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体前倾的角度,他的侧脸渐渐展露。乌黑的鬓角,一双笑眼,黑夜也无法掩盖的讨喜。
夏满的眼睛一瞬间睁大。
这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在不久前,于他的噩梦之中出现。
那正是他梦见的,小说主角受方轻。
夏满情不自禁往前倒,把铁网压的也跟着变形。
“你姐姐的事你也别太操心了,家里越乱,你越得好好的。”
“她没办法在国内,我想陪她出去。”
“啊,这样说的话,也不是不行。”
“……”
身后,露台的门叫人推开,两个男人交谈着走进。
为首的是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他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想要点烟。
抬头的一瞬间,栏杆前寻死模样的夏满却叫他愣住。
同一时刻,同行的男人奔跑而去。
纤长矫健的身形在暗夜中如黑豹一般,又快又准。
他从身后双手扣住夏满的腰,从高处往回拉,二人一同滚落在地。
夏满的世界颠倒旋转,眼前一片星星。
冷冷的松木香气窜进鼻尖,很好闻。
夏满听见耳边响着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
对方声音低哑,藏着中烧的怒火:“一晚上怎么那么多找死的!”
夏满被这个人压在地上,脸憋得通红通红,眼睛里蓄满泪水——因为快他妈喘不过气来了。
男人的朋友也吓一大跳,慌忙跑上前来,拉开二人:“我的天,快起来快起来。”
对方放开夏满。
夏满大口呼吸。眼眶通红,一滴晶莹的泪珠子沿着眼角滑落下来。
男人眉头皱了一皱。
然而,刚获得自由,夏满却不管不顾,又爬起来,跑栏杆那去。
朋友卧槽了一声。
男人面不改色,如早有预料,一个箭步,又一次一把抓住夏满胳膊,死死扣住了他。
夏满被他用强制的姿势牢牢箍住。
男人好像在说什么,但夏满听不见,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楼下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往外走了一段,顾重山捞着主角受的手腕。
看顾重山的表情,是在训斥对方。
但主角受嘴角翘着,像得了蜜糖的小狐狸。
“…………”
夏满愣愣的,看着他们走远了,上了一辆车。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夏满失去力气,眼眸茫然抬起,他仿佛看见,在黑暗的虚空之中,那形容枯槁的陌生自己,正对自己恶意的眨眼。
“他”在说,看吧,没说错吧,我就是你。
你会变成我。
夏满腿发软,向后倒。
有人捞住了他,大手穿过他的膝弯、后腰,将他横抱起来。
一步,一步,这个人带他离开昏暗的露台,推开门。
光照进来。
夏满茫然的挪动眼珠子,落在那雪白尖利的下颌线上,又上移,见到了一张极美极艳的脸。
身边两个陌生人,是刚才把他从露台拉回来的人。
那两人都长的很高,其中一个有近一米九,长相极其出挑,不过此时表情并不好看。
另一人就友善许多,起身去买了两瓶矿泉水,一人分一瓶。
夏满从手臂里抬起头,望他一眼,闷闷的说谢谢。
对方道:“没事没事。你说你好好的,什么事情过不去,非要跳楼,还好是碰见我们了,不然今天得多难看。”
夏满:“我没跳楼。”
“好好好,你没跳,”对方顺着他,“你现在不想跳了就行。”
夏满无助的张张嘴,他是真没跳楼……
二人都看他。
那是干什么?搞行为艺术。
夏满语塞。
他总不能说他是在确认世界到底是不是本书,而确认方法是偷看楼下两个主角谈恋爱。
这医院好像有精神科。
“反正不是,”他说不出道理,垂头丧气,“谢谢你们,好心人。”
二人中那个脸臭的抬起了眼眸,有点讥讽:“谢谢我多管闲事?”
夏满:“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也不听,冷哼一声,站起来拔腿就走。
同行好友“哎呀”一声跟上,又惦记夏满,一步三回头道:“我俩先走了,你可别再想不开了,你这脸长的那么稀罕,摔花了多可惜呀。”
他很快不见了人影。
留夏满独自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夏满还在发呆。
这对他冲击太大了。
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纸片世界的恶毒男配。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上亮起了通话界面,那是顾重山最器重的副总朱丰的来电。
夏满接了。
朱丰语气很差:“夏满,你那个微博怎么回事,还改了密码?你是公司艺人,引粉丝骂公司是什么意思,公司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吗!!”
他叽里呱啦了一堆,夏满没心情吵,问他:“顾重山和方轻是怎么认识的?”
朱丰愣了一下。
夏满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告诉我,我就马上删除微博。”
副总当然不说:“我最烦讲条件的人。”
夏满:“好,那我现在就置顶。”
副总:“你敢!”
夏满就敢。
他把微博置了顶,数着秒,副总果然妥协,拨电话过来。
“告诉你就告诉你,省的你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那是个和原文有所出入的新故事。
一场棘手的商业会谈,A城方家幺子空降,力挺顾重山,帮助他获得重要合同。
会后,还盛情邀请他共进晚餐。
顾重山疑惑,两人素昧平生,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帮他。
但为表感谢,还是答应下来。
通过一次晚饭,才发现他们的相处那样自然,爱好相近,性格互补,平常不苟言笑的顾重山在那晚畅所欲言,二人简直有一见如故之感。
离别时,顾重山送方轻上车,酒精发挥作用,方轻的脸蛋红扑扑的,拉着他的衣角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重山听得直摇头。
现在小孩追人的把戏也太新潮了,新潮到令人发笑。
夏满面无表情:“哦,他说他是重生来的,他本来就是顾重山的老婆,是吧。”
“人家的恋爱细节,你要了解那么清干什么?”副总说,“夏满,我劝告你,不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人家是方家的小公子,能帮到顾总,和你不一样。”
夏满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大家不一样。
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
挂掉电话。
胸口的痛再次传来,那样真实,那样难以忍耐。
夏满像只虾米似的蜷在了凳子上。
桌上的东西被他撞倒,发出清脆响声。
护士发觉,停下脚步查看,当下就被夏满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高声呼叫同事。
同事茫然走来:“大呼小叫的,什么状况值得这样——天,夏满,怎么了!”
“别废话,叫林医生,快点!”
如同一滴油掉进了沸水之中,小小走廊里很快挤满医护。
面对许多人的关怀问候,甚至上手检查,夏满抽了抽鼻子,觉得没有必要。
他抬手擦掉眼睫下的泪珠子,开口:“没关系,我只是……”
岂料一个医生忽大叫:“疑似右胸肋骨骨折!”
夏满呆滞。
“病人刚才去过哪里,怎么回事!被撞击过吗?”
夏满茫然。
哪有啊,他都好好的呆在——
他去露台看小情侣的时候……
“我的天,这么疼吗,”护士叫起来,“恐怕伤到了内脏啊!突然哭的跟下雨似的了!”
哭的像下雨的夏满:“……”
被人见义勇,扑断了根肋骨,他找谁说理去啊。
远远的见受一次,他都能断肋骨,这以后剧情纠缠起来了,他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吗。
明明他那么努力。泥坑里打滚、冰河里淌水,最惨的还是戒糖戒碳水,每天晚上只吃草纸口感的鸡胸肉和猪都不吃的西蓝花……
看他哭这么惨,医生很着急,慌忙打开病床的轮锁,招呼两个同事一起推他出去检查。
轮子飞快的滑过走廊地板,发出声响,引得两边人频频回头。
夏满有生之年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十分之社死。
他极力挽尊,悄悄往里缩了缩,只余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露在外头。
那头,闻霖久和好友还在走廊,无聊的站着,闻声扭头。
入目就是医护人员簇拥一架病床的场景,那表情和动作,简直有电视剧里临终抢救的调调。
好友一惊:“是他,这什么情况,抢救吗?”
闻霖久回了回头,目光掠过一张熟悉的、委屈巴巴的脸。
闻霖久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好友唏嘘:“这么严重,难怪寻死……”
病床从他们眼前迅速过去,医护人员带着夏满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几名路人或同情或麻木的议论。
好友用胳膊肘杵了杵闻霖久:“话说,你刚才认出来没,他是夏满。”
闻霖久长居海外,不关注内娱,不知他说什么。
好友就说起夏满,是知名艺人,演过许多偶像剧,镜头里光鲜亮丽,没想到生活中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是顾重山的艺人,你估计不知道顾重山,是个开影视公司的,蛮高调的。”
“他正和方轻——就是方无晴弟弟交往。”
“以前听说顾重山和夏满很暧昧,这下我看是没戏咯。”
闻霖久站住脚步,上下打量好友。
“你干嘛?”
他冷道:“我看看你还能多八卦。”
夏满这边,虽然惊动了一群人,但好在是雷声大雨点小。
——是他自己的雷声大,哭的太惨了,引人误会。
医生告诉他,断肋骨不是大病,多得是人断了肋骨照常上班,只要没扎到内脏,就不用手术,只需吃药静养便可。
“但这么容易就骨折了,属于骨质疏松很严重,”医生又说,“看看你这个体检报告,营养不良、胃病、贫血……这么多项指标都不健康,你平时都怎么生活的?”
夏满答不上来。他没生活,他有的全部都是工作。
体检结果出来了,好消息,他还没得梦中的癌症,坏消息,他别的毛病一堆,再作下去,也快了。
医生叹气,摇着脑袋,在电脑上点药方。
这边,夏满犹豫片刻,说出梦中病症的学名,“医生,我想了解一下,这病是易发人群是什么,前期隐蔽性高吗,致死率怎么样。”
医生略讶异,看了他两眼。
沉吟片刻,转头拿起他的检查报告,上下翻看。
最后,啧声道:“别说,你还挺危险的。”
夏满:“………………”
“当然了,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至于,毕竟你还年轻呢。”
“但是嘛,时无常事,”他又呵呵一笑,“现在癌症发病年龄普遍都在提前,年轻也不抵用,好多小年轻患癌,父母亲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五十多岁还拼二胎呢。”
三句话,见惯大场面的夏满被他搞了波心态。
自己父母都是普通人,纺织厂退休,没什么大本事,却把他养的娇,那么贵的艺术培训费,俩人节衣缩食的攒,不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联想剧情,他死之后,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晚年得多凄惨。
医生倒好,转头就刷刷出了单子,让护士带着夏满出去。
夏满惶惶然跟着,时不时回个头。
护士受不了,叹道:“他逗你呢!就是让你爱惜身体,长长记性!”
夏满:“……哦。”
回到病房,挂了一瓶葡萄糖,护士小姐们在夏满病房开了养生课堂,夏满满脸写着小命要紧,疯狂吸收知识点,模样十分认真,惹得几人忍不住发笑。
更晚一些,人散去,夏满拿手机备忘录整理养生笔记。
早睡早起多运动,吃好喝好寿命长,该懂的道理他都懂。
但工作起来,真就是没办法遵守。
要想健康,第一件事就是不上班了。
琢磨着,纠结着,夏满睡着了。
心里装了太多事,梦中复演了许多情节,他一点儿也没有睡好。
次日,夏满挂着一对黑眼圈,迎来了前经纪人冯瑜。
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女人,与他共同工作五年多,二人关系是很好的。
一进门,看夏满这耷拉的小模样,冯瑜瞬间红了眼睛。
夏满叫:“姐……”
冯瑜却一抬手,一言不发的转头走出去。
夏满一愣。
她直接在门外打电话,语气激动,夏满依稀听见她在说“艺人不是机器人,就算机器人,也有要维护的时候”。
这一听就知道是在和顾重山吵。
冯瑜本是顾重山重金挖来的金牌经纪,但她极其反对顾重山这样流水线生产艺人的做法,二人在理念上有很大出入,共事几年吵几年,前不久冯瑜干脆带团队出走,一刀两断——她算是很仁义,再多不满,也按捺到了公司上市完成之后。
她走时极力邀请夏满:
“顾重山就只会搞粉丝经济那一套,上不完的综艺,拍不完的偶像剧,挣的都是快钱,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这很明显不适合你,你的灵气在大银屏里才会更加亮眼。”
“但我也直说,你现在的演技已经比前些年退步太多了,你在没意识到的地方偷懒,程式化,不假思索的去表演。”
“钱是挣着了,但我问你,你能接受吗?”
她说的是有道理,但一家公司呆了十年之久,要做出决断,是有些难度的。
通话十来分钟时,冯瑜正吵到兴头,身后门被推开,她回头一看,夏满赤脚站着,眼巴巴望着她。
夏满砸吧嘴:“姐,我饿了。”
冯瑜扶额。
吵架停止,她挂掉电话,跟进病房,两人点了养生汤外卖,一人一小盅乳鸽汤吃着。
冯瑜看了体检报告,数落个没完,夏满持续性嗯嗯好的,搞得她没了话说。
没多久,前助理彭莎莎也从场外拨了视频电话来,加入了他们。
彭莎莎离职后请了三个月假,现在正在海滩上抱着椰子喝,身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滩海洋以及比基尼辣妹。
冯瑜嫉妒:“再让我看见,立刻取消你的假。”
彭莎莎:“略略略。”
夏满则道:“换后置摄像头,让我看看海。”
这话说的颇为真心实意,甚至还有那么点可怜的意味,令冯瑜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他。
更晚一些,夏满困了,斜靠着床头睡着。
冯瑜看着他,静静思考一阵,最后捋了捋他的鬓发,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离开。
夏满在医院静休了一周。
顾重山没有来看过,只是中途来过一通电话关怀,说要派司机接他去自己的一个庄园休息疗养。
夏满对此谢绝。
夏满看见新闻,说顾重山正在南欧参加论坛,并携神秘友人出游,想来是没空理会他的。
并无大病,实在没有天天窝在医院的必要,因此一周后,夏满在医生的允许下,自行出了院。
这天飘了细雨,夏满问过院方,选择走另一条通道,避开了蹲守的媒体和人流。
但在这里,他偶遇另一行出院的人。
数量黑色迈巴赫并排停靠,一个身材高瘦、相貌漂亮大气的女人被搀扶着走上车,接她的一行人都穿西装打领带,场面十分影视剧。
排在队尾的是个年轻男人,撑了把黑伞,身量极高,长相极好。
他穿过队伍,去车窗旁边,和里面的女人说话。
女人瞪视着他,满脸怒容。
他只得沉默后退数步。
也就那一刻,汽车直接发动,女人径直离开,把这人甩在了原地。
雨水淅淅沥沥,沿着黑伞的沿落下,成了一条线。
隔着距离,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下意识的,夏满上前了一步。
这引起对方注意,黑伞上扬,露出锋利的下颌,那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夏满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招呼:
嗨好心人,谢谢你,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撞断了我的肋骨?
但也只一瞬,男人已收回目光,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这一段相逢消失在了纷纷雨幕里。
夏满收回目光,上了自己的车。
他从医院出来,直接回了家。
他怕父母担心,故意隐瞒了这事,父母就只以为他是刚结束工作回来,两人齐刷刷掏出穿不进的针线、莫名进入黑屏的电视、死活调不动的智能音箱给他。
夏满:是真的会谢。
他旧事重提要给父母找保姆,再次被严词拒绝,谴以“钱多没处花也不能这样花”的名目。
哭笑不得间,又觉得,这才是他爸妈啊……
夏满在家安心住了三天,这三天,冯瑜分别以私人身份和工作原因来找了他两次。
两人在楼下咖啡馆长谈了数个小时。
离开咖啡馆,夏满叫来司机,直接去往公司。
司机已等了有阵子了,见他来,主动为他开门,高兴问好:“小夏老师,没想到会接到您的电话,公司没给您找新司机?”
这位大叔是公司司机,但一般是小艺人去活动时派车才找他,夏满这样的成名艺人,都是有自己专门团队的。
“是想见见您,”夏满坐进在后座,看见他车内的卡通小挂饰,道,“好久没见您了,您孙女考上了吗?”
“考上了,”司机眉飞色舞,“还得多谢您给的辅导资料,太管用了,去买得花好多钱呢,我们全家都特别感谢您!”
夏满放心:“那就好。”
司机大伯的孙女参加艺考,说自己偶像就是夏满,学表演的初心就是夏满,把夏满给整不会了,硬着头皮整理了好久考试资料,拿给了司机大伯。
总觉得是害了人家……
“那小夏老师,今天是去公司做什么?”
夏满道:“去请个长假。”
“哟,长假?那可得请久一些,你是该休息休息了。”
夏满看看窗外,说:“会很久的,希望能请到。”
司机大伯大笑:“哈哈,这有什么难的!”
但真的就挺难的。
夏满到了公司,与经纪部的总监简单说明来意。
在公司规程里,艺人的工作安排都归经纪部总监管,夏满虽比普通艺人更出名一点点,但觉得按章程办事没什么不好。
“请假?”总监一时间没有发觉问题,还露出商业笑容,“夏老师您这话说的,您现在身体不好,工作安排当然是以静养为主,这些我都会注意的,哪用得着您亲自来请假哈哈哈。”
夏满知道他还没领会自己真实意思,解释说:“时间比较长,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安排把要拍的戏都先完成了,再——”
“——夏满?”他被突然插入的一道男声打断。
是副总朱丰,拿着文件从门口经过,恰巧看见了夏满,“哟,知道我打算找你是吧,你自己就主动过来了。”
夏满不爱搭理他:“谁找你,我有正事。”
朱丰是油盐不进的,走进来,向总监摆手,“我也有正事跟夏满说,你回避一下。”
总监看看他,又看看夏满,最后夹着尾巴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满不太高兴,对着朱丰也没好脸色:“说快点。”
朱丰昂首挺胸:“我通知你,相思劫这戏不用你拍了,找了新人来顶,两场戏已经拍完了,导演很满意。”
夏满有预料,顾重山也早告诉了他。
有这一次微博争端,不可能还继续拍。
公司私底下和几个大粉沟通道歉,把锅甩给了剧组,又安排水军刷别的话题,才把事情盖下去。
朱丰:“刚巧,这两场戏拍摄时程导也在,同样满意,也打算用新人。”
夏满不解:“哪个程导?”
朱丰露出恶意的笑。
夏满明白过来,诧异:“程家灵?可他最近要拍的戏只有……等一下,你是说?”
“是‘禾川’没错,程导现在认为新人更适合这个角色,打算用他了。”
‘禾川’,是导演程家灵新片里的重要角色,夏满刚才所说需要先完成的工作,其实就是这个。
夏满:“你说的是哪个新人?”
朱丰故意努嘴:“哈哈,你说呢。”
夏满懂了。
是主角受,方轻。
也只有他的身家背景,能让程家灵这样的大导演都为他铺路。
夏满垂下眼睛,站在原地。
朱丰心中暗爽,离开办公室。
但在他快要消失在走廊时,夏满忽匆匆跑出来,叫住他:“——等等。”
猜到了。
“是不是想问顾总知道吗?”朱丰施施然回头,“应该知道吧,毕竟最近都和他在一块儿。”
“不是,”夏满瞪着他,气的脸通红。
“你以为带个话就完事了吗,这个是违约,他们赔我多少钱!?”
…………
夏满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坐在的士里发呆。
的士司机在听广播电台,主持人甜腻腻的提醒大家早晚添衣,注意身体。
夏满立刻把扣子扣到顶,并深呼吸数次。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只要我不往心里去,就没人能让我介意。
……没用,还是好气。
凭什么把他的角色给方轻,凭什么要他让步。
他那么努力那么期待的,为了下半年能专心拍戏,把所有其他工作压在上半年连轴转做完了。
他甚至还跟他妈说这个月都只吃水煮西蓝花了,他要再瘦一些来配合角色的要求。
现在却跟他说不用进组了!
夏满回家找妈哭诉。
阮玉兰女士听了也无比上火,骂的叽里呱啦的。
“赔钱,一定得让这孙子赔钱!”
想一块儿去了,夏满蔫了吧唧的,“我跟他们说了,但这不是钱的事,我就是觉得委屈。”
“说了那他们应了没有啊?”
“应了,但这不是钱的事!”
“是!这不是钱的事!”阮女士赞同,“赔多少?”
“五千万,”他片酬的三分之二。
不干活光拿钱,下半年六个月全休,阮女士急转弯:“这是我们发扬精神,谦让新人应该做的!”
夏满:“妈!!!”
阮女士:“哎哟喂,你不是说想休息一阵子么,这下工作不用做了,还有人主动送钱,刚刚好呀。”
“都说了跟钱没关系!”
“是呀是呀,也没说钱,咱这是强调一个谦让嘛。”
亲妈投敌太快,夏满起身坐到沙发另一边,主打一个我生气了。
夏松木同志见状乐呵呵道:“你说你,逗小满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咱儿子,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哪会真放下工作,年轻不拼,等老了身体垮了来拼吗?”
夏满:“…………”爸你就更会说话了!
计时器叮当响起,是厨房蒸的鱼到了时间。
夏爸爸高兴起身,端出一碟香气四溢的酱汁鲈鱼。
夏满常年飞在外面工作,难得回家住几天,夏松木同志自然是使劲浑身解数,天天都做齐一大桌子好菜。
只是可惜,这菜一般少有进夏满肚子里的,他控制身材,拿“艺人发福天打雷劈”当口号,老两口努力劝菜,最后战果也就是三百大卡左右,不会超过四百。
岂料今日,二老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夏满却在沉默半分钟后,主动夹菜,如同中邪。
“这个好吃。”
“那个也好吃。”
“爸,再给我来一碗。”
夏爸爸和夏妈妈都愣住。
夏满未多留意,吭哧吭哧的吃。
吃完晚饭,洗碗机咕隆咕隆运作,夏满也不嚷嚷运动减肥的事,直接四肢摊平,躺在沙发上听电视剧。
夏妈妈更紧张了。
她扯了扯老夏的头发,示意跟出来。
两人到了房间里。
头凑头叽里呱啦五分钟,又齐齐到了沙发前。
夏满:“?”
夏妈妈掏出张卡。
嗯?卡?
“儿子,你这些年给爸妈的钱爸妈都攒起来了,找你三表哥搞了点投资,挣了不少,还有我俩退休金,搁股市里头,也没亏,明儿就给卖了,再加上其他些零零总总的,足有这个数呢,”她比划了个数字,“不错吧。”
夏满憨憨点头,是不少。
夏妈妈往前一推:“来,你拿着。”
“啊?我拿这干什么?”
“你不是说,那个新人家里实力雄厚,给剧组投资了嘛,那咱凑一凑,也不差嘛,”夏妈妈道,“别人有,你也有。”
夏满还是那个猫猫躺板板的姿势,目光从二老的脸上、那银行卡上扫过,一瞬间眼睛前都模糊了。
什么啊……别人是什么人家,他们家又是什么人家,怎么比嘛。
夏满赶紧坐起来,借这个动作,别开头,生怕眼泪掉下来被看见,好丢脸。
“别给我,”夏满揉了把眼睛,表现的很不在乎的样子,“我片酬很高,不差这点钱。你们俩也真是的,给钱不花,要不是我回来你们连空调都不开,每天还省那一点电费水费,传出去人家怎么说我啊。”
夏爸爸笑呵呵的:“爸妈够用,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很满足了。”
是啊,这么好的日子。
夏满一下子就又有点忍不住了。
他爸妈看出来,故意开玩笑:“多大人了,还要哭鼻子,我要拍下来给你粉丝看了。”
夏爸爸拿出手机,作势要拍,夏满大叫“你干嘛”,拔腿就跑。
屋子里便又溢满欢乐和笑声。
只是那笑声里,多少有些说不清的郁色。
再晚些,二老按例出门散步,夏大明星在家看家。
他开电视,电视上是夏爸爸固定收看的农业频道种田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