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位进士中,还真有尚未说亲事的,现在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各方家里,喜笑颜开,晚上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不过进士们好像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婉拒了上门的媒人,关起门来安心准备远赴他乡任职。
要知道他们这些进士,哪怕已经考中进士,哪怕已经被分派了官职,但只要他们定了亲,那就得辞官挂印,从此再不能踏入仕途。
他们本就比普通男人要艰难许多,现在费劲心力终于考上进士,正是要大展拳脚的时候,才不会因为一门亲事而绊住自己。
对于这个结果,敬宣帝十分满意。
他好不容易点出来这么多堪为表率的女娘哥儿,要是他们在上任之前选择成亲嫁人,那才是脑子昏头了。
京城百姓们十分关注状元榜眼探花的去留。
在他们眼中,好不容易考到前三名,怎么也应该去一个重要的官位吧?
如大家所想,拥有探花之名的进士,出身氏族,在家里长辈的安排下,进了翰林院。
只要在翰林院待两年,就能入内阁,然后再步步高升。
得知这个结果,京城百姓具是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探花郎这么大的头衔,就应该去翰林院这样触手摸天的地方。
他们等着,想看看榜眼和状元又会去哪里?
会不会和探花郎一起去翰林院,然后一同入内阁?
听说榜眼是林相公的孙子呢,大抵会跟着林相公一脉吧!
林范集也是这么想的,他了解林鸣息的学问水平,所以在林鸣息刚开始科举时,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高升之路。
林范集经营官场几十年,早就有了自己派系,不论林鸣息去哪,都能有他的人护着。
只要林鸣息安安稳稳的上朝干活,林范集就能保证几十年后,让林鸣息接过自己的位子。
林范集本以为,林鸣息会听他的话。
可谁知道,林鸣息自己向敬宣帝打了申请。
敬宣帝与林范集关系颇深,也算是看着林鸣息长大的,算林鸣息半个长辈,所以在派官时,他把林鸣息叫到宫里,打算问问他的意思。
谁知道林鸣息这个小少年,第一句便是问:“陛下,周状元去哪了?”
“你问他做什么?是不服他?想和他干一架?”敬宣帝看林鸣息就和看自己孙子一样,他摇摇头,“鸣息啊,你爷爷已经帮你选好了位置,你就去——”
敬宣帝话还未说完,林鸣息已经撩袍跪下,“陛下,鸣息不想听爷爷的。鸣息想跟着周状元。”
“……”敬宣帝猛地站起来,背起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鸣息,“你这孩子,怎么突然不听你爷爷的话了?”
“陛下,鸣息从前一直听爷爷,爷爷让鸣息去哪,鸣息就去哪。”林鸣息低着头,“鸣息起初确实不服周状元,可与周状元相处后,鸣息发现,周状元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可这些,鸣息并不知道。”
“鸣息也去拜访过探花郎,探花郎虽与鸣息处境相同,可探花郎也有自己清晰的追求抱负。”
“你现在可是觉得,你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敬宣帝停在林鸣息面前,叹息道:“鸣息啊,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还未。”林鸣息诚实摇头,“虽然还未找到,但跟在周状元身边,鸣息定能找到。”
敬宣帝分外不解,“怎么就一定是他?”
“直觉。”林鸣息仰起头,清亮双眸熠熠发亮,“周状元周身似乎有一股说不清的神奇,与他短短交谈几天,鸣息心中迷惘就褪去了几分。若是能和他长久待在一处,鸣息定能找到自我。”
敬宣帝看着仿佛失了智一样的林鸣息,按揉额头,“这臭小子,到底给你们林家下了什么迷药,怎么一个老的一个小的,都对他这般称赞……”
别当他不知道,老林虽然嘴上总是和周自言打嘴仗,可真遇上事情,这俩人定是第一个站到同一战线的人。
现在好了,不光老林这样,连老林的孙子都要跟着周自言跑,这老林家真是欠他的啊!
不过林鸣息几年都十五岁了,也是时候脱离林相公的安排,独自成长了。
有林鸣息这番话,敬宣帝便帮他一把,把林鸣息安排进国子监。
等林范集知道时,林鸣息已经偷偷收拾好包袱溜进国子监了。
林范集气得在林府大骂周自言和敬宣帝不厚道。
过往下人吓得连忙捂住耳朵,生怕一分不察,被陛下得知就掉了脑袋。
气愤过后,林范集收到一封来自林鸣息的信件。
信上先是与爷爷告罪自己的一意孤行,然后情真意切地解释了一番自己现在的迷茫心境。
最后恳请爷爷允许,让他独立在外行走,寻找真正的自我。
“真是……”看完这封信的林范集终于消去怒火,反而隐隐有些高兴,“才十五岁,便已懂得追寻真正的自我,鸣息……鸣息啊!当真是少年天才!”
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到这样的难题,领悟这样的心境。
他的孙子十五岁便已经明白,什么是真实自我,还愿意沉下心去寻找这份心境,这是好事,大好事!
等林鸣息真的想明白,定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惊世天才,他们林府,后继有人了!
虽然周自言和林鸣息都进了国子监,但这怎么安排职位,也有一番考虑。
林鸣息年岁小,又是第一次领官职,敬宣帝便让他去做了国子监五经博士,跟姜博士一列,平时由姜南杏多照看些,慢慢也就锻炼出来了。
可这周自言……
敬宣帝看着周自言的分派圣旨,冷哼一声。
想做一个清闲的国子监夫子,门都没有。
他现在还整日整日都趴在御书房,忙得脚不沾地,周自言想躲清闲,那必不可能。
要累,大家一起累,谁都别想跑!
于是,等周自言终于等到自己的分官圣旨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詹公公,您确定这是陛下写的?”
“国子监监丞,还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和内阁东阁学士?”
这怎么听起来,好像比他上一回的官职还要多了?
“没错。”詹公公甩着佛尘,笑容不变,“大人有所不知,国子监原监丞被调入翰林院了,现在国子监的监丞位置空了出来,陛下正愁选谁顶上呢,正巧了,大人您回来了。”
这不就有人选了么!
“这翰林院侍讲学士也空缺许久了,张翰林一直在要陛下派人,可陛下派去许多人选,都被张翰林打了回来,不是学问不够,就是品性不对。陛下那叫一个焦头烂额。这回,想来张翰林应该愿意了。”
“至于内阁这边……您原先不就兼着么!您就继续兼任吧,没区别的。”
詹公公口灿莲花,把三份官职说的像吃了三碗饭那么平淡。
古往今来,人才少,官位多,所以一人多兼数职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周自言现在只想清清闲闲的做一个国子监夫子,并不想继续做老黄牛啊!
“公公,这……这实在是……”周自言笑着把圣旨想推回去。
詹公公一看周自言这反应,就知道他想拒绝,眼疾手快把圣旨放下,甩着佛尘脚步一转,“大人,既然您接了圣旨,那咱家就回去了。三日后会给您送来朝服,大人,您记得试一试,若是哪儿不合身,咱们宫里再为您改。”
撂下这句话,詹公公走得飞快,带着一众小太监迅速离开。
周自言望着詹公公的背影,只能拿起圣旨收好。
大庆宦官机构以二十四局为主。
所谓二十四局,指的事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总称。
而这位詹公公,便是统领这一切的正一品大内总管。
詹公公从敬宣帝还是皇子时,便跟在敬宣帝身边。
后来敬宣帝登基继位,这位詹公公也跟着变成皇帝亲信,慢慢坐到了大内总管的位置。
即便是从前,周自言也不会和詹公公交恶。
逢年过节还会给詹公公送一份不逾矩的礼。
托这些礼品的福,周自言和詹公公的关系还算不错。
所以詹公公才能直接放下圣旨,头也不回地走掉!
三天后,宫内女官果然带着新做好的朝服来到国子监。
周自言虽然已经考过殿试,但仍然住在国子监里。
这不合规矩,但谁让周自言三元及第呢!
国子监其他监生巴不得周自言住到地老天荒,好让他们沾沾状元郎的喜气,让自己也考个好名词出来。
大庆所有官用服饰,都由宫内六局制造。
尚仪局、尚宫局、尚功局、尚食局、尚寝局、尚服局、宫正司,除宫正司监察女纪,所以独立六局之外,其他六局共领二十五司,各司职能不同。
而这些官用服饰,便是由尚服局制作。
来给周自言送衣服的,正是尚服局旗下司衣女史。
尚服局做的衣服,自然是合身的。
周自言都不知道尚服局是如何得到他的体貌特征,竟然能做出如何合身的衣服。
谢过女史后,周自言还拿出一点碎银子,交给女史。
女史盈盈俯身,说了两句吉祥话便离开。
周自言摸着这身熟悉的朝服,一夜未眠。
第二日,周自言尚在睡梦中,顾司文和文昭已经开始猛敲周自言的号房门板。
“表兄!表兄醒醒啊!今天你第一次上朝啊!”
周自言的任职情况,在詹公公离开后第一刻就传遍整座国子监。
辜鸿文深知周自言以前爱迟到的德行,勒令顾司文和文昭这俩小子,在周自言上朝这天,务必把人叫醒。
原本他们俩也是爱睡懒觉的主儿,但谁让……这是要去上朝呢!
顾司文和文昭觉也不睡了,直接睁眼到天亮,然后精神满满地来叫人。
果不其然,如辜鸿文所想的那样,他们掐着时间过来,周表兄还在呼呼大睡。
这怎么能行!
今天可是周表兄第一天上朝!绝不能迟到!
顾司文与文昭对视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把响炮。
“准备好了吗?”
“点火吧。”
周自言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还没与梦中卫风说再见,耳边就已炸起阵阵鞭炮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顾司文和文昭的呼喊。
“表兄,别睡了!”
“周表兄,你若再不起床,真要迟到了。”
“……”周自言抱着被子起床,茫然地坐在床上。
是了,他又入朝为官了。
大庆规定,在京为官,六品以上都得去上朝。
在外为官,四品以上才要上朝。
他现在那个翰林院的官职,恰好是从五品。
也就是说,他又得天不亮就得起床,然后去上朝了!
天杀的,他若只是个国子监夫子,那是不用去上朝的,可他偏偏还有个翰林院职位,得跟着张翰林去大殿罚站!
“……”周自言揉着头打开门,放门口的两个小王八蛋进门。
顾司文一进门就看到屋内正中央,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色朝服。
“表兄……这就是你的朝服吗?”顾司文激动,想伸手去摸,却又不太敢。
伸手,收回。
再伸手,又收回。
来来回回,眼馋之意尽显。
文昭皱眉:“朝服都是一样的,你没见过顾大人穿吗?”
“……”顾司文挠头,“我爹上朝的时候,我还睡着呢,谁有功夫去看他穿什么衣服。等他下朝回来,我都不一定能醒。”
文昭:“……”
周自言洗漱干净,这会儿伙房都不开火,所以他啃了两口凉馒头。
顾司文实在太好奇这朝服的穿搭,所以周自言穿一件便解释一件。
周自言拾起桌上网巾,先用网巾束发,“正冠,便是要将头发全部抹到网巾内,不能让一绺头发遗落在外。”
有头发在外面,是为散漫之行,要是让林相公见到,一定会指着鼻子骂人。
再带上束发冠,往上一绷,人的精气神便出来了。
“朝服有很多层,所以要一层一层穿。”周自言拿起桌上一件直领大襟右衽衬袍,“这个是衬袍,是最里面的衣服。”
然后再拿起一件白纱衣,“穿好衬袍,再套白纱中单。”
白纱中单领、襟、袖口均绣深青色缘边,意为沉稳,自然之气。
朝服形制为上衣下裳。
在大庆,朝服并不区分男女,所以下裳都是赤色罗裙,外绣青色缘边,与上衣的中单配色一致。
“……”说实话,穿到现在,周自言已经累了。
顾司文起初还极有兴趣,可看到现在,他只觉得累得慌。
“怎么这么多啊……穿这么多层,要多少时间啊?”
怪不得他爹每天起床那么早!
文昭也深有同感,而且感觉穿这么多,走起路来都慢了。
可穿到现在,还未结束。
桌案上还摆着八件配饰,周自言叹气,认命地拿起一件赤罗敝膝系到罗裙之外,“这个是敝膝,上窄下宽,顾名思义,就是挡膝盖的。”
敝膝在前,大绶在后。
“大绶,你们应当见过吧?大绶的图案与官员品级花样相同。”周自言说着穿戴好腰后的大绶,“大绶之下坠着流苏小绶,中间还有各种绶环。”
说着,周自言抬起大绶。
从前他穿得是云凤锦绶,现在么……只能穿这个四色盘雕绶带了。
大绶穿好后,用大带箍紧腰身,再带上革带和玉佩。
革带的带胯也分品级,品级不同,用料也不同。
一品为玉带,他这个五品小官,只能是镀金革带。
玉佩与革带相同,三品以上是玉,四品及以下则为药玉。
两套玉佩,分别带于革带两侧。
穿好这一切,周自言于镜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又要穿着这一身去上朝了。
“……”顾司文惊讶发现,当周表兄穿好朝服后,周身气势都截然不同。
好像……好像在转瞬之间,便从一个普通进士,变为像他爹一样的朝廷命官。
这便是朝服么?
这便是先贤所说的‘正衣冠’么?
原来……一身衣裳,便能让人有如此大的变化!
周自言又拿起桌上最后一样,五品官员所带的三梁冠,覆于头上。
调整好位置,与之前的束发冠合二为一。
如此,一套完整的朝服便穿好了。
“行了,你们自个儿玩吧,我先走了。”周自言算算时间,从国子监坐马车到皇城殿外,刚好卡着时间去点卯。
……就算迟到一些,他现在这个五品小官,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周自言想的十分美好,所以在路上还买了两个包子。
一手一个,啃着走到集合之处,正好又踩着点。
再慢一些些,便算作迟到。
前边大臣们正在一个一个点卯,还没轮到周自言。
周自言手上包子还剩一口,刚想塞到嘴里,就听到耳边一声大喝:“点卯之时还不站好,如何能当百姓表率!”
“……”
好熟悉。
周自言咬着包子回头,果然,身后站着的,正是怒气值拉满的林相公。
林范集这是看到他在点卯的时候吃包子,又愤怒了。
林范集的声音不算低,自然引来其他大臣的好奇注视。
在看到和林范集相对站立的人时,几位当朝老臣无不摇头叹息。
“这两个人,怎么又对上了?”
“不知道今日又要吵多久……”
“这小子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待着,林相公为何就不能放弃这小子!”
“孽缘,这就是孽缘啊!”
而其他刚刚入朝的年轻人听来听去,心中谜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周状元他们自然是认识的,如今周状元啃包子被林相公抓住,他们都忍不住为周状元捏一把汗。
可听着周围老臣们的话语,他们又觉得不对劲。
谁啊!这说的都是谁啊!
为何这些老臣好像都见怪不怪了?
难不成只有他们这些年轻大臣什么都不知道吗!
“……”周自言就剩最后一口包子, 吃不到这最后一口,今天上朝都不安生。
于是他当着林范集怒火冲冲的注视下,慢吞吞放入嘴中, 咽下。
“……”林范集气急, 指着周自言鼻子骂道,“规章制度怎么说的, 点卯之时不能喧哗,不能散漫, 你——”
“可没说不能吃包子啊。”周自言把手揣到袖中,言笑晏晏站到队伍里,“林相公,你既然点了卯那就快去站好吧,下官这儿还要排队呢。”
前头张翰林也刚刚点卯结束, 他看看林范集, 又看看周某人, 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竖子现在是他门下的官员,理应听他的,让林相公指着鼻子骂算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 张翰林也揣着手走过来,“林相公, 翰林院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林范集不可置信:“张翰林, 你现在和他都沆瀣一气了?”
“……那倒也没有。”张翰林摸上腰间酒葫芦,“不过这小子现在算翰林院的人,要说,也得老夫来说。”
“……”张翰林说的不无道理, 行走在外,林范集还是得给张翰林这个面子的。
狠狠瞪了周自言一眼, 林范集甩着袖子离开。
周自言站在张翰林面前,低眉顺目:“下官谨听教诲。”
结果张翰林闻了一下这里残留的包子气味儿,道:“下回也帮本官捎两个包子来。”
天天都起这么早,府邸小厨房的饭都吃腻了。
今儿就闻着这包子味喷香,得吃上一口才行。
张翰林拍拍周自言的肩膀,迈着四方步离开。
点卯是按品级来的,头几位大人品级高,点卯也在前。
现在和周自言一起排队的大臣,尽是一些生面孔,想来可能是这几年新上任的,或是刚刚调来入京的外地官。
他们看这位周状元竟然从林相公和张翰林手里全身而退,全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状元……你胆子可真大啊。”
“是啊,那可是林相公和张翰林!天子近臣啊!”
“周状元,你是这个。”
有人捋起袖子,冲着周自言竖起一个大拇指。
周自言受之有愧,以袖掩面。
殿内站位也有讲究,王孙贵族在最前面,然后是一二三品大官。
四品往后就按照品级站,品级越小越靠近大殿门口。
所以像周自言现在这个品级的,刚刚好久在殿门口三步远的位置,待会一下朝,周自言觉得自己定能第一个离开大殿。
文官一列,武官一列,中间留出一道供人行走的行道。
周自言发现闵西镇与他一样,站在武官那列的最后位置。
这会儿还没上朝,众人还能小声交谈一会。
周自言便蹭到闵西镇那,互相一交流才知道,闵西镇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在会试之后又去参加了一轮武举,现在虽然是同进士,但能跟着他爹进入京郊大营,做一众军爷里的文臣。
像闵西镇这样又能打又能写的人,最适合军营。
个人聊了没一会,敬宣帝便和詹公公从帘后走出来。
殿外钟声悠扬,上朝了。
周自言以前觉得古代上朝一定都是唇枪舌战,互相打机锋。
后来自己亲自体验了一回后才知道,原来他以为的上朝,只是他以为的。
大庆上朝有一套固定流程,最开始便是要敬宣帝撑着下颌,听各个部门的大臣汇报昨日工作和近一段时间的长期工程的进度。
敬宣帝听过还不行,还要针对每一项都询问清楚,提点一番,细致到边边角角。
所有大臣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敬宣帝全都得过一遍。
汇报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个人,或一群人一起。
这些人举着笏板说得激情澎湃,可他们身后的人,听得那叫一个昏昏欲睡。
无他,仅仅是因为和自己没关系嘛!
等所有部门都讲过一遍后,敬宣帝会把自己最近比较关心的事情再单独拎出来问一问,再敲定一番。
若是有什么将要发生的事情,也得拿出来商讨商讨,最好直接定下一个章程。
讲到这里时,能插嘴说话的,不过几个朝廷重臣。
其他的小虾米臣子?还是昏昏欲睡中。
这些都讲完了,才轮到大臣们主动上报一些突发事件。
哪个商行和哪个商行开始强压价格了,哪个外府道路坏了,哪个官道驿站缺马匹了……
谁家儿子打了谁家儿子,求陛下做主。
谁家不厚道,定了亲又反悔,求陛下做主。
谁家儿女两情相悦,准备成亲,求陛下准允。
谁家……
总之,陛下很忙。
除去家长里短,还有什么‘京郊频发偷窃事件’‘京城米面价格上涨,百姓夜不能寐’‘彪悍民风盛行,实难忍受’……
这些事情,全都要敬宣帝定夺。
所以,陛下真的很忙。
周自言认真听着,不过越听,头点得越厉害,像小鸡啄米。
若是以前,他身居高位时,这些事他都得操心。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五品小官,这些事情还真轮不到他来考虑,所以整整一个多时辰,他都站在最末尾打哈欠。
打哈欠还不能明着打,得用袖子掩住下颌,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不然就算冒犯天颜。
“周兄……周兄!”周自言旁边的一位大臣时刻看着前方的敬宣帝,小声呼喊周自言。
周自言清醒了两三分,低声道:“什么事?”
“你可千万别睡着了啊。”那人似乎极为害怕周自言睡着,“咱们都是第一天上朝,若是被陛下记下一个上朝睡觉的大过,那就麻烦了。”
“……放心,我、我有分寸。”周自言暗自掐了自己一下,瞬间清醒,“这位兄台,姓甚名谁啊?”
和周自言说话这人,周自言还真没什么印象。
不过他既然是第一天上朝,那必然是和自己一样,刚从殿试走出来。
果然,那人用更小的声音道:“周兄,在下宁兴和,和周兄同场殿试,不过周兄是状元,在下是乙等三十五。”
这人说一句,就要看一眼前方的几位大人和陛下,然后再说下一句。
“在下是京城本地人,所以捞了个京城五品小官做。”
宁兴和的五品,和周自言的五品截然不同。
虽然同是五品,可宁兴和只是工部清吏司下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周自言却是翰林院的五品官职。
宁兴和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所以也不指望自己能在上朝时说什么惊世之言。
他只求安安稳稳上朝,安安稳稳散朝。
但他身边有一个周状元。
而这个周状元,偏偏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要是让陛下看到了,难保不会连累到自己身上,所以宁兴和怎么也得叫醒周自言。
叫醒周自言后,宁兴和也开始小声闲聊,“周兄,待会散朝,我们几个共同留在京城的进士打算聚一聚,周兄来否?”
他们在的位置实在太靠后了,声音小点,不要乱动,前面的人不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周自言想一想号房里还堆着的文书,苦下一张脸,“你们去吧,我现在还没安顿下来,事儿多,还忙。”
“那成,周兄若是得空了,咱们再约。”宁兴和没想到周自言这个状元这么好说话,又道,“周兄,今儿点卯时你可太吓人了,怎么就被林相公抓到了?”
林范集这人是出了名的严苛和守礼,任何不从管教之事被他遇上,那铁定完蛋。
宁兴和今天看到周自言吃包子被抓住,还以为周自言定要被狠狠数落,没想到周自言安安稳稳地‘活’下来了!
“张翰林保了我一下。”周自言实话实说,“不过那林相公实在是太小肚鸡肠,我不过——”
后面那句话还没说完,周自言便听到最前方,敬宣帝的声音直直传到自己耳边。
“新科状元郎,此事你有何想法?”
敬宣帝眯着眼睛,看向周自言所在的方向。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抓包的冷嘲。
周自言:“……”
宁兴和:“……”
宁兴和顿时心慌。
他和周状元刚刚一直在说小话,现在可怎么办啊!
周围一直关注着周自言的大臣们齐刷刷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就连最前面的林相公等人也回头看来。
宁兴和更心慌了,忍不住朝旁边的人询问。
被询问到的人本着道义精神,用口型告诉宁兴和。
可这谁能看得懂啊!
谁料周自言捧着他的象牙笏,往旁边迈了一步,朗声道:“回陛下,臣以为现在还不是大行海运之策的最佳时机。”
“海运不像陆运那么简单,一旦出海,那非十天半月不能回航,在此期间,若是船员生病,或是船只出现问题该怎么办?陆运途中出了事,商队尚且可以找驿站寻求帮助,可茫茫海面,咱们的人并不能在海上支起一个驿站。”
周自言由点及面,掰开了揉碎了,把现在施行海运之策会遇到的问题一一讲出来。
方才他虽然在和宁兴和说话,不过他还留了一个耳朵听着,自然知道现在大家正在讨论什么。
大庆商业发展的很顺畅,不过贸易之路只走到关外几个国家。
他们大庆是临海的国家,所以从前朝开始,朝廷就想组织一只海运商队,带上他们大庆的各种宝物,航行到远方去看看。
这个办法提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搁置难办。
一是他们现在没有办法确定海运的安全性,也没办法保证航行出去一定能顺利返航。
二是大庆还有其他沉疴亟待处理,稍微排一排轻重缓急,海运这件事便被排到后面去了。
不过现在海运也是时候再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