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by二月竹
二月竹  发于:2024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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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换了话题,“你和三叔没半点相像,全遗传了你母亲吧。”
“没注意过,大概是?”
“那你母亲一定是大美人。”陆溯轻笑一声,“不知我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婶,哪天能回来吃顿团圆饭,她还在M国?”
徐回周给了否定的答案,“她喜欢四处旅游,上个月去了A国。”
这时广播声响起,空乘来到商务舱提醒,“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为了安全,请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
两人的临时聊天中止了。
陆溯将用过的纸杯交给空乘,空乘收走回到操作间,刚要丢进垃圾袋,忽然收回凑近打量纸杯。
只见纸杯空白的地方,画着一幅速写。
这幅速写十分传神,空乘立即认出来了。
画中在认真调节着阅读灯的男人,就是靠窗位置那位,漂亮到不像真人的徐先生!
下午六点二十分,飞机准时降落在临州国际机场。
陆溯要的车提前送到停车场了。
这次是一辆复古红奔驰跑车,张扬嚣张,路过的人都会看几眼。
陆溯先进了驾驶室,等徐回周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他启动车,“先找个地方填肚子,你想吃什么。”
徐回周并不挑食,除了十年不碰炸酱面,其他只要能饱腹他都能吃。
但到了临州,总要尝尝火锅。
“火锅。”
陆溯就导航了最近一家火锅店。
到火锅店四十多分钟,在新开张的一个商场里。
火锅店在八楼,和他们一同等电梯的还有一对情侣和一只狗,女生牵着狗,女生偷瞄了徐回周好几次,男生脸色别提多臭了。
电梯门刚打开,狗就先冲进电梯,徐回周刚抬手要挡着电梯门,旁边的陆溯先挡住了。
只一秒,狗和狗主人都进了电梯,陆溯就收回了手,整个过程只有徐回周看见了。
出行狗都要牵着绳,所以徐回周每次带着狗搭电梯,都会收紧绳让狗贴着他,再挡住电梯门,他和狗同时进或出了电梯才松开,以免电梯突出故障,狗会因为绳子被夹住出危险。
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
徐回周眼睫动了动,进了电梯。
电梯顺畅到了八楼,电梯门一打开,空气里已经弥漫着火锅香味。
服务员热情上前,“几位用餐啊?”
“两位,要包间。”
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包间。
装修古色古香,菜单也设计成了奏折,陆溯让徐回周点,“我不挑食,你点你喜欢的口味。”
徐回周没拒绝,他拉开菜单问:“有推荐吗?”
下菜单的服务员是很年轻的男生,不时偷瞄徐回周,脸皮红得不像话,说话都结巴了,“有、有的!最近雨水多,是最适合吃蘑菇的时令,我推荐你……您单点菌菇锅尝鲜,红汤锅容易抢味。”
徐回周就单点了菌菇锅,一些烫火锅的蔬菜肉丸子。
“这么受欢迎。”服务员下单离开,陆溯倒了一杯水到徐回周面前,“谈过不少吧?”
水还冒着热气,徐回周端起喝了一口,“忙着学习,没空。”他反问。“你呢?”
陆溯乐了,“一个没有你信吗?”
徐回周刚要回答,门外服务员送餐来了,“您好,打扰了,两位的菜齐了。”
徐回周礼貌回:“请进。”
热腾腾的汤锅满是鲜嫩的气息,各种菌菇在滚汤里翻滚,绿色野菜在汤里过几秒就能食用了。
又鲜又脆,是别处吃不到的季节味和鲜味。
徐回周难得吃了一碗米饭。
陆溯挑眉,“不合胃口?”
“很合胃口。”徐回周轻按着胃部,“只是我胃不太好,不能吃太多。”
胃病在一个学霸和事业狂身上,是很常见的一种病,陆溯没再说什么,快速解决掉剩下的菜,结账离开了。
陆溯没带徐回周去酒店,陆家各地都有房产。
本来要去景区的一套度假别墅,但瞥见徐回周有些疲倦的脸色,他调转车头去了市中心。
市中心应该还有一套房。
一路过去都是绿灯,快到目的地才碰到第一个红灯。
这个十字路口是临州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晚上也人来人往,前方最大的商城挂着一块巨大的代言海报。
背景灯开着,笑容阳光的沈屿澈掌心托着一瓶护肤品。
隔着挡风玻璃,徐回周和沈屿澈平静对望。
十几秒过去,绿灯亮了,陆溯踩着油门左转进了另一条街道。
幸福里是临州最贵的江景房,就在过临州的江边,只有一栋。
陆溯第一次来,打了电话问到密码,他才输入密码锁开了门。
这套房没人来过,装修全新,毫无人气,像是样板间。
开了一路车,加上临州温度直逼40度,陆溯进屋就热得一手解衬衫扣子,一手抓过空调调到最低。
打到23度,陆溯又看了一眼徐回周,大夏天一身黑,黑色长袖扣得严严实实,尽管这样,徐回周脸色还是没半点热气血色,像他独自隔绝在另一个冰雪世界一样。
陆溯又调到了28度,丢下遥控说:“我先去洗个澡。”
随便瞄了眼就找到卫生间进去了。
徐回周确实有点不舒服,突然的温差,他身体不太能承受。
他按着胃坐到沙发上,缓和了一会儿才摸出手机。
他点开小程序,搜到临州第九医院。
点开心理科,很快找到了他的目标。
戴着银丝边眼镜的男人身穿洁白大褂,眉眼温和,证件照下方写着一行字。
主任医师,好评率100%,挂号量36979。
擅长:抑郁,失眠,焦虑,情绪障碍……
每周二,五坐诊两天。
明天周二已预约满了,周五也只剩下午。
徐回周点了周五的预约。
预约成功后,他刚放下手机,铃声响了。
不是他的。
徐回周看向旁边沙发,陆溯的手机丢在抱枕上,屏幕闪烁着两个字。

徐回周眉心微动,他没有动,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
待“瘟神”两个字再次跳出来,他过去捡起手机,划开了接听。
他没先出声,对方的声音决定他的回答。
“阿溯,到临州了吗?”对面笑盈盈,“我后天也要过去工作,见面吃个饭吧!”
徐回周立即走向卫生间。
淅淅沥沥的水声越来越清晰,他沉静开口,“稍等,我把电话给他。”
电话里的笑意短暂凝固了一瞬,沈屿澈听到了水声。
他伸出舌尖,缓慢舔掉唇角的牛奶渍,音色一如既往的阳光,“你谁啊,阿溯的新——”他尾音微挑,重新笑得很元气,“朋友?”
徐回周没有回答,他停在卫生间门口,抬手要叩门,门就从里拉开了。
浴室水汽飘出来,陆溯下身围着浴巾,上半身裸着,黑发湿漉漉往下掉。
腰身精瘦,腹部的八块腹肌紧绷结实,练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显油腻,十分清爽干净。
看到徐回周,陆溯微微挑眉,“你要现在洗?”
徐回周递过手机,“有人找你。”
陆溯垂眼,瞥到屏幕上的来电,他也没接过手机,就着徐回周拿着手机,指尖点击红点,直接挂了电话。
“无聊电话不用理。”陆溯还是没拿他手机,抓着湿润的头发去找毛巾,“哪有毛巾啊。”
与此同时,沈屿澈听着忙音,唇角弧度瞬间掉下来。
他缓缓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
“稍等,我把电话给他。”
“你现在要洗?”
不一样,这个人和以前的狐狸精不一样,他能感觉到,这次的狐狸精是在向他挑衅!真能抢走他的陆溯!
沈屿澈骤然推掉吧台上的所有东西,水杯、牛奶盒、果盘全掉到地上。
牛奶流了满地,新鲜昂贵的水果四处滚落着。
沈屿澈的指尖也冒出刺痛,太用力划到了棱角,他右手食指划出了一小条口子。
红丝从狭窄的缝隙流出来,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含住受伤的食指,舌尖轻柔舔着伤口。
他不用生气,没人可以抢走他的东西,任何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他都会干干净净把他们清除掉。
就像他——
沈屿澈动作突然停了,他最近想起他的频率,似乎过于高了。
几秒后,沈屿澈抽出手指,起身光脚踩过一地狼藉上到二楼,走到最里间的房间。
门是指纹锁,他伸出食指,大约是划了条口子,试了几次锁才解开。
推开门,沈屿澈没开灯,穿过黑暗精准走到放琴盒的位置。
他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
小提琴油润发亮,黑暗也盖不住的光泽,沈屿澈一寸一寸抚摸着,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眼眸清澈透亮的少年。
他重重勾了下琴弦,饱满圆润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沈屿澈就笑了。
“我突然觉得狐狸精的声音很像你呢。可是不一样,我讨厌他,却那么喜欢你。你要是原谅我了,今晚就到我梦里来见面吧。”
他突然无比怀念,“真想再听你唱一次《虫儿飞》啊……”
明明是疏离又冷清的声音,像是山涧溪水里浸了无数时光的青石块,唱起童谣儿歌,却总是能让他安然入梦。
是那么的、比全世界所有的火加起来都更要温暖。
陆溯找到毛巾出来,正要开口问徐回周要睡哪间房,看到沙发上的场景他就安静了。
徐回周靠在沙发一角,已经睡着了,连薄毯都没盖。
陆溯转身回房,不一会儿拿着条毯子回来,他走到徐回周面前刚要给他盖上,徐回周就醒了。
刚陆溯离开,徐回周胃又疼了,找一圈没发现烧水壶,他就干吃了几片止疼药,靠着沙发休息,没想到睡了过去。
只睡了短短几分钟,徐回周眼神很快恢复清明,“抱歉,今天有点累。”
陆溯望着他雪白如纸的脸色,手指动了一下,还是丢毯子到他身上,“累就回房休息,你睡主卧。”
陆溯要去客卧,徐回周喊住他,“明天什么行程?”
“睡醒再说。”陆溯回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徐回周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才抱着毛毯去主卧。
他洗完澡,精神倒是回来了一些,没有马上休息,复盘着刚才的电话。
陆溯给沈屿澈的备注,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陆溯不喜欢沈屿澈,甚至厌烦,因此就算假装同性恋,也没选沈屿澈这块最好的挡箭牌。
至于沈屿澈——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陆溯到临州。
他们的行程早上决定,下午就飞了,没几个人知道,以陆溯对沈屿澈的态度,不会主动告诉他。
只有两个可能,陆溯行程发了朋友圈或告知了朋友,其中有人告诉了沈屿澈。
第二就是宋明彦。
徐回周眼眸微微发亮。
根据他查到的资料,至少在明面上,宋明彦几人没有任何联系,十年前那件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如果是宋明彦在给沈屿澈传递消息,那对他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显然宋明彦没有给沈屿澈完整的消息,只透露了陆溯来了临州,没说同行的是陆溯的“新三哥”,不然沈屿澈不会第一反应他是陆溯的新情人。
各怀鬼胎,他们至今还是如此。
突然听见外面有开门声,徐回周猜测是陆溯出门了,那样年轻的年纪,有夜生活很正常。
徐回周没有在意,他轻轻按压着胃部,差不多能消化了,他打开今天的12片药。
这不是他第一次干吞这么多药片,他忙于工作,干吞是常事,只是他才吞了几片止痛片,现在又是满格药片,多少有点难以下咽。
他眉心微微揪了一下,正要干吞,脚步声靠近,随后主卧门响起。
只叩了两下,陆溯在外面问:“睡了没?”
徐回周心下奇怪,他放下药盒,“还没有。”
起身开了门。
门才打开,他就闻到了热水的味道,很香的味道。
平静的眼眸里,出现了短暂的错愕,但很快不见了,徐回周望着陆溯,“你叫了外卖?”
陆溯笑了声,“公寓有管家服务。”满满一杯热水直接塞徐回周手里,“喝完茶几上还有一壶。”
他很困了,边说边回了房间。“我起得晚,你先醒就自己叫吃的,不用管我。”
“晚安。”
关门的瞬间,也是他说完的那一刻,他听到男人温润的声音。
这一夜陆溯睡得很好。
徐回周六点出门了。
临州的早市很热闹,他随便找了个小店进去,吃了一碗豆花面。
清清爽爽的汤面飘着几片新鲜薄荷叶,手工面条劲道爽滑,鲜嫩的豆花入口即化,徐回周就看着热闹的早市,吃完了一碗面。
他没给陆溯带豆花面,去另一家店要了两笼小笼包和一大杯豆浆,这样回去陆溯还没起床,放着也不会融掉。
早市门口蹲着不少卖蘑菇的农民。
最近雨水多,都是新鲜采摘的山鲜货,用竹篮子装着,各种颜色都有。
徐回周在一个篮子前停下来,他没问价,“要这一篮。”
妇人的喜悦溢于言表,一边倒进袋子一边说:“这篮是野生见手青,你会做不?炒煮都可以,炒着吃最嫩最香,至少要炒半小时才能吃噢,小心中毒。”
徐回周安静听她说完,微笑说:“知道。”
在原始森林里,他吃过很多种蘑菇。
“好了!5斤一共600。”妇人递过袋子。
“谢谢。”徐回周付完钱接过袋子。
回到公寓,陆溯已经起了,看到徐回周提着的见手青,他挑眉,“爱上吃蘑菇了。”
徐回周笑,“味道不错,给大伯小姑他们带点伴手礼。”
陆溯对蘑菇没兴趣,他打开徐回周带的早餐,看到小笼包眉毛动了下,但什么也没说,掰开一次性筷子就开吃。
吃完他才说:“我有点事,周五晚上回来,这两天没空陪你逛了,给你找个导游?”
“不用。”
陆溯似乎在开玩笑,“那你可别说出去,小姑要知道我丢下你,能念到我耳朵起茧。”
徐回周莞尔,“我本来也是来见一个朋友,也不方便带你。”
陆溯没再说什么,只带手机就走了。
接下来几天,徐回周除了吃饭,都没离开公寓,整理着古弄巷和大关集团的文件。
周五早上,他出了一趟门。
染了一次性的浅栗色头发,买了一副浅褐色美瞳。
下午两点,他准时到了临州第九医院。
此时距离他的问诊时间,还有15分钟。
临州第九医院,九楼心理科。
小护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抱着文件跑到主任办公室。
门关着,她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抬手叩门,“季医生,我能进来吗?”
“请进。”
小护士听到声音又幸福得原地激动跺脚了一小会儿,才红着脸推门进去。
办公室内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办公桌后的男人对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照在他眼镜片上。
他白大褂的胸前别着一支黑色钢笔,小护士走近了,他温声问:“今天的患者到了吗?”
小护士放下文件,“还没有,预约的2点15分,快到了吧。”
季修齐翻开文件,扉页上写着患者的名字,徐回周。
嗒、嗒——
同时安静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朝着主任办公室不紧不慢走来。

季修齐扫完患者的资料,脚步声正正停在门口。
他抬眸望去,午后阳光明媚,颀长清瘦的身影逆光站着,他看不清脸,只觉这个男人瘦得厉害。
下一秒,他听到一道低沉清冷的磁性嗓音,“现在能进去吗?”
季修齐看眼时间,秒针转到12,同时分针跳到3,刚好2:15分。
他微笑说:“可以。”
男人自光影里走近,季修齐渐渐看清了他。
戴着纯黑口罩,眼睛被额前刘海遮住了,浅栗色的短发凌乱有弧度,皮肤白得像从未晒过太阳,苔藓绿纯色宽松棉麻T,修长的一字锁骨从他皮下坚硬的凸出,一条同棉麻的宽大深棕长裤。
这是一名抗拒与陌生人交流,防备心强,极难敞开心扉的患者。
季修齐判断着,待徐回周到他对面坐下,他刚要同他交谈,就在对上那双浅褐色丹凤眼时,心脏猛烈紧缩,忘记所有语言。
世界仿佛静止了,只听到他的心脏——
咚、咚、咚。
像,太像了,除了瞳色,完全一模一样……
小护士在等季修齐的吩咐,见季修齐半晌没出声,她疑惑看去,看见季修齐出神望着患者。
不,不是在看患者,像在透过他看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小护士第一次见季修齐走神,她小声提醒,“季医生,现在开始问诊吗?”
季修齐指尖微曲,抠了下案上的病例,这才出声,“你先出去。”
小护士带上门出去了。
季修齐走神时,徐回周也在面不改色打量他。
他判断没错,就算只露眼睛,季修齐都会联想到他。
因为他们曾是一个眼神就知对方心意的知己。
随后他看见了那支黑色钢笔。
那是出事前,他要送给季修齐的礼物。
他第一次去店里,就看中了那支黑色钢笔,他知道季修齐一定会喜欢,只是目光移动到价格签,他沉默了。
原来一支钢笔也能那么贵。
店员似乎看出了他的囊中羞涩,热情推荐他另一支笔,“这个牌子的钢笔也十分好用,下墨还更顺畅,性价比更高呢。”
他犹豫几秒,“谢谢,我下次再来。”
他连轴送外卖,终于在出发旅游的前一天去到店里,买下了那支钢笔。
他收在登山包里,等着登上山脉最高处就将钢笔送给季修齐。
他没机会攀上最高峰,而那支钢笔现在别在季修齐的胸口袋。
口罩之下,徐回周唇角翘了起来,瞳孔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他对上季修齐的目光,“现在开始?”
季修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再看徐回周,“为什么来看心理医生?”
徐回周反问他,“医生,你会做梦吗?”
季修齐微微笑,“人都会做梦。”
“你梦见过地狱吗?”徐回周瞳孔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让患者引导话题,也是更好了解他们的一种方式,他们不抗拒聊天就是很好的开端。
季修齐悄无声息打开轻音乐,“梦过,和电影、电视演的差不多场景。你呢,梦见过吗?”
他观察着徐回周的反应,徐回周并没有排斥音乐,宫中号梦白推文台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陷入了另一个空间,“我每天都会梦见。”
季修齐引导他,“能描述出你梦里的地狱吗?”
“一棵树。”
听到答案,季修齐停顿一秒才继续问:“什么样的树?”
徐回周却没再回答,他放松肩膀躺进柔软的靠背,闭上眼说:“我困了,能在这儿睡一觉吗?”
季修齐的问诊时常只有两个小时,他却鬼使神差同意了。
“当然。”
办公室里安静了,只有轻柔的轻音乐,季修齐取出钢笔写病例,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笔管,写了几个字,他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对面。
男人陷入了沉睡,口罩偶尔会随着他的呼吸收缩。
口罩遮住的那张脸,会是什么样?
季修齐再一次走神了。
夕阳西下,徐回周才掀开眼帘,办公室开了灯,调得很暗,空气里多了淡淡的香味,像是冬天烧着一堆松木。
“你醒了。”季修齐放下笔,“你的情况我还需要了解,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徐回周伸了个懒腰,“我离临州挺远,估计下个月。”
季修齐望着他,“有多远?”
“我在首都。”
季修齐呼吸悄然重了几秒,他没再说什么,推过一张白纸,“留个联系方式,我会联系你。”
徐回周问:“有笔吗?”
季修齐盖上笔帽,按下内线,“送支笔进来。”
很快小护士送来一支水笔,徐回周按下笔芯,在空白处留下名字和一串数字,然后又按一次笔帽收回笔芯,搁笔起身,“今天睡得不错,谢了。”
他眸眼深邃,“下次再见,季医生。”
徐回周离开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季修齐望着纸上的字迹。
笔锋刚劲有力,走笔生动气势。
与那人写字习惯截然相反,却同样精妙绝伦。
他喜欢品字,尤其喜欢刚劲的字体,他望着徐回周的字良久,片刻他脱下白大褂,拿上车钥匙下班了。
开出医院,他没发现一辆小车跟上了他。
徐回周换了身衣服,取了美瞳,头上多戴了一顶棒球帽,也带上了那副银色平光眼镜。
前方季修齐停车进了一家花店。
徐回周也停在路边,两侧路灯渐渐亮起,不多会儿季修齐拿着束花出来。
白绿相间,是一束海芋百合。
徐回周启动车,继续不远不近跟着,往前又开了半小时左右,季修齐停在了一间寺庙外。
他上次来是两个月前,季修齐走过漫长的回廊,进了后院左侧的香阁。
香阁里常年亮着长明灯,点着檀香。
他往里走,最里间长案上,摆着一排祈福牌位。
季修齐脚步顿了顿,才捏紧花束上前,轻轻在其中一块牌位前放下花。
“我今天碰上了一个很像你的人。”他沉默几秒,嗓音低沉,“好久没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嗡嗡嗡。
忽然他口袋震动了。
季修齐摸出手机,看见来电,他叹了口气才接起。
“妈。”
对面说了句什么,他眉心微拧,“我这段时间挺忙的,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又微微变了脸色,“您现在机场?”
他当即转身快步离开,“您先找家店休息,我马上到。”
徐回周没再跟,他目送季修齐的车消失,下车进了寺庙。
他大概猜到了季修齐来寺庙的原因,因此看见那张牌位时,他没有太过惊讶,只觉好笑。
陆溯的电话也是这时进来的。
“你出门了?”
“嗯,你回来了?”
陆溯听见了他的笑意,“刚进门,你和你朋友一起?”
徐回周望着摆在中间的那块牌位,上面写着两个非常漂亮的字——黎湛。
太久没见,他本人都差点忘了,他曾经叫过黎湛。
他讲着电话转身,“他刚走了。我还没吃饭,你要没吃就等我回去?”
陆溯说了个地点挂了电话,他环视着公寓。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和几天之前有些微的不同——
茶几上出了一只保温杯,一本夹着书签的书,餐桌也多出一只新的高脚花器,插着两枝玫瑰花。
东西不多,却让这套公寓不再那么像样板间了。
陆溯换了身衣服出门了,电梯下降的时间里,他回忆着徐回周的档案。
这几天时间,他是飞了一趟M国,亲自查徐回周的档案。
徐回周的小学、初中、高中皆在M国的一个小州,然后以全优成绩考进M大本部,再全额申请到了M大研究生。
资料齐全详细,没任何疑点,大二就考进大律师事务所实习,参与几次官司后声名鹊起,研究生毕业后专为财团富豪打官司,这也全都证实了。
徐回周背景不是编撰,却更无法解释这样前途无量的天才律师,为何会帮他三叔?
陆溯只想到三个可能。
要么陆宸国从小资助徐回周,要么陆宸国救过徐回周全家。
这两个又很快被陆溯否了。
陆宸国没那样的战略眼光,更没有那么有善心。
至于第三个,那就是徐回周还真是陆宸国在外的儿子。
陆溯舌尖抵着后槽牙,眼底的情绪变幻莫测。
徐回周先去洗掉染发剂,赶到餐厅,陆溯已经到了。
这是一家西餐厅,楼下是临州大剧院,今晚似乎有演出,餐厅非常热闹。
自徐回周进餐厅,不断有目光看向他,到他在陆溯对面落座,那些目光才遗憾收走。
陆溯勾唇,“你说没谈过恋爱,我现在有点不信了,你是没兴趣,难道没人死缠烂打了?光这家餐厅,我打赌只要我离开几分钟,你就会收到两位数以上的搭讪。”
徐回周说:“死缠烂打能追到人,我想上次那位’瘟神’先生就不会成为瘟神了。”
陆溯倒了杯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情趣?”
徐回周似乎愣了一下,眼睫眨了眨,颇为认真问:“所以你上次说没谈过是诓我?”
陆溯,“……”
他把热水搁到徐回周面前,双眼弯曲,“我错了大律师,请喝水。”
徐回周莞尔,“谢谢。”

用完餐,徐回周和陆溯进电梯下楼。
他们刚进,身后猛然涌进一群人,宽敞的空间顿时拥挤了,徐回周往陆溯的方向让了让,两人被挤到了角落。
电梯门关上,那群人是熟人,热烈聊着天,空间越发闷热,空气都浑浊了几分。
陆溯鼻尖却嗅到清新的气味,像是薄荷叶的味道。
他垂眼,眼前是徐回周的发梢,清新味正是来自徐回周身上。
今天临州地表温度39度,徐回周还是白衬衫长裤,身上没有分毫燥热,头发也像刚洗过。
陆溯瞳仁微微紧了一下,他和徐回周通话时,按徐回周说法才跟朋友分开,那么和他汇合前的那一小段时间,徐回周还特地去洗了头发?
若是别的人,陆溯压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是徐回周,他就忍不住会多想。
却又觉小题大做了。
也许徐回周刚好想理个发,又或是碰到意外,需要清理头发。
洗个头而已,还能有什么问题。
陆溯这样想着,电梯到了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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