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动车。
夏满扭头看着其他车:“唉,比人家矮那么多,好像跑跑卡丁车哦。”
“你够了,”闻霖久头冒黑线,“那么多废话。”
“凶我,”夏满瘪嘴,“不说就不说。”
车内安静下来。
半小时,回到住处。
闻霖久把夏满推醒,夏满迷迷糊糊,拿出手机,“扫个码,多少钱?”
闻霖久:“酒鬼,快点下车,扫什么扫。”
“那可不行,”夏满义正言辞,“我不会坐霸王车的,被发到网上,别人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真服了。喝成这个鬼样子,还敢一个人出去。
闻霖久懒得跟他扯淡,掏手机出来,给他扫了一下。
“可以了吗?”
夏满点头。
他自己下车,礼貌的说“谢谢师傅师傅再见”,迈着模特步往外走。
闻霖久跟上,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没让他往湖里去。
亲手把醉鬼送回家,看着对方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闻霖久四下看看,找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直起身时,被醉鬼一把抱住胳膊。
闻霖久想把他剥下去,这时听见对方如小狗嘤嘤般的委屈呢喃。
“——我、我没活够……呜呜呜,我不想死。”
闻霖久顿了顿。
他还是说:“松手。”
夏满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只给他一个背影。
闻霖久捏了捏眉心,又把贵妃位的盖毯拿过来,再给他裹了一层。
昏暗的客厅中,闻霖久站在沙发前,观察了十来分钟。
没观察到其他幺蛾子,他转头走人。
回到自己家,还没开了灯,猫冲上来就是一通喵,听语气就是骂他。
闻霖久蹲下来,开了一只猫罐头给她。
她没吃几口,冲过来要贴贴。
闻霖久敛眉,抱起猫,掂了掂份量,不由得轻轻挑眉。
长肉了?
他起身,回头看了看门外。
哄了猫,回到漆黑的房间,闻霖久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接连十天的疲倦淹没了他,他很快睡着了。
难得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阳光已将整个屋子晒暖,闻霖久简单洗漱,坐在餐厅里查邮件填表。
填的是新药实验申请表,实验的报名其实早已经截止,成员筛选也已经开始,为了让闻荷加入,他还托了朋友帮忙,就是昨夜与他同车的白人男。
对方是他大学室友,家族基金管理着数家医院,在这个领域说话很管用。这次闻荷病危,正是室友特意调了一个大拿飞回来做手术,把闻荷从阎王殿拉了回来,真可谓帮了大忙。
填完表,闻霖久给对方去电话,请对方查收。
“好的,我清楚了,我这就给梅兰克的人,”室友显然也刚起床,打着哈欠,拖鞋发出嗒声,比起表格,他更加关心昨夜见到的男孩,“那是你的男友吗?你终于开窍了,快带出来让我再看看。”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我男友的?”
“四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那你眼镜需要换换了。”
室友哈哈大笑:“哦~有人害羞了,都把人带回家了,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那个男孩明明就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啦。”
“你总是被各种东西压的透不过气,适当谈场恋爱,可以长寿哦。”
闻霖久才要说话的当时,门口传来轻响。
闻霖久抬头。
侧门的狗洞从外向里被推开,一只瓷碗放了进来。
熟悉的男声隔着门板响起来,还带着小小的哈欠:
“喵喵,喵喵,开饭啦!”
闻霖久:“……”
他看一眼静止不动的猫,猫在装死。
他缓步走到门口,离门板咫尺之遥。
“喵喵?”
手捏着碗的边缘,抖了两抖。
好像在说:有好吃的,快来。
因为久久没有引来猫咪,门外投食者倍感困惑,在那边“咦”了一声。
他犯嘀咕,“奇怪了,今天怎么不出来了,不会生病了吧?”
一阵摸后脑勺的想不通之后,砰、砰、砰……
不是敲门。
是投食者开始在原地跳高。
很努力。
能猜出来,他是想通过门顶上的玻璃小窗看看里面。
“喂?闻?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因此倍感奇怪。
“不,我想我会找一个聪明点的,”闻霖久说。
“??”
夏满抱着饭盆,站在门前,很费解。
他每天早上都来喂猫,猫都是闻着味儿就出来了的,哪有这么难叫。
难道因为他今天来的晚了些?
可也就那么半小时吧。
他可是顶着宿醉和头疼来的耶!猫猫能不能给个面子!
夏满这边苦思冥想,眼前的门忽咔擦一声,被推开了。
十日不见的闻霖久,站在门框下,一身舒适家居服,眸光淡淡的看着他。
夏满又惊讶又开心:“你回来了?好久不见!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夏满自认上次告别时大家还算和气,今天打招呼也甚是礼貌。
可是,闻霖久却半响没回答。
他背靠门框,半挑起眉,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夏满:“???”他被看的汗毛倒竖。
断片是吧。
闻霖久轻轻哼一声,转身,懒得计较,“进来吧。”
夏满跟进去。
两边几乎是一样的装修,瑞德拉这家人没舍得多买一张设计图。
夏满左右看看,猫猫躲在沙发脚下,露出一个脑袋。
夏满打招呼:“嗨!”
猫猫给了他一个wink。
夏满心里甜滋滋的。
闻霖久瞥一眼一大一小的互动,走到夏满面前:“饭盆给我,我喂。你吃早饭。”
一般人看到闻霖久,很难想象他是会下厨的人设,但夏满知道——主要是闻到了,这位居然会自己做中餐,香味远飘十里,夏满坐在家里都吞口水。
此时桌上放着一碟小菜,一盘核桃包,一碗炸酱面。
核桃包是半成品,但小菜和炸酱都是自己炒的,非常香。
夏满吃了十天白人饭已经yue了,很难拒绝这种诱惑。
猫也将头埋在碗里,大吃特吃。
这一大一小两位,吃相有种跨越种族的相似。
吃完了,夏满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喂猫来着,结果还吃人家一顿,怪不好意思的。
“算谢你喂猫,”闻霖久道。
“举手之劳啦,”夏满道,“你……没事了吗,要回来住了?”
闻霖久“嗯”了一声。
夏满真诚道:“那就好,你辛苦了。”
闻霖久看了看他,转身进厨房,拿了小碟肉酱出来。
碟子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笃声。
“吃完吧。”
吃完了。
幸福感是先从胃里散发的,夏满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抹着嘴。
他看见庭院车库中横放着一辆黑色跑车,一看就是新车。
吃人嘴软的夏满很会来事,主动夸奖:“真是好车,一看就很贵,配你!”
闻霖久一掀眼皮,凉凉道:“不好,那么大个洞呢。”
“……”那么贵的敞篷说人家是个洞,你还蛮幽默的哦。
现在的富二代越来越怪了。
闻霖久抱臂:“吃完了?“
“嗯嗯。”
“……?”
夏满看明白他眼神,那是吃完就滚蛋的意思。
夏满薅了把猫,干脆利索的走人。
这是清闲自在的一天。狗出院了,猫饭不用做了,夏满得到解放。
院子里的月季开的正盛,每一株都在爆花期,从房子里看过去,枝头叠叠簇簇,十分好看。
夏满总之无事,找出了园艺剪刀,提着篮子去采花。
他采了满满一篮,拿着手机拍照,各种找角度。
加滤镜,p图,出图。
夏满将今日成果放上了微博,深感满意。
他好一阵子没动静,突然发博,粉丝纷纷惊呼失踪人口回归,关心他的动向,身体如何啦,去哪玩啦……
夏满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一条一条的给粉丝回复:
【身体很好,在休假,最近没有工作安排。】
【什么雪藏呀怎么可能,这是我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哦。】
他平时太劳模,一项工作接着另一项,出镜率非常高,乍一消失,许多人都觉得奇怪。
甚至有猜测他生了重病的。
毕竟他上一次穿出消息,是去医院体检。
夏满看着各种谣言,哭笑不得。
他一连回了二十多条评论和私信,活跃的像猹。
评论因此越来越多,有人提问求翻牌,有人纯纯看热闹的。
夏满又一次刷新,甚至看见一个问他是不是谈恋爱去了的。
他囧囧有神,怎么可能嘛。
正待回复一个no,评论的图片刷新完毕,跳了出来。
夏满打字的手顿了顿。
是张照片。
有点糊。
背景是混杂的人群,昏暗的光线里,黑色跑车停在路边,独特的外形和品牌昭示着它的昂贵的价格。
跑车里坐了两个人,一个凑到副驾,帮忙系安全带,而副驾上的人,露出一张模糊中仍可见出精致的侧脸,正傻乎乎的抬头笑。
那张傻笑的侧脸,被粉丝认为与夏满高度相似。
夏满左看右看横看竖看。
是本人也要认可的像。
而那车……
夏满抬起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一辆昂贵的黑色跑车。
“???”这种全球几台的限量版也能凑巧?
不远处,闻霖久在窗前看书,并违背本意的参观了夏满这一系列颜艺。
他疑惑的看过去,与夏满对上了目光。
夏满发挥着演员的自我修养,礼貌的、得体的露出一个微笑。
闻霖久拿起书,面无表情的换了个位置看。
夏满立即背过身,飞快回到屋子里去。
门关上,彻底隔开尴尬源。
夏满开始四处做调查,若无其事的问瑞德拉昨天有没有如约接自己、问同行的新朋友们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男友真帅!真羡慕你!”
“他把自己朋友都丢下了,他朋友后来和我们一起打车走的,他真爱你呢。”
“改天再一起出来吗?我们还有一个原创话剧正在排演,想给你看看呢。”这是唯一还惦记着正经事的。
夏满把大家的话语组合了一遍,终于明白自己断了个什么片。
他闭了闭眼。
缓缓伸手捂脸。
好丢人啊……
电话铃响,打断他的无地自容,夏满一看,是冯瑜。
微博热度很高,她自然也看到了。
“这是你说的那个华人邻居吧。”
夏满装蒜:“谁?不认识,不知道。”
冯瑜:“蒙谁呢,这么熟了,我还能认不出你来。”
夏满微窘。
“没有别的图吧?”她问,“不要闹绯闻哦。”
怎么可能……夏满摇头。
但随即,又觉得以自己的酒品也不是没可能。
冯瑜扶额,“我查查。”
另一边,闻霖久算着时间,放下书,走进厨房。
他开始做饭。
护工给他发了今天白天的视频,闻荷去草坪上晒了太阳,与护工说了话,态度比较温和,回病房以后,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闷起来,而是玩起了羊毛毡。
夕阳温柔的流淌在她身上,她瘦弱、安静,像从未被世界伤害过一般。
闻霖久将视频保存,放入收藏夹中。
做好两菜一汤,放进保温盒中,闻霖久换鞋出门。
在玄关时,护工打了个电话进来,闻霖久接通,不假思索:“出门了,十分钟到,我姐没睡吧?”
护工支吾,说的却是别的事。
闻霖久眉头都不皱一下:“再给你翻一倍薪资。”
“不是因为薪资,”护工说,“我实在是…实在是能力有限。”
生病的闻荷,难缠到了极点,折磨走了一批又一批护工,她算是里面做的时间久的了,她本来也是习惯了麻木了,可今天这个正常版本的闻荷,却让她生出一种由衷的害怕,她害怕,害怕下一刻闻荷又发脾气又发疯了怎么办,这样宁静祥和的时光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结束了。
她仅仅是一个护工,与闻荷无亲无故,已经这样害怕,更不用说作为亲弟弟的闻霖久。
护工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敬佩:“小闻先生,我知道你很难做。我会做到下个月的,您在这期间找找新人吧。”
闻霖久沉默数秒,没有再劝。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个了。
他也习惯了。
“对了还有,”护工笑笑,“闻小姐在网上看到您和朋友去玩的照片,说想见见,您方便带过来吗?”
闻霖久这才知道微博和照片的事,他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信息。
他仍然独自开车去梅兰克诊所送饭。
住处离梅兰克诊所很近,十多分钟就抵达。
闻荷看他走进来,目光在他身后停了停,见到没人跟来,略表遗憾:“没有带夏满呀。”
闻霖久将挂在钩子上的小本子取下来,检查了她今天的用药、饮食情况:“换了药吗,医生怎么说的?”
“我哪知道,”闻荷无所谓,“反正听他们的就是了。你和夏满怎么认识的?”
“我不知道你还追星。”
闻荷笑了笑说:“我整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不能出去,就只好追追剧,他演的还不错。”
闻霖久顿了顿。
“是邻居,”他解释道,“也租在湖区,那天碰巧遇见了,不是很熟。”
“是吗?好端端的也跑这山沟里干什么,商业不发达,景区也没有,除了梅兰克诊所以外没什么……”话说一半,闻荷自己就懂了,迟疑,“他家里人生病吗?”
“自己。”
闻荷沉默下来。
“吃饭吧,我做了菜,”闻霖久说。
闻霖久摆好小桌子,扶姐姐起来吃晚饭。
鲫鱼豆腐汤,粉蒸肉沫,焦糖冬瓜,三道家常菜,做的色香味俱全,但闻荷吃的眉头直皱,说他忘记放盐。
闻霖久同样在吃,闻言面色不变,点头:“是的,先将就吃吧,下次我会记得。”
“还下次呢,你都不是第一次了,”闻荷谴责道,“你做的这个饭,也就我勉强吃吃。”
闻霖久笑:“是,拿不出手,还是靠姐姐捧场。”
用餐之后,闻霖久推着闻荷出去消食。
梅兰克白色的建筑静静伫立,草坪上,三两人零散的走着。
“你小时候很喜欢带小朋友回家玩,家里经常乱七八糟,”闻荷反过头笑,“记不记得,有一次,褚凌来家里,你们把妈妈买的画从墙上取下来,和他一起在地上涂鸦。”
梅若辛女士气的牙疼,闻涛声回来,安慰了她一阵,告诉她名画常有,儿子童年只有那么几年,劝着她一起加入了涂鸦大战。
外观庄重森严的豪门大宅里头,一家四口坐在地板上,涂的满脸油墨。
“也就那几年吧,”闻霖久说。
闻荷轻叹:“就那几年。”
在闻荷十八、闻霖久十岁时,梅若辛查出重病,家庭欢乐不再。
又两年,梅若辛去世。
再两年,闻涛声另娶。
为防家产旁落,闻荷放弃学业进入公司,闻霖久则以十四岁的年龄被知名大学录取,出国读书,走她想走而不能走的路,去她想去而不能去的大世界。
闻霖久轻轻按她肩膀,“姐,等你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画饼不吃,”闻荷用了新学的词,“我让你带朋友你都不带呢。”
闻霖久好笑:“真的不熟。”
闻荷闭了闭眼,感受迎面而来的晚风。
“从很小的时候,那些你上了心的朋友,无论跟你要什么,你都会给,妈妈跟你生气,我却觉得这很好。”
“在某一个时刻,这些东西可以救你于溺毙。”
晚风带来凉意,闻霖久拿起披肩为闻荷披上。
闻荷望着远方残星,又说:“那些星星早就死了。”
之后,他们不再说话,闻荷陷入浓重的忧郁之中,不肯理会外界。
约莫八点多钟,闻霖久推她回病房。
叫她吃水果、给她读书、陪她看剧,她统统不理,闭着眼睛直挺挺的卧在床上。
闻霖久最后自上而下摸了摸她的头发,出门去了。
他站在门口,护工要上来说话,被他轻轻“嘘”住。
两人静静站立,闻霖久从房门上方的小窗户往里看,见到闻荷睁开眼睛,坐起来,往窗口户外望。
闻霖久微微笑起来。
“您每次走闻小姐都会看着的,”护工说,“她今天还做了这个,给您。”
“嗯?”
闻霖久低头,护工手里是一个羊毛毡小玩偶。
圆头圆脑,扎两个冲天辫,撅着个嘴巴,是个臭着脸的红衣娃娃。
夜里,闻霖久回到家,去冲澡。
羊毛毡娃娃就和衣服一起挂在了门后,平等的冲着每个人臭脸。
闻霖久擦干头发进房间,想了想,又伸手将娃娃取下来,带进房间。
他给娃娃拍照数张,挑其中一张发给了闻涛声。
闻涛声很快回电话过来,问他在这边怎么样、闻荷身体如何。
闻霖久将好的坏的都说了。
先前闻荷病危抢救,切掉一些内脏,身体机能变得很差,但病灶清理的干净了些,这段时间都不会复发,因她身体虚弱,之后都不会考虑手术了,医生希望新药能生效,控制住病情。
闻霖久讲述这些时,情绪平稳,毕竟他和医生经常讨论。
但闻涛声相反。这个在外威风八面的董事长,听到一半开始唉声叹气,几度掉泪。
闻霖久听见他的妻子在那头安慰他,叫他也注意自己身体,他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经不住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他的妻子拿过了电话,说话温温柔柔的,“你爸爸特别担心你和你姐姐,原本打算这两天过去看你们,但是家里实在走不开,你妹妹才几个月大,公司事情又离不开你爸爸,我们真是没办法。”
闻霖久没吭声。
闻荷性情起伏不定,在国内怕造成不好影响,阿姨提议送她到梅兰克诊所,毕竟梅兰克诊所是世界一流,对她治病也更有利。
闻涛声原本不愿,但那次闻荷大闹宴会,改变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们留在国内,闻霖久前来陪姐姐。
这是商议好的方案,又何必愧疚。
阿姨道:“这样,霖久,你在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跟阿姨说,阿姨帮你安排。”
“好,”闻霖久淡淡的说,“你们帮忙找一下护工,多找几个,尽快。”
阿姨连声应好。
闻霖久接着又提了些别的困难。
使他们可以恰到好处的参与付出,又不至于牺牲。
通话在小婴儿的啼声里结束。
闻霖久躺倒在床上,闭上双眼。
手机滑落在地毯上,无人理会。
四下安静的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只有他一个人。
躺了不知多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打破寂静。
他的猫条件反射一般,嗖的一下从房间跳出去。
很快,“哇你好乖”、“多吃点”的夸奖、猫咪满足的“喵喵喵”,响了起来。
闻霖久没有起身,只侧头朝那方向看了看。
大概十来分钟,投喂玩耍完毕,一人一猫道别,夏满走掉了。
四下又安静下来。
猫跑进房间,在他手背蹭了一蹭,闻霖久顺势翻过手,揉着猫脑袋。
“你喜欢他?”闻霖久问猫。
猫:“喵喵喵。”
人类讲着猫猫听不懂的人话,猫猫讲着人类听不懂的猫话。
闻霖久心不在焉,脑子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夏满时的样子。
他红着眼眶,眼泪掉在了自己脸颊上,是温热的;他缩在抢救床上,毯子盖住半张脸,额发湿漉漉贴在鬓角。
但随后,他快乐到有些冒失的出现在了异国他乡的街头,独自住在湖边的白顶房子里。
“是不是很奇怪的一个人,”闻霖久说。
猫:“喵。”
“看起来开心,其实又不太开心,”他又说。
猫:“喵。”
闻霖久起的比平日更早,先去超市采购了些生活用品,回来后,看还有时间,拎着水壶去花园浇花。
但他疑惑的站在花园中,四下环顾,竟没有几颗正常、健康的花草。
他知道他十多天没有照料,但按理来说,地栽植物,并不需要频繁打理。
他将花草情况拍照给房东瑞德拉,请他处理,之后未再思考这个问题。
到中午,闻霖久做了饭,带去给闻荷。
护工看见闻霖久,很高兴的说:“今天闻小姐状态仍然很好,早晨主动提出要去外面走走,并与一位病友聊了好一会儿,那位女士还邀请闻小姐参加病人组织的派对呢。”
“是吗。”
“是的呀,闻小姐真是厉害,一会儿的功夫就和人家交上了朋友。”
“当然,”闻霖久颔首带笑,“她不是普通人。”
只是豪门大小姐生病,不至于送到国外,避开所有人,闻荷是集团公认的继承人,在商界有些声望。
她手腕高超,做事果敢决绝,主持的数个项目都有声有色。
她还每周固定组一次女性局,邀请在各界有广泛影响力的女人们齐聚一堂,共享资源,碰撞思想。
在男人报团的商界,她打出了自己的天地。
“我以前光听人家说,没见过呢。看来医生说的没错,清理病灶之后,恢复真的会变快,”护工脸上浮起希望。
说不好,过不久闻荷真的能出院呢。
推开门,闻荷坐在窗边,捧着平板,正捂嘴忍笑,那生动的表情让她苍白的病容有了几分光彩。
闻霖久扬起眉:“看什么这么开心?”
“看我弟弟的八卦,”闻荷做挤眉弄眼的怪表情。
闻霖久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了披肩:“什么?”
闻荷笑嘻嘻的反过头,捧着平板,将一个八卦新闻亮给他看。
“我最近追剧追的一个小墙头,别人说他二十多岁突入叛逆期,解约谈恋爱去了,你看这个网图里是谁——”
咔嚓一声,护工不小心摔碎了正在擦拭的花瓶。
闻霖久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闻荷疑惑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眸里的情绪,闻霖久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刚开始一样平常,“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病房门啪嗒关上。
闻荷见弟弟离开,不觉有异,还取笑说,房间里明明就有洗手间,说到这个就转移话题,一定有鬼。
护工怕说多错多,囫囵的“嗯”了几声。
闻荷像发现了大新闻,新鲜又好奇。
但这个微博、图片,明明都是她昨天就刷到过的。
话,也是她昨天说过的。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安排检查。弗瑞教授昨天夜班,刚回去休息,我现在让实习生去家里找他。”
闻霖久:“但她是淋巴癌,和大脑有什么关系?”
“记忆障碍的成因可能是多种多样,没有做过详细的检查诊断前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
闻霖久皱眉,仍追问:“是因为新药吗,新药会损害记忆?以前有没有出现这种例子?如果新药不能用,治疗方案是不是要更换了。”
医生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说:“你冷静冷静。”
闻霖久攥着病历本,脸色难看。白炽灯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冲刷着眉宇间的沟壑。
医生暗暗叹了声气。
他走出去,留下闻霖久。
过了很久,闻霖久回到闻荷的病房。
她的病房里有淡淡百合香气,消毒水味儿也没能掩盖,闻荷此时坐在床上,低头扎羊毛毡。
海绵垫平铺在膝头,她微垂首,模样很安静。
闻霖久在她身边坐下,看她耐心的将一团蒙昧的羊毛整理出形状,扎上眼睛鼻子,添上两条冲天辫。
“哈哈哈,你看,”她把红衣冲天辫娃娃举到闻霖久眼前。
“像你吧!”
闻霖久端详,摸摸鼻子道:“三岁那张照片?”
“嗯哼。”
闻霖久三岁生日派对时,被缺了大德的姐姐抓起来穿裙子、扎鞭子,拍照留念。
他傻不拉几的,觉得自己可好看了,冲镜头乐出了缺了一半的门牙。
闻霖久微笑:“怎么还反复鞭尸,太损了。”
闻荷没笑,上下打量他,琢磨:“你看着不太高兴?怎么了?”
“……没有,”闻霖久说,“没有。”
闻荷仍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表情也渐渐沉郁。
“——我那个朋友,”闻霖久忽然说,“你想见吗。”
这打断了闻荷坠落的进程,她眼睛一挑,露出神采:“想呀,快把你的朋友带来玩。”
此时的夏满,尚不知自己被预定了行程。
他正与瑞德拉一同站在小花园里,表情凝重。
瑞德拉揪头皮,喃喃:“肥害,这么大一片,不下雨,怎么稀释?”
“肥、肥还有害呢?”夏满心虚抱壶,他是浇花时被瑞德拉逮个正着,前来指认犯罪现场,“我、我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上学时喂死了不少鱼缸里的金鱼吧?”瑞德拉无力吐槽。
夏满:“啊!?”
瑞德拉:“鱼,吃多了会撑死,花,施太多肥也会死。”
夏满瞳孔地震:“啊!?!?!?!?”
“亲爱的夏,十分对不起我把你父母苦心维护的童年搞裂了一点点,”瑞德拉微笑着说,“我也知道,你是因为看邻居长期不在家,好心帮忙浇花,但好心办的坏事也是坏事。”
夏满无话可说,只能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