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们倒也不必委屈将就,因此是一人开了一间上房。两间房互相挨着,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倒也可以相互关照到。
柳浮生已经非常懂事的先把商长殷之后要住的那一间房子给收拾了出来,如今看上去整洁宜人,是可以立刻在床上躺下的舒服模样。
商长殷知道在这青龙城当中有异,而眼下看,客栈老板所提到的祭祀或许便正是其中的关键点。
而这显然也是在不暴露身份和所来的目的的前提下,能够顺利的见到青龙的最具备可行性的方法。
他需要得到关于这个祭司的相关线索。
当然,如果能够混入祭祀当中的话,那就更妙了。
现在的天色已经算不得早,商长殷索性推开了窗户,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街道上的确像是客栈老板说的那样少有行人,但是——也不是谁都可以在这城中拥有一处居所,并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柳浮生这样腰缠万贯,能够用大价钱砸下两间客房来。
因此,在那些并不被人所特别注意到的许多阴暗的角落当中,自然也是有许多的千里迢迢奔赴来青龙主城,想要在这里得到更好的、至少是更“安全”的生活。
毕竟别的姑且不论,但是想来应该没有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妖魔,胆敢在青龙城的主城周围晃悠,那都已经不是单纯的找事所能够概括的了。
夜色越来越深,头顶的天空无星无月,再晚一些后已经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然而整座城池当中,却居然都没有亮起多么明显的灯火,让一切都暧昧不清的被笼罩在夜幕里。仿佛那些灯火的存在可能会惊扰和搅动一些什么,然后带来谁也不愿意见到的、无比可怕的后果。
尽管商长殷拥有夜视的能力,周围的黑暗并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视野被剥夺带来的紧张感与不安感让他们发出了小小的躁动,不过这一份躁动很快便平息,他们又像是早就已经被驯养完成了的羔羊那样才,安静的、沉默的,甚至不在乎可能会到来并且降临在自己的头上的那并不如何被期待的命运。
商长殷并没有立刻动作,渡鸦偏过头去,用喙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脸颊。有漆黑的阴影从渡鸦的身上投了下来,将商长殷完全的笼罩在了我其中。他们于是彻底的同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渡鸦身上自带的、属于彼岸的亡者的气息也能够非常好的遮蔽掉商长殷的存在。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这只不过是一次非常正常的白昼与黑暗的交替,除了青龙主城当中并没有多少在夜晚亮灯的意愿之外,这是一个对于任何来说都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夜晚。
商长殷非常有耐心。而等到子时过去了的后半夜,在这里终于出现了另外的动静。
一切的发生全部都是悄无声息的,黑夜便是最好的掩盖。如果不是因为商长殷一直都注意着那边的情况的话,说不定都要将其给直接忽略过去了。
那是从不知道哪里出现的纸扎的人,轻飘飘的,甚至脚不沾地。他们乘着风飘了过来,随后停在了这些聚集在一起的流民的面前。
纸人并不会说话,面上更是不可能有如同人类一般的生动形象的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些苍白而又脆弱的造物的身上,的确能够察觉到某种极为莫名的、对于面前这些流民的打量,简直就像是站在菜摊前挑选最优质的的猪肉一样。
他们的到来或许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那些流民们非常的安静,仿佛对这些人的存在已经极为的习惯,甚至都进化到了熟视无睹的程度。
纸人在流民当中穿行,时不时的在某些人的面前停下来,像是在评估着什么。等到这一整条街都走完了之后,纸人当中便多出来了两个活人,分别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潦草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岁并不大、即便衣衫褴褛面上沾染了很多的脏污,也难掩其灵动秀美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被挑选出来之后,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只是被这些“仙使”挑选出来,然后按照对方的指示跟着前进。
商长殷也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他们几乎穿过了整座主城。一路上,尽管中年男子和小姑娘都在时不时的向着碎星的纸人提出疑问,但是——想也能知道,纸人是不会长嘴的,自然不可能给出他们哪怕是半分的回应。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天都要将明的时候。整座青龙城虽然庞大,但是一直沿着支线走的最中间的主干道走,按理来说也无法支撑这样久的时间才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条青石板铺出来的路好像一直都没有尽头。
也就是纸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异动,不然的话,商长殷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现在正在被溜着玩。
在马上都快要走到城墙边的时候,纸人终于不再是只是呆板的、有如早就被设定好的程序那样只知道向前走。整支队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然后从纸人当中有一只脱离了队伍走了出来。
这一只纸人看上去和自己的同伴们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倘若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出来的话,混在纸人群当中,根本不会被发现。
纸人飘飘忽忽的来到了城墙前,随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于是肉眼可见的,面前的城墙都开始逐渐变的透明和轻薄,最后便有如一面泛着连漪的镜面。
这一只纸人在前面带队,整只队伍便都跟在其后鱼贯而入,走入了镜面之中。
在镜面的光逐渐的黯淡、即将要恢复成原本的厚重的城墙的时候,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和注意的前提下,也跟着摸了进去。
——这个身影当然是商长殷。
镜面一样的通道在他的身后缓缓的合拢。
这通道之后所连接的空间已经并非是城池的模样了,而是一整片非常开阔的山林。苍松翠柏一片连着一片,入目是满眼的绿色,空气中蕴含的灵力已经浓郁的都快要凝聚成了液体。
而在这之上,在那茂密的山林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或许是因为有生人进入了这一片空间当中,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只见这庞然大物睁开眼,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在祂睁眼的那一瞬间,昼夜颠倒,日月交替,天地为之失色。于是无论是纸人也好,还是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被选中进入这一片空间当中的流民也好,全部都双膝一软,跪伏在地面上,以额头触地,行三叩九拜之大礼。
那是龙。
即便是在任何的神话与传说当中,都拥有着特别的地位与存在意义的龙。
这龙看上去是如此的威武、庄严、凛然不可侵犯,符合世人对于这雄伟的神话生物的一切想象。鹿角驼首,蛇颈蜃腹,身上的每一枚鳞片都闪烁着光泽,看起来隐有金玉之色,是无需多言都能够自然而然的感知到的华贵。
它拥有着山岳一样雄伟的身躯,日月落在他的眼底,星辰点缀他的鳞片。任何人只消得看上一眼都能够察觉到其周身的凛然之意,会不由自主的为了那威势以及对方的存在而低头。
只有当你真切的看到龙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这究竟是一种多么神圣的、甚至难以轻易的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的生物。
商长殷远远的望着那龙。
当然,龙的确是龙,并非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披着龙的名字来这里混淆视听。只是商长殷看着看着,面上的表情逐渐变的扭曲了起来,而在这扭曲当中则是又夹杂了几分的古怪。
他自觉眼神大抵是没有什么问题,至少红色和青色的区别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那么问题来了。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那盘踞在山林之上的、作为青龙城的主人的巍峨巨龙……会是一条赤色的烛龙呢?
第105章 长生道(二十九)
商长殷固然是能够因为自己以往的经历以及见识,所以就分辨出来眼前的这个可并非是青龙,而是烛龙的;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龙”这样即便是在神话当中也是处于金字塔最顶尖的存在,哪里是什么寻常能够接触到的物种?
能够像是这样,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真切的见过一次,便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福泽深厚,哪里还有去挑剔和比较的说法?
因此,自然不可能再有第二人能够认出,如今存在于这里的其实早就已经并非是青龙城真正的主人,那位四象之一的木之青龙,而其实是一只烛龙了。
烛龙与青龙之间又有分别。虽然二者都同为神龙,是高贵的龙种,但是青龙对应四象,烛龙则是从钟山当中被孕育出来的神明。祂以钟山得道,钟山便是祂的道场。
青龙的力量脱于自身的木属性,要更为平缓柔和一些,并且蕴含着勃勃的生机;而烛龙与青龙之间则是没有半分的相似性。严格的进行划分的话,烛龙跳出六道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其存在本身便已经在这天地之间自成一脉。
若是非要比较一二的话,其实青龙与烛龙之间,很难单纯的从力量的强弱上做出一个区分来。只是因为青龙属四象,更是被那位白玉京之主、云天仙城最高高在上的仙尊所器重,因此于地位上,要比烛龙更高一些——至于二者之间为世人所熟知的程度,自然更是天差地别。
可是这样一来,就有意思了。
若木自述成百上千年之间,曾经不止一次的向着青龙求援,但是每一次都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这本是同时困扰了商长殷和若木两个人的疑惑,只是当商长殷看见了烛龙的时候,心头便已经隐约的有些明悟了为什么若木的请求迟迟都无法得到回应。
显然,在若木并不知晓的时候,青龙或是离开,或是陨落。尽管并不知道为什么,青龙的缺席似乎并没有让整个青龙城因此而产生什么巨大的动荡,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显然已经并给昔日的那个人。
这样的话,烛龙接收不到来自若木的、频频的求援,难道不是一件非常能够被理解的、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就是不知道,这烛龙和青龙之间的交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其中又是否拥有什么隐情了……
无论是纸人也好,还是上方的烛龙也好,似乎都并没有能够发现商长殷这个跟着混进来的不请自来的被夹带的“私货”。在远远的遥拜过这烛龙之后,纸人便带着——更准确一些来说,那应该被称之为“裹挟”才更为贴切——中年男子和小姑娘,朝着那烛龙所盘绕的绵延的山脉走去。
商长殷依旧是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的身后,像是一个尾巴。
在这山林当中似乎是铺下了什么缩地成寸的术法,每一次看似只是迈出了一步,然而实际上却已经走出了足有数十里的距离。
而在这样有如作弊一样的、极快的速度下,原本看着应该是十分遥远的山脉都变的近在眼前。
当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纸人便已经完成了自己全部的使命,在中年男子和少女的眼前飞快的消散掉。
这下那两个人可便慌了神,面上都露出了无比茫然的神色来。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他们看上去简直可怜又无助,就像是误入了狼群当中的羔羊,谁都可以上来将他们咬上一口。
在嫉妒的惶恐之下,对于周围的环境的感官似乎都跟着变的敏锐了起来,想要从周围的环境当中得到任何能够用得上的信息和线索——这样的行为并不能说是完全无用的,因为在某一刻,那个小姑娘的确捕捉到了从某个方向传来的“沙沙”的声响。
她顿时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猛的一抖,好在是尚且还知道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就毫无形象的尖叫出声。中年男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小姑娘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去,为她提供了保护。
好在,那发出声音的并非是什么心怀歹意的不速之客。只见从他们来的时候的那一片山林当中,有一个少年人正在由远及近的走来。
少年的面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像是一点也不因为自己正身处的环境而感到任何的不安。
不过,当看清楚少年的面容之后,无论是中年男子也好,还是少女也好,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的戒备和提防。
他们用非常单纯朴素的理由想,毕竟生的这么好看的人,纵然不是仙人,也必然是有浓厚的仙缘加身。想来就算不是现在,之后也终有一日,能踏上仙途吧?
而在云天仙城当中,但凡和“仙人”这两个字沾上了边,那么就非常的不得了了。就像是手中握住了一张能够通往任何地方的万能通行证,任何人都会为此而多少给上几分的薄面。
“带我来这里的仙使方才化作空气消散了。”只见这少年皱起眉来,面上露出极其苦恼的神色,“两位可也是被仙使带来此处的?”
相同的经历一下子就拉近了原本应该陌生的两方之间的关系,中年男子尚且还“哎”了一声,那个少女却已经眼睛一亮,凑了上去。
“对对,我们是被仙使选中带来的!”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商长殷,为自己和这个少年之间能够拥有搭的上话的共同点而感到纯然的欣喜,“你也是吗?太好了!”
少年笑着应是,随后顺理成章的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这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就算是略有戒心的中年男人也不会拒绝这种合情合理的提议。于是他们一行三人又沿着山林间的小路走了一阵,却只见有一只丰神俊朗、皮毛雪白、身上却又有着九色的光泽所笼罩的白鹿从林间“哒哒”的走来,头顶的鹿角看上去有如莹白的玉髓。
九色鹿停在了他们的面前,朝着三人微微低头颔首。
“奉龙尊之命,我特来迎接。”
“后面的路,请随我来吧。”
九色鹿的目光清凌凌的从三个人的身上扫过。
中年男子有些畏缩的低下头去,觉得那看似极为柔和的目光不知为何却反而令人感到一种难言的畏惧。
倒是那小姑娘,或许是因为无知所以才会无畏,也可能是因为心底坦荡没有丝毫的阴霾,因此并不躲避,反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只拥有着华美皮毛的白鹿实在是太过于美丽了,而甚至大胆的想要上前去。
——当然,如果能够摸一摸的话,那就更好了。
九色鹿虽为仙兽,但一直都是以脾气温和而著称。面对小姑娘这堪称是有些大胆了的举动也并未生气,而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鹿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商长殷的身上。
它略微的朝着一侧偏了偏头,头上那一对莹润的鹿角随着这样的动作,而连带着光线都跟着晃动了一下,折射出非常美丽的光影。
九色鹿有些迟疑。
纸人负责在外界当中挑选“适格者”,并且将他们带回来这里。而在进入了青龙的山林之中后,原本用于维系和支撑纸人的行动的力量就会被清除,而到了这个时候,便由九色鹿出面,接下来引领这些被选中者后续的负责与安排。
这样的一套流程已经在青龙城的著称当中不知道重复的进行了多少年,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原本应该在避世的山林当中远离人类,又或者是其他任何已经点灵开智了的生物,独自悠闲而安逸的生活着的九色鹿,却居然已经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数不清的人类。
可就算是在九色鹿见到过的那么多的人当中,也鲜少有像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一般的人物。
对方并非是仙人,而仅仅只是未登天梯、不通仙缘的犯人。但是九色鹿瞧着,少年通身的气质,却居然比它以往所见的很多仙人都还要来的更为和这一片天地相契合。
简直就像是……将这天下所有的灵气分作十斗,那个少年一人独得了偏宠占了其中的八斗,只意思意思的留下了两斗给其余的天下人分。
九色鹿看着这个少年,想到面前的三人之后将要面临的结局,心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当真是有些可惜了。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的时候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必须要做出一定的牺牲。
哪怕……这牺牲可能非常的让人觉得肉疼,却也是无法节省的代价。
九色鹿那一双温润的眼睛当中有非常深刻的遗憾的情绪从中流淌了出来下,像是一颗被划破了表皮的糖果,从内里流淌出来了甜蜜而又浓稠的流心。
它低下头去,用蹄子在地面上刨了几下,率先转过身去,在山林之间轻快的跃动,在前方为三个人带路。
说来也怪,这山林当中原本是树木丛生、植被繁茂的,寻常来看的话,甚至都找不到什么下脚的地;但是当九色鹿靠近的时候,那些树枝也好,灌木也好,全部都朝着两侧让开来,将其后原本被掩藏的通道展露到他们的面前。
尽管九色鹿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这样做已经将意思展示的明明白白。那个中年男子和小姑娘尚且还在犹豫,却是商长殷先笑了一声,随后极为主动的、第一个跟着九色鹿走了上去。
有了他这一个带头的“榜样”,剩下的两个人一咬牙,也跟了上来。
中年男子和小姑娘畏惧于九色鹿的身份,并不敢太靠近于这一只看上去神圣而又美丽的白鹿,只敢不远不近的缀在后面。好在九色鹿看起来也并没有对于他们这样的行为有任何的不满——它似乎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抱有着这样淡然的态度。
然而商长殷自然是不惧于同九色鹿对话的。他甚至表现出一种过分的自来熟,像是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一样,一度走的同九色鹿非常的接近。
“仙使大人。”商长殷弯着眼眸,无论是面上还是声音当中全部都携带了让人根本无法拒绝的笑意,“我自幼便仰慕,并且想要成为仙人。如今能够被仙使大人所选中,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只是不知道,像我这般位卑言轻,又没有什么值得被看重的优点的人,又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能够选中呢?”
他的声音听上去当真是虔诚而又单纯,让人觉得根本没有办法去对他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常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原本便心底有愧、又生性纯善的九色鹿。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这里姑且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九色鹿终于是出于不忍之下,稍微斟酌了一下之后,向着商长殷透露出了一些信息,“之后,你们将会有机会见到青龙尊者。”
商长殷稍微的顿了顿。
但是和他这未免有些过于平静的表现比起来,原本还畏缩的躲在商长殷的身后,并不是很敢同九色鹿说话的中年男子和小女孩的眼睛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就收入刚刚的那一句话如同什么强心剂一样。
“您是说……”如果仔细的去辨认的话,甚至能够从中年男子的声音当中听出细微的颤抖——那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过于的心潮澎湃所以才带出来的一些无法轻易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的激动,“我们有幸能够亲眼见到青龙尊者吗?”
九色鹿不再说话,刚刚那似乎便已经是它愿意做到的极限。眼下听了中年男子的问话,也不过是略略颔首,并不多言什么。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中年男子和小姑娘已经一改先前的瑟缩,虽然还不至于能够克服对于仙人的敬畏,但是比起最开始的惶恐不安来也已经要好了很多。
非常明显的一点改变就是,他们甚至不再用商长殷作为那个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些心里安慰的“屏障”,而敢于去同九色鹿靠近。
登山的路看着遥远,不过在缩地成寸的术法之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已经来到了半山腰。
而其实当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非常近距离的接触到龙了。龙的尾巴垂下来的时候,就蜿蜒的盘在山腰上——哪怕只是在这山林之间的小路上行走,都能够看到几乎环绕在身侧一般的赤色的鳞片。
那些鳞片的表面像是有光泽在其中流淌,如同这世间质地最好的玉珏,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将手附上去,试一试那鳞片的触感究竟如何。同时,又因为这是龙的鳞片,以至于在其上还被附加了另外的、令其价值直接翻了数倍的意象。
倘若不是因为知道那的确是大不敬的行为的话,看小姑娘和中年男子眼睛晶晶亮的样子,说不定便会同九色鹿征询,能不能上去摸一把了。
凡是青龙城当中的子民,无论其身份如何,遭遇如何,现况如何,总归对于青龙尊者都抱有着的是尊敬和爱戴的情绪。即便说那是心中的信仰都不为过。
他们不敢,商长殷却是敢的。眼看着九色鹿似乎并不是太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又或者是对行为做出管束,商长殷的脚步开始慢了一步,又慢了一步。
渐渐的,原本是走在最前面、最靠近白鹿的位置的商长殷,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落到了整支队伍的最后面。
然后,商长殷不动声色的接近了那原本悠闲的垂在旁边的尾巴,不由分说的就伸出手,放在了旁边的粗壮的龙尾上。
那真的是非常粗壮的龙尾,上面的每一枚鳞片都足有缸口大小。当人的手放上去的时候,二者之间拥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异。
原本这样的触碰,是不应该引起龙的任何的注意的。毕竟和龙比起来,人的存在未免太过于渺小了,这样轻微的触碰和一片羽毛轻柔的降落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暴雨天的时候那些打在身上的雨水带来的感受重。
然而,当商长殷的手落在了那鳞片上的时候,庞大的龙躯却是突然一震,仿佛是被什么通红的、和龙的身躯相匹配的大小的烙铁印在了身上,又或者是将龙躯给直接按进了滚烫的开水当中。
原本应该安静的攀附在山壁上的龙突然剧烈的挣扎动作了起来,于是整座山脉都开始跟着一并震动。
一时之间,天地看起来都像是将要倾塌,有无数的碎石从山顶开始朝下滚落,已经到了在原地仅靠双腿无法站立的程度,只能够跌跌撞撞的依靠着周围的其他的东西,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九色鹿猛的停下了脚步,声音里面罕有的带上了几分的惊异和举棋不定,“尊者……?”
在九色鹿的印象里面,青龙尊者无论是情绪还是行为都是极其稳定的,几乎没有过像是现在这样的、已经到了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程度。
它极为不安的用前蹄在地面上刨了几下,抬起那一双像是水一样的温柔的眼睛,朝着山顶上青龙所应该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稍微的犹豫了一下之后,对于青龙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九色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只见它微微仰头,那晶莹的鹿角上便开始焕发出莹润的玉白色的光泽来,看上去就像是珍珠散发出来的光一样。
那些光从九色鹿的角上投射了下来,随后散成了七色的散光。光像是一个泡泡那样逐渐的合拢了起来,将三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在这一方小小的光界里面,无论是周围的那些震动也好,还是滚落下来的山石也好,全部都再没有办法对他们造成任何的阻碍了。
他们居然是在这地崩山摧的场景当中,获得了一处相对安全的暂停地。
“我需要去查看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你们暂且先留在这里,等我探明情况后,便来接你们。”
九色鹿这样说完,四蹄下便升起了祥云。它的身形不过在原地一晃,便已经远去看不到了。
“我们、我们怎么办?”那个小姑娘眼中含着泪,眼睁睁看着上方巨大的山石朝着他们砸了下来。
尽管那石头被结界屏障所阻拦,碎的四分五裂,根本造不成任何的伤害,但是其所带来的沉重的心理压力与冲击力却并不会等同的被结界削弱掉。
中年男子和小姑娘当即就心态大崩,同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一直都表现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商长殷看去。
“嗯?我们?”
商长殷一边悄悄的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假装眼下发生的一切绝对和他毫无关系,一边从容不迫的向着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我的话……倒是有些想要自己登山。”
“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吗?”
中年男子和小姑娘相互对视了几眼,一时之间都有些踌躇。
一方面,他们直觉这或许并不是那么好应下来的话。眼下外面滚落的那些山石全部都是实打实的被看在眼中的,只是因为拥有九色鹿在离开之前所特意留下来的屏障的庇佑,所以他们才能够在这当中暂时的苟延残喘下来。
但是另一方面,九色鹿现在匆匆离去,甚至是连多的几句话都没有怎么留下,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惴惴不安;无论是中年男子还是那个小姑娘,都不是什么非常勇敢的、有主见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流民的程度——让他们两个留下来,完全没有主心骨的话,又实在是有些慌。
尽管相处的时间非常短,但是一路走来,商长殷显然已经隐隐的占据了这个三人小队的主动权。其他两个人都对这个陌生少年的话言听计从,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怎么发现,但是他们的确频频的朝着商长殷投去目光,并且与因为看见了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心下的安定,和一种莫名的慰藉。
如今商长殷确实要做出这种主动离开的行为,这如何不让他们两个感到慌张。
“唉,小兄弟,这……我觉得也不急着走啊?”中年男子有些紧张和局促的搓了搓自己的手,在张口说话之前就已经开始忍不住的唉声叹气,同时试图和商长殷搭话,寄希望于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改变商长殷的主意,能够和他们一起留下来,“你看,我们不如在这里等着仙使大人回来,难道不是更安全、更有保障性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