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莼尝了几样,果然味道馥郁浓厚,辛香甘鲜,鲜甜酸辣咸五味俱全,还都糅杂着强烈的新鲜香叶的香味。有些喜欢,有些则觉得太浓烈。
大部分味道都不错,尤其是食材极其新鲜,许莼吃完后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懒洋洋靠在窗边看外边的碧海银浪,这窗边都爬着热带藤花,凉风习习,午后慵懒,他看着路过的人发呆,眼皮渐渐已经几乎要抬不起来了。
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楼下街道和他说话:“盛四少。”
他睁开眼睛看下去,盛长天也靠了过来往下看了眼,下面的人笑了作揖道:“三少也在。”
盛长天作揖笑道:“小季将军,可用过餐了?若不嫌弃,可上来一起用顿便饭。”
季思农笑着上来道:“我其实已用过了,适才已找到了我在这里的朋友,已给家里去了信,如今却是我那朋友正要举办海外鉴宝珍货拍卖会,我想着四少爷在这上头颇有些造诣,这些日子多承你们照顾,感恩在心,正好有这邀帖,想着请盛三少四少去那拍卖会看看,一则开开眼界,二则若有看得上的,正好在下又力所能逮的,拍下来赠予贤昆仲,也算稍微能还报盛家救命之恩之一二。还请两位不要推拒才好。”
许莼尚且还有些困意,茫然看着季思农,盛长天却怔了下问道:“你那朋友,该不会是沙鸥岛主吧。”
季思农笑道:“盛三少博闻广识,确实是沙鸥岛主。”
盛长天道:“那倒是确实是十分有名的拍卖会了,买的都是古董、珍宝等等,平日里我们家一向不看这些的,幼鳞你若是有兴趣,咱们去看看也行,看上什么就拍。”
作者有话说:
注:“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惟吾蜩翼之知。”——《佝偻者承蜩》先秦·庄子
第74章 时势
市肆林立, 车马喧闹,他们一行从容穿行,在季思农及其家将带领下, 先入了一极大的庄园内, 登了马车行了一段路, 马车上盛长天和许莼细说这沙鸥岛主的事:“隐居在这里,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只提供了鉴宝和拍卖的百宝阁,猜测应当是世族之人,听说是品味卓绝, 鉴画识宝很有一套, 养了好些擅长于此的供奉。”
“百宝阁每拍卖一次, 动辄百万, 光是进去的包间座位费用就不菲,而且看提供货物或者押金来排位次。”
许莼好奇问道:“听起来这样有名,为何哥哥们从前也没来看看?便是出货应该也容易吧?”
盛长天摇头悄声道:“都有传说这沙鸥岛主背后定有海盗, 要么就是自己本身就是海盗,这一处其实就是海盗销赃的窝点。海盗许多都是黑吃黑的,来这里拍货品, 一不小心惹到了大对家。虽说都是隐名拍卖,若是那些没什么名头的人拍了一坐船走了, 什么事没有。但咱们盛家却是开门做买卖的,那么大摊子在那里, 哪里经得起得罪人。”
“再则这里大多都是卖珍宝古董字画的, 咱们家一贯也不好这些, 也不懂, 一不小心被人做了局高价拍回去的也不少, 犯不着附庸风雅。”
许莼笑了,外祖父家里虽说逐年积攒,盛家门风却是十分务实,货物多是实实在在的货物,从不走偏门,也不好那等奢华长物,几位表哥也多是如此,看东西只看价格多少是否能赚,倒不会沉溺于此贪图享受。
不多时马车到了,一行人又换了小船从水上往湖心的岛里驶去。
这里风光极美,岸边浓绿色全是南洋独有的厚叶广叶植物,油亮厚嫩饱含着水分,却又遍植野花,许莼站在船上,看着湖水清澈,天空极高远,看日头其实已有些斜,时间已接近下午酉时,但这日光仍然猛烈到不可思议。
快到岸边的时候,许莼喃喃道:“我想起一件事,和今日情形有些像。”
盛长天道:“什么事?”
许莼道:“当时有个朋友专门在城郊别业举办宴会,去一次要车马许久,十分不容易,等到了宴会喝了酒后,才说要兴办义学,需要纳捐筹款……当时我们进退不得,只好认捐。今日这湖心岛真是异曲同工啊,若是拍了什么又不想要了想走都走不掉哇。”
盛长天哈哈哈笑了起来,就连一旁的季思农等人都忍俊不禁,岸上已有人笑道:“盛家麒麟儿果然名不虚传,这般风趣,我喜欢。”
船上人都看向岸上,却见一男子凤眉修目,风神如玉,看着约有三十多岁,高冠鹤氅,长襟阔袖,隐隐然有古风,他上前笑着作揖,船上诸人都还礼。
季思农上前笑道:“请让我来介绍,这是吾友沙鸥岛主,他乃是隐世于此,却交游广阔,品味卓绝。这两位是盛家三少、四少,此次我在海上被追兵追击,多得这两位高义救助。”
沙鸥岛主上来满脸笑容深深一揖:“两位高义,我看贤昆仲器宇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一时引着他们入内,行过一道回廊,廊上悬着匾幅“幽人贞吉”,回廊两处遍植鲜花,花香浓馥,他们一路走进去到了一间花厅,一进去便感觉到凉意沁人,原来厅堂中间放着一座巨大冰山,沙鸥岛主笑着请他们上座奉茶:“拍卖会还要半个时辰,大家先喝茶,请随意。”
许莼却好奇靠近那冰山,与盛长天窃窃私语道:“不是说南洋这边天气暖热,不下雪,这冰哪里弄来的?”
沙鸥岛主一旁听到,喜他天真烂漫,回眸笑道:“是冬日往极北之处,取那里冰封湖心里至纯净之冰挖出,从不冻港用船运来这边窖藏着。”
许莼咋舌:“岛主可真有能耐,这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沙鸥岛主笑道:“这卖冰的生意利润很高的,在南洋尤其好卖,沿路就连京城也有我卖的冰呢。”他向许莼微微一笑,许莼心中一动,心道难道他竟听出我的京城口音来了?
许莼便也没再说话,看侍女们上来捧衣,便解了外边挡日头的外氅,环绕着冰山坐在盛长天下首,听沙鸥岛主和盛长天、季思农说着今日拍卖有什么宝货,如今到南洋什么货利润大,什么生意风险太大。他在这方面并不懂,只捏了只香蕉在手里慢慢剥着。
却听到沙鸥岛主忽然笑着问他:“说到今日拍卖的好东西里,就有好几把名剑,四少若是喜欢的,可以留意一下。许多客人与我相熟,若是我留意一下,大多会让的,我看盛四少腰间佩着的古剑似也不是凡品,不知可否能有幸一观?”
许莼一怔,低头看着腰间的龙鳞,眼睛微微一弯:“沙鸥岛主真是识货,这是龙鳞,传说欧冶子大师打造的。”说完解下腰间的短剑递给一旁的侍女,侍女捧着送过去给了岛主看。
岛主拿起剑来拔开看剑刃果然有龙鳞缎纹如冰裂也似,随手拿起绢帕拂上,绢帕滑落直接切成两片,可见其刃锋利无匹,就连一旁的季思农都喝彩了声:“好剑!”
沙鸥岛主笑着也将剑递给他,大家赏鉴一回,又让侍女捧了回去给许莼,另外自己却又让人捧了两把武器过来,一把是长弓,一把是轻弩,笑着道:“两位小兄弟义薄云天,难得今日得见英雄,这两样武器,虽说不是什么大师古器,却胜在制造工艺新奇,射程远,我看盛三爷猿臂虎腰,用这把长弓想来能发挥作用。”
“轻弩则是赠与四少爷的,四少爷是读书人,文质彬彬,且又已有名剑护身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这轻弩极小,只如掌心大小,可置于袖中防身。”
一时侍女捧了武器过来,盛长天一看眼睛发亮:“这是好东西!火铳到底有局限,这长弓船上好使。”
许莼看三表哥喜欢,便也落落大方接了那轻弩在手,笑着道谢。
沙鸥岛主却又另外命一侍女捧了托盘过来:“这里另外有最新工艺制造的怀表,我这也是才订来的,一共四块,分为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赠予盛家四兄弟,还请不必推辞。”他笑意浮起:“钱都是这位季小将军出的,他有钱,本也该好好答谢你们,你们不必和他客气。”
托盘过来,许莼看那四块怀表玲珑剔透,穿着黄金链,形如鹅卵大小,中间以十二干支表示着时辰,指针均为纯金色,表面罩精致琉璃,流光溢彩,表壳以白玉细巧镶成,果然雕着四神兽图腾,十分精致昂贵。盛长天果然看了也喜欢,拱手答谢,接了下来,顺手就将朱雀那块递给了许莼,自己却挑了白虎那块。
许莼接了那块表随手挂起,抬眼看沙鸥岛主看着他含笑不语,却有些意味深长。
沙鸥岛主看了看时辰,便请他们去拍卖包间,一边又提点他们道:“大额的盐、矿不必碰,多是黑吃黑来的,买回去也易招嫌疑,但古书名画、宝鼎古董,尽可放心拍,我都已命供奉鉴定过,都是真迹,在这里买便宜,回去后总被炒得价格特别高,到时候就不划算了。”
许莼一时也觉得这位沙鸥岛主真是十分体贴人意了,四人到了拍卖场上的包间,却十分贴心地给他们两兄弟单独设了包间,岛主和季思农在隔壁房间,季思农道:“包间里都让人送了晚餐,本该设宴,但岛主这边正好有拍卖会,倒还是就在包间里用餐自在些,改日再设宴款待,两位兄弟有什么看得上的只管拍。”
许莼和盛长天带着一众护卫小厮进了包间,一侧拉着帘幕,拉开便能看到下边拍卖的圆台,另外一侧却是楼台,出去可远观海岸景色,从窗子边看出去,月亮已升了起来,繁花绿树沐浴在银色月光中,海风徐徐吹来,窗边仍然是放着巨块冰块降温,包厢内十分凉爽宜人。
许莼长长吁了口气将鞋蹬了歪到了软塌上,盛长天笑了:“怎么了?累了?要不睡一会儿,看到好的我叫你。”
许莼摇头道:“好蹊跷,在那个沙鸥岛主跟前,我觉得好有威胁的感觉,压迫感很强,话都不敢多说,觉得他虽然笑眯眯的,但其实一定杀过人,看着人的感觉真的会觉得能看透你心里怎么想的一般。”
盛长天道:“嗯,我也觉得他定然也上过战场,你看他虽然唇白面弱像个文弱书生,但仔细看他手掌都是茧,还有行路之时,虽然穿着广衣木屐,仿佛文士,走路却轻巧稳健,步履从容,腰身笔挺,这是行伍中人才有的,而且定然也是善骑射之人。你看他既然和季小将军交好,说不定定也是广源王那边的人吧。口音也是南粤口音,广源王本就是也是南越一带人士,两广一衣带水,口音相似的。”
许莼也不以为意:“没事横竖我们拿了酬劳就好了,以后就两清了。”一边又从桌上果盘里拿了一粒桂圆剥开,拿出晶莹果肉放嘴里:“三哥吃东西,这桂圆肉好多,也好甜。”
两兄弟说话之时,季思农和沙鸥岛主也在说话:“如何?先生觉得这盛家兄弟如何,果然能有办法招揽吗?我原本想着他们虽则富贵,在对面却未必有显达近身之路,若是能帮我,那他日封侯拜相,我也愿意。”
沙鸥岛主微微一笑,拿了把折扇慢慢摇着,清风徐来:“没见之前,我以为你还有五分希望,见了之后,你一点希望都无了。”
季思农愕然:“先生怎么说?”
沙鸥岛主长长叹息:“盛家兄弟,已有主了,你必招揽不了。”
季思农道:“有主了?如何猜得出来的?”
沙鸥岛主摇了摇头,道:“那四少爷叫盛幼鳞是吗?他后边一直有个护卫,高大魁梧,一声不吭,但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你我,一进屋内,整个人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腰身紧绷,一只手一直按在腰间。”
季思农道:“嗯?我也想盛家训练的护卫确实训练有素,这也是我见猎心喜,船上他们的船员,炮手、弓手等,也都是久经训练。”
沙鸥岛主笑道:“不,那不是民间野路子训练的护卫,那是内卫。”
季思农震惊:“先生如何知道?”
沙鸥岛主含笑:“我有我的辨认方法,总之你不必想了。这位四公子年少便有内卫在旁服侍,定然出身贵阀,你打听一下便知道盛家其实只有三兄弟,但却有位姑母嫁在京城高门,这四公子,想来是表弟。因此,不出数年,盛家必定会在朝廷进身,你争不过那位天子的,那可是杀伐决断,走一步看十步的主儿,你动了他的人,恐怕不必你弟弟算计,你自己先被收拾了。”
季思农有些颓然:“如此英才,也难怪,可惜。如今你也知道的,我二弟步步紧逼,这次竟然能在战场上都暗算自家人,在主帅座船上动手脚,我如今要平安回去,恐怕都不知道他们在那里造谣了我什么,我想着明日先去陆家那里,把之前定的船收了,再回去收拢部下,才好回去。未来之路如何,恐还渺茫。”
沙鸥岛主道:“我倒指一条明路给你,大道就在眼前。”
季思农:“还请先生教我。”
沙鸥岛主长叹了口气,点了点东方:“做出投效姿态,争取天子支持。”
季思农道:“你也知道的,先祖曾多次投效朝廷不许,才被交趾和宋人赶到海上。汉人朝廷一贯看不起我们蛮夷之人,再则父王也不喜……”
沙鸥岛主笑而不语。
季思农看着岛主的眼神,忽然心头一跳。
沙鸥岛主道:“中原那位天子,是想要武功震赫,四夷宾服的,我说他要重用盛家,你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吗?天子这是要开海路,平海疆了。是否识时务,还要看你自己了,时势造英雄啊。你父王不喜,你父王倒是喜欢你二弟,你要拱手让人吗?”
第75章 竞拍
不提那边满腹筹划, 这边拍卖圆台上铜锣声一敲,拍卖师已上了台,是位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 他团团作揖, 然后开始介绍今晚的货品, 先上了大宗货品。
果然上来便是铁矿石一船,品相如何, 重量如何,起拍价多少;再之后便是铜矿石、锡矿石。
盛长天低声道:“这些碰都不要碰,除了黑吃黑和南洋这边国家自产的, 还有一些是中原里头走私出来的, 后面全是各地豪阀世家, 来这里销赃的, 特别杂。”
许莼有些心疼,盛长天道:“管不住的,盐铁矿不许私卖, 自然有人能弄出来外边卖,前朝禁海商,也是管不住索性一禁了事。”
果然很快轮到了盐、糖、香料、绸缎、瓷器、木材、棉花、玉石原矿等等不一而足, 都是一船一船的拍卖,价格也都极为惊人, 全是白银交割,不收任何银票和铜钱。
但盛长天一概都不碰, 接下来便是金银珠宝等物, 许莼看到一套颜色极秾艳的红宝石首饰, 想着母亲出孝后正好能戴, 便拍了下来。之后便也没看上什么。
再下来便是古董器物, 古鼎、香炉、雕像、花瓶、屏风等等,各有来历,也有一些南洋、西洋精巧物事,木料、手工、工艺都十分惊人。
很快接着便到字画古籍了,许莼精神一振,起来趴到了屏风处往下看着,一双猫儿眼炯炯有神。却是觉得九哥其实喜欢这些,得带一些回去给九哥。
却见那中年文士上来却并没展开画,而是带着一种神秘笑容:“今日第一幅画,乃是我们刚刚收到的唐时的古画,列位请看。”
只见堂上屏风挂架徐徐展开,一副画展开来,文士声音亢奋起来:“请大家观赏,这是唐时有名画家周昉的绝作,已失传许久,如今竟然被我们得到了真迹!此画也有怀疑是仇英之摹本,但我们多方求证,此为周昉真迹无误!”
“请看这《春宵秘戏图》!此画有说为唐明皇与他的爱妃杨太真在密室中秘戏,亦有一种说法道是天后与薛敖曹,但请看男子这远游冠丝革履,分明帝王相,女子望仙髻,面晕浅春,眼波含情,亦为宫妃妆扮。再看一旁侍奉的侍女,高腰方履,分明宫禁使女。因此为太真无疑。”
“大家请看,明皇此为嫪毐之具也!再看此女丰肌秀骨,阴沟渥丹……笔法似春蚕吐丝,精细入微,精彩蕴藉,风流满纸!此为千古难遇之珍品!好收藏者,好此道者,切切不可错过!”
许莼轰然面上发热,转过脸不敢直视那屏风上太过直白的画,然而巨烛燃起,台上通明似白昼,画上清晰如是。这幅画果然迅速挑起了一个高潮,飞快拍到了十万白银,还在有人不断涨价。
随后这幅画竟然拍出了三十万两白银的价格,盛长天本来看许莼羞涩,没怎么说话,但看到这样巨额价格,也不由咂舌道:“平日祖父也常说,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我们商户人家,不事生计不耕不织,已是不该,更不可沉溺于这些雅癖,一旦有了癖好,便是败家之始。你说说,这画三十万两!都能换一船胡椒了!有什么用?连送人都不好送,只好挂在家里自己看……”
许莼轻轻咳嗽了声,全然不与三表哥讨论,盛长天见他实在羞涩,心里越发纳罕起来,表弟如此羞涩,难道竟然还未经人事?
幸好总算拍完了,接下来倒是十分正常的古画了,如《百佛图》、《水仙图》,《访友图》等等,但被前面吃了一吓,许莼心不在焉,看着价格也是极高,想到外祖父说的不能吃不能穿的,心下也淡了,想着九哥平日虽然也喜欢,却显然极为克制。
状元郎他们也说九哥经世务实,范牧村还说九哥本来其实也喜欢这些书画风雅之事的,但为着怕臣子效仿风行,便只做不喜。原来是为着如此,书画和盐铁矿石比,那自然是盐铁矿石与国计民生更有用些。当然,若是能捡个漏什么的……
但显然这里是没有捡漏这话的,上来的件件是珍品。却见轮到古籍了,上来先来了一本《雍狐铸鼎法》,却是介绍青铜鼎的铸造之法,再接着《五藏山经》,乃是中原各处藏矿之处。
许莼忽然坐起来拍书,这书籍并不十分珍贵,品相也一般,盛长天本以为许莼喜欢,但看许莼似乎面上也没什么期盼之色,就这两本书竟然拍到了一万两银子才拍下来。
盛长天问:“这藏矿之处,古籍地名与现在相差甚远,其实不一定准,我们家也不做矿,这矿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经营的,你花这许多钱买这书来做什么?”
许莼道:“九鼎为国之象征,买下来留个念想。矿藏这个,我是想着若是流到了外国人手里,来日按图索骥,觊觎我大好河山,岂不亏了,遗祸千年,不若买了带回家去藏着也好。”
盛长天见他都是孩子话,忍不住发噱,但他们本就豪阔,幼弟喜欢,自然随他买去。
接下来又陆续买了几本书《丹房镜源》、《大冶赋》、《浸铜要略》等,这些价格都颇为便宜,基本都是几百两银子便买下了,倒是佛经、诗书一类的拍得高一些,许莼都没出手,只看到那些有些西洋的炼铜法、制糖法等书,便都买了下来,还有一些西洋的如《测量全义》、《圜书》、《泰西水法》、《天问略》、《主制群征》等涉及算学、几何、舆图、天文、航海、医学等书,尽皆都拍了。
盛长天少不得又问:“怎的这么旁学杂收的,这些外洋的书也不是古书,买了也不怎么划算,还有些说法听说荒诞不经的,未必是真,不若找时间我让人去替你慢慢收去。”
许莼道:“我那不是开着个印书堂吗?总该印一些旁的书堂没有的书。诗文经典,满京城都是,不稀罕了,倒是这些有用。我之前筹办义学,见他们说今后办学,恐怕要多教些实学,那多收一些这般的书如此才好,三哥若是留意帮我收一些这类外洋的书,那就最好不过了,只要实务,不要风花雪月,还有农书也极好。”
他却是心道,我看他也说过国舅旁学杂收,什么都懂一些,九哥那般聪明,定然是喜欢这些外洋的格物致知的书的。
盛长天见他喜欢,便道:“原来如此,这些书卖的价格倒不高,既然你今后让商行都来这里看看。”
话才说完,却见下面忽然一阵轰动,他们低头下去看,看到拍卖师却是打开了一本书道:“此书为《陆氏海船制法》!宋陆秀夫一脉后人所珍藏的制海船之术,数百年来秘不外传,已验过,真品!大家看这几页,每一处尺寸尽有!从选木材到绘图,到制作工艺,全部皆有,甚至有许多秘技!十分珍贵!这上头甚至还有陆秀夫陆宰相的亲书笔迹,以及陆氏数代族长的笔记。”
“陆氏制的宝船,大家都知道品质如何了,此本书切切不可错过!”
一时喊价沸腾起来,不停有人将号牌价格递给一旁负责举牌的仆役,许莼也瞬间坐了起来!九哥说了开海路,还说了要办水师学堂的,这制船法当然要!
他立刻开始精神抖擞喊起价来。
想来这里都是海商海盗,都知道此书珍贵,瞬间已拍到了五十万银之巨,然而许莼面不改色,仍然抬价,此时场中只剩下一位老者带着数位男子,尽穿着文士衫,看着应为中原人,却并没有在包厢内,只在大厅内时不时向喊价的包厢那方作揖,然后渐渐喊价的人少了。
盛长天拍了拍许莼低声道:“幼鳞,那好像是陆家人,我以前见过,那是陆家的族长。看那不善的样子,恐怕这书是他们族中的秘籍,流出来拍卖不是他们本意,大概是被人盗窃出来卖的。这书……算了吧,陆家在南洋,因为制船工艺好,极有人缘的,便是海盗们也都给他些面子,他们能使唤得动各路海盗的,不太好惹。你看拍卖的人少了,那是不敢惹他们家,索性卖个面子了。我们在外,小心他们黑吃黑。”
许莼一怔,看了眼那边那老者正肃容向自己这个方向下拜作揖,他略一犹豫,却低声道:“陆家既然流亡在外,这些制船的技法代代相传,秘而不宣,若是我拍下来拿回去了推广开来,将来能够造福我们海疆多少渔民啊,而且水师学堂……正要筹建……”
他想到九哥的海疆大业,迟疑着道:“既然能到了拍卖行,那就是他们自己管理不慎,这珍贵的也主要是手迹。我买了以后,原书奉还给他们,只求他们给我们誊印一份技术给我们,这样他们应该也不好意思吧?而且刚才岛主不是给我夸口,说在这里拍卖,不会泄露拍者的身份吗?我们先把书拿到手,才有主动权吧,也算表达我们的诚意。”
没什么时间思考,机会稍纵即逝,他伸手示意继续加价,直接加到了八十万两银子,这却是他手里能动用的银两了,他和盛长天道:“三哥先替我垫了,回去我便给你补上。”
盛长天道:“兄弟不外道,你真要,那边买,三哥这里有的是钱。”倒没有继续劝阻了。
只看到那下面陆家族长一行反复作揖,但他这里仍然毅然加价。陆家一行面上露出了怒色,陆老族长也厉声加到了一百万两银子,看来陆家果然有些家底,许莼算了算,仍然还是继续加到了一百二十万两。
场中已寂静一片,显然都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巨贾,要说这场内百万白银拿得出来的海商不少,但花在一本书上,却没几个人。无论如何,花这许多银子,还要冒着得罪陆家人的危险,说不准以后都被陆家人给衔恨盯上,买这么一本书,实在是过了。
只看到下面陆家人面色铁青一片,族长忽然问了旁边仆役一句话,那仆役上来问拍卖师,拍卖师赔笑道:“老族长,天字号拍卖间,是验资才能进入的,既能出到一百二十万两,那就确实是有这么多白银。拍完后立刻交割,扣除一成的手续费,剩下白银绝对立刻交割给您,请问您还要加价吗?按规矩,再不加价,便可要拍定了。”
陆老族长面色铁青,站起来对着许莼阁楼这个方向高声道:“这位贵客,若是执意与我陆家作对,只怕你拍得下书,却带不回去!”
场中一片安静。
那仆役提醒道:“这位客人,不可威胁客人,拍卖行保护客人安全和隐私。”
陆老族长一言不发,站起来拂袖而去。
场中哗然,上面拍卖师笑着确认:“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还有人加价吗?一百二十万两一次,一百二十万两二次,一百二十万两三次!成交!”
许莼嘘了一口气,看向盛长天:“回去外公舅舅恐怕要责怪我……还有二哥那边,一下子出去这么多白银……”
盛长天笑道:“这有什么,长云早和我说了只管放手买,你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买便买了。再说这东西若是真有那么多秘法的话,我们船厂也能造出船来,那一百二十万两,很快便能赚回来了。”
只是这般就真的和南洋陆氏给得罪死了,罢了回去自有祖父和父亲想办法去,横竖幼鳞高兴就行,大不了全赔了不制船书收着就是了,一百二十万两,盛家也赔得起。
说完却见沙鸥岛主和季思农已进来了,沙鸥岛主苦笑道:“盛四少好大豪气。”
许莼眸光闪烁:“岛主如此豪阔,该不会要来告诉小可,说你惧怕陆家,保不住我这拍卖人的身份吧。还是说岛主要来劝说我放弃这本书?听说陆氏在南洋势力极大……交游广阔,但岛主为何又要让这本书在你这里拍卖?既能拍卖,人人都可拍,岛主不会要坏了自己的规矩吧?”
他看向季思农,又道:“之前季将军也说要去陆氏那里取船,该不会要把我的消息给陆氏卖好吧?还是说季将军也要劝我放弃这本书?”
季思农连连拱手苦笑:“四少这么说我是无地自容了,三少四少带我是救命之恩,我如何敢行此忘恩负义之事?今日确实出乎意料,陆氏于我确实交好,也确实厚颜想要请四少放弃此书,只是四少甘愿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可知心意之坚,但此书于陆氏意义重大,您也知道,陆秀夫宰相千秋忠义,这是他们陆氏一族的根本,如今被不肖子弟偷窃出来拍卖,四少若是拿了此物,便是与陆氏结了死仇了,四少年少极聪慧,又是有侠气的,不若放过这一次,陆氏必定厚还报之。”
许莼却道:“非也,我适才看那族长,拂袖而起,怒气盛于面上,定然已衔恨入骨,如今就算还回去,他也只是感激你与岛主,却仍然是恨我,既然都是招恨,不若坚持到底。只看季将军是否仍然坚持,此书我是绝不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