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青青那家?纹身店位于一条繁华的街道, 年关?在即, 到?处都是买年货的。
这个世界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柏延买了一小袋,然后拐进了菜市场,手?上大包小包装的是他们年夜饭的食材。
除夕当晚,他和陆意洲都回了翠湖, 在水槽边清洗土豆表皮上的污泥, 这时陆意洲的手?机突然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窗口?,一根湿漉漉的手?指点下接听键, 屏幕随之留下一道水痕。
脖子上围了一圈羊绒围巾的女人远程打了声招呼, 她?那边雪下得很大,眉毛、睫毛、头发?上落了满满的碎雪。
尹青青开口?第一句就是一个漫长又充满调笑意味的“哟”:“做什么好吃的呢?”
柏延报了他两的晚餐菜单,随后尹青青满意点头, 道:“这么丰盛啊?太难得了。”
她?把镜头拉远, 深灰色石碑的一角闯进摄像头中,尹青青脸上的红不清楚是风吹出来的,还是喝酒喝出来的。
“青姨, ”陆意洲甩干手?上的水,浅浅皱眉道, “你不在平成,你现?在在哪里?”
“宿山。”
尹青青一手?揽着石碑,好似搂着某个同伴,这个动作换在其他人身上,多少显得举止轻浮、不太尊重,但她?做了,柏延心里却?莫名一紧,一股酸涩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心口?涌来。
“阿凝,我们意洲在学着做饭啦。”
陆意洲:“你喝酒了?喝得多吗?青姨,天已经不早了,不要在外?逗留太短。”
尹青青笑道:“喝了一点,不多的,我和你妈唠完就走,再让我们说半个钟头。”
“有个事我得告知你,”尹青青摇晃着一串钥匙,“我把店铺盘出去了,在宿山买了套房,准备以后就在这养老了。你知道的,你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了很久,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但我已经走到?尽头了。”
柏延接过手?机,说:“没?什么尽头不尽头的,谁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终点在哪,青姨,你别做傻事。”
“哎,我不会的。”
尹青青的波浪大卷在空中飘扬,像一面?乌色的旗帜,散落在她?脚边的瓶瓶罐罐滚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她?在风里叹气:“阿凝要我长命百岁呢,我怎么着也得活到?九十九。”
尹青青挂了电话,陆意洲翻遍了通讯录,找到?经常去他宿山那个家?做清扫的阿姨的联系方式,询问她?愿不愿意接一个人,并给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报酬。
阿姨那边很快给了答复,安全把尹青青送回了家?。
“感情会让人变得脆弱。”柏延道。
他担心陆意洲多想?,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但我从没?后悔和你在一起。”
他曾经看过一句话,虽算不上很有道理?,但很符合当前的状况。那句话的大意是,家?人会老去,朋友会离散,孩子也会有自己生?活,伴侣是陪伴你时间最长的人了。
“柏延。”
他正改刀切西红柿,后腰被人伸臂环住,那颗叫完名字便沉默无声的脑袋贴着他的肩颈,所有的情绪尽在不言中。
“我总是很讨厌这种时候,可能习惯了某一个特定的环境,习惯了周围的人或者事,所以我很害怕突然的变化。”
陆意洲:“我没?有权利干涉青姨的选择,但我本能地想?挽留她?。”
经历过许多次分别的人看似已经对分离脱敏,实际上就像陆意洲这样,会默默地感到?不舍。
柏延在他怀里转了一百八十度,腰臀靠着水槽边缘。
“讨厌分别是人之常情,”他捧着陆意洲的脸颊,“但你不得不适应。”
“你会离开吗?像他们那样。”
陆意洲把问题抛给了他。
陆意洲缺乏安全感,可他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不安的人聚在一起,唯一的区别是柏延对分离的接受程度更高些。
他叹了口?气:“一定要在除夕讨论这些吗?”
陆意洲用眼神坚定地回答了他。
“我无法永久地留在你身边,”柏延不确定道,“假如到?了晚年,我先一步离开呢?”
“我……”
柏延:“好了打住。”
他已经猜到?陆意洲想?说什么了。
“柏延,这是你说的。”
陆意洲神情执拗,脑回路弯成了蚊香,他说道:“你说的,‘假如到?了晚年’,这说明?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柏延:?
他默默一百八十度转回去,继续切他的小块西红柿:“对对对,我说的,对。”
能咋办,宠着呗。
晚上他们互换了礼物,柏延拆开蓝色外?包装,从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拎出一条走线稚嫩的手?织围巾,他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长度刚刚好。
“看看我送你的。”柏延道。
丝带系得很松,一扯就开了,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小巧的流光溢彩的玻璃吊坠。
他很早选好了能手?把手?教烧玻璃的店铺,废了好几个半成品才成功了这么一个。
“喜欢吗?”
陆意洲戴上吊坠,倾身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特别、超级、非常喜欢。”
房屋外?,大簇大簇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怒放,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柏延在心里默念着倒计时的数字。
他们没?布置过房间,陈设全是原来的样子,可柏延觉得温馨得不行?。
五、四、三、二?、一。
一个又一个数字滚过他的舌尖,柏延下巴垫在柔软的围巾里,弯眼道:“陆意洲,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不久,假日告急。
柏延和陆意洲走的那天,没?有煽情的送别仪式,没?有什么眼泪和拥抱,他们提着行?李箱过安检时,柏延发?现?送别的人里少了一个熟悉的成员。
章翼了然说,张清驰昨晚悲伤得吃坏了肚子,目前还在医院吊盐水。
王飒:“早有预料。”
柏延:“意料之中。”
陆意洲:“符合她?的性格。”
宋一宁:“都说让她?少吃点了。”
张清驰以视频通话的形式见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视频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想?抱着吊瓶赶过来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
“不要哭。”王飒的音量和她?的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张清驰声音一连拐了好几个调,王飒提高音量:“阿驰——”
声音戛然而止。
王飒看着哭懵了的张清驰:“吃饭记得荤素搭配,按照教练规定的来,平常少惹朱教生?气,少跟一宁打架,迈开腿多练习。知道了吗?”
张清驰的眼睛哭成了流泪荷包蛋:“飒飒……”
“不许撒娇。”
“哦。”
柏延:“还有,记得定期复盘。”
章翼一只手?搭在宋一宁肩膀上,难得地直抒胸臆,流露出不舍的情绪:“你俩算是我带过的时间最短的运动员了,真快啊。”
他看向柏延:“当初读你资料的时候,我还纳闷呢,心想?这么一个履历稀少的业余爱好者,到?底怎么打进省队的?”
“当时和润霖聊起这事,他立马给我看了你的训练视频。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
章翼挠挠头,无奈道:“算了,我不像你们朱教,跟得上时代的步伐。”
朱萍赞许地点点头,无情道:“用他们的话翻译,就是小丑。”
章翼摆摆手?,表示对这个前卫的称呼接受无能。
高铁站的播报声层叠起伏,柏延在进口?附近站了很久,他抬头看了眼大屏幕,他们的车即将到?站。
“不说别的了,”章翼知道他们要走了,说,“无论将来是否享受到?顶尖冠军的荣光,我都祝你们前路顺利,平安健康。”
章翼头发?半白,和朱萍一高一低的站在围栏外?,手?边是再矮一点的小豆丁宋一宁。
“去吧,孩子们。”
他挥了挥手?。
再度踏上平成到?广通的列车,柏延的心情比上次平静了好多。广通的气候和平成略有不同,他们在行?李箱备足了四季的衣物,该带的东西一个没?落下。
国队的外?层建筑豪华得不是一星半点,这次的顺序和初入省队是反着来的,柏延先放了行?李,再交的入队手?续。
“我们一共分了两个队,你们目前都在2队,只有打进1队才有资格参加外?赛。”
领他们走进训练场馆的师兄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大致情况,说道:“下一场外?赛地点在卢汀,时间大概在三个月后。”
柏延道了谢,把人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场馆门口?,乍一扭头,他听见一个数字的欠揍声音。
“队里的规则没?摸清楚就想?着出国打比赛啊?”
李煦五指展开,撑在旁边的球桌上,腰肢拧出一抹扭曲的弧度。他像等候多时了,看上去很了解这里的基本设施。
关?于国队的问题,基本柏延问一个他答一个。
“休假时间?”
“无节假日期间,每周天放大半天的假;节假日期间听组织安排。”
“队里怎么排序?”
“小积分赛,打赢谁你就拿到?谁的积分,1队末尾掉到?2队,2队可凭实力升到?1队,总之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刘锐呢?”
“因为和人聊太嗨坐过站了,现?在估计在买新票。”
柏延笑了笑,说出最后一个:
“达成什么条件才能去卢汀?”
李煦神秘一笑,说:“这个问题,算你问对人了。”
第51章
李煦比他们早到一段时间, 相当于提前进新手村熟悉规则了,上到积分标准,下到国?队里?每个?选手的球路特点, 他摸得相当彻底。
青年眼头的弧度很钝,眼尾却细长上挑,多了几分狡黠的感觉,柏延听了许久,偶尔点点头, 在他的叙述中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大概就是这样了, ”李煦说得嗓子发干, 拧瓶盖喝水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朝柏延身后?一扫,问道,“你队友,那个陆……陆什么来着呢?”
柏延:“他有点事。”
陆润霖来了电话?, 这会儿陆意洲正在某一个?小角落里?和他商谈着什么。
他在训练场馆里?打转, 熟悉国?队内部的路线,李煦一直跟在他左右, 像一个?不出?声的导游。
柏延沉默几秒, 说道:“你也被选上了吗?”
“不是……”
李煦眼睛猛然瞪圆,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单纯来一日游的吧?”
柏延嘴唇紧抿,没说话?。
两个?世界的机制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已?多次提醒自己?不要拿原世界的那套衡量这个?世界的标准。
“没有, 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他说道。
国?队的训练场地不止一个?,王景如今在的那个?是二号场地,柏延动身往门口走?, 李煦条件反射地追上他,情绪异样活跃。
李煦:“你和那个?陆什么的关系很好。”
“陆意洲。”柏延纠正道。
今天难得出?太阳,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就像游戏世界里?的模版背景,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李煦发出?一个?轻轻的语气词,说道:“他是陆老教练的孙子,对?吧?”
柏延脚步一顿,不咸不淡地上下扫了扫李煦。
他不像那种肯低头讨好喻淮息的人,但他又能在喻淮息的领地范围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现在又看似小心翼翼地猜测他和陆意洲的关系,柏延实在摸不透李煦的目的。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柏延背部绷成一条直线,无声地拉响了防空警报,对?于目的不明的人,他一向抱有极高?的警惕心理。
李煦叹声道:“什么呀……”
他的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宛如夹着毛绒尾巴的小狗或者小猫,周身散发着示弱的气息。
“柏延,我是来投诚的。”李煦笑?眯眯道。
“投诚?”
李煦:“等你见到王教以及……其他人,你会明白的。”
柏延皱着眉,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哑谜。
王景那边的训练场在进行日常练习,柏延找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中场休息。这一批国?队选手已?相互结识了很长一段时间,柏延还未完全走?进去就听见了里?头轻快的谈笑?声。
李煦和喻淮息无疑是同一时间抵达的,喻淮息自然地融入到了那群人中,像一滴水滴进湖泊,悄无声息地成为了当中的一份子。
柏延越走?越近,那群人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个?背对?他的人在旁人的眼神或者手部动作的提示下转过身,带着几分他也形容不上来的情绪。
轻蔑?敌意?排斥?
柏延看了眼离他几米远,双手插兜的李煦,他还是没明白他的“投诚”究竟指的是什么。
大多朝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带有审视的感觉,像水潭里?搅动浮波的鳄鱼,深色的盔甲很好地将他们伪装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在水面上,窥视着变动的环境。
“抱歉王教,我刚在外面打了一通电话?。”
陆意洲姗姗赶来,亲近却不亲昵地站在他身侧。
柏延莫名松了口气,那股令他有些难受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王景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摆摆手去纠正某一个?选手的动作,王景走?后?,那些肆无忌惮的打量也随之退去。
柏延和陆意洲并肩同行,两人手里?拿着各自的牌子,准备找个?场地开练,李煦这时跟了上来,抓着他的手臂询问答复。
“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有亲密接触。”
柏延克制地瞥了一眼李煦的手,忍住了将其一把?挥开的冲动。
下一秒,一颗圆形球状体朝李煦后?背飞来,击中正心后?,乒乓球回弹到他脚边,在地上画出?一个?滑稽的半圆。
“欸。”
柏延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那张球桌旁,站着一位他的老熟人。
刘锐对?着李煦又“欸”了一声,说:“麻烦把?球发过来,谢谢。”
“你不是坐过站了吗?”
刘锐解释道:“后?来打飞的,赶上了。”
比他更好的投诚对?象这不就来了吗,柏延拉着陆意洲拐去了隔壁那一桌。
国?队的训练日程要紧密得多,配备的医生和康复师也更加专业。
从前在省队,柏延觉得每天的时间刚刚好,够训练,够复盘,够匀出?一点点和陆意洲交流感情。
现在他两忙得脚不沾地,带着一身的疲乏回去倒头大睡,练习占据了全部的精力。
李煦之前说的小积分赛,从柏延在王景那里?报道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就正式添进去了。他试着与几位师兄打了几局,积分一下子往前蹿了六七名。
这次注进国?队的新鲜血液都?发挥出?了不错的水准,柏延虽然短时间内没空和王飒联系,但饭后?闲谈时,他听过有人提起王飒的名字,说她在女乒那边大开杀戒,血虐了一帮前辈师姐,教练拍板要她参加即将到来的那场外赛。
每个?人的积分都?在上下浮动,由于进入到了后?期的角逐阶段,队里?氛围越发紧张。
柏延对?上了一位资历较老的选手,姓何,在此之前是国?队的主力,也是唯一一个?能打到八强附近的选手。
他看过何为年的训练现场,作为资历较老的选手,他的球风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同时,他也处在退役的边缘时期。
越到后?面,运动员的身体机能会一日不如一日,就像使?用过久的机器,尽管一直被完善和维修,却还是逃不脱老化的命运。
但是何为年不能退,他必须站在这里?,必须被迫延长他的在役时间,完成最后?的使?命,直到新一批接班人的出?现。
柏延上场前,同他交流了一下有关球拍的话?题。按照年龄来排,何为年算他们当中较为年长的,平常不参与乱七八糟的琐事,该训练训练,该拉伸拉伸,该做康复做康复。
单凭这点,柏延对?他初印象很好。
与何为年对?战的时候,柏延突然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它?极大程度地把?何为年和刘锐他们区分开来。
打个?比方?,刘锐、李煦、陆意洲……他们仿佛锐不可当的风,与他平行前进,在一望无尽的长空追逐搏斗。
而何为年是停滞的参天古树,他的叶子被风拂过,窸窸窣窣地响着。
他的存在让风有了形状。
柏延在场上激烈地挥动球拍,跑动时绷紧的跟腱,以及灵活岔开的脚步,使?他得以掌控全局的节奏。
场馆是全封闭式的,在跑动的过程中,柏延却感受到了一阵很微小的风,它?轻柔地吹过他的面颊,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向。
他乘着这股风回以最后?一击,将局分定格在了四比二的位置。
何为年下了场,大汗淋漓地拿着毛巾擦脸,柏延走?了过去,问他有没有事。
因为何为年的脸色瞧着不太好,有些发白。
“习惯了,我习惯了。”
何为年笑?了笑?,说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积分重新刷新了一遍,柏延的积分达到了参加外赛的标准,他学着何为年的样子,在场地中找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抱着他的球拍蹲了下去。
何为年的那几句话?使?他没由来得感到烦闷,他仿佛透过何为年看到了很多人,包括在原来的那个?世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再往前跑跑,我们就被你追上了”的师兄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与他擦肩而过,像飞驰的汽车外不断后?移的景色,也像逐渐淡化的影像。
柏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讨厌所有改变与离别?,哪怕只是偏离原来的环境一点点,他都?要花很久去适应。
“我找你半天。”
头顶上方?传来陆意洲的声音,柏延扯扯他的裤腿,让他和自己?一块蹲坐在角落里?。
“你……打赢了吗?”
陆意洲知道他和何为年刚比完,柏延一脸苦相地“嗯”了一声,明明赢了,人却不大开心。
“那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死了,”陆意洲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在人多的地方?,他会尽量降低和柏延的身体接触,“我以为你输了,幸好……幸好。”
“你可不能输。”
陆意洲后?面那句话?有点奇怪。
柏延反问道:“你呢?打得怎么样?”
他依稀记得比赛中途,陆意洲和谁一块离开了。
柏延眼见着面前的人脸部肌肉细微颤动了一下,陆意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沉静了好一会儿。
“发生什么了?”
柏延心头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的嘴角慢慢收拢,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
陆意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个?月后?,卢汀的那场比赛,我陪不了你了。”
柏延在原地停了很久。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越推越远, 推离了他熟悉的安全地带,让他不得不只身前往一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让他倍感无措。
距离出发那天还有一段时间,这周柏延抽了个时间, 请王飒出去吃了顿饭。餐馆就在他们?训练中心附近,菜品中规中矩,毕竟他们?在饮食上的限制实在太多?。
王飒来广通后,形象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了,所以?她赴约的时候, 柏延有点没认出来。
头发剪成了清爽的短发, 脸颊红扑扑的, 是运动过后的健康面?色,她穿着橙红色的队服,脖子上挂了条配色有点古怪的针织围巾,大片的粉里掺杂着几?根灰色或者绿色的毛线。
不出意外, 应该是张清驰的手笔。
国队每日的训练强度极大, 并且时刻保证自己不掉队、不落后,王飒一进门, 柏延就察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
但她低头看向?那条围巾的目光, 却又十分?的柔软。
“阿驰送我的,”王飒笑了笑,“她和我说?, 你和陆哥的她还在织呢。”
“那我可要提前期待一下了。”
柏延说?:“她怎么心血来潮做这个?训练很无聊吗?”
“嗯。”
柏延勾完他的那份, 转手把菜单递了过去,王飒埋头圈了几?个菜,道:“她现在沉稳多?了呢, 朱教前几?天和我聊到她,说?阿驰很少在场馆胡闹了, 有时候还会找宋一宁练练混双。”
“你想她吗?”
问这个问题前,柏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桌上放了一壶热茶,王飒找服务员要了倒水的小盆,把碗筷里里外外漱了三?遍。
“想,”最后一滴水从碗底滑落,她开口道,“每天都……非常想她。柏延哥,我们?在市队就是搭档了,那些配合与打法,是我和她一点点磨出来的。在某些时候,我们?宛如一个整体。”
“我看到卢汀的名单了。”
王飒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度:“陆哥不在里面?,对吗?”
“是。”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有两?个,一是继续他的职业生?涯,以?及走?到他先前无法走?到的高度,二是将陆意洲带到他想去的位置。
但他走?得太快了,他害怕哪一天,回头的时候会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尤其是陆意洲的。
“哥有话?要说?吗?”王飒问道。
柏延点点头,心想他也有向?比他年龄小大几?岁的好友请教感情问题的一天。
“你会害怕吗?假如有一天,你走?出去太远,走?到了张清驰追不上你的地方。”
“我不会。”
他们?点的菜一次性上齐了,王飒捞了一筷子青菜,把自己代入到了柏延的假设中:“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不会停下脚步往回走?的,这部书阿驰愿意看到的,同样,这也不是陆哥希望看到的。”
“插一句题外话?哦。”
王飒这个腔调怪张清驰的:“哥要相信他们?啊,我觉得无论是阿驰还是陆哥,都不是甘居人后的类型呢,他们?一定会追上来的。”
柏延觉得她说?的也是,他应该多?信任陆意洲一点,而不是自己瞎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哥。”
以?往王飒更多?的是叫他“柏延哥”,他尾音微微上扬,用?纸巾擦了擦嘴巴,等候王飒的下文。
王飒:“你有没有发现,你也很依赖陆哥。”
她是他们?多?次争执的见证者,在数月以?前,王飒还在义正严辞地告诉陆意洲,说?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不可以?太依赖对方。
如今风水轮流转,被王飒调侃的人换成了柏延。
很多?时候,他是意识不到自身的一些问题的,柏延需要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王飒的话?让他醍醐灌顶,柏延大脑一瞬间清醒了,仿佛他的内心世界里开了一台大型的闪光灯。
“我很依赖他吗?”他有点怀疑。
怎么会呢。
他怎么可能?……依赖陆意洲呢?
“倒不如说?,”王飒道,“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你依赖着每一个你亲近的人。”
柏延思忖几?秒,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说?错了。”
“体育竞技是一个人的事,但也不止是一个人的事。”
“队友、对手,他们?就是你的镜子,反射出你的弱点和长处,”柏延道,“张清驰之于你,陆意洲之于我,都是一样的。”
他再羞于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陆意洲的依赖也许,不比陆意洲对他的少。
是对手,是搭档,也是爱人。
单拎任何一个,交织的感情便已足够浓厚。
付了饭钱,柏延和王飒一道回的训练中心,他们?的宿舍和在省队的没多?大区别,一人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柏延配了两?把钥匙,一把在他这里,一把给了陆意洲,他拧开把手将外衣挂在衣架上,一回头,发现单人沙发那儿坐了个人。
“为什么不开暖气?好冷。”
广通这边冷得多?,没暖气柏延简直活不下去。他从抽屉里找出遥控器,对准空调调试温度,下一秒,宽阔平坦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陆意洲外头套了件羊绒衫,材质很轻柔,一点儿也不扎人,柏延把温度调到二十六,拍拍圈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坐下说?。”
他坐到单人沙发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宿舍就这么一个椅子,他坐了陆意洲可不就没位置了吗?
但面?前这人压根不介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
“抱一下。”陆意洲道。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纯地紧紧拥抱彼此了,柏延搂着他的脖颈,右手抚摸着陆意洲长长了的发尾。
他想起王飒临走?前的真诚建议。
这丫头片子揉着针织围巾,有理有据地说?什么,爱是要表达出来的,光靠猜,人家猴年马月也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柏延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说?道:“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是爱啊?”
“我懂可多?。”王飒不甘示弱。
柏延听取了“懂很多?”的王飒的建议,说?道:“别让我一个人。”
房屋本就不大,暖气的效果起来得很快,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柏延宛如一个刚看完剧本,对台词有些不熟的话?剧演员,字正腔圆道:“去卢汀后我会想你的。”
陆意洲“扑哧”笑出声,不知是在笑他的笨拙,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来,跟我念。”
他道:“我很想你。”
柏延:“你无不无……好吧。”
陆意洲刚剃了寸头,脑袋摸起来像个刺猬,柏延托着他的下颌,重复道:“我很想你。”
柏延自己无师自通,从第一遍的生?硬到最后一遍的自然从容,诚如王飒所说?,语言是情绪的表达口,很多?时候,简单的“说?话?”比任何一种?方式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你的感情。
他所选择的这条路实在太艰难,倘若以?往,他更愿意自己独自走?完,但现在不同。他希望能?有许多?人与他并肩同行,共同承接本该属于国队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