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延猝不及防被他哥拉到面前,柏庭揽着?他的肩头道:“嗯,亲兄弟。”
他盯着?柏庭的侧脸,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他们之间好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连接着?,穿越之初,那根丝线是透明的,虚弱的,时时刻刻都有崩断的征兆。
但现在他和柏庭的纽带越来越坚实,越来越稳固,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条“丝线”的颜色。
是红色的,象征着?血缘的纽带。
柏延下午洗过澡了,身上穿的是一套过冬的睡衣,柏庭躺在他身侧,歪着?头靠在他肩上。
“真?难得啊。”
柏延听到一声低低的感叹,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柏庭浓密且长的眼睫。尽管他看过无数次这副与他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再次将目光投放在柏庭的脸上时,他依然生出一点奇妙的感觉。
这就?是血缘吗?血浓于水的兄弟,世界上最亲近的家人。
“小?延,我?很高兴。”
柏庭在黑暗中开口道:“哥哥真?的很高兴。”
“原先你才这么一点大,”他在半空中比划着?,“像个小?萝卜头,也不爱跟我?说?话。”
柏庭这话说?得很保守。
通过原主的记忆,柏延看到他和柏庭长期处在一个关系淡漠的境况里,柏庭拼了命地往前走,撑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而原主却不为所动地留在原地。
“怕讲多了哥嫌我?烦,”柏延道,“你不是不喜欢太粘人的吗?”
柏庭朝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说?:“你是我?亲弟弟诶,能一样吗!”
柏延整个人下滑几?寸,跟柏庭额头抵着?额头,目光随意汇聚在天花板的某一个点上:“你会怪我?吗?”
“怪我?不亲近你,”柏延音调压得很低,“怪我?在很多事情上……做得不好。”
柏庭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说?:“怎么会呢。”
柏庭看向他,眼睛亮亮的,闪着?温润的光:“哥哥不会怪你,永远不。”
“你在我?心里啊……”
柏庭轻轻笑着?,两手做了个圆圈状:“从来都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萝卜头,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面。”
“除了小?萝卜头,我?就?不能是个人吗?”
柏延将他比划出来的圆圈打散,道:“我?不要面子的啊。”
柏庭嬉皮笑脸地侧身揉他的脸颊。
第二天一大早,柏延被闹铃叫起来,柏庭正打着?领带,见他起床了指指门外,说?陆意洲等他很久了。
“是国队的事情。”他道。
洗漱过后?,柏延推门与陆意洲汇合。他被塞了一袋小?肉包子,半个手掌大小?,一共六个,上面淋了一层辣酱。
“王景来了。”
陆意洲贴心地把筷子拆开,相?互刮擦几?下才递给柏延:“章教这会儿跟他在一起。”
“在聊人选的事?”
“嗯,他们貌似有点小?争执。”
这点柏延倒是不担心。
在气场上,章翼不像是吃亏的类型。
等他们过去了,柏延才发现事实跟陆意洲说?的略有出入。章翼和王景压根不是一点“小?争执”,简直称得上是剑拔弩张。
见他们来了,章翼摆出来的那副臭脸稍微收敛些许,他对柏延招招手,把人招到身边,冷着?脸介绍道:“来,这是王景教练。”
“柏延、陆意洲,你选的两个人都到了。”
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眉头舒展开来,脸色也好了不少,朝他们含蓄地点头。
时隔几?个月,柏延没想到第二次见到王景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现在依然记得刚穿过来的那一天,在医院的荧屏上看到的赛事采访。
王景面向镜头,说?“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平成向来不是乒乓强省,”王景眸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转眼间又变得平和沉稳,“我?很意外你们在全运会上的表现。”
“每一个选手都有无限的可能。”
章翼笑声带着?一股冷意,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强压着?不让新人出头,光凭那些混日?子的,怎么可能翻得了身。”
王景额角跳了两下,一副即将发作?的样子,章翼紧跟着?说?道:“你看我?们平成不就?这种情况吗?引入了新鲜血液,队里的氛围一下子起来了。还得靠新人嘛,你说?是不是,师弟?”
他着?重咬紧了最后?的那句称呼。
王景……是章翼的师弟?
这是柏延始料未及的。
“马上通知下来,”章翼转头同柏延道,“你和意洲准备准备,该走流程了。”
“章教。”
陆意洲忽然出声:“有个事儿想问问您。”
“你说?吧。”
“回省队后?,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放假?”
章翼:“……”
陆意洲又问王景:“王教,我?们正式入队的时间您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吗?”
“春节过后?吧,具体?等通知。”王景道。
“你小?子!”
章翼一脸不可置信,道:“都是准国家队成员了,你只?关心什么时候放假?”
陆意洲低着?头,飞快地瞥了柏延一眼,道:“快过年了,想早点和家里人吃年夜饭。”
这时,王景收到了一条消息,似乎非常紧急,他没有在这多留。待王景走后?,章翼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瞪了一眼,语气不善:“跟那群乌七八糟的人混久了,官僚味比谁都重。”
他看向柏延和陆意洲,疲惫地叹口气。
“你们大概有几?天的假期,趁着?休假好好放松放松,这下进?了国队,恐怕就?没以前那么轻松了。”
“您有这次进?国队的选手名单吗?”柏延问道。
章翼:“没,但我?多少有些猜测。”
“小?柏、意洲……我?们任重而道远啊。”
全运会结束当天, 柏延收到了来自王飒和张清驰的喜讯。
她两一个打到了女单亚军,一个排进了八强,共同合作的女双也拿到了一个不错的比赛名?次。
场上的颁奖仪式到了尾声, 张清驰高捧着她们的女双季军奖杯,眉飞色舞地朝章翼说?些什么。
柏延难得有一个和王飒独处的机会,这个恬静少话的少女望向?赛场,眼睛里溢满了藏不住的笑意?,他不忍打破这样平和的画面, 直到王飒反应过来, 轻声道:“柏延哥, 谢谢。”
“不用跟我说?这些。”
柏延:“我为你做的事很少,你能走出来、做出正确的选择,全因为你自己。”
王飒笑了笑,不置可否。
“前两天的时候, 我收到黄师兄的微信消息。”
柏延听到黄一楠的名?字时, 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陈志佳一事没过多久,他?向?上主动申请退役, 并在一周后搬出了省队宿舍, 后来柏延没与他?联系过,只知道他?盘下了一个店铺,目前在做些小生意?。
王飒道:“他?那?里收着我姐当年的球拍, 问我还?要不要。”
“留下来吧, 毕竟是旧物。”柏延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额头的汗水蒸发了,脸上红彤彤的,泛着热意?:“姐姐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我都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中。”
“不知道柏延哥能不能明白,”王飒的目光好像一张渔网, 涣散地铺洒在赛场上空,“我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幻听的症状,听见姐姐叫我的名?字,就和往常一样。”
“我理解。”
柏延说?:“失去至亲的感觉就像从你身上挖下一大块肉,血淋淋的,疼痛时常冒出来提醒着你,你丢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对啊,血淋淋的。”
王飒觉得他?形容得很恰当,两手食指无意?识地缠在一起,勾成了一个小结。
“我以前强行逼自己铭记姐姐遭受的一切,满脑子想着,我该怎么报仇,我该怎么为她讨回公道。”
王飒看着他?,说?:“姐姐还?在的话,应该不想看到我这样吧。”
柏延神思游离天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原来的,现在的,两个世界都让他?失去了双亲,他?诞生于孤独里,尽管之后幸运地走了出去,但仍兜兜转转地和它打着交道。
他?把很多事看得很重。
亲人、荣誉、朋友、爱人。
他?渴望得到,又?患得患失,说?到底也是他?不肯放过自己,不肯往前迈出那?一步。
“柏延哥。”
王飒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如果可以的话,尝试着走出去,是一个人最好的选择。”
柏延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点开锁屏看了眼,是陆意?洲发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他?们今天下午六点的高铁,不回平成了,准备直达那?座暴雪肆虐的小城。
柏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鼓励似地拍了拍王飒的肩膀。
或许未来,他?们的轨迹将彻底交错,沿着各自的方?向?徐徐展开,不过在如今这个还?未发生任何变化的起点,他?很高兴王飒的抉择。
“我知道了,你也是。”
放下过去吧,走你想走的道路。
场馆外,点状的小雪从空中降落,缓缓落到柏延那?件毛茸茸的外套上。穿着一身全黑加绒冲锋衣的陆意?洲长身挺立,一只手揣在荷包里,一只手冻得通红,略显僵缓地瞧着手机键盘。
柏延低头瞧了瞧他?和陆意?洲的对话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走过去,指尖勾勾陆意?洲脖子上的羊毛围巾,明知故问道:“和谁发消息呢?”
“和某个半小时没回我的人。”
“哎呀。”
柏延握住他?的手,往外套口?袋里一塞。他?的手说?不上暖,捂了一会儿?,陆意?洲的体?温反倒比他?升得快。
他?本想说?要不要回去收拾了行李再出发,结果陆意?洲高深莫测地说?了句“不用”,须臾,继续道:“我在宿山也有一套房产,里面放置了换洗的衣物。”
宿山即是他?们将要去的那?座小城。
柏延:“……”
他?到底有几套房产?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柏延道。
陆意?洲沉思片刻,说?:“人准备好就行。”
广通到宿山,坐高铁至少四个小时,陆意?洲订的商务座,一上车眼罩一拉毯子一盖,睁眼便到了宿山车站。
柏延睡得头发乱翘,他?梳理好翘起来的那?缕“呆毛”,慢吞吞地穿好了外套。
在他?拉拉链的时候,陆意?洲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个耳罩,一个口?罩和一双毛线手套,柏延戴的这套是淡绿色的,背面贴了长颈鹿的贴纸。
柏延隔着那?层粗糙的毛线摸了摸长颈鹿的尾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
陆意?洲嘴上骂骂咧咧,给他?戴耳罩的动作却非常轻柔。
柏延把脸埋在暖和的围巾里,低声道:“笑你手套上的是一只小猪。”
蓝色的,小猪。
他?笑点很奇怪,碰上和陆意?洲相关?的尤甚。
高铁到站,每一列车厢的门自动开启,柏延跟在陆意?洲身侧,脚未踏出站台,呼啸而来的寒风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风中肆意?飞舞的鹅毛大雪平等地攻击着每一个刚下站台的乘客,柏延茫然无措的被砸了满脸的雪,突然意?识到陆意?洲的耳罩手套口?罩有多么的先见之明。
“尊敬的各位乘客,欢迎来到宿山站。”
喇叭里的声音温柔地念着欢迎词,柏延牵着陆意?洲的左手,和他?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
站外聚集着一批操着宿山口?音的摊主,空气中裹挟着温暖的食物香气,柏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陆意?洲拦下一辆出租车,道:“家附近有一个早市,明天带你去吃。”
“现在呢?”
柏延道:“我们现在干什么?”
“点外卖,补觉。”
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陆意?洲说?的“补觉“是真正意?义上,不掺杂其他?意?思的那?种。他?在宿山的房子很干净,想来是定期有人打扫,衣橱里挂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阳台上还?养着一盆仙人掌。
“这里没有我能穿的尺码。”
柏延表情?为难地在陆意?洲的衣橱里挑挑拣拣,时不时把衣服贴着前身比划两下,要么衣摆长到他?的腿根,要么裤子能当拖地抹布。
“我记得有,你再找找。”陆意?洲道。
他?不知不觉贴上柏延的后背,右手精准地伸向?衣柜的角落,拎出一套有点旧的校服,胸口?的圆形校徽里是简笔画的高山和流水。
“这是我们的初中校服?”
“嗯。”
柏延比了比长短,意?外的合身。
“你初中就和我现在差不多高了啊。”
有点嫉妒。
柏延拿着陆意?洲的校服短袖以及一条被他?挽了几道裤脚的长裤走进浴室,不忘把门反锁。
他?洗漱完出来,开了门,险些迎面撞上陆意?洲的下巴。柏延警惕地抱着脏衣物后退一步,说?道:“该你了。”
“嗯,好。”
陆意?洲面上一片坦然,不像揣着什么小心?思的样子。
屋子里铺了地暖,在柏延洗澡的功夫,整个房间变得暖洋洋的,让人瞬间起了困意?。
他?卷着被子睡在床铺的左边,身上的校服被洗了很多次,面料已经熨烫的绵软舒适,柔软地贴着皮肤。
假如没有钻进校服下摆,在他?胸口?乱动的手,他?或许能睡得更舒服点。
柏延迷迷蒙蒙地弯了弯腰,说?道:“洗完了?”
“嗯。”
“你不是累了吗?”
意?思是让陆意?洲别再乱动了。
他?胸口?的手停止动作,改为搂住他?的腰身。陆意?洲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后颈,下一秒,一张柔软的唇吻在他?耳侧。
“果然你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柏延有点清醒了,但声音还?是困顿的:“什么感觉?”
“穿校服的感觉,”陆意?洲闷声笑了一下,说?,“你好乖哦。”
柏延:“……”
谢谢啊。
“我洗澡的时候在想,假如从头到尾都是你呢?假如我初中遇见的‘柏延’就是你,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会啊。”柏延道。
陆意?洲的校服在他?身上还?是有点大了,尤其是领口?,他?一转身,锁骨处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凹陷,仿佛能盛一勺水。
“我们会因为早恋被抓起来吧。”
柏延开始思维发散:“但我那?个时候估计不喜欢你这样的。”
“除了我你还?能喜欢什么样的?”陆意?洲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
“不清楚呢。”
柏延笑眯眯道:“我又?没谈过,我怎么知道。”
“你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陆意?洲今天很喜欢抓着他?问一些过往的事情?,仿佛想通过这个拼凑出一个他?们都在的平行时空。
“上课听讲,下课写?作业……”
柏延平躺着,淡淡道:“没了。还?挺无趣的吧。”
他?就读的小学在孤儿?院附近,生源很差,一百个学生里有几个考上当地重点初中的就算超常发挥了。
柏延一直都在“超常发挥”的范围里。
因为成绩好,班上的孩子王常常借他?的作业抄,所以没人敢为难他?,甚至让他?沾了一点孩子王的光,尊敬地称呼他?为“柏哥”。
陆意?洲“扑哧”笑了一声。
“笑什么,”柏延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虽然只比你年长几个月,但我也算是你哥哥哦。”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眼尾弯弯:
“叫声哥听听?”
第49章
柏延一只手?撑在?陆意洲的肩上?,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整个人于恍惚中被扶得半坐起来。
他双腿分开,以一个岔坐的姿势坐在陆意洲的胯骨上?, 双手?由于重心?失衡,宛如?伸懒腰的猫一般展开五指,重重地按着手底下那片肌肉紧实的胸口。
那件略显肥大的校服衣摆轻轻下垂,隐约可见柏延流畅的腰线。
覆了层薄茧的手指钻了进来,顺着腰身向上?流动, 恍若火把点燃了?干草地, 柏延被触摸到的肌肤泛着细微的热意。
“柏延。”
陆意洲叫了?声他的名字。
来不及回应, 第二声呼唤已然响起。
陆意洲:“学长??”
宽松的休闲裤下滑了?一截,裤带间的细绳被人抽紧,又在?下一秒被不疾不徐地松开。
柏延左手?按在?了?陆意洲的心?口,掌心?感受着心?脏的热烈跳动, 好似一面被不断捶打?的鼓。
他喘息声瞬间加重, 同时耳边传来从?陆意洲嘴里蹦出的第三个称呼。
“哥。”
柏延一时间有些呼吸不过来。
屋内的氛围黏腻暧昧起来,像弥漫着成群的透明泡泡, 用手?指戳破后, 留下一个个浅色的印记。
布料棉软的上?衣被推叠到了?胸口,累出好几?条褶皱,柏延睥睨着陆意洲上?扬的嘴角, 脸上?却?没有露出类似羞赧的表情。
相?反, 他俯身在?陆意洲耳边说了?几?句更煽风点火的话语。
柏延摸了?摸这?人通红的耳垂,仿佛置身于海潮翻滚的大浪中。形单影只的小舟荡漾在?层叠起伏的浪花之上?,雷电撞碎了?呼救的声响, 下一道?海浪打?来,小舟顷刻瓦解。
海面空留支离破碎的残骸。
清晨醒来时, 柏延感觉浑身散了?架,胳膊不是胳膊,大腿不是大腿,他腰下垫了?块小抱枕,完全偎在?陆意洲怀里。
两条横过来的手?臂一只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只搭在?他腰上?,怪不得他做了?一宿鬼压床的噩梦。
柏延拍拍罪魁祸首的脸颊,奈何力道?太轻,那人只当是在?挠痒痒,含糊地喃喃了?一句他听不清的话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挣不过陆意洲,于是耐着性子等他睡醒,不料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由于昨晚劳累过度,这?场回笼觉他睡得很轻松。再次睁眼是在?下午一点,柏延身侧的那一半床铺已空,他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毫不反抗地抬臂、伸手?,让陆意洲为他套上?外衣。
最后的保暖手?套和围巾也佩戴整齐,陆意洲搓揉着他耳后那块肌肤,轻声打?趣道?:“小猪。”
柏延:?
“少颠倒黑白,”柏延瞌睡跑了?大半,抬眼睨他,“上?午九点被叫了?三次还起不来的人可不是我。”
“好吧。”
陆意洲:“那我是小猪。”
说完,他鼻腔发出两声沉闷的“哼哼”。
“……”
他们原本想着早起去早市吃饭的,结果双双赖床,只能在?街上?随便找一家饭馆就?餐。
宿山这?边物价低,东西物美价廉,闭着眼睛也可以找到一家味道?不错的店子。
柏延和陆意洲一人点了?两道?菜,饱餐一顿后,临着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师傅性格十分热情,从?上?车到下车,硬生生拉着他们唠了?半小时。
到了?尹凝所在?的墓园,趁着陆意洲扫码结账,司机师傅抓紧机会继续唠嗑:“这?不是赶巧了?吗,我上?一单乘客也是到这?个……静鹤古园。”
“这?么巧?”柏延道?。
静鹤古园在?宿山不太出名,一个是因为它地方不大,一个是它选址偏僻,每逢清明,扫墓上?香总是不太方便。
如?今年尾了?,前后除了?元旦,再没什么特别?的节假日,按理来说是不该有人探访的。
稀奇得很。
墓园内部构造典雅朴素,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指引到访的家眷前往相?应墓地。当初尹凝挑选位置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前后左右都没挨着人的,她喜欢清净,生前喜欢,死后也一样。
柏延来时买了?一束三色堇,鲜艳的花朵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那块独立的墓碑四周没有落叶,碑身干干净净的,不沾灰尘,他想把花束放在?尹凝墓前,却?不想那块空地上?已经?摆了?一大簇向日葵。
这?片灿烂的色彩掩映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长?眉弯弯的女人盯着镜头,在?按下快门的刹那,抿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这?抹笑容被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是青姨吗?”柏延猜测道?。
橙黄色的花朵没有一丝萎靡的征兆,显然花束的主人刚走没多久。来给尹凝扫墓的人,除了?他和陆意洲,剩下的也只有尹青青了?。
陆意洲:“是的。”
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宿山昨日下了?一整天的大雪,但这?里没有一点积雪的影子,冷厉的空气里飘散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烟味。
柏延几?乎想象到了?尹青青在?尹凝墓前的情景。
祭奠的人大多捧着或白或黄的菊花,鲜少有人像尹青青这?样恣意地拿着一大束亮眼的向日葵。
墓地的服务人员秉持着工作原则,说那位女士待了?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就?走了?,期间抽了?八根烟,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抱着墓碑哭了?一会儿。
“陆先生,请问?她是您母亲的……?”
“挚友。”
陆意洲看向黑白照片里女人的眼睛,说:“她姓尹,叫尹青青。她是我母亲的挚友。”
“好的陆先生,稍后我会为那位尹女士做登记,”服务人员说道?,“您还需要任何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
墓园的工作人员离开,柏延将那捧三色堇叠和向日葵叠放在?一起,然后朝尹凝的墓碑弯腰鞠躬。
此时,陆意洲牵住他的手?,说道?:“上?一次来见您还是在?两年前。”
“我来得不勤,您不会责怪我吧?”
柏延站直身子,用力地回握住陆意洲的手?掌。
“我想您应该是不会的。”
陆意洲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和青姨都过得很好,你知道?的,青姨这?辈子最爱的除了?……之外就?是烟和酒,你走后,我压根管不住她。为了?排解她的情绪,我帮她领养了?一只猫,取名叫小圆。”
“黑色的,这?么大,吃得跟煤球似的。”
“我今年重新?开始打?乒乓球了?,”陆意洲缓缓说道?,“这?件事挺凑巧的,要不是爷爷喜欢在?公园围观人家打?球,他也不会捡到一个沧海遗珠,我也更不会回到最初的赛道?上?了?。”
陆意洲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起了?风,风势不大,像一层薄纱般拂过人的面容,他的声音也很轻:“妈,这?是柏延。我队友,也是我的男朋友。”
“希望你会喜欢他。”
顿了?顿,他又道?:“不喜欢也行,反正我喜欢就?好了?。”
柏延胳膊肘撞了?撞陆意洲的侧腰,低声道?:“乱说什么呢?”
什么“不喜欢也行,反正我喜欢就?好”。
有这?么向长?辈介绍对象的吗?
柏延清了?清嗓子,接替陆意洲开口道?:“阿姨您好,我是柏延。柏是柏树的柏,延是延绵不绝的延。”
“虚岁二十,名下有一套房产,无欠债记录,无贷款,职业和陆意洲一样,是乒乓球运动员。”
陆意洲:“有点太官方了?吧?”
柏延“哦”了?一声,点点头。
“我很爱陆意洲,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偏头问?道?:“这?样可以吗?”
陆意洲矜持地点点头:“再说一次。”
柏延试探道?:“……您放心??”
“不是这?个。”
“我会好好对他的?”
“上?一句。”
柏延逗完人,完完整整地说道?:“我很爱陆意洲,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相?信他们将度过一段很长?很好的人生。
空中的微风打?了?个卷儿,撩动了?他和陆意洲的衣摆,冬青树的树叶沙沙抖动着,须臾落下一片,悠悠扬扬地坠到他们眼前的地面。
墓碑上?的女人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眼神柔和而温暖。
他们在?宿山总共待了?一天半,回到平成的时候,柏延接到了?一通章翼打?来的电话,手?机里,他报了?一个餐厅的地址,说今晚队里聚餐,每个人都要到场。
“大家都来吗?”柏延道?。
章翼:“对,都来。”
今年年底,省队又要走一批老人,加上?柏延他们即将加入国队,这?既是一场送别?宴,也是一场庆祝宴。
柏延和陆意洲下了?高铁直奔餐馆,行李索性暂存在?前台。
章翼这?回下血本,包了?一个大包厢,几?位教练一桌,一边吃花生米一边谈天说地,另一边以张清驰为首的“小孩组”吃得不亦乐乎,要不是有王飒盯着,这?个混世魔王能当场把餐桌当球桌打?场即兴赛。
“抱歉,我们来迟了?。”
柏延风尘仆仆赶到,先不动声色地挪到章翼身边,小声问?:“名单出来了?吗?”
“嗯。”
朱萍坐在?章翼的左手?边,碗里没夹什么菜:“女运动员就?进了?王飒一个。”
“怎么可能?”
柏延不敢置信,全运会上?张清驰虽不如?王飒,表现却?也不俗,她理当与王飒一同入选才对。
“她知道?这?事吗?”柏延问?道?。
“知道?。”
章翼揉着眉心?:“你看她这?样子,我还以为她被蒙在?鼓里呢。”
“她越这?样,我反而越担心?,”朱萍持不同观点,“小驰这?孩子平常表现的大大咧咧,内心?其实非常敏感细腻。你看她好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说不定比谁都难过。”
章翼:“也没什么的,反正她和一宁双双落选,下一届全运会,他两至少有个伴儿。”
朱萍摇摇头,手?指点了?两下:“瞧瞧,你们章教多损。”
柏延和陆意洲笑而不语。
正式进国队的日子在春节之后。
除夕到?来前的那一小段日子里, 柏延一直呆在省队训练,这是他所剩无几的陪那几个小孩练球的时光了。
有时候柏延结束了训练,会坐在章翼放在场馆的小椅子上, 他托着腮帮看陆意洲同他们打球,一看可以看好久,直到陆意洲单肩背着包,把手?递到?他面?前说“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