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与闻霖久对视一眼,都放慢了脚步。
他们跟在了几米之外,看她自由的行走。
走在一个平常的、休闲的周末夜晚里。
这条街并不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底,商业气息消散,四周安静下来。
两人跟着闻荷的脚步,沿河走到了一个桥洞底下。
那桥是一位国王为纪念小女儿修的,桥上已不过人了,桥洞下灯光昏暗。
角落里,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带着一条大狗,架了一个铁锅煮红酒,热气腾腾,罩住了墙壁上的灯,异国的一切都显得朦胧。
他们在这里丢掉了闻荷的踪影。
闻霖久略显着急,向卖煮红酒的老爷爷描述特征。
对方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闻霖久快步前进,夏满却回过头,看了又看。
直到闻霖久走出一段,快跟不上了,夏满才小跑跟上去。
桥洞之外,灯光悠长。
路边栽种了一种果树,果实成熟,散发香气,混着红酒的气味,一起点缀在夜里。
当地昼夜温差大,夏季尾声的夜晚已经透着凉意,夏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抬手将衣服拉链拉到顶,盖住了嘴巴。
闻霖久回看他:“冷吗?”
夏满的声音瓮翁的:“还好。”
闻霖久将自己衣服脱下来给他,夏满犹豫片刻,双手接着,抱在怀里,又去拉闻霖久。
“要不然,我们再回头看看?”
闻霖久听出言外之意:“什么?”
夏满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闻霖久表情微微变化。
两人快步跑回桥洞下。
慈祥的白胡子老爷爷坐在大锅前,旁边支着小毯子、小凳子。
先前佝偻在墙角休息的“老奶奶”坐在小凳子上,端着一杯煮红酒,微眯着眼睛,轻轻的嗅着。
那哪里是什么老奶奶,是闻荷。
闻霖久的心高高提起,落回肚子里。
他走到闻荷面前,却说不出责怪对方的话。
闻荷闭着眼睛,唇角带着惬意的微笑。
橙色的光映着她的脸,她在一个未被观察管束同情议论的角落里,独自的享受。
“尝尝?”
夏满先一步坐下,并提议。
桌上摆着煮红酒和一些点心。
点心甜的发腻,煮红酒则带着点点苦涩味,配在一起,是很独特的口感。
“可以加冰糖吗,”夏满伸杯子给老爷爷,“我想要甜一些。”
“当然,甜心,蜂蜜会更好些。”
“那更好了,”夏满高兴致谢。
闻荷欣赏的看他。
夏满和闻荷肩并着肩,后背抵着古旧凹凸的墙砖,碰了碰杯。
夏满说,自己念初中时,上课偷看旅行杂志,一名背包客错过了下一趟火车,滞留在冬夜的街头,老爷爷收留了背包客,给他煮了地道的煮红酒。
少年夏满坐在课桌前、教室里,想象着遥远他乡的一杯煮红酒。
“那我是三年级,”闻荷也分享自己,“收藏级干红,三瓶,我爸给结婚纪念日准备的,我全给煮了,果然和我夏令营时喝的普通餐酒没什么两样。”
夏满:“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闻荷志得意满:“没挨揍,人比酒贵重。”
“你把酒瓶砸了,说是我干的,”闻霖久扯扯嘴角,“你当然没关系。”
他也沿桌坐下,叫老爷爷给了他一杯。
闻荷若无其事:“哈哈哈你记串了吧,你那会儿才多大。”
闻霖久:“我五岁记事了。”
闻荷转头对着夏满:“来来,干杯,接着喝。”
闻霖久:“……”
喝了热乎乎的酒精饮料,身体发热,夏满把穿在身上的外套还给闻霖久。
闻霖久把外套搭在膝盖上,随意的向后靠在墙边。
闻荷上前与他耳语。
闻霖久眼皮都不掀一下,吐出一个“不”字。
闻荷转头,对夏满促狭说:“我刚对他说,别老对我管东管西的,我好不容易给他创造机会,他都没抓住,太可惜了。”
“你可要小心,你这种小甜心就是我弟弟最喜欢的类型。”
闻霖久却:“呸。”
夏满盛怒:“!?!?”
闻霖久:“她说让我别告诉医生,她喝了酒,我拒绝了她。”
夏满:“…………哦。”
闻霖久睨他,眉头微微挑着。
夏满耳根微红,别开头,故意不看他。
闻荷哈哈大笑起来。
她捂着笑疼的肚子,对老板道:“有零钱吗,五块的。换几张。”
老板从口袋里掏出纸钞给她。
纸钞上印着当地山水,闻荷将之反过来,拿了笔,认认真真的写。
夏满好奇看过去,只见她在上面写了今天的时间、三个人的名字。
闻霖久熟练的伸手接过,收进钱包,报了个数:“三千二。”
闻荷:“一千二。我嫉妒你了。”
夏满探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姐弟二人。
“有高兴的时候,就用最小面值的纸币记录一次,”闻霖久懒洋洋朝后靠着墙,向他解释,“我攒了三千二,她比我少。”
夏满恍然大悟。
他觉得这很好玩。有人储存金钱、珠宝、古董,而他们姐弟储存快乐。
他郑重的将钞票收起来,煞有其事的说:“那这就是我的第一张了。”
一只手从旁伸出,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
夏满茫然的瞪过去。
古桥斑驳的墙面,闻霖久微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望着他。
那眼睛是琥珀色的,如蜜糖一样的质地。
夏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这桥洞下聊了许多,文学、艺术,童年趣事……到深夜,三人才起身走。
先送了闻荷回医院,闻霖久将她今晚的行程、吃过什么一一告知给了医生,医生没有说责怪的话,表示了理解。
晚些,闻荷睡着,闻霖久与夏满走出医院大门。
浓重夜色将低矮的医院建筑笼罩的密不透风,仿佛藏了许多看不见的谜底。
寂静将他们拉回了即将面对的现实。
闻霖久侧身回望,半张脸隐没在暗淡的光里。
一点轻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像羽毛搔过,他半垂眸子,见夏满拉了拉他的手指,但很快放开。
就只是在拉回他的注意力。
“回去吧,明天再来,”夏满仰头说。
闻霖久敛了敛神色,说好。
风将他们的衣角吹在一起,他们并肩离开。
路上才十多分钟,夏满嫌这时间过的太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终点。
先到的夏满家。夏满转头看看台阶,没上去。
“她喝了酒,手术会推后一天,想来就来,”闻霖久手插口袋,站在那儿淡淡说,“自己过来。”
夏满点点头。
他抿了抿嘴,犹豫一下。
下一秒,上前了一步,张开双手抱了抱闻霖久。
闻霖久并没预料到,有些僵硬的接受了满怀的温暖。
但那拥抱与拉手是一样的迅速和点到即止。
只是一秒钟,夏满便退了下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门廊,背靠着门,站的高高的,从闻霖久的角度,只见到他尖尖的下巴,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着。
他背着手,腼腆的说:“晚安。”
几天以后,闻荷正式手术。
手术原本预计三小时,但他们等到六小时。
手术顺利,命运对这女孩网开一面。
所有人松一口气,两个护工坐在地上,一个念阿弥陀佛,一个感谢上帝。
夏满和闻霖久去楼下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回来,他们从上午守到午后,都滴米未进。
他们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闻涛声。
中年人带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气场,但步履极快,形容急促。
闻霖久只是稍稍一愣,很快便平静的将他领去病房。
闻涛声在病房门前,竟是踌躇一瞬,扶着门框,不敢进去。
许久,他深呼吸一口气,跨步进入。
病床前,闻涛声弯下腰,轻轻握起女儿的手,抵在自己额头前。
谁也不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睡梦之中,闻荷也只轻轻呢喃。
一段时间后,麻醉过去,闻荷醒来,通过了认知测试。
她见到远道而来的父亲,却只是淡淡的。
闻涛声自知有愧,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了一名父亲的角色。
他向主治医生详细了解了女儿的病情、目前采取的治疗方案,并找时间约见了梅兰克的董事,以高于评估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注入了一笔投资金。
好几次有人将工作电话打了进来,被他冷脸叱责了一番,之后,便没有人再不长眼的来找。
闻霖久却因此变得更忙。
他需要往返于医院以及闻涛声所住的酒店,组织一些闻涛声要求的诊疗会、签署一些文件,以致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回家的时间寥寥无几。
所以虽然是手术成功,但夏满见他和闻荷的次数反而变得很少。
义演之后,夏满进入两周的假期,在家种花,带狗上学,日子清闲。
他还拿到作家给的一个剧本,在家研读。
是作家写的新剧,讲西域冒险家在一场海啸中死里逃生,漂流到中华大地,遇到唐朝公主的浪漫故事。
虽只拿到部分,但夏满翻了翻,倒是很有意思。
拿到剧本后没几天,他接到作家电话,约他过去试戏。
日子过得太宁静,夏满快不认识“试戏”俩字怎么写了。
提前问好能不能带狗,得到肯定后,夏满领着欢天喜地的狗子去了。
而这次面试和他以往的许多次面试…………讲真,就没有任何区别。
夏满把狗交给了认识的人,走进了面试室。
约莫二十来分钟,他走出来,把狗要回自己手里,脸上表情略有一点微妙。
同来面试的诺亚望了望他,判断出那并不是得到肯定的高兴。
于是出声安抚道:“这些从C州来的人都很刻薄,他们那边各种各样的剧团太多了,演员也是什么样的都有,所以他们会很挑剔,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满从兜里掏小面包吃,含糊的说:“还好还好。”
诺亚当他在粉饰太平,又拉他,“你看那儿——”指着对面一整排的人。
“再看那儿,”又指着站在饮水机旁边的一个白毛男胖子,“他是卢卡斯的经纪人,卢卡斯你知道吧,好莱坞巨星,他也会出演这部话剧,男一号,不过他行程很忙,只会在重要城市重要场次演,这次好多人冲着男一号来,就是想和他一起轮流演。竞争那么大,失利是很正常的。”
夏满:“……嗯。”
诺亚试的是别的角色,所以有看戏心态,一直叨叨叨,而夏满吃完了小面包,拍拍衣服就要走。
他不是那种会在试镜室外等候、社交的类型,他都直接走的。
毕竟是准一线哈。
门被推开,作家出来抽烟,一眼瞥见夏满往外走。
她忙叫:“喂,夏满,你别走,先拿全本!”
话往外撂,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面试前大家都只拿到试戏片段,要拿全本的话,岂不是被面中了?
夏满只得跟着作家进去,又出来。
他怀里抱着剧本,所有人都开始围着他,七嘴八舌,问他演什么、男一男二确定了吗云云。
夏满:“别问了别问了。”
他越藏着掖着,别人就越好奇,甚至怀疑他会和卢卡斯一起演男一。
卢卡斯的白胖经纪人走过来,抗议说:“这怎么行,他们答应我同角演员会选丑的!”
所有人:“……”草。
排除男一,他们又怀疑男二。
夏满被围困,微窘,忍不住说:“别问了,我是公主!”
安静一瞬后,人们看他的眼神里写着了然。
夏满飞速离开试镜室。
他乘车回家,在车上通过电话与作家抱怨。作家随便安抚了他几句,又说:“这我可没想
到,谁知道制片人看见你的第一反应会是唐朝公主呢,不过我现在想想,的确是很适合你的一个角色。”
此时来夸boss慧眼识珠是大可不必,夏满决定不和她说了。
作家笑道:“你记得要给李打电话道谢,是他向我推荐你的。”
夏满让出租车司机把目的地改成剧院。
他到了分剧院,找了一遍,却没有看见那位怪老头了。
“是吗,没找到他就算了,”作家很自然的说,“他的行踪是很难找的,提携新人这种事,他经常做,想必不会太记挂,你以后再道谢吧。”
夏满问:“他到底是谁?”
作家给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让夏满回到家后,飞快栽进书房,哗啦啦的翻看自己从国内带来的专业课本。
他翻到了抄过笔记的一个姓名。
“…………………………”
夏满使劲掐了自己的脸。
挺疼的!!!
同一时间,室外,汽车引擎声响起,又落下,黑色跑车停在通道上。
跑车的侧窗打开,露出一张英俊立体的脸。
车副驾、后座都坐着人,见他停了车,问道:“是到了吗,这里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闻霖久刚去机场送了自己父亲,又接到两个来探望闻荷的世交好友。
两人乘了很长时间的飞机,先到他的住处梳洗和倒时差。
闻霖久没有回答,他扫了扫后视镜,皱着眉挂到停车挡,自己走下车。
两名好友奇怪的探头。
下一秒,便见车尾方向奔来一只十分威风的大白狗,奔跑速度非常快,脚上都蹬出了残影。
狗到了人的跟前还不减速,后腿一蹬,直接扑到了闻霖久的肩膀上。
饶是闻霖久这一米九的体格,也被狗扑的倒退了两步。
两名好友惊呼起来。
这时,旁边白房子的大门打开,一个很漂亮的年轻男孩瞪大眼睛,脸上有种生动鲜活的怒意。
他蹬蹬蹬快步走出门,抓着狗脖子,抬手就是一个大逼斗。
那狗估计是不痛不痒,并觉得很值,该扑还扑。
夏满被这货气的牙疼。
闻霖久拿手肘护了护狗,微微弯着眼睛,“算了,正常的,太久不见,见到我高兴。”
“……”夏满望着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害,谁不是呢。
因还有两位好友需要安顿,闻霖久将狗放到夏满手上,就开车回了自己那边。
之后他引两位好友参观,带他们放行李、挑房间。
夏满把狗关在自己家里。
狗挺郁闷的,趴在地毯上不想起来。
夏满把因出门太急掉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又和狗子面对面趴着,时不时挑一眼,看看对面晃动的人影。
“是不是想找邻居玩?”夏满对自家大白说,“我也想。”
大白:“汪!”去!
夏满咬着手指头:“但人家有朋友在,不方便。”
大白:“汪!”
夏满:“真的不好啦,显得你很迫不及待似的。”
大白;“……”我就是迫不及待,我们小狗从不藏着掖着!再磨蹭人家又该出好几天门了!
夏满挠了挠头皮。
过了会儿,心说好吧,抱起手机,笃笃笃的敲字:
【Summer:hi,失踪人口,好久没有见到我,你一定很想找我玩吧。】
但这信息,闻霖久到很晚才看见。
他安顿了两名好友,带着他们去闻荷处探病,彼此寒暄了一番,出来后,二人又说约了一些在A国的老朋友,要一起进城聚一下。
他们去了城内的一家club,打桥牌、看表演。
一行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闻霖久也喝了一些,但不多。
斑斓的灯下,他靠在沙发中,看见了几条未读的手机信息。
“霖久,”有人来和他说话,“我们在说的沙龙,你去还是不去?毕竟sv的太子爷办的,我们这边让你带头的话,才差不多,你的意思呢?”
“再说,”闻霖久眼皮都不掀一下,眼神专注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在打字,打三个字,删两个的那种输入方式。
旁边同行的好友接了茬:“又没什么交集,要我说都别去,他们这帮老外也挺烦人,做生意不爽快,没意思。”
“我也讨厌这帮人,母公司都被咱收购了,他还牛什么牛呢?”
“话不是这么说,总归和气生财……”
富二代们七嘴八舌说着生意经、交际经。
过了会儿,闻霖久收了手机,看了看人群。
朋友以为他要发表意见,静待。
谁知他开腔却说:“不早了,要不散了吧。”
朋友们:“??”才十点??
“褚凌和陆云歇还要倒时差,”闻霖久闲谈似的,漫不经心,“他俩坐了二十多小时飞机呢,不好一直在这儿陪咱们熬着吧?”
——褚凌和陆云歇,也就是这次从国内跑来探病的两位世交好友。
话是这么说,但朋友们没尽兴,有点不舍得散。
“才十点呢,霖久家里怕不是有人等吧!”有人开玩笑。
闻霖久轻轻一摆手,饮了酒,他神情是懒散的,骂:“少胡说八道。”
这腔调……众人起哄:“真的,真有人等!谁啊!”
陆云歇微微一怔。
闻霖久向来不是会多解释的性格,只是自顾自取了外套,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来真的,纷纷闭上了嘴。
“走咯,”褚凌跟上,“我俩还呆好多天呢,回头约,都要出来!”
“那记得啊,过两天就约,别推!”
喧闹声里,闻霖久已走出门。
门童去替他取了车,交到代驾手上。
褚凌和陆云歇也快步跟来上车。
他的车太贵,代驾不敢开快,花了半小时,才将他们送回住处。
四下寂静,几栋房子都黑着灯,居住者想必早已入睡。
星星静静照着归人。
闻霖久开了门锁,让两位好友进去,他自己站在门口,朝一边瞥了瞥。
“霖久,你不进来吗?”陆云歇叫他。
“嗯,”闻霖久随意的应着,目光瞥向另一侧。
几秒后,他走下台阶,背着好友们探究的目光,朝湖走去。
那湖边,一张皮棕色躺椅上,夏满睡着了,歪着脑袋,微张着嘴。
他的手边架着钓鱼竿,膝边趴着狗狗,原本应该是在钓鱼。
入夜渐凉,他嘴唇唇色很浅,像是冰过的果冻。
近处是静谧如镜的湖,远处是连绵雪山。
闻霖久居高临下的看他。片刻,伸手拍了拍这小睡美人的肩膀。
夏满睡的浅,立马醒了,表情是吓了一跳。
闻霖久眼疾手快的抓着他往自己脸上抓的爪子。
夏满看清是闻霖久,才松了口气,用“吓死了”的语气说:“你干什么!我还以为有水怪!”
“…………”
闻霖久面无表情。
睡美人个头。
夏满描述:“我刚才梦见了水怪,很恐怖欸,只有嘴巴和身体,还有好多流涎的烂牙。”
闻霖久用余光扫一眼这静悄悄的湖面环境,略觉无语:“谁让你在这里睡的?”
夏满往躺椅里缩了缩,眼珠子提溜一转:“我这不是钓鱼嘛,钓着钓着睡着了。”
闻霖久也想起什么,视线从他脸上转开,放到旁边的桶里。
桶里空荡荡的。
夏满:“……?”
“你发信息,说你钓到鱼了,要我快来做,不新鲜就不好吃了,”闻霖久瞥暼他,凉凉道,“鱼呢?”
“钓上就放了,”夏满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也壮,“不是没钓到。谁让你回来这么晚。”
闻霖久眯了眯眼。
“我看你不是钓鱼……”
夏满微弯眼睛,狡黠望着他:“那是什么?”
夏满更笑起来,星芒落进他眼睛里头,如湖面跃金,熠熠发光。
两人一个弯腰一个蜷坐,凑得非常近,能看见对方肌肤的纹理。
夏满歪歪脑袋,眨着眼发问:“闻霖久,你长的像你爸爸还是你妈妈?你们家有没有混血?”
“我妈妈,没有混血。”
“这样嘛,”夏满用天真直白的语气赞美他,“你真的很会长。”
闻霖久说:“你也不赖。”
“我是比较幸运,”夏满谦虚,又不谦虚的说,“我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我是自己自发的长这么好看。”
他用的这些形容词……闻霖久觉得好笑。
“你有酒窝!”夏满又发现新大陆,用手指戳他左半边脸颊,表情惊奇。
闻霖久没有动,保持着微弯下腰的姿势,而夏满支起身子,手停在他脸颊边。
“是,”闻霖久面色平静,“刚发现?”
“你笑的少。”
夏满得寸进尺,还要去摸他的眉骨。
那眉骨的主人向左侧了侧,使得夏满的触摸落了空。
闻霖久直起身来,单手插口袋站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夏满手指微动。
很快,他把手藏进背后,“反正,我等你来做鱼都等饿了,”夏满拖长音,表达不满,“晚饭都没吃,不像有些人,玩到那么晚,还……”他鼻头在空气中轻轻翕动,像小动物嗅人的气味,“还喝了酒!这么快活!”
闻霖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你等我了?”
夏满:“没有拒绝四舍五入就是答应!”
闻霖久轻轻哼了声。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的从身后拍了一下夏满的后脑勺。
“这么晚不吃了。”
夏满看他,等下文。
闻霖久:“回去里面睡觉。”
夏满低头:“哦……”
闻霖久朝后退了一步,看他是当真要脱钩,夏满内心叹气,只得也从椅子上起来——但只一秒,表情痛苦的躺回去:
“嘶,我腿麻了,拉我一下——”
“不是故意的,是真的!”
闻霖久把夏满扶起来,帮他活动腿脚,慢慢回血。夏满原地伸了伸腿,蹦跶了一下做测试,最后高兴的说“好了好了不麻了”!
闻霖久沉默了一下,忍不住:“你是不是聪明不过五分钟?”
感觉是在贬低自己,夏满扭过脑袋看看他。
“你,”夏满点他,“我也劝你不要膨胀。”
“…………”
时间的确不早了,夏满回房子里去,闻霖久帮他拎着那些钓鱼竿、椅子之类的,放在他门廊上。
两人道了别。
一进屋,狗子趁夏满不注意,溜去了厨房,翻找垃圾桶里晚餐剩下的骨头。
中途被夏满发现,骂了一顿,拖进房间□□。
第二日。
夏满在家看剧本。
新剧本有些厚,时间安排也紧,没两天就要开围读会,夏满只得抓紧时间看。
剧的质量极佳,剧情跌宕,种种场景里满溢着对神秘古代东方的幻想与向往。
这对舞美要求也很高,但夏满昨天面试后问过作家,对方说这剧会在A州最好剧院首映,团队说全球最佳也不虚。
夏满后知后觉,突然发现这把又玩的有点大了。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夏满看剧本时手机静音,之后才想起查看未读信息。
九十九加的信息让他脑袋略沉,点了进去,发现是剧组拉了个群。
群公告要求每个人将昵称改成实名,最新的几份文件分别是工作安排和人员联络表,男一号好莱坞巨星卢卡斯赫然在列表顶端。
群里的信息五花八门,难以消化,剧方工作人员则私信夏满,问他是否有经纪公司,定片酬、签合同方面有什么要求,要不要约个时间叫上律师一起……
夏满脑瓜子开始疼了,问:“这能公益吗?”
工作人员摸不着头脑:“啊?”
“唉,你等等。”
夏满斟酌一二,给国内的公司打了电话。
但出乎他意料,朱丰答应的比谁都利索,说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公司不干扰。
大约想气他,朱丰阴阳怪气说:“顾总现在很忙的,小方少去云省拍电影,顾总坐红眼航班去探班,两个人如胶似漆,根本没有空管你。”
夏满觉得欣慰。
另外还有点八卦,撂了电话,他找出小号翻了翻内娱八卦论坛,成功组合了二人恋情剧情。
一见如故、干柴烈火,吵架时天凉王破,和好时江面无人机摆爱心。
夏满被齁着了,这文到底在哪里连载,工业糖精添加量难道没有行业标准来规范规范吗……
他不看了,转头给剧组回消息。
合同按照行业惯例做就好,不需太复杂,但他强调:“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只排练和演出,别的不干。”
对方莫名:“演员组是7h,摄制是9h,你工作8h干嘛?”
夏满:“……”很好。但也很扎心。
工作人员又要了夏满的地址,约好下午来人替他量尺寸,他的公主裙有好多套,要最早开始设计和定做才行。
说是已经定了要请SV的特级设计师玫凯琳,花了大价钱。
夏满无言望天花板。
此时是正午,阵阵食物香气从鼻尖飘过,夏满眼珠子挪动,转而看外面。
狗已先先行,biu的一下蹿出门去。
“啊!”陆云歇被门洞里冒出的白色脑袋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杯子滑落,水倒了满桌。
“这什么?——咦,狗?”旁边的褚凌先是也站起来,看清具体内容后,睁大了眼睛。
房屋大门左侧留了拱形小门,方便宠物进出,但那小门……顾名思义它不大。
此时一只毛茸茸的狗脑袋塞在里面,眼睛瞪的溜圆,喉咙底发出呜咽呜咽的可怜声音。
“霖久,”他嚷嚷,“快来,你狗洞长狗了!”
闻霖久把最后一道番茄炖牛腩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凑齐了四菜一汤。
他瞥一眼,无声叹口气。
不紧不慢的走到小拱门前,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