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年,这外地举人的熟练明显比前几次都要多。
尤其是这外地举人的年纪……好像也小了一大轮。
宋豆丁就乖乖站在原地,他却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怎么这么多人都在看咱们……咱们衣服穿错了吗?”
他低头看一看,都是崭新的襕衫,还是周夫子买的呢,没有问题啊!
“他们这是好奇咱们的年纪呢。”钟窍一摇着他的扇子,颇为享受这样的目光。
王小妞和蒋庆庆垫着脚四处瞧了瞧,惊讶发现:“这里有好多女学子和哥儿学子啊!咱们那去参加乡试的,不算我和庆庆,好像才两个人。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几个人了。”
虽然他们与豆丁的关系很好,可能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见到和自己同性别学子,他们更高兴!
“毕竟是京城啊。”
正说着,几位一看便是外地来的学子,迈步走过来。
宋卫风与少年们齐齐拱手作揖,一一与这些外地学子结识。
算上他们,今年国子监一共收了十五名外地学子。
虽然与京城本地的举人数相比只是沧海一粟,但也不错了。
两名五经博士缓缓打开国子监大门。
厚重木门分离,后面站着的是国子监的祭酒与司业。
司业之后,便是国子监的几位五经博士。
郑祭酒穿着正式的朝廷公服,不苟言笑的模样格外肃穆。
辜鸿文这个司业也收起平日和蔼的笑容,变得正经疏离,一身暗红色朝廷公服,与郑祭酒站在一起,不怒自威。
后面的五经博士们皆穿着朝廷派发的常服,一尺阔大袖并拢在一起,团领衫和束带都整齐干净,边缘隐隐似乎还有金色的绣线。
宋卫风站在最前面,悄悄在国子监的众位之中找了一会,咦,没看到周大哥。
郑祭酒都下朝了,周大哥也应该散朝了吧,怎么不在呢?
郑祭酒便是国子监的山长,不论是京城学子还是外地学子,能亲眼见到至高学府的山长,那都是一件大喜事。
人群顿时沸腾,声若洪钟。
郑祭酒对此情景见怪不怪,他摆手,压下这些人的声音,按照惯例说了一些鼓励大家用功读书,早日金榜题名的话。
在大庆,儿童第一次开学,又称开书。
要正衣冠,行拜师礼。
再洗手净心,朱砂开智,填写亲供等。
不过到了国子监这里,诸位学子只要填写好自己的信息,领到国子监号房木牌,然后等着听国子监祭酒训话便可。
是的,又是郑祭酒讲话。
其他人只要站在郑祭酒身后,为郑祭酒撑场面便是。
国子监开学对于学子们来说算是人生一大事,可对国子监的人来说,那便是一年频频发生的平常事。
所以一趟下来,郑祭酒的嗓子仿佛要冒烟,而其他人则是困顿地发呆。
郑祭酒讲完话,本来这开学便算结束了。
结果郑祭酒又道:“诸位学子,大家应当也知道上一回殿试,从咱们国子监走出去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三元及第状元郎?
这名号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一些。
读书人读到最后,为的不就是金榜题名么!
那金榜题名中最光宗耀祖的是什么?
——自然是三元及第,当朝无两!
可三元及第并不是那么好拿的,整个大庆近十几年,好像就出过两个人。
一位是已经走到二品大员位置的总宪大人,一位便是郑祭酒口中的状元郎。
“看来大家都知道。”郑祭酒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的胡子,“那位状元郎现在就在国子监任教博士,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多说了,让咱们的状元郎来讲一讲他在国子监读书的经历。”
“恭听!”所有学子眼含激动,齐齐拱手作揖,以示尊敬。
宋卫风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缓缓走到郑祭酒身旁。
两个人转过身去,好像在说什么话。
宋卫风猜测,这么严肃和隐秘,应当是在商讨国子监的各项事务吧。
实际上,周自言一下朝就被詹公公留下了,刚刚才从皇城里赶到国子监。
一来便被郑祭酒抓来做演讲,周自言仗着他们背对所有人,一把薅住郑祭酒的胡子,“郑老头,你又害我!”
“你可是三元及第!而且这些学子,日后还是你的学生,你不应该说两句吗?”郑祭酒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昨日我不是提前告诉你了吗?你快别磨叽了,都等着你呢。”
“我这不是得回去换身衣裳吗?”周自言摊开自己的大袖,“你见过哪个人穿着朝服来讲学的!”
“哎哟,事急从权,事急从权!”郑祭酒把周自言推到前面,自己后退一步,摸鱼去了。
“……”周自言连上朝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要做什么动员大会。
他恨郑祭酒!
其他学子注意到这位状元郎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衣服。
外地学子们略有些不解。
京城本地懂行的学子解释道:“这是朝服,就是官员上朝穿的衣衫。”
“原来如此。”外地学子再看状元郎那一身红,顿时觉得格外尊贵雍容。
不知道几年后,他们能不能穿上这样一身衣服。
宋卫风站在第一排,宋豆丁等人也围在他身边,此刻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最前面的周自言。
周自言看到这些人,展颜一笑,背起双手,“诸位学子,在下周自言,乃上一届殿试头名……”
动员大会么,周自言那可太会了。
上辈子做老师的时候,每周一都得遭一回罪,现在随便讲两句,那更是信手拈来。
引经据典,幽默逗趣,方才被郑祭酒等人吓到的学子们,瞬间跟着周自言的话露出浅浅微笑。
整体氛围松快许多。
郑祭酒瞧着,忍不住询问身旁的辜鸿文,“辜鸿文,老夫讲话真就那么无聊么?”
“……”辜鸿文在良心和前途之中,选择了后者,“祭酒,您说毕竟久经年岁,说的话难免深奥了一些。”
“我觉得也是。”郑祭酒舒服了。
等周自言讲完话,国子监便不在拘着这些新入学的学子,开始随他们四处游逛。
若是在国子监里有认识的人,由那些老生带着他们看看也是可以的。
于是,顾司文和文昭不知道从哪跳出来,接过带宋卫风等人闲逛国子监的任务。
“小表嫂……不是,宋学子,我和文昭带你们逛逛。”顾司文嘴比脑子快,幸好及时改了过来。
宋卫风回望刚刚周自言在的地方,却看不见他的身影,“周大哥又去忙了?”
“周表兄最近要忙死了。”顾司文道,“我爹最近也忙得厉害,好几日都在熬夜。”
“最近各国游学队伍陆续抵达京城,顾大人要看顾各城官道和驿站,自然忙。”文昭解释道,“游学时,这些他国学子都喜欢到官学踢馆坐学,所以周表兄与林相公需要提前准备好应对的各项政策,以免出现始料未及的情况。”
“不过放心吧,我们俩就是被周表兄派来的。”顾司文搭上文昭的肩膀,“有我们俩在,绝对不会让你们受欺负。”
“夫子可真厉害,这么大的事情都交给他了。”宋豆丁皱起鼻子,“我们到底还要多少年才能赶上夫子啊。”
“感觉难咯。”钟窍一摊手,“也不知道周夫子是从哪里来的怪才,脑袋里尽装了一堆匪夷所思的想法。”
顾司文和文昭对视一眼,未曾想到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周表兄的真实身份。
文昭抿唇,“宋小哥,你们知道……周表兄以前的事情么?”
几个小少年全都摇头,“我们只知道夫子以前好像很厉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很关心夫子以前是什么样的,至少现在,他是他们的夫子,这就好了!
宋卫风想到他和周自言之间的小较劲,笑道:“我知道他身上藏着秘密,我问了许久,可他就是不告诉我,非要我自己去猜,这人,蔫坏。”
嘴上说着蔫坏,可眼角却悄悄挂起笑意,不想抱怨,更像嗔怪。
知道他们是这个态度,那顾司文和文昭就放心了。
他们还怕周表兄是故意瞒着这些人,万一他们哪句话不对引得宋小哥他们怀疑,他们反而会拖周表兄的后腿。
顾司文和文昭领着这帮人从顾司文所在的讲堂看去。
一路走过国子监大大小小的角落,然后走到率性堂,也就是他们即将要进入的讲堂。
因着今日是国子监开学的日子,所以国子监放了一天假,因此率性堂里也没几个学生在。
文昭望着率性堂里的一桌一垫,讲着国子监的日常生活。
“周表兄以前就在这里上课,然后参加会试,拿了头名。”
“最后参加殿试,三元及第。”
虽然周自言此刻没有陪同在身边,可宋卫风透过这里的门窗,好像可以看到周自言正坐在桌案前,提笔写文章。
摸到窗上精致的镂空,他又看到周自言推开窗户,倚靠在窗边,握卷品读。
转过率性堂,来到一座长廊。
这里也是一座小小的花园。
周自言一定喜欢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将这里的景色画于纸上,再题下两三句诗,就像他还在马鸣沟时那样。
宋卫风撩袍坐于石凳之上,看着翘脚屋檐的率性堂。
原来周大哥在国子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呀。
真好,几日之后,他便可以和周大哥一起在国子监见面了。
文昭想到一件事,“对了率性堂还有堂谱,咱们去看看?”
“咱们现在能去吗?开门了?”顾司文道。
“今儿是开学的日子,应该开了。”文昭说着,起身带路。
国子监六堂各有自己的‘堂谱’。
小小一个册子,记载着历朝历代在本堂上课,最后考中进士,做大官或享大名声的学子姓名。
每逢春节,留监的学生还要在除夕之夜,供上名人牌位,祷告这些前辈,祈求他们能保佑自己早日高中,学业有成。
率性堂旁边有一间耳房,这便是放堂谱的小房间。
此时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都在仔细的阅读率性堂堂谱。
宋卫风他们来的晚了,挤不进最前面,只能等着前面的学子看完,才能轮到他们。
“咦,这不是夫子吗?”
宋豆丁仰着头随意看时,突然发现墙上挂着一个个牌子,再仔细一看,第二排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写的不正是‘周自言’么!
文昭一捶拳,“瞧我这个记性,像周表兄这样三元及第的学子,不仅写在堂谱里,还会在外面墙上单独挂一份牌子,咱们何必去挤堂谱,看墙上的牌子也是一样的。”
小小长长一份名牌,上面还挂着一份红缨穗。
豆大的字,刻着‘周自言’三个字。
其下跟着的,便是周自言的籍贯,和所获功名。
虽然只有短短两行字,可那上面的‘三元及第状元郎,享少年极致盛名’,也足够让人艳羡。
此时其他人也注意到墙上的牌子。
每看一个,都忍不住发出羡慕的声音。
“瞧这位,殿试探花郎,后为朔州左布政使……这竟是一位二品大员!”
“……前朝三元及第的女状元,未领官职,入民间办族学,成一方居士。”
“……创‘梅花派’诗词,世称‘梅花仙’……”
“弃文从武,居边疆,守一方城池,未留一碑……”
短短几行字,写尽的便是这些人的一辈子。
他们都是从国子监率性堂走出去的学子,或在文路上一路走到高位,为民请命,或选择武路,用拿笔杆子的手镇守疆土。
不管他们出世还是入世,都已经在国子监留名。
读着读着,好些读书人已经声声哽咽。
他们好像从这小小一方木牌中,看到牌上众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一排一排木牌,有的人已经过世,只留清白姓名于人间,享人间盛名。
有的人尚在世间,正开拓自己的辉煌。
或许百年之后,这些人也会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司文和文昭都是第一次见到率性堂的堂谱,他们都没想到这里的木牌竟是这样的。
一时之间,这两个在国子监读了好些年的监生,也有些愣怔。
与这些人相比,他们实在懈怠了许多。
不知道这些前辈们看到他们,会不会觉得他们烂泥扶不上墙,辱没了国子监的名声?
宋卫风从第一排看下去,在第五排的位置,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游清棠。”
“庆历庚子年三元及第状元郎。”
“年少无畏,敢为民先。”
年少无畏,敢为民先。
区区八个字,足以让周围声音渐渐消退。
宋卫风盯着木牌上的名字,心跳在耳边,如鼓声。
他看到一个少年郎,脚踩墨兰千层底官靴,头戴花翎,穿着鲜红状元服,正意气风发打马过街。
然后便是少年郎穿上鲜红朝服,捧着象牙笏板,与各位大臣据理力争,论据‘识字班’有什么什么样的好处……
最后,所有的幻想都凝结成一道记忆中的红色背影。
混杂的牢狱里,小小的宋卫风握着牢门,恐慌地全身颤抖,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
耳边听着各式喊冤的声音,他却只能看到牢狱正前方,正和刑狱官交谈的红色朝服背影。
肩背宽阔,瘦削挺拔。
鲜红的朝服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如火苗旺盛。
“这里面竟然还有不满十五岁的小哥儿?”
“……事情还没查明,你们少动粗,免得惹来非议。”
“人家毕竟是小哥儿,你们警醒着些,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这群大老粗私下做了什么混事,小心我扒了你们这层官服。”
“放心,陛下圣明,绝不会让清白之人蒙受冤屈。”
——这是宋卫风最后听到的声音,也是他最后的支撑。
他迫切地等待着,希望那位大人和陛下,能还他家一个清白。
虽然最后他和兄长没能等来光明,可他却记住了这道背影。
辗转多人,他终于打听到那人的姓名。
游清棠,游清棠。
难怪是‘清潭映百花,却是棠棣无讼争’。
怪不得周大哥能和林相公等人相谈甚欢,似是旧友。
怪不得周大哥的府邸能与皇城遥遥相望,就像是替皇城守住这座京城似的。
怪不得周大哥当时留给他的大绶,是二品官员的彩凤绶……
一桩桩看不透的事情,通过‘游清棠’三个字,串联起来,逐渐明晰。
游清棠的牌子在第五排最中间。
周自言的牌子却在第六排第一个。
两个牌子之间隔着的距离,就像周大哥从‘游清棠’变为‘周自言’的距离。
看着短,其实长的看不到头。
顾司文走过来,“宋小哥,你在看——诶,这不是游大人的牌子么!”
“是啊,是游大人的。”宋卫风看着游清棠的牌子,抿唇一笑。
顾司文看宋卫风表情过分温柔,他犹疑道:“啊……你……知道了?”
“不难猜。”宋卫风只简单一想,便能知道真相,“况且,周大哥也没有刻意瞒过我,不是么?”
周大哥对他的放纵,几乎都成了海了,他要是猜不出来那才奇怪。
“宋小哥,你生气了么?”顾司文小心翼翼问,“我觉得周表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他这个身份比较重要……”
好像还在害怕他的周表兄被眼前的小哥抛弃,然后被敌对大臣嘲笑。
“有点生气。”宋卫风眼中带笑,清如鸿泉,“待会我还要和豆丁他们去号房,你们若是见到周大哥,记得帮我转告他,我生气了。”
“所以我想吃国子监门口的糖葫芦串,要最大的那一只。”
宋卫风偏过头,与顾司文眨眨眼,“请务必帮我转达我的意思。”
顾司文呆了好一会,突然笑出声,“宋小哥放心,我定代为转达!”
哎哟,周表兄和宋小哥之间的感情……可真好呀!
各国游学队伍已经都入京, 现在正住在驿馆里,等候敬宣帝召见。
历来游学,他们虽然是为求学, 但也要扬名, 所以总会选择京城一些官学进行踢馆和对比。
能从他国被选出来去大国游学的学子,必定是万里挑一, 所以普通官学学子基本不是对手。
强者比拼,那得势均力敌才有意思。
所以后来他们也不再选择其他官学, 一旦入京,就直冲国子监而来。
往年的国子监招招都应下,和那些他国学子能打个五五分。
但这样的结果对大庆来说,其实是低人一头的。
毕竟他国游学队伍是来大庆求学,结果大庆还和这些人比出一个对劈的结果, 如何能扬大庆国威?
更何况, 这些学子也是心有抱负的读书人, 为了让自己的国家能有更好的名声,他们势必会使出全身本事。
在这样的形势下,国子监就必须提前选出一些学子, 着重培养,好应对踢馆。
今年这个重要的任务, 被敬宣帝扔给了周自言和林相公, 外加张翰林和郑祭酒。
可以说全大庆最会读书,最会做官的四个人都被派出来了。
踢馆时,不光对面要出题,国子监这边也会进行考问。
所以周自言等人不光要挑选合适的学生, 还要准备许多考题。
这些考题,不能太难, 不能太差,不能太让大庆占尽优势,也不能让大庆处于劣势……
从游学队伍进京,这四个人就在一起筹备。
可他们四人,林范集学的是正统儒家学,张翰林看重法制,郑祭酒尊崇天时环境。
而周自言,学的就是随心所欲,以人为本的现代派。
堪称一人一个学派。
谁都不服谁,整日不是争吵就是冷战。
都大半个月过去了,第一份章程还没拿出来。
不得不说,敬宣帝的表情越来越差,眼神也越来越犀利,时常会盯着他们看个不停。
他们上朝时都噤声做小,生怕被敬宣帝点出来,当众询问进度,然后在满朝文武官面前丢人。
周自言捧着茶杯,心神俱疲,“今儿明明是国子监开学的好日子,我那些小学生也都来了……我却要和你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在这里研究考题,真是苍天不公啊。”
不知道宋卫风他们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号房,是不是正新奇地胡乱转悠?
他原先还说,等宋卫风他们来国子监,自己就做导游,带他们好好转转,结果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他又缺席了!
“你若是现在能做好章程,你爱去哪去哪。”林范集也顾不上什么文人风范,直接用笔尾挠头,“奇怪,老夫刚刚找出来的典籍呢?去哪了……”
张翰林拿起酒葫芦,发现他用来垫酒葫芦的好像就是林范集寻找的典籍,只是这份典籍,现在正面封皮上已经印下一圈酒水印子。
“……”张翰林趁人不注意,快速抽走典籍,放到地上,再惊讶道,“林相公,在这儿。”
“多谢张大人。”林范集接过典籍,鼻尖一动,闻到典籍上的酒水味儿,“奇怪,怎么有一股烈酒的味道……”
张翰林藏好自己的酒葫芦,装作和他无关。
郑祭酒托着腮,双目无神,“下官只是一介国子监祭酒,为何也要跟着诸位一起办公……”
他明明只要守着他的国子监就好了。
周自言听到郑祭酒这话,彻底不想干了,“……”
要是论官职的话,在场有哪个人能比他官职小?!
可他现在还不是被拉来做壮丁!
“现在举人也入监了,我看咱们就从这帮举人中挑人吧。”张翰林擦掉嘴唇边上的酒水渍,消灭所有和酒有关的证据,“能考到举人这个功名的学子,应当都有几分真本事。”
周自言和林范集都同意。
“我听说今年这帮游学的学子里,有几个少年天才。”郑祭酒提到正事,严肃了许多,“下官先前去驿站看过,他们之中似乎有个小队长,应当是大庆东南方理朝人士。”
“我看着那年纪,好像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听说已经考过理朝的殿试,理朝皇帝念他年纪太小,所以没有为他派官,而他本人也无心做官,所以就领了这个游学的机会,走出理朝看一看。”
他是国子监祭酒,游学队伍入京,最后多半就是要在国子监求学。
所以他身为国子监祭酒,理应先去见一见这些人。
“十四五岁就能考过殿试,那确实是少年天才。”林范集摸着胡子,脑中灵光一闪,“我听说理朝出了一个三岁熟背四书五经的小孩,短短几年便能开班授课,懂战术,明文理,不会正是此子吧?”
“应该没错了。”张翰林叹气,“这样的少年天才都被派出来游学,这是铁了心要和咱们国子监打一打啊。”
所谓树大招风,说的就是他们大庆国子监。
“如果对方真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咱们若是找上一些弱冠、而立之年的学子,不管是输是赢,都没什么意思。”
从年龄上已经输一大截了。
郑祭酒‘诶’了一声,“周大人,你那些小学生,今年是不是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正在摸鱼走神的周自言突然被叫名字,愣了一下,“是啊。”
他瞬间明白郑祭酒的意思,坐直身板道:“我那些学生倒是极有天赋,不过我与他们分别许多年,现在对他们的学问情况有些不了解了。”
“那好说,赶明儿你上课时问问不就好了。”林范集说,“咱们还真不能找年龄差距太大的学子,否则会被天下人耻笑。”
周自言还想到一个人,“林相公,您那乖孙,林鸣息,今年年纪也不大么!堪为良将!”
…”提到林鸣息,林范集就会想到林鸣息的叛逆之举。
而林鸣息的叛逆之举,和眼前这个臭小子的‘挑唆’分不开。
周自言突然发现林范集的脸色慢慢变臭了。
好像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打自己一拳一样。
周自言摸摸鼻子,“林相公,是林鸣息自己要来国子监做五经博士的!”
这可真和他没关系啊,他再能哔哔,也不能直接拐带林相公的乖孙!
“老夫知道。”林范集说,“可老夫还是看你不顺眼。”
而且是越来越不顺眼。
周自言:“……”
老头子真不讲理。
正说着,门口突然探出来一颗脑袋。
顾司文借着门框掩住自己的身形,只露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林相公,张伯伯,郑祭酒,还有周表兄,你们忙完了吗?”
“你是顾大人家的次子?”林范集看着顾司文这般活泼的模样,笑了,“你与你哥脾性真是不一样。”
“我哥那是乖乖崽,我是被拧着耳朵骂的调皮蛋。”顾司文说着,正儿八经迈进屋子里,作揖行礼,然后道,“周表兄,你能出来一下不,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是卫风要你来的?”
“嗯!”
周自言起身,和顾司文走到屋外去。
顾司文神神秘秘地趴到周自言耳边,“周表兄,宋小哥知道你是谁了。”
“就为了这个事?”周自言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瞒多久,只要宋卫风他们踏入京城,就一定会知道他是谁,“怎么样,他可有生气?”
依照他对宋卫风的了解,应该没有生气。
不过耍耍小性子还是可能的。
“宋小哥说他生气了,他想让你去买国子监门口的糖葫芦,要最大的那一串。”
顾司文完完整整把宋卫风的话复述出来。
“我知道了。”周自言失笑,他就知道宋卫风嘴硬心软,看着清冷不好接近,其实就是个小蜜罐子。
周自言又和林范集他们商讨了一会,终于拟定了一些人选名单。
至于最后要敲定哪些人,还得再考察一番。
等周自言离开东讲堂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酉时(晚上六点)。
天色渐长,这个时候的国子监,还没有被夜色覆盖。
不过石子路两边的石灯已经被一个一个点燃,正发着微弱的光芒。
路上行人还是如中午那般拥挤。
许多一看便不是国子监的监生,正聚集在某些地方,仔细看着。
国子监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对他们来说都好像有极大的吸引力。
国子监开学这一天,为了让新入监的学子能更快适应国子监的生活,准许监生的亲眷跟着进入国子监,帮监生处理各项事宜。
后来许多羡慕国子监的人为了能一进国子监,都找到那些新生,装作他们的亲眷一起进入国子监。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一到开学这天,国子监便人满为患。
最后还是修改了国子监的规章制度,允许想进国子监一饱眼福的人,先在门房那里做好登记,领了牌子,便能在开学这一天进入国子监。
然后到了下监之时,交还牌子,自行离去便是。
周自言此时已经换下那身惹眼的朝服,换上朴素的衣衫,混到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
他顺利走到国子监外,找到卖糖葫芦的小摊,买下十根最大、最饱满的糖葫芦,然后又额外买了一些小零嘴,拎着油纸包和糖葫芦重新返回国子监。
于国子监来说,今日的监生,明日通过科举,可能就会变成国子监的夫子。
所以对于号房的分类来说,并没有监生和夫子的区分。
只是作为夫子的号房,会大一些,可能还会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和小厨房。
周自言现在的号房便是这样,真要比较的话,其实挺像现代的独身公寓。
反正对他这个单身汉子来说,不大不小,刚刚好供一人居住。
而宋卫风他们的号房,离他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