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秦罹却是心情好了点,也跟着稍稍勾了勾唇。
笑意一闪而逝。
随即他又恢复了冷冷的模样,简单解释了两句,吩咐:“我的私人医生,姓许。他也一块带进去。”
庄桉有些意外。
却也不对老板的决定置喙。
闻言恭恭敬敬朝许昔流道:“许医生,和我们一起走吧。”
许昔流不知道要去哪,刚才两人低声说那两句,他没在意,也没听清。
就点点头跟着走了。
临到地方了,看着门牌上挂着的大大的“会议室”三个字,他才露出惊讶的神色。
居然要他进会议室?
这是他能听的吗?
许昔流一时之间犹疑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进,生怕自己进去之后听到主角攻公司里的一些秘密,而被灭口。
毕竟虽然他不愿意,可昨晚反派才给他打过电话啊!
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打成间谍。
大概是他脚步停的时间有点长,在最前头、已经走进会议室的秦罹没听见后边有动静,还回头看了看。
一回头就看见他的私人医生立在原地。
一双桃花眼咕噜噜转,看看门,又看看里面,似乎探头探脑的狡猾的很,可人却是规规矩矩的站在外面一点没动。
秦罹眯了眯眼睛。
冷不丁出声:“进来。”
“愣什么,要我请你?”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风格。
许昔流听的一噎,闻言立马不再迟疑,大步进来。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还纠结什么。
人家都不怕会议机密泄露。
于是许昔流迎着一整个会议室的人,泰然自若的走了进来,然后斟酌再三,选了个......离主角攻最远的位置。
秦罹在主位上坐下后,看见的就是离自己起码能坐下十多个人距离的青年。
一整张长会议桌,他俩分别占了个头尾,中间好似隔了条楚河汉界。
他一噎。
疲惫的揉揉眉心。
......算了算了。
想坐那就坐那吧,反正他视力好,也能看清。
这么想着,秦罹眸底神色又凌厉起来,一边听着下属的汇报,一边分出一部分心神,观察那边青年的动向。
今天来公司这场会议,其实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下属在向他汇报这段时间他不在公司里发生的事,所以他不怕被人听见。而他之所以坚持让医生也跟进来听着,当然是想趁机看看对方的反应,毕竟若对方真是谁安插在他这的人手,就算装的再好,可当能听见秦氏机密的时候,多少还是会露出不一样的颜色。
是警惕呢,还是激动?
或是假装不在意按捺心情实则偷偷听着?
千人千面,但不可否认的,但触及利益与欲望的那一刻,露出的表情必定是丑恶的。
秦罹想着冷笑了一下,去看青年的表情。
却看见他的私人医生面对一桌人,百无聊赖的趴了下去,闭上了眼......?
秦罹脸上的冷笑顿时凝滞住了,皱眉。
他这是在做什么?
秦罹目光在青年趴在桌上舒舒服服侧过来的脸蛋上逡巡,惊疑不定。
许昔流当然是在......睡觉。
不知为何,本来他在车上补了一觉,已经不太困了的,可当迈进这间屋子,在桌前正儿八经的坐了下来,耳边又灌进那些高层汇报时压根听不懂以至于化为嗡嗡嗡的字句,许昔流不可抑制的又困了起来。
这一刻的感觉,和上课犯困别无二致。
还是上那种完全听不懂的课。
刚开始许昔流还想着装一装,毕竟会议室里的气氛还是很严肃的,而男人又顶着一张冷冰冰阴沉沉的面孔。
但是后来,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主角攻的员工,又不在公司里上班,他一个工具人私人医生,那么认真干嘛?
再加上坐的位置离主角攻又远,在众人后头,不受瞩目,天然隐蔽,简直是偷偷睡觉的好地方。
于是许昔流悄悄的,悄悄的,趴在了桌子上。
然后又慢慢的闭上眼,没几秒的工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秦罹盯着许昔流闭眼恬静的面庞,怀疑人生。
他甚至在想,对方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试探他,所以特地做出这副表象来麻痹自己。
直到他看见青年略显嫌弃的,一只手悄悄捂在了耳朵上。
秦罹:“......”
表情更复杂了。
周围大大小小的高管瞧见他们老板听着汇报,眼睛却是专注的盯着某一个方向,以至于时不时的“嗯”声都稍显敷衍,没忍住都悄悄跟着看了过去。
然后就看见被他们老板带进会议室里的私人医生。
他们的表情也跟着怪异起来。
私底下互相看了看,都有些隐秘的兴奋和八卦。
虽然他们不敢八卦秦罹,但那天晚宴的报导也多多少少的都看见了,再加上他们老板一反常态的操作,这谁不会多想?
现在甚至还把对方带到了公司里,还进了会议室。
什么关系不用多说了吧?
正在汇报的那个人甚至汇报时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唯恐自己声音太大吵到他们秦总目前正宠爱的这名医生睡觉,回头找自己茬。
没看见他们秦总眼神都黏在对方身上撕不下来了吗?
有他打头,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也都纷纷压低了声音,一小再小,一整间偌大的会议室,交流的声音甚至还比不上开门关门的声音大。
秦罹刚开始还无所觉,下意识的也跟着放低了声音,直到他突然间发现,坐在他附近的几名高管说话时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到最后甚至用上了气音,连带手语比划。
出什么洋相?
秦罹十分不虞。
刚想开口斥责,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说话声小的也跟蚊子哼哼似的。再仔细一看,整间会议室里也全都是这样,搞的好好的会议,整的像是偷偷摸摸开起来的一样。
而最远处的青年就在这种“平和”环境下呼呼大睡。
秦罹额角青筋狠狠跳了几下。
直到醒来,许昔流都没发觉会议室的不对劲。
他小小伸了个懒腰,懒散的眯了眯桃花眼,觉得自己昨晚缺失的觉终于在这一刻被全部补了回来,精神抖擞。
别说,主角攻这会议室睡觉还挺舒服的。
座椅舒服,会议桌趴着舒服,温度适宜不冷不热,那些大佬开会时嗡嗡嗡的声音听着也很催眠。
五星好评!
就是事后主角攻的眼神看上去怪怪的。
不知何时,会议室里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显得偌大一个屋子空空荡荡的。许昔流睁眼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全部不见了,只看见主角攻自己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低着头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文件。
对方周身气场冷凝,阴恻恻的,捏着文件的姿势像是捏着一把刀,计划着从何处下手。察觉到许昔流的视线,凌厉地看过来,许昔流看见他们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男人朝他扯了扯唇,眼底带着熟悉的讥讽。
“许医生睡醒了?”
许昔流一顿,随即大方的点点头。
“醒了。”
“睡的怎么样?”秦罹眯着黑眸。
“还不错。”
许昔流听出来了对方话里掺杂的一点阴阳怪气,不知道这狗男人又在发什么脾气。
按道理来说他本身其实就不应该进这个会议室。隔行如隔山,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压根就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跟进来也没用,而且他和会议室里这些开会的大佬也一个都不认识,进来之后能干嘛?要不玩手机,要不睡觉,难道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宝贵的指导方针吗?开玩笑吧。
再说了,他本来就觉得自己跟着主角攻是一个挂件性质,挂件跟着都跟着了,还管挂件平时干什么呀。
......莫非是因为主角攻在努力工作而自己却在这里呼呼大睡所以对方心理不平衡?许昔流阴暗的猜测。
不明白,搞不懂。
就很真诚的回复了过去,毕竟真诚永远是最大的必杀技。“睡的还可以,就是有一点美中不足,如果这里有一个小枕头就好了。”毕竟枕着手臂睡,时间长了手会麻。
果不其然,对方在他话出口的时候噎了一下。
周身更加冷飕飕的,人形制冰机一样。
许昔流扬起笑脸。
他这会儿睡饱了,烦躁感就没那么多,连带着气色也上来了,也有心情去表情管理了,所以又恢复成了平时笑眯眯天然温和的模样。
当然,这表情落在秦罹眼里,就多多少少有点让他心梗。
秦罹打量着眼前私人医生的神情,黑眸又眯了眯。
他原先怀疑青年趴那睡觉是装模作样,实际上是在偷偷摸摸的听他们会议内容,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盯着。哪怕青年好像嫌弃他们开会声音大而悄悄假装不经意的一只手捂在耳朵上,秦罹仍旧觉得对方是在为了麻痹他而做相。
直到他看见对方睡熟后手臂压麻了,众目睽睽之下,迷迷糊糊的直起身子甩了甩,又趴下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秦罹:“......”
然后直到会议开完,其他人都蹑手蹑脚的悄悄走了,他的这位私人医生也没醒,依旧睡的正香。
独自留下来想看看对方能装多久,一等就等了快一小时的秦罹:“..................”
他眉心狠狠跳了几下。
脸上的阴沉带着些恍惚。
难道真是他想错了?
许昔流根本不是其他人安插在他这的人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私人医生?平时也没有在装模作样窃听机密,只是随心所欲而已?
他盯着青年看了又看,眉心紧蹙。
许昔流不知道眼前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其实一直都对他抱有警惕明里暗里的试探,他坐着睡了太久,腰都有点酸了,索性站起来活动活动。
目光瞥见那边衣冠楚楚的主角攻,他没忍住问了问:“秦先生一直坐着不累了,我看你好像坐了很久了。”
他叮嘱:“适当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
因为想盯着许昔流才一直坐着没动的秦罹:“......”
秦罹揉了揉眉心。
他难得眸底出现疲惫之色,还有一点恍惚,黑沉眸子盯着青年看了又看,还是没找出一星半点的异常。目光在许昔流挂着温和笑意和关心的脸上稍稍停顿半刻,又不着痕迹的转移,最终低眸缓缓道:“......我在公司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你要是觉得这里无聊,就先回去吧。”
确实无聊到在窗前眺望的许昔流闻言惊喜回头:“真的吗?”
主角攻会有这么好心?
他思索了几秒,想到了什么,狐疑反问道:“那秦先生,今天的工资......?”
不会他提前走了,今天说好的外快就没了吧?好歹他还浪费了半天时间呢,半天的钱也是钱!
这家伙想赖账?
被私人医生拿极其不信任的目光盯着,好像他是什么周扒皮在世一样,秦罹刚平复下来、还因为疑似怀疑错了人而隐隐有些愧疚的心情又瞬间回升了过去,额角的青筋剧烈跳了几下。
忍无可忍道:“工资照旧!”
许昔流闻言,满意了,笑容都立刻甜美了几个度。
好话不要钱似的:“我就知道,秦先生您真好~”
“那我就先走啦,秦先生好好工作!”许昔流转头就要走,刚迈开脚步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头嘱咐三连:“哦对了,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啊,午饭记得按时吃,还有药也别忘了,记得温水送服。”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温水送服”,生怕这人趁他不在吃药任性。
秦罹听的面色黑了点,但没有发脾气,只是隐忍地挥挥手。
许昔流见状开开心心的走了。
他没开车,回去自然也是秦罹的司机送了,送他到了市中心的小公寓,然后再返回。
许昔流到了家,先把衣服换了,然后才穿着更为舒适的家居服在家里闲逛。一边放着电视,一边思考吃点什么。
而另一边——
秦罹在许昔流走后,就从会议室出来了,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庄桉见状跟过来,问秦罹的意思:“秦总,秦章远发在网上的那些东西?”
庄桉身为秘书,平时要经手大大小小的文件和消息,自然是秦罹的人,实际上他从秦罹年轻时刚开始作为继承人掌控公司时就跟着了,地位一年年往上升,如今抛却秦罹的秘书身份,也算是个公司里的小高管。
在秦罹住在山庄发病恍惚不问世事、而秦章远趁机把控公司那几个月,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是始终替秦罹盯着秦章远的一举一动,不至于使自家老板在权力争夺上落入下乘。身为秦罹的人,他自然知道自家老板和秦章远根本毫无叔侄情意,所以称呼上也就不在意。
秦罹闻言,面上泛起厌恶,眸底一瞬阴沉。
“不用回应,揪出几个跳的最狠的,直接发律师函。”
“是。”庄桉答应。
秦罹一直没对网上他叔父散播出来的漫天飞的谣言出手,是因为觉得不必要。这种东西,越是花力气拼命解释,越显得心虚,不明真相的人越是深信不疑。相反,若是坦坦荡荡,什么都不做,反倒是会让人猜疑背后是否有其他原因。
秦章远越想看他被谣言逼溃的样子,他就越不让对方如意。
秦罹阴狠的冷笑。
一边上的庄桉正欲询问老板他和医生随之冒出的桃色绯闻怎么解决,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自家老板俊脸上的阴恻恻表情,背后一阵发毛。
......算了。他想。
老板都说不用回应了,其中应该也包括了这个吧?
看今天老板和那位年轻医生的黏糊互动,也不像是清清白白的样子,他还是不要掺和老板的私人事情了吧。
不过之前秦罹让他查查许医生的背景是什么意思?甚至现在这条命令也没收回,他还得时不时的去关注许医生的动向。
庄桉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为两人的一些奇怪play。
秦罹在公司里待了一会儿,处理了一下积压的事务就走了。
虽然他几个月没在公司,但他留下的团队十分成熟,并没有使秦氏出什么纰漏。除了秦章远到了公司后作出的一些幺蛾子。
想到这,秦罹眉心蹙起,眸底泛起厌恶。不过片刻,他眉头又舒展开,冷嗤了一声。
不急,还不是时候,秦章远越是站的高洋洋得意,后面也就跌的越惨,他要慢慢让秦章远品尝这种滋味......
秦罹回到山庄的时候,庄桉已经十分麻利的给那几个跳的最高的营销号高调发去了律师函起诉。本着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的心思,没几天就将这几个营销号身后藏着的人以造谣的罪名火速送进了局子里,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关于秦罹身世的言论消失的一干二净,风声鹤唳。
其实秦罹并没有去禁止这种言论,只不过出了这种事之后,没人再敢说了。即便有,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盯上。
【出公告了,那几个营销号大v真的进去了,连本名都曝出来了......】
【这么快?才几天啊?这就是豪门的力量,真恐怖】
【有什么恐怖的,这不是造谣吗,早看那几个营销号不爽了,什么都发,根本毫无底线!娱乐圈里不少人都深受其害只不过没办法,听说那些营销号背靠豪门动不了,现在没叫唤多久就落得这种下场,背后人也没说捞一下的,这么看的话,还是秦总牛逼】
【就是就是,踢到铁板了吧!】
【笑死了怎么还有人共情资本家的呀,秦总秦总叫的欢,人家知道你是谁吗?压的这么快,还不是因为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他心虚了,跳脚了?依我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祝你好运......】
【不过虽然没有恶意,我还是想说,秦总虽然看上去身体好好的,但好像脾气不怎么样的样子,网上说的那些精神方面存在一定问题好像不是空穴来风......许医生和他在一起,真的不会受委屈吗?】
【啊这个我也想说来着,凭医生的美貌,和哪个大佬在一起不行呀?】
【小许医生找个下家吧】
......
许昔流一连几天窝在家里,也没被主角攻那边叫过去,躺的舒坦的同时,也难免有点不太自在。
这几天居然这么平静?他不可思议。
主角攻没稀里糊涂的折腾他,没让他跟着跑这跑那,甚至主角攻的精神也好的不能再好,没有大半夜的叫他去山庄处理,简直安定的不可思议。
甚至平静到让许昔流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诡异错觉。
他赶紧打断自己的想法。
不行不行......
想这干啥,躺平还不舒服啊,他就是闲的!
思及此,许昔流又给自己网购了许多平时爱吃的糖,以前的都快吃没了,他这次又物色了几个新口味。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网上的风言风语。
这几天虽然舒坦躺在家里,但许昔流每天都在高速冲浪。
所以他亲眼看着那些骂秦罹是疯子的人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失在了网上。
他也看见了公告,所以这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甚至许昔流还听说,自从那天秦罹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去了秦氏后,接连几天,有几个家族的公司都先后内部出了问题,正焦头烂额的处理,但很显然,没太有用,以至于这几个家族地位都下跌了不少。
实际上不仅如此,那些小世家的人在察觉到问题后纷纷跑到山庄求见秦罹,想当面解释,还带上了家里惹出祸端的孩子道歉试图让秦罹放他们一马。如果许昔流在场的话,就能一眼看见那些年轻人,就是那天在晚宴上公然骂秦罹疯狗的富二代,此刻可怜兮兮的被拒在山庄门口,连秦罹鞋尖都看不见。
秦罹当然不可能露面,从他们犹犹豫豫和秦章远走在一起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许昔流默默地看着网上的风气焕然一新,再一次的认识到了主角攻的睚眦必报与手段狠辣。
但凡惹到他一点,都得脱层皮。
这人现在即便落魄,也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小可怜!
许昔流再度为自己的将来发愁。
他该怎么向主角攻投诚?把反派的计划透露给对方?
这事急不得,却也拖不得。
急了他怕主角攻乍一听不会相信反而怀疑他,迟了他担心自己还没主动说对方就已经自己查出来了,他就完蛋了。
所以得找个完美恰当的机会,和对方坦诚相见。
就很难办。
许昔流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山庄里的秦罹也接到了秘书庄桉的电话。
庄桉有些犹豫,可还是如实汇报了出来:“秦总......之前您让我查的东西,有结果了。”
秦罹神情一动,语气还是冷的:“说吧。”
庄桉顿了顿,知道这种事在老板心里的在意程度,就老老实实道:“许医生身上没查出来什么,但秦章远那边,查到他几个月前曾大规模的接触过许多医生,而那些医生......都是家庭医生方向的。”
几个月前。
恰好是他发病被逐出老宅,在山庄浑浑噩噩的开端。
秦罹听了之后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眸底却是一瞬阴戾。
他平静的吩咐继续查,平静的挂了电话,然后在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周身骤然阴冷起来,用力将手边办公桌上摆着的二哈狗头闹钟砸到了墙边。
闹钟顷刻间四分五裂。
秦罹阴恻恻冷笑,心里又是难言的失望,又是果然如此的恼怒。
最终这恼怒占了上风,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神情阴沉可怖。
好好好。
他就知道。
他的私人医生果然有问题!
这世上果然没有人是真心实意关心他!
不知不觉夜已深。
山庄亮着灯,建筑整体掩映在漆黑的半山腰里,边缘虚化,如同一尊看不见边界无声伫立的庞然大物。而那点灯光,则像一颗颗镶嵌在昏暗深空的星星,虽明亮,却孤寂非常。
起风了,山林里簌簌作响。清澈的夜空乌云聚集,眨眼便遮住了一片,浓厚的云层压在头顶,原本深幽发蓝的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是昏黄一片。伴随着山林里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有雨水从天而降,啪嗒啪嗒,渐密渐急,没多久便连成了一片。
暴雨如约而至。
山庄里别墅门窗紧紧关着,像是要拼尽全力阻挠这雨声进入似的。可暴雨凄厉,雨滴打在屋檐、玻璃窗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根本无从阻拦。别处的人或许都在惊奇这场春日里突然而至的大雨,看的喜欢,可别墅里的人却都如临大敌一般,个个凛着面容,脚步匆匆,眼底似有隐忧。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楼上。
管家钟叔低眉叹气,还是一遍遍检查了窗户,尽量使雨声小一点。
又下雨了。
不知道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他想上去看看,可秦罹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就禁止所有人去三楼。先生明明会在下雨天......
钟叔只得再次无奈叹气,时刻注意楼上动向。
此刻的三楼书房。
秦罹坐在办公椅上,维持着傍晚时的姿势,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书房里没开灯,门也紧紧关着,屋子里昏暗一片。浓稠的黑暗无孔不入一般,似乎要将此刻屋子里唯一一个活人吞噬,伴随着窗外闷沉的雨声,这份沉重愈加明显,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窗户没拉窗帘,一整面落地窗,将外面的景象完完本本地展现出来。山庄里还亮着灯,但被雨水一糊,这灯光也飘摇起来,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夜色里。
秦罹有些恍惚地抬眼去看外面。
下雨了......
又下雨了。
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哗啦啦的声音好像那天的景象,翻倒破损的车,柏油路上蔓延开的一片血水......像是直接敲在他心口上一样,沉重的要死。
明明这雨声听在耳朵里一点也不美妙,每听一下,都让他头更疼一分、思绪更浑浊,可秦罹还是自虐般的听着,也不拉窗帘,仿佛要将这声音刻在脑子里。
他原本是要做什么来着?
......对,他打压了他叔父,他把他叔父抢走的权力又重新夺了回来,他在这场较量里占取了上风......
然后呢?
然后他继续调查了他的医生,他不信他的医生没有异心,然后果然发现他的医生和秦章远那个狗东西有着一丝微妙的联系......
他的医生背叛了他!
秦罹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带着痛苦的底色,一双凌厉的黑眸愈发恍惚。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站起来,跌跌撞撞慢慢地走到了窗前,隔着落地窗仔细看着外面昏黄的夜色,手拂在窗上,看着雨滴倾洒在窗上,仔细感受雨的冷意。
倏地,男人重重一拳砸到了窗上,轰隆一声巨响,厚厚的钢化窗只是抖了一下,可男人左手凸起的指节上,却是顷刻沁出刺目的鲜血。
伴随着剧烈的刺痛,血滴落而下。
滴答滴答。
如雨声一般。
这血染在了透明玻璃上,晕染开,好像和窗外的雨混成了一片。
雨水,血水,还有夜色......
秦罹盯着那片艳红色,鼻端满是腥甜的血气,脑子里的片段随之被勾连起,顿时头痛剧烈翻倍,冲击的他整个人都弯下了腰,高大的身躯佝偻起来。
手上和脑袋,他分不清此时究竟哪一个更痛。
秦罹苍白的俊脸上冷汗涔涔,可嘴角却是自虐般的上扬起来,低低的闷笑声从他胸腔里发出,响在静寂无声的书房里,诡异又可怖。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有无数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窸悉簌簌,一声接着一声,裹挟着浓重的恶意:
“他害死了他父亲,是他导致那场车祸发生的!”
“就是他,他造成了这一切,怎么还有脸活着,他怎么还不去死啊......”
“快去死吧,快去死吧!”
“死了这一切就解脱了......”
秦罹额角青筋直跳,大脑抽痛致使他格外混沌,那双黑眸再一次恍惚起来,染上阴鸷和疯狂。
他抓起身边能够到的任何一个东西,朝他以为的那些说话声的方向砸过去,顿时砰砰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男人咬牙切齿:“闭嘴,都给我闭嘴!”
嘈杂的人声里,有一道温柔的女声渐渐突出起来,如同无数次听见的那样。女声轻缓,也好像有一只手在轻抚他脸颊似的,那声音透着股怜悯:“黎黎,跟我走吧。”
秦罹恍惚抬头,薄唇张了张:“妈......”
耳边的女声笑了笑,轻柔,仿若和风细雨。“跟妈妈走吧,还坚持着有什么用呢,这世界上又没有人是真正的关心在意你,连你身边的医生也是......”
随着她字句一点点吐露出来,原本温柔的声音渐渐急促,怜悯里也跟着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尖利刺耳:“所有人都想你死,你就该像你的名字一样,不停的遭受苦难和不幸,去死吧去死吧!!!”
砰——!!
花瓶碎裂在墙角,这动静冲出了雨声的压制,引起了楼下人的注意。
可男人已经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
许昔流接到钟管家电话的时候,还睡的正香。
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小公寓十分温馨,大雨声被隐没在窗外,成了最好的催眠剂。手指头划开接听的时候,他还睡眼惺忪的闭着眼,声音含含糊糊的,那双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桃花眼懒懒的合着,眼尾上挑成好看的弧度。
但是......
管家:“许医生,今天是雨夜,先生他又发病了,您快来别墅吧!”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成功浇没了他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