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摄政王的崽后去父留子—— by人类文明轰炸机
人类文明轰炸机  发于:2024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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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臻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为储君之位不惜捏造身份进入摄政王府中,曲意逢迎。
他没想用美人计,偏偏用了。
没想行鱼水之欢,偏偏行了。
……也没想怀孕,竟然怀了。
殷臻缓缓低头,看向隆起小腹。
孤要杀了宗行雍。
内忧外患,殷臻强忍杀意:“边关缺人守城,你给孤有多远滚多远。”
太子当年为储君之位重创摄政王,令他谪守边关苦寒之地。五年后摄政王王霸归来,二人再见,必是一番腥风血雨。
一日过去了,数日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只听说摄政王天天往太子府上跑,夜夜想留宿。
有人欲给摄政王说亲。
摄政王在众人面前炫耀:本王家中早有妻室,貌美如花。
殷臻不语。
摄政王信口拈来:他对本王极好,有求必应,嘘寒问暖……
殷臻咬牙隐忍。
摄政王咂舌回味:腰肢甚细。
殷臻静静看他:“……”半晌,平静道:你有病?妄想症?
摄政王:老婆理我了,说得真妙。
“……”
殷臻:孤决定去父留子了,滚。
一开始,摄政王:这反本王造定了!
后来,摄政王一条腿跨在东宫墙上,心想:不造反当个皇后也行。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朝堂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臻,宗行雍 ┃ 配角:全部大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父凭子贵
立意:自强不息

京中囚牢,豸狱。
豸狱外,大太监黄茂替年轻的太子撑伞,将雪粒隔绝在外边:“桓太医说了,殿下如今的身子不比以往,总要仔细些。”
“中郎将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守着,殿下当真要一人进去?”
“孤一人进去。”
黄茂忧心忡忡:“勿视恶色,勿听恶语,省淫-欲,勿咒诅,勿惊恐,勿劳倦,勿妄语,勿忧愁,勿食生冷醋滑热食,勿乘车马,勿登高,勿临深,勿急行。”
“此桓太医之殷殷嘱托,殿下切记。”
“……”
“孤非妇人。”隐隐不耐。
黄茂还要开口,而殷臻已经执伞,抬脚走入漫天风雪中。
今日风实在太大了。
雪地打滑,身子笨重。殷臻一步步走得艰难,本想急行两步,耳边霎时响起桓钦不厌其烦的“十三勿”,只得悻悻做罢。
进去见人之前,殷臻先深呼吸了三次。
小腹在厚重衣袍中隆起弧度几不可见,只有他知道,底下是有东西的。
一月前他忽觉食欲不振,以为是胃口不好的缘故,召来府中医师诊脉,谁知医师惶然跪地,颤巍巍道“请允臣告老回乡”。
殷臻现在想想,依然一脸空白。
男子怀孕之事何等惊世骇俗。他气得发疯,偏偏此胎堕不得。眼看多年筹谋就要毁于一旦,数月后上朝不得不告病,月份大了身子愈发笨重,要养胎,形如怪物,他就……
殷臻狠狠闭眼,恨不得一脚把牢里的人踹去边关,永不再见。
“殿下。”
一个面生的侍卫替他取了伞,低声道:“一切妥当。”
殷臻吐出口气,点头,由另一人领着,绕过阴暗潮湿水牢,途径拷打刑罚之地,来到最深的地下。
地牢深处常年不见光,难以视物,狱卒手拢烛火,小心翼翼点燃,以供贵人照明。
眼前骤然一亮。
殷臻这才止步。
“殿下,这脏污之地,还是离得远些。”狱首拿来垫纸,铺在他脚边,旋即退下。
微薄光亮闪烁,投射到石头垒砌的牢壁上,变成一张血盆大口。
对于长久不见光的人来说还是太刺眼,角落死囚抬手,被束缚铁链扯到伤处,溢出一声闷哼。他遮了遮眼,低哑笑了声。
殷臻站在一米开外的干燥处,小腹隐隐坠痛。
“孤今日东宫大典。”他道。
死囚面无表情:“那臣岂不是要恭祝殿下……多年谋划得成。”
昔日朝堂宗氏把持朝政,相国势大,二者水火不融。
数日前,摄政王宗行雍被告发谋逆,被压入狱,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圣上大怒,命太子彻查此事。
宗行雍与这位斩断他左膀右臂的太子并不熟识,也没想到如今身陷囹圄,还会有人来探监。他不由得眯眼打量对方。
当今皇帝有十一个儿子,生多了如何教养是个问题。汝南宗氏以惊世之才闻名天下,自然是给皇子授课的不二人选。
这十一个皇子宗行雍都见过,他印象深的都死了,一三四太勤快,皇帝正值壮年,不需要他们勤快。二五蠢笨如猪,毫无教养意义。六八-九耽于金银珠宝美人酒色。十皇子窝囊,十一还未满周岁。
宗行雍没记错,眼前的太子排行应该第七,刚及弱冠。生母是豫州乔氏,位分不高,连带着他存在感也低。
没人想到这个最不显山露水的皇子会一举登上储君之位,重创他,还能有和相国分庭抗礼的本事。
宗行雍收回跟猪一样能生的评价。
显然,有一个不是猪。
殷臻并不理会他的目光,从怀中拿出一沓宣纸,扔至地面。
“以下犯上,勾结外敌,意图谋逆。”宗行雍念出来,好心情道,“本王只认第一条。”
他后仰,浑不在意自己身处牢狱,甚至还有心情自省:“本王替大晋平外患,镇江东,扫清一切障碍。太子稳坐东宫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卸磨杀驴,是本王教得太好。”
他腕上空无一物,仍习惯性叩击地面,是耐心耗尽的征兆。殷臻幼时趴在窗外偷听他给诸位皇子讲学,常见他如此。
“谨遵王爷教导,莫不敢忘。”
“那么……”宗行雍靠在墙边,戏谑道:“太子今日所来何事?”
摄政王在朝野上下积威深重,狱中诸人不到临死那一刻,到底不敢苛待他。一应用具都是最好,甚至用刑也只是表面功夫。
殷臻:“朝廷缺一名守边的猛将,震慑蛮夷外族。”
“孤要你以待罪之身,替大晋守边关二十七城。”
边关战乱频起,黄沙蔽日寸草不生,荒凉落败。守关者多战死沙场,有去无回。戍边人选迟迟未定,盖因朝堂多贪生怕死之辈。
殷臻是要他死在关外。
宗行雍笑了。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答应。”
“年初王爷去大金寺上香,带回一名男子。姓薛,名照离。此人从府中带走大量文书信件,都在孤手中。”
殷臻道:“是私下养兵确凿证据。”
宗行雍梭然睁眼,黑暗中一双碧绿幽瞳宛如野兽,紧紧盯住猎物。
“哦?他是东宫的人?”
良久,宗行雍漫不经心说:“难怪文书身份作假,下落不明。”
“背叛之人死不足惜,至于信件……”宗行雍抖抖纸张,低笑,“本王谋逆之心,还需遮掩?”
“……”
殷臻从未在朝堂上与摄政王交手,只觉相国每每气到发癫过于夸张。
现在方觉棘手。
他一噎。
“倘若孤告诉你,薛照离没死。”
殷臻沉默,似乎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半晌过去,方才干巴巴:“肚子里还有个两个月大的孩子。”
宗行雍梭然睁眼,黑暗中一双碧绿眸子宛如兽瞳,紧紧盯住猎物:“本王不是蠢货,连自己上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
言语粗鄙,殷臻眉头一皱,生忍下去。
他自进来第一次失态,低斥:“王爷干了什么心中有数!”
宗行雍实在敏锐,立刻反问:“本王做了什么薛照离也告诉你了?”
殷臻警醒:“没有。”
这人口吻听起来还很兴奋。
勿动气,勿动气。
勿动气。
动气伤身。
殷臻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又道:“孤知道豸狱外有王爷亲兵百人,各个以一敌百。”
“……也知京中牢狱守卫,于王爷而言不过区区儿戏。”
“但汝南宗氏子嗣艰难,到这一辈,已是七代单传。”
“王爷敢自行踏出这里一步,孤就敢让他一尸两命。”
“你敢赌吗?宗行雍。”殷臻望向前方,轻声说,“赌薛照离肚子里有没有一个孩子。”
令人心脏紧缩的寂静。
黑暗中的人终于动了。
“哗啦啦——”
玄铁锁链拖行的声音。
“殷、臻。”沙哑声音。
他竟直呼太子大名。
直到冰凉手指混杂血腥味卡住喉口,殷臻才惊觉牢狱大门根本没有上锁,铁链拖至身前,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那只手从他脸侧缓缓往下,触感冷如冰渣。从脆弱喉口落到锁骨,再到胸前,在狂跳心脏处停留,又至腹下。
耳畔声音平和诡谲:
“本王平生最恨欺骗。”
“太子将本王在京城中暗桩一一拔除,玩得倒开心。”
“本王卷土重来需要五年,便守这边关五年。五年后,本王来要回……那个孩子,和薛照离的命。”
“还有一事,”宗行雍嗓音沉沉,“本王要你确保他二人性命,两条命,若有差池……”
宗行雍手贴在他腹部,轻之又轻地抚摸。那种怜爱力道几乎让殷臻误以为事情败露,宗行雍知道薛照离是他。
殷臻后背冷汗骤起。
“若任何一人有分毫差池,太子不会想知道,本王会做出什么。”
“滚。”
血腥味太浓,殷臻生理性作呕,一把甩开宗行雍的手,指着囚牢:“滚进去。”
目的达成,宗行雍十分好说话地撤身,强大压迫感随之离开。
殷臻当即厉声:“来人!”
立刻就有守在外面的狱卒进来,瞧见宗行雍活动自如一句话不敢问,低叫了声“王爷”。
宗行雍站在铁栏杆前,任他人束缚双手,上刑枷,从容踏入监牢。
阴影淹没他俊美五官。
牢门落锁刹那,殷臻转身。
两个时辰后,他将站在东宫大典上,受万臣朝拜。
鼓锤声、叩拜声、韶乐钟鸣犹在耳边。
虽中途出了一点小意外,却也无伤大雅。
守在外边的狱卒一字跪开,噤若寒蝉。
其中一人两股战战,面色惨白。
殷臻脚步微顿。
狱首忙问:“殿下还有何事?”
“无事。”殷臻垂首,注视那人片刻,缓缓笑了。
这位储君有一身顶尖的皮囊,笑时如薄雪融化,生动不已。瞧着不像是单靠自己能在夺嫡之争中胜出的人,他今日又屈尊来到牢狱,同朝中重犯举止亲昵,想必传闻……
“噗呲——”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殷臻松开剑柄,厌恶:
“此人失职,孤斩了。”
温热鲜血在一尺之地飞溅,狱首讷讷:“谢殿下恩典。”
“恭送殿下——”
“恭送殿下——”
殷臻一步步步往外,走向为宗行雍准备的剑阵中央。所过之处所有冷锐兵器无不偏移。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射在长剑上,映出森寒杀意。
入府勾引是他原意,他认了。
宗行雍竟敢……
竟敢给他用药。
他恨此人恨到咬牙切齿,夜不能寐。
要不是边关无人守城……
宗行雍,你最好死在战场上。

朝堂之上。
“流寇集中在凉州与汴西交界处,近来越发猖獗。朝廷派去的刺史才到地方七日,就惨死府中。”
一阵窃窃私语。
有人愤然出列:“陛下!剿匪之事刻不容缓啊!”
高位之上晋帝下意识道:“相国以为如何?”
相国张隆立在首位,岿然不动。
“臣以为,刘侍郎所言极是,凉州城地处边塞要地,又有外族虎视眈眈。若放纵寇匪肆虐,必成大患。”
皇帝沉吟片刻,道:“诸位爱卿有何人选?”
“既是镇边使臣,必定要寻一位身份贵重之人。”刘侍郎低头,飞快看了一眼张隆,这才道,“太子是不二之选。”
“且镇边大将军宗行雍,昔日正是听从太子规劝自请戍边五年。凉州城是他所辖地界,二人多年未见,定相见甚欢。”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朝中恐怕无人能比得上太子身份之尊贵……”
“但一国储君亲至,恐有不妥……”
“殿下去再合适不过,也能安抚苦守关外的诸多将士,显我大晋宽宥。”
皇帝问:“太子以为如何?”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正中央身着明黄四爪蟒袍的人。
殷臻微顿,俯身下拜,道:“儿臣愿为为父皇分忧。”
“但凉州路途遥远,儿臣缺可用之人。听刘侍郎一番剖心言辞,深为感动。还请父皇成全他,让他随儿臣一道前去。”
刘升斗脸色一僵。
合情合理,皇帝道:“太子安排便是。”
秋风凉爽,东宫檐角在远处显出一道深色残影。院子里摆了大片金菊,蕊部硕大,宫内下人行色匆匆,脚步却寂静无声。
殿内提早生了暖炉。
“殿下,关外密信。”
殷臻展开那道火漆封缄的信件,眉眼沉郁了片刻。
他抬手将信纸放在烛上烧,面含薄怒:“凉州的地方官都在干什么?”
从均低声道:“殿下息怒。”
凉州隶属边关二十七城之一,又和蛮夷接壤,仗着天高皇帝远虬结成多股势力。此地特殊,不仅特殊在城主权力凌驾官员,更特殊在……
“凉州……凉州。”
殷臻默念两遍,捏了捏眉心:“若孤没记错……凉州城的城主是大月氏,羌妃。”
他对此人有印象。
胡地羌族以貌美闻名,此女尤甚。五年前她来大晋都城,中原词用得胆大忘形。先夸赞当朝宰相夜入红满楼宝刀未老,后形容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并当街掳人。
要不是最后惹到煞神头上,恐怕还没完。
“凉州远在千里之外,殿下当真要去?”
殷臻屈指在桌面敲击:“相国力荐,如何不去?”
“凉州如今明面上的主人是羌妃,但实则是……”从均顾虑重重,一咬牙,“是曾经的摄政王地盘,他将边关二十七城系数收归麾下,甚至自立为王。殿下五年前业已得罪他,四年间多有打压,恐怕他早已察觉……此行多阻碍。”
敲击桌面的声音猛然一顿。
“殿下。”
门外有人通报:“桓太医刚给小殿下请完平安脉,正在门外候着。”
从均无声无息退至一边。
“殿下可有按时服药?”
桓钦眉头紧皱,看向面前人。
“孤……”
殷臻披了外衣坐在窗边,刚说一个字。
“哎呦桓太医,你可不知道,外头那簇菊花怕是替殿下喝了多少苦药,连根带茎都是苦的。”
大太监黄茂刚从屋外进来,一刻不停地说上了:“前月天气大热,殿下贪凉,热食一律放凉入口,咱家劝了好几次,总也有背过身的时候……”
“上书房的折子堆了半人高,就着豆大的灯熬了一整宿才批完……”
桓钦面露不赞同。
“边关急报……”殷臻以拳抵唇,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黄公公可算找到撑腰的人,一口气说完:“前些日子扬州上供不少鲜美的大闸蟹,昨儿刚吃一顿,今儿又念叨上了……”
“蟹性凉,少食为宜。”桓钦道,“药苦可食蜜饯。”
两双眼睛盯着,殷臻实在招架不住,含糊说:“孤心中有数。”
他看向桓钦。
桓钦心中叹了口气,微觉苦涩。
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无异:“小殿下只是老毛病犯了,有些咳喘……应还是先天不足带来的体弱,仔细照看暂也无碍……”
若只是体弱便罢了,偏偏不是。
能找到生长在苦寒之地的陵蕖花最好,此药于阴阳调和大有裨益。
只是此药……
桓钦并不关心那个孩子如何,他直言:“殿下玉体尊贵,此去凉州若能寻到陵蕖花,自用为好。”
殷臻微微一顿,无奈道:“桓钦。”
桓钦打断,木然重复:“下官知道,稚子无辜。”
“不,孤是想说……”
桓钦抬头。
就见殷臻神色柔和下去,认真道:“孤不知该如何谢你。”
“殿下保重身体。”桓太医那张脸霎时红了,提了两次医箱又磕磕绊绊:“下官,下官这就告退了。”
殷臻抬手:“黄公公,你送桓大人一程。”
殿中只剩两人。
殷臻懒倚榻边,挑亮一根灯芯。宽袍逶迤而下,细白手腕探出,五指瘦长。
“刘升斗此人安于享乐,满腹油水。出行必前呼后拥,九抬大轿。”
烛火明灭殷臻眼底,寒意遍布:“等他龟爬到凉州,新上任的刺史血都不知凉了几回。”
“孤先走,太子仪仗后至。”
从均深深低头:“属下立刻去安排。”
“至于宗行雍……”
殷臻终于感到头痛。
当年他对此人恨意滔天,但终是忍下了。本朝重文轻武,能用的将领一只手数得出来,他知道什么人该在什么地方。果然,宗行雍用兵打仗奇绝,两年前就大败蛮夷使之后退百里,更有传言说他划地为王。
外患深重,宗行雍对边关震慑作用太大,轻易动不得。
但此人又狼子野心,无法真正为他所用。
性格恶劣、难以交涉。
油盐不进、胆大妄为。
不知廉耻。
豸狱大牢犹在眼前,那句“本王给你五年时间”自脑海深处翻出。
还有些别的。
殷臻眼皮一颤。
他这才觉得有些乏了,手抵着额角揉了揉,道:“且走一步……看一步。”
二十七城地处大晋北部,多沼泽盐池。
水源稀少,难生五谷。
凉州城外一处不起眼的茶水铺子。
“你听说了吗?今日城主府府门大开,说要给羌妃娘娘挑侍宠呢。”
“侍宠?凉州和陇西二城叫得出名的美男不都在城主府里?在城外还有什么可挑的。”
“诶,”有人煞有介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凉州地处大晋和蛮夷各族边界,往来商贩众多。我们城主大人美若天仙,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徘徊城外,想春风一度。城主府门一开,还愁没人进去?”
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茶铺角落另一桌。
从均在殷臻耳边低声道:“殿……公子,都打听清楚了。每年十月十日羌女会给自己挑男妾,就在三日后。”
他带了一小队精锐护送太子先至凉州城,军师魏良远及小部分仆从落后一步。
殷臻捏着茶杯转。
茶楼酒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坐在这里半刻,就弄清了远在朝堂半年没弄明白的事情。
凉州及周围共有三股势力:城主、两支流寇和地方官员,两支流寇你打我我打你,都想吞并对方。一遇到敌人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时不时大摇大摆闯入城中,抢夺珠宝绸物和粮食。以羌女为首的胡地族人盘踞凉州,早对其恨得牙痒痒。可惜打又打不败拆又拆不开,只能干瞪眼。
知道得差不多,殷臻正要起身,忽然一顿。
“不对,我可是听说城主大人此次选妃……咳咳,选人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讨好那位中州城来的……”吃茶的人四下看了眼,悄声,“王爷。”
殷臻又坐了回去。
“不会吧,摄政王向来不近女色,城主大人亲自上阵都铩羽而归,何等美人才能叫他收入帐中。”
殷臻缓缓捏紧了茶杯。
从均把头埋下去,还是感受到殿下浑身的低气压。
“城主说了,只要是中州的美人,去府上通通有赏。这可不得了,叫那两支流寇听见了,也满大街捉人准备送去讨好呢。”
“宗行雍何等人,难道会听枕边风?”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悬。”
他说得信誓旦旦,边关诸人仰慕宗行雍的不在少数,竟因为此事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要打起来。
不论其他,摄政王领兵打仗铁血手腕,京中不少人向往。从均手下一位名叫“卓炎”的将领终于憋不住,窃窃提问:“从首领,你见过那宗行雍,像不像贪图美色对娘子言听计从的人?”
他自以为小声,但声音还是挺粗犷。
从均:“……”
这等房中秘闻,何况殿下还坐在身旁。从首领瘫着张脸,迅速:“不知。”
卓将领是个求知若渴的人,眼瞅着身边兄弟一个个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这些天一路跟太子北上,胆子不由变大,又转向殷臻,小心翼翼:“公子,您说呢,这美人计好不好使?咱们能不能一用?”
殷臻脸色几经变换。
卓炎本来都讪讪扭过了头,谁知半晌,听见一声毫无情绪的“可用”。
他得了答案又不大信,正要问“殿下怎么知道”就被从均一筷子敲到手背上:“噤声。”
“殿……公子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卓炎收回被一筷子抽得通红的手背,默默闭嘴。
从均再三犹豫,问殷臻:“公子,可是忧心寇匪之事?”
殷臻道:“我并非担心这些人。”
乌合之众,其心必离。
三派势力争先拉拢,可见势大。
殷臻遥遥望向暮色中的城主府:“我担心的,是……”
——宗行雍。
深夜,城主府。
歌舞升平。
屋顶瓦片被掀开一块。
宗行雍大刀阔斧坐着,高居主位。所有服侍的侍女退至三米外,身边只立一个抱刀的黑衣暗卫。
坐姿粗俗,不成体统。
房顶上殷臻眉心皱起。
殿内亮堂,自上而下看,轻薄红纱遮住他表情,只见黑金滚袍迤地,长腿肆意伸展。
他与四年前并无太大区别,五官挺立,被塞外黄土和厮杀打磨得残忍冷酷,宛如出鞘利刃。
见血封喉。
殷臻微微俯身,细听。
一众歌姬舞女在前,他点评:“庸脂俗粉。”
有人谄道:“过两日定找到让王爷满意的,这异族的儿女,瞧着普通,各个在床上放得开,王爷一试便知其中滋味。”
毫无收获,殷臻深觉污言秽语,正欲甩袖而去。
“本王在中州已有妻室。”
宗行雍口吻莫名骄傲,传到耳边有短暂失真,他稍顿两息,就听见——
“貌美如花,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深深回味:
“腰肢甚细。”
殷臻:“……”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低头,脚尖一动。
瓦砾上半捧灰洋洋洒洒。
——全漏了下去。

他一言未发,食指压在酒杯边缘,缓缓转动。
夜半风大,狂风吹起屋顶上殷臻墨白衣角,宗行雍细微变化被他尽收眼底。
——被发现了。
不如说从他上房顶的瞬间,就被宗行雍察觉了。
但殷臻一动未动。
四年前他亲眼见到过闯入摄政王府的刺客,当时宗行雍在桌边陪他用膳,两支银箸脱手,一支正中对方额心,另一支没入胸口三寸有余。
瞬息死于非命。
血腥味弥漫,身边立着的侍女抖如筛糠,王府中隐匿的所有暗卫全部现身,跪地请罪。
宗行雍就在这种诡谲氛围中摸向他腰带,旁若无人问——“鳜鱼是不是味道鲜美”。
要杀宗行雍的人太多了,他早已习惯被窥视。
这个时候,不能有丝毫动静。
头顶悬月大如银盘,殷臻右肩忽然发麻般生痒,又痒又烫。他伸手压住肩头,试图将痒意压下去……
忍无可忍闭眼。
宗、行、雍。
不剿匪他到底想干什么?
殷臻最后往下看了一眼,捂肩转身,毫不犹豫消失在夜色中。
底下氛围和上面截然不同。
整个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每个人的脖子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空气越来越稀薄。
城主羌妃有事外出,接待这位杀神的是管家许玉树。在边关二十七城中无人不知宗行雍大名,四年前被流放关外,现已拿下自行独立的二十七城一半。
他的军队就驻扎在十里之外,正对凉州城虎视眈眈。
许玉树顶着巨大压力上前,硬着头皮道:
“美人与花,人生两大极事。”
“前者王爷瞧不上,后者……我们这黄沙漠地也长不出花,久闻王爷尤擅丹青,不如赏赏这得之不易的十三牡丹图?”
投其所好投其所好,凉州城事先便打听过宗行雍喜好,他干的带兵打仗之事,却也爱风雅。花中最爱牡丹。
殿内灯火有一刻非常亮。
那幅牡丹图在空地徐徐展开,宗行雍一夜兴致缺缺的情绪迎来微妙的高涨。大晋以环佩乐声为美,而他革金衮袍毫无赘余,包裹强悍身躯。
他起身,往下走,直到站在那幅牡丹图前。
戾气一消。
“此礼本王收了。”
许玉树紧绷的神经一松。
“牡丹国色。”
宗行雍深深凝视那幅画作,突兀道:“你眼光不错。”
来凤驿站。
“公子?”
元宝端着木盆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关外风沙大,需要奴才进去伺候吗?”
殷臻声音被水汽熏湿,带着哑意:“放在门口就好。”
元宝应了一声,将木盆放下。
门未关严,他细心地带上,谁知风先一步吹开,叫他看清了屋中景象。
殿下在沐浴。
客栈简陋,只点一盏昏灯。木桌上铜镜被映得发黄,光线沉下去,再沉下去。须臾,又亮了起来。
殷红在眼前一闪而过。
下一刻,元宝睁大了眼。
镜中那人左肩赫然出现半朵硕大牡丹,花蕊深红,一瓣一瓣伸展,随一呼一吸如有生命般翕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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