般。而在又朝着前面走了一小段之后,便能够看见在一张巨大的公告牌钱挤满的人群。
而就算是隔了这么远,商长殷也能够大概的看到,在那公告牌上被贴在最中间的纸上,似乎就有着他自己本人的大脸。
商长殷:唉。
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腕上挂着的骰子,顿时便有一股常人根本注意不到究竟是从何处吹来的风自平地上掀起,朝着那公告牌吹了过去,因此而被波动荡漾起来的水流居然是直接卷着那一张纸,很快便飘向了视线的盲区了。
原本围在公告牌下面等着看的人们虽然感到吃惊,但是这到底也不是非常值得为之大惊小怪的事情,因此也只不过是感叹两句这水的流向也着实是有些奇怪了,但很快也便不再关注。
毕竟这实在只是非常小、非常小的一件事情罢了,并不值得为之浪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没有人注意到,那一股突如其来的水流就像是一只被主人给派出去的小狗,如今正乐颠颠的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朝着主人的方向一路疾奔而去。
在街道尽头的转角,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水流将这张强抢来的纸放在了摊开手来的少年的掌心上。
“做的很好。”商长殷口头夸奖了一句,随后将那纸展开来。
这是一张通缉令,他自己的脸被放在最中央,同样也是图片最大的。其上的文字林林总总,总结下来不过是说他们几人是意图破坏玄武城安定的心怀不轨之人,因此向全城发出通缉——但是正如同商长殷所预料到的一样,九色鹿并不在其上。
那暗中行鬼蜮伎俩的人显然并不想因此而惊动青龙城,以及盘踞在青龙城当中的那一条龙。
通缉令上还划线并且标粗了奖励,生怕有人会将其给忽略掉:凡是能够提供有效线索者,皆可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而若是有谁能够直接将他们抓捕送官,那么除了丰厚的奖励之外,还能够得到玄武尊者的亲自接见。
可以说是非常诱人的奖赏了,任是谁来大抵都不会不为之心动的。
商长殷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通缉令,随后将通缉令揉成了一团。有色泽比起周围的水域来说要深了不止一个度的水漫卷着将那纸团给一口“吞”了下去,于是便能够看到,在透明的水团里,纸团开始逐渐的溶解掉,到了最后甚至是连一丁点的渣渣都看不出来了。
商长殷一直注视着连最后的一点纸渣都完全消失,方才袖着手从这里离开。
就是不知道,这一切又究竟是谁主导,幕后黑手所求,又究竟为何了。
等到商长殷返回去领取了自己之前短暂“寄放”了莫凭阑和柳浮生的那一处地界的时候,两个人倒是也还乖乖的待在这里,没有擅自的离开,又或者是做些什么会引起注意的事情。
只是,哪怕是再读不懂气氛的人也能够轻易的辨别出来,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因此现在的气氛才会像是这样的凝固。
并且如果仔细的观察一下的话,柳浮生似乎在尽量的避免自己和莫凭阑之间有任何直接的接触,甚至都不像是往常那样,用过于热情的态度去靠近商长殷了。简直像有恶犬正在他的身后狠狠的盯视,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用锋锐的利齿撕咬下他的血肉。
但既然这一种冲突并没有真正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么商长殷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我们被通缉了。”商长殷说。
这个消息虽然算不得石破天惊,但是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有多么的愉快。莫凭阑那一张小小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一起,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仿佛一个刚被抽干了水分的咸菜干。
“是不是之前那条蛇?”莫凭阑问,“不如我帮你——”
做掉他。
身体上的变化代表着力量的阀门又一次打开,他得以从本体那里撬动到更多的东西。而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力量。
莫凭阑并不敢打包票说,这个不算完整的自己能够去操纵和本体属于同一阶层的白玉京之主的“死亡”;但如果只是白玉京之主麾下的四象神兽,他自诩还是可以去碰上一碰的。
尽管碍于种种原因,莫凭阑所能够表现出的心智、性格都是与外表相符的,属于幼年的他,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尚且连隐藏和安抚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非常轻易的就会将部分的本性表露出来,并且流露出一种纯然的残酷。
一只手了过来,放在他头上,不轻不重的揉了揉。
“没有那个必要,阿阑。”
莫凭阑抬起头来,看见了商长殷的侧脸。对方并未低头看他,海底浮动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几乎显得他的肌肤看上去都流露出了些半透明的质感。
“我会处理这件事情的。但不是现在。暴力固然可以解决很多事情,但是造成的后果未必是我想要看到的。”
莫凭阑有些懵懂的应了一声,扁了扁嘴,但终归还是不再说话了。
灵台最上方嵌着的那一颗巨大的明珠上所散发出来的、足以笼罩整座玄武城任何一个角落的光在开始逐渐转暗,象征着玄武城当中一日的白昼已经快要结束,如今正是将要进入夜晚的时候。
等到再晚一些的时候,街道上就不会有行人了。城卫军会巡逻,而他们倘若还这样停留着,那么存在就会变的过于的显眼。
当务之急,是先能够找到一个下榻的地方。
寻常的旅店当然是住不得了,商长殷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已经被层层把守,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送进去。
不过没关系,这也算不得什么太难以解决的问题。
柳浮生也不直达奥商长殷是如何做到的,在他看来,这位七皇子殿下似乎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是在街上走了走,接着随便进了路边的某一家酒楼当中,点了一桌菜。
而在商长殷的话音落下之后,那位店老板的面上顿时就露出了一种非常了然的笑意。柳浮生冷眼瞧着,对方并没有吩咐店小二去后厨准备菜品,而是面上堆着笑,连那一层层的褶子看上去都挤在了一起,像是一朵干瘪瘪的菊花。
“这楼下人多眼杂,喧闹不堪,难免影响贵客用餐的心情。”店老板的笑容看上去极尽谄媚,“不如我带贵客去楼上的雅间,环境清幽,私密性好不会被打扰,也比这下面的大堂要来的更为舒适一些。”
这倒是不需要商长殷出面来交涉了,柳浮生虽然不知道商长殷到底都有什么想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对于这等与人交流的“庶务”,柳浮生反倒是比商长殷来的更为熟悉。
只见他非常熟练的从自己的口袋当中掏出了在这云天仙城当中通用的钱币来,厚厚一摞垒在桌面上,随后面上挂着一种虽然平淡、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看上去却充满了力量感的笑容。
柳浮生将自己面前的那一摊钱币朝着店老板的方向推了推。
“那么。”他说,“就麻烦您了。”
店老板顿时眉开眼笑,心想今天的这几个客人还真是上道。他一边忙不迭的伸出肥大宽厚的手掌来,将那些钱一把就全部都撸到自己这边来,用身上的外衣给兜住了,一边朝着商长殷一行人露出更加热情的笑。
“几位贵客,还请同我来。”
莫凭阑和柳浮生就都朝着商长殷看了过去,显然是打算根据后者的行动来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商长殷见状笑了一下,从容的站起身,边跟着店老板往楼上走,边道:“能够这样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店老板带着他们从整间旅店的中心穿了过去,在一处极为不起眼的地方,却居然有一道几乎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的小小的门。
店老板从自己的衣服最内层的口袋里面摸出了一把金灿灿、黄澄澄的钥匙,随后打开了那一扇隐蔽的小门。门后是一条幽深的、长长的隧道,至于隧道后面隐藏了些什么,便看不大分明了。
店老板在前面带路,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商长殷想了想,示意莫凭阑牵住自己的手,随后拉着他也跟了进去。
走在最后面的柳浮生:“……”
说实话,他觉得这里最需要被安慰和关照的可不是那个披着小孩子外表的怪物,而是真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
当然,这话柳浮生也就只敢在自己的心里面想一下,是万万不敢真的当着莫凭阑和商长殷的面说出来的。
这通道看着漆黑无比,实际上却并不算幽长,因为只不过是跟着走了一小会儿就已经从通道当中给走了出去。
通道后面是豁然开朗的另一片天地,数栋单独的小楼,每一个看上去都精致奢华。
店老板在这里开店这么多年,当然能够轻易的辨别出来他们这一行人当中究竟是谁作为那个主导者的,当下便也只着力讨好商长殷一个人:“您钟意哪一间,尽管挑选便是。”
商长殷也不客套扭捏,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喜好做出了选择。店老板殷切周到的将他们迎接了进去,仿佛自己正在迎接的不是什么单纯的客人,而是能够送来大笔大笔的金钱的财神爷。
等到那店老板点头哈腰的离去、这一间小屋里面已经彻底的只有他们留下来的时候,柳浮生才多少松了一口气。
“七殿下……”他简直是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吐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被玄武城通缉了。”商长殷说,“我方才应该在路上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了?”
“在下想问的并非是此事,而是这一家店……?”
“啊,你说这个呀。”商长殷顿了顿,朝着柳浮生展露出一个看上去毫无阴霾的笑容来,“这是一家黑店。”
他的情绪看上去很镇定,仿佛自己口中说出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被特别关注和在意的地方。
可是柳浮生显然做不到像是他一样想。
“您说……黑店?!”柳浮生的声音听起来都快要破音了,“怎么……是这种……”
“不然呢。”商长殷非常冷静的道,“除了这种不问身份、万事不管的黑店,不会再有其他的地方会允许我们投宿。”
至于黑店,当然有黑店自己的规则。一应事则都有店主人自己担着,和他们这些花钱的客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简直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至少柳浮生一时半刻是再说不出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问题了,还是只是不敢继续和商长殷就这些问题争论下去,以免影响商长殷对自己的印象。
既然他不敢开口说,那么商长殷就也真的敢当他是没有半点的问题。天色早就已经极为昏暗了,如此便索性直接散掉,各去休息。
这毕竟是花了大价钱的,就算是黑店也会非常有服务原则,房间多的是,装潢也都能够看得出是上了心,床褥枕被则更是一应俱全。
只是莫凭阑照例抓着商长殷的衣角。也不说话,就那么仰着脸,用一双漆黑的眼瞳望着商长殷,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商长殷便抬起手来拧了拧自己的眉心,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无奈:“又不想自己睡吗?”
“你以前都会和我一起睡的。”莫凭阑控诉。
商长殷没有多想,只以为他说的是在化作人形之前、还是渡鸦的模样的时候的事情,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人和鸟,怎么能够一概而论?
于是商长殷便只不轻不重的在莫凭阑的头上拍了一下。
“好了,该休息了。”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乖一点,阿阑。”
这一句话像是拥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因为当商长殷这样说之后,莫凭阑居然便真的变的乖觉了下来,就像是原本要怼天怼地的疯狗被戴上了笼头,于是看上去显得都无害了起来。
“……我知道了。”莫凭阑小小声的说,“晚安,哥哥。”
月上中天。月光透过近乎透明的海水,被揉碎了洒下来,于是海底也便都有了银色的月光。
而月光所照耀的世界已经全部都陷入了沉睡当中。周遭的一切万籁俱寂,仿佛有人抹去了“声音”的概念。
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推开了商长殷房间的门,走了进来。
那应该是莫凭阑,可是瞧着却又有些违和的地方。再仔细一些去看的话,便会意识到这种违和是因为,他那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漆黑眼眶当中,居然被放置入了一对血色的眼瞳,像是被鲜血浸染渗透的琉璃。
他小心的靠近商长殷,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仿佛生怕自己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
“哥哥……”他说,“哥哥。”
“……我很想你。”
第117章 长生道(四十一)
在玄武城当中睡觉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如说,对于在陆地上居住惯了的生灵来说,这在水下的世界当中发生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光怪陆离,但是又充满了某种极为独特的魅力,是平时根本见不到、甚至连想象都有些难以描绘出其中千分之一的景象的瑰丽世界。
因为拥有着来自玄武的庇佑,而能够让玄武城当中一切的非水族的生灵也可以自如的在水下穿行,不用担心溺水一类的事情的发生,可以自在的享受一些水中生活的与众不同之处。
比如,当你睡着之后,水流会在你的身边轻微的荡漾。波涛些微的起伏,就像是轻柔的摇篮,伴随着“哗哗”的流水的白噪音,能够让人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治愈,并且会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睡的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