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一旦通过了童试,就算正式脱离泥腿子行列了。
哪怕最后只是一个秀才功名,那也可以见官不跪,享有朝廷给的粮食, 将来再找一份好活干, 日子获得和和美美的, 不知道有多好。
宋豆丁和宋卫风帮着廖为安找全人名后,左挤右挤,终于顶着有些散开的头发, 从人群中挤出来。
“娘嘞,太吓人了, 咋这么挤。”宋豆丁抱着宋卫风的脖子, 心后怕怕。
马鸣沟的集会都没有这么拥挤,太吓人了,万一有牙人牙婆在这儿等着,岂不是很容易就能拐走他这样可爱的小娃娃!
宋卫风把宋豆丁放下, 刚刚他就是扛豆丁的主力,豆丁只需要找人, 他还要憋着一口气,避免被其他人踩踏,差点没累死。
挤这一遭,头发都乱了。
现在总算能长舒一口气,再把散到脸颊边的头发重新梳理上去。
“豆丁,卫风,你们现在都是秀才了!”周自言眉眼带笑,拱手作揖。
宋卫风和宋豆丁相视一笑,曾经点灯熬夜苦读的日子逐渐远去,眼前只剩下那鲜红的喜榜,手随心动,俱都弯腰作揖,“周大哥,同喜!”
“多谢夫子!”
廖为安也被宋家兄弟俩带的有些热泪盈眶。
他身为马鸣书院的掌院,大掌拍到宋卫风的肩膀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卫风感受到肩膀上灼热的力量,立刻转身,恭敬地向廖为安行礼。
若是没有山长和掌院的教导,他宋卫风绝不可能走到今天。
“好了,咱们回去吧。客栈里还有好些人等着呢。”周自言牵起小豆丁的手,吆喝那师徒俩别在大街上谢师恩,不如回客栈摆一桌好酒好菜,再慢慢谢。
“走,咱们回去!”廖为安一挥袖,与大家离开这个乱糟拥挤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廖为安除了替宋卫风高兴,还有些担忧。
他和周夫子都深知放榜的拥挤,所以看榜这天没让其他考生跟着来。
当然,也是怕有人没考上,万一晕倒在现场,他们两个人管不了。
可是现在他们书院就考过了两个人,他要如何面对其他人殷切的目光,然后残忍地告诉他们:你们没考中?
这是否太打击人了一些……他们到底都是自己的学生,他真的做不到。
“唉!”廖为安走着走着,就开始叹气。
与旁边喜气洋洋的两个考生格格不入。
周自言稍微一想,就明白廖为安在担心什么。
主动走过去劝解道:“这是所有考生必经的一条路,瞒着反而不好。考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结果,发生时就已经结束,它不是重点。重点是考不过以后,要如何重新振作起来,更好地读书,这才是你这个夫子要考虑的事情。”
“……”廖为安沉默片刻,点点头,“周夫子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担心要如何告诉他们,而是应该担心怎么让他们重新振作。”
可他那些学生,有的已经参加过好几回,如何能受得住这个打击?
还有那第一次参加的,开门红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一个落榜,这份经历也太不美好了。
“唉!”周自言腹有千言万语,可他现在是秀才,从他口中说出那些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说服力,还是别说了。
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时间吧,时间说不定会消化好一切。
幸好他这边只有一个考生,而且还考中了!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自言慈祥地摸了摸宋豆丁的脑门,由衷感谢宋豆丁此次童试顺利通过,让他这个夫子免去思考如何安慰之苦。
回到客栈,周自言叫走了叶朗。
只留下廖为安和其他没考过的考生。
廖为安见状,一字不发,拱手道谢。
嗨,大家同为夫子,不必如此。
叶朗被周自言叫走,摸不着头脑,结果刚到周自言的客房,立刻被宋卫风狠狠抱住。
“叶兄,叶兄,你过了!你过了!我们都过了,全都过了!你可以回家去见你爹娘了!!”
叶朗的脑袋像被人用重棍狠狠敲击了一下一般,眼前发懵,“宋兄,宋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过了,我真的过了?”
“过啦!”宋豆丁抱住叶朗的腿,仰着头甜兮兮地笑,“还是我看的你的名字嘞,查了三遍,绝对没错!叶哥哥,你现在是秀才啦!”
“……”叶朗突然转身朝着家乡的方向重重跪下,磕头大喊,“爹,娘!孩儿做到了,孩儿做到了!”
小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知山外还有什么,也不知道离开土地他还能做什么。
一大家子都挤在一间小小的木屋中,麻木地生活着。
好像这一生在种地,此后子孙代代,都是种地的,永远不可能离开那座大山,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可他现在做到了!他终于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他现在可以带着家里人,离开那座大山,见到外面的繁华,他做到了!
宋卫风看着叶朗这副模样,立即回忆起家中老父因为不认字,而被人欺骗落泪的场景。
鼻尖一酸,只能偏过头去,不让旁人看到泛红的眼眶。
宋豆丁也慢慢落下自己的手,捂着眼睛抽噎。
苦读多年,终于开花结果。
家中有了两个秀才,他们家就可以去商入士,再也不用被人欺负!
从此以后,老爹出门能挺起腰杆做人,也不会有人嘲笑他们宋家没有一个读书人。
一切都会慢慢越来越好。
周自言作为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狠心人’,默默叫小二打一盆热水,准备一块毛巾,顺便温好热茶。
待会这三个人哭完了,一定眼睛红肿。
他可不能让他们脱水。
另一边的廖为安,在说出落榜的结果后,客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看着眼前一张张不敢置信,又呆滞的面庞,廖为安坐到他们对面,想着周自言说过的话,沉声开口,“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不过一次童试落榜而已!有何可怕的?书院不会因为你们落榜就生气,也不会瞧不起你们,你们还是书院的学子。”
“只要还在书院一天,书院的夫子们就会尽心尽力的教导,让你们能再去参加!不过是重来一次,你们读书几载,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都做好了!”廖为安一个一个把学子们看过去,“只要你们自己不放弃,书院就绝不会放弃你们!”
“……”学子们好像还没想明白,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落榜。
廖为安叹了口气,也不逼迫他们能这么快就走出来。
留下房间,安静离去。
顺便吩咐小二,定时过来送一趟晚膳,别叫这些失魂落魄的人饿死了。
这边的氛围太压抑,廖为安思索再三,敲响周自言那边的客房。
还是沾沾喜气吧。
推门进入,廖为安就看见叶朗和宋卫风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敷脸,而宋豆丁正躺在床上,正被周自言用毛巾擦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周自言按住捣蛋的宋豆丁,用热毛巾帮他敷眼。
哭过以后一般都会眼睛痛,若是用热毛巾热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唉,我那边简直是无处落脚,整个客房全叫他们的悲伤之气填满了。”廖为安一看宋卫风和叶朗的眼睛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哭过,也不点破这点小尴尬,只当没看见。
“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周自言问道。
廖为安想了想,“明日?如何。”
“应当不行,知府说不定会办庆功宴。”周自言想了一下往年童试的规矩,摇了摇头。
“啊!夫子,廖夫子,能不能越快越好啊!”宋豆丁躺在床上,盖着毛巾咋呼,“我要回去吹牛!”
他现在可是秀才了!他要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过吉庆街!
“你要是敢学螃蟹走路,就给我回去抄书。”周自言眼睛一眯,一眼看透宋豆丁的小九九。
他能接受宋豆丁适当的庆祝,但不允许宋豆丁像个螃蟹一样招摇过市。
如此没有君子之风,要是落人口实,传到乡试主考官耳中,宋豆丁就等着后悔吧!
宋豆丁听了,又仿佛没听到。
周自言照着宋豆丁脸上的毛巾拍了一下,陷入兴奋的宋豆丁立刻冷静下来。
手脚放平,乖乖听话。
这辈子,他除了老爹和哥哥,就怕周夫子嘞。
周自言猜得没错,第二天,岳南知府的请帖便送到各位秀才手中。
因为几人参加过一次钟知县办的庆功宴,再去岳南知府的庆功宴,心中有了一点底气。
再加上童试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不用怀揣着紧张的心情去赴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许。
周自言本来不在邀请之列,但是孔瑞明亲自点名要他来。
他也只能参加,然后坐到宋豆丁旁边的位置。
席位上,主座之上,是岳南知府和孔瑞明。
他们旁边的,是陆明学。
本次省试,他们三位大人出力最多,所以受到的感谢也最多。
各个秀才公都端着自己的酒碗,大着胆子感谢三位大人。
三位大人此刻也卸下之前冷硬的面具,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答谢。
周自言虽然也在席座上,可他没参加最后的省试,所以也轮不到他上前感谢。
而且他过去感谢,上面那三位怕是都坐不安稳。
尤其是孔瑞明。
可能气得连酒都喝不下去。
岳南知府分别给这些新鲜出炉的秀才公们分派笔墨纸砚,外加白银十两。
十两银子,放在一户普通人家,够一大家子舒舒服服的活好些年。
刚刚考中秀才就能拿到白银十两,足够了。
周自言自然是没有银子的,因为像他这样的案首,单独派发赏银。
现在他的银子,应该就在去马鸣沟报喜的官差手中。
挺好,以后每个月也算有了个一个稳定的进项,堪比现代的铁饭碗!
宋豆丁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差点从椅子上晕过去。
当他得知自己以后每个月,还能拿到朝廷发的白银二两和米面粮油后,彻底从椅子上掉下去。
乖乖,他才七岁,就可以攒媳妇钱了!
媳妇,等豆丁长大,不用攒钱就能直接娶你嘞!
宋卫风摸摸手里的银钱,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和豆丁日后读书要用更多的钱,自己能拿到朝廷奖赏,就能分担一下宋父的压力。
这样最好,不然他良心难安。
岳南知府从省试结束,就没传唤过宋豆丁,看样子是不打算叫宋豆丁知道省试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地良善,高风亮节。
但宋豆丁不能完全无知无觉。
周自言推了宋豆丁一下,让他把银子收起来,附耳道:“你可知道夫子放榜之前去找谁了?”
“谁呀?”宋豆丁把银子藏到胸前,愣是在胸前鼓起一团,甚是滑稽。
周自言只笑,“夫子之前是不是说过,省试是由多人判卷,最后才敲定排名。你年纪这么小,今天能做到这里,可是托了两位大人的福。”
“……嗷。”宋豆丁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明白了周自言的意思。
他年纪小,学问又不是顶尖出彩,肯定不能服众。
夫子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能拿到这个秀才功名,是台上两位大人据理力争来的。
岳南知府之前好像对他很有好感,这次能记着他,一定是对他十分伤心,而学政大人能不因为他年纪小而对他有偏见,更是难得!
他得去好好感谢两位大人才是!
“多的不用多说。”周自言一看就知道,宋豆丁明白了,他轻轻敲桌,“只说一些寻常的感谢话即可,这等科举幕后的事情,不宜多谈。”
“明白了。”宋豆丁捧起小酒碗,乖乖等着上去表达感谢之意。
轮到宋豆丁的时候,他像普通小孩一样‘哒哒哒’跑到两位大人面前,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惶恐又真诚,带着一些未被规训的鲁莽天真作揖,“两位大人之恩德,学生此生不敢忘!必定牢记教诲,始终如一,为国效力!”
小小孩童捧着酒碗,大喊‘为国效力’的场景,滑稽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岳南知府捋着胡子哈哈大笑,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他本无意让小宋学子知道这些事,没想到周夫子如此上道,还是让小宋学子明白了。
小宋学子也没让他失望,并未声张,也未招摇,是个可造之材!
“……”孔瑞明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宋镇声,褪去之前那层偏见,现在再看这个小娃娃,只觉得好笑。
这么小一个小孩,就算他顺顺利利考过后面的科举,可能也才十几岁。
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因为竖子的事情,险些害了一个小娃娃!
孔瑞明看看下面正襟危坐的某个‘害人精’,笑着把宋豆丁招过来,“小学子,本官与知府大人顺应陛下旨意,为朝廷选才,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爱才。只希望你将来长大,能不忘记今时今日的心境,好好读书,做一名栋梁之材!”
“学生一定铭记。”宋豆丁抿起嘴巴,重重点头,显得十分认真。
孔瑞明十分满意,他又道:“回去吧。你是本次省试年纪最小的一名学子,朝廷还有一份礼,等你们回家之后就到,你与你夫子好好接着啊,千万别忘了。”
“诶!”宋豆丁清脆地应下,回去就把原话告诉了周自言。
周自言抬头,只看到孔瑞明一个后脑勺,差点气笑。
孔老贼就是孔老贼,一点亏都不吃。
若真是给豆丁的大礼,只要他自己好好接着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说‘让你夫子接着’。
那份大礼,分明就是给他的!
小老头估计憋着什么坏,想折腾他呢。
既然如此,那他就好好等着,看看孔老贼能出什么花招!
吃席到最后,台上三位大人尚存清醒。
底下的秀才公们已经飘飘然了。
见状,岳南知府也不再留人,一人嘱咐了一句,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早点休息,早点启程返家,把省试的成绩报告给乡里!
参加一次考试,宋豆丁和宋卫风,还有叶朗,一人拿了十两银子,全都乐得睡不着觉。
宋豆丁掰着手指头算,十两银子能买多少糖葫芦。
宋卫风却在计算,如果他要继续往上读,还需要多少银子……
叶朗则捧着那十两银子,一点一点计划要给家里置办什么东西,给小弟小妹买两身新衣裳,给爹娘准备更便利的农具,让他们不用再那么辛苦……
周自言看他们并没有因为考中秀才而意忘形,花天酒地,满意点头。
他这次南下之行,最大的收获应当就是这些大庆民间学子。
这些独属于大庆的未来力量,风华正茂,充满力量。
最重要的是他们醉心学问,单纯至善。
只要像他们一样读书人越来越多,大庆何愁发展?
甚好!甚好!
周自言心怀感慨,吹灭客房蜡烛,换来一室昏暗寂静。
翌日,大家又在岳南府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当地产品。
两手提得满满当当,准备回家!
而此时的宋家,宋父用过午膳,正坐在院子里巴巴看向门外,“哎,咋还没回来?”
距离报喜都已经过去三四天,可他家那两个娃娃,现在还不见人影。
巷子里的周夫子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他一个老汉守在家中,等得快死了。
文秀为宋父斟茶,“老爷,两位少爷应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不如去歇息一会吧,晚上还要和周掌柜吃酒席呢。”
自从报喜的人来过后,家里上上下下,那股喜气就没散下去过。
而得知宋家出了两个秀才的人家,也都提着礼品上门,非要和宋家攀亲戚。
宋父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他想的很简单,只要他都应了,就不算得罪人,也不会给家里孩子拖后腿,干脆全都去,全都见!
所以这么些天,宋父日日都在吃酒,都快成酒蒙子了。
提到周掌柜,宋父打了个酒嗝,拍拍肚子,“再这么喝下去,怕是要撑不住咯……”
宋家外头,日光正好时,巷子里的长辈们都拎着一个小板凳出来,坐在大树下闲话家常。
从前跟着宋豆丁他们学习的娃娃们,现在只跟着王小妞他们学认字。
在宋豆丁参加考试的这些时间里,这些娃娃们都已经背过《三字经》和《千字文》了。
一些还在吃糖块的小孩子,俨然已经变成家中的小小顶梁柱。
但凡有不认识的字,就拿到家里,让娃娃们认!
花婶子绣了一会手里的帕子,突然放下,眼睛也往巷子口撇去,“这都几天了,周夫子他们咋还没回来?”
“是不是在岳南府被人绊住脚了。”庞大娘想到大山给她讲的话本,挑着说出来,“听说那些有钱人家都喜欢会读书的孩子,每次都会留下他们,喝酒、吃肉,谈亲事哩。”
“给宋小哥说亲还说得过去,可豆丁才几岁。”花婶子笑着摇摇头,觉得庞大娘这些猜测有些不靠谱。
其他人听了,想想宋豆丁平时的模样,都温和地笑起来。
庞大娘也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些奇怪,‘啧’了一声,不说了。
“还是读书好啊,你们看宋老哥家,一下子出了两个秀才,这家底一下就不一样了!”
章伯母家在巷子前头,只要有人经过,她家就能看个一清二楚。
“我可看好几天了,这几天,天天有那些好料子衣裳的管家丫头去宋家送东西,老贵了。”
花婶子直接放下手里的活计,“是啊!宋老哥以前还是住在乡下村子里,现在不仅有了自己的铺子,连秀才公都有了,而且还是俩,这是泼天的福气啊!”
“要我说,还是周夫子厉害。”章伯母说,“你们看那周夫子,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去考试,就拿了个案首,直接变成秀才。而他教的豆丁,才几岁啊,现在都是秀才了!我看将来师徒俩去考举人都有可能,到时候宋老哥家指不定还有什么际遇呢。”
“那周夫子到底什么来头啊?咋这么厉害。”花婶子琢磨了许久,“以前都没听过哩。”
“听说周夫子是从京城来的,当时豆丁不是要招认字的先生么,周夫子就去了,没想到和豆丁极为投缘。”庞大娘听庞大山说起过这件事,便拿出来和大家分享,“这就是周夫子和豆丁的缘分,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虽然咱们赶不上豆丁,但你们看小妞他们,现在跟着周夫子读书,也学的恁好!”章伯母家孩子太小,不算周夫子的直系学生,将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言辞中多是羡慕。
“等大山他们跟着周夫子也去考个秀才出来,老姐姐,你就算熬出来了。”
花婶子也点点头,“大山是个孝顺孩子,他肯定会为家里奔个好前程。”
庞大娘心中一动,看向不远处正在教认字的大山,“要真有那一天就好了……”
“就是小妞那孩子……不知道王家有没有后悔。”花婶子撇嘴,“王大可是没过府试,他和小妞的差距越来越小了……将来小妞若是也能考个秀才出来,王家就等着哭吧。”
“王家说不定没憋什么好屁。”章伯母啐了一口,“王大可不是个老实的。小妞在宋家住这么久,他们连看都不去看,不光是生气,我估摸着,是在等豆丁童试结束呢。豆丁要真是考中秀才,那才正好符合他们的心意。到时候拿小妞出来说事,非要小妞和豆丁订个娃娃亲,宋老哥那般心善,能不答应?”
“这……这心也忒黑了吧!”花婶子和庞大娘全都愣住。
可转念一想,小妞在宋家住了这么久,真要拿出来一说,不清不楚的,还真不好说话!
第65章
大家伙都是在巷子里住了许多年的老街坊, 从前都没想过自己的邻居竟然是那等卖儿卖女换银子的人。
“王家这个黑心肠的人家,迟早要遭报应的!”庞大娘家三个孩子,而且常年没个男人, 她都没想过卖孩子, 王家爹娘都在,还有一个自己的饭铺, 又不是穷到吃不起饭,也不是什么战乱时期, 怎么可能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呢?!
章伯母以前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好像对这些肮脏事门儿清,她压低声音道:“这些话咱们自己说说就行,以后多看着些,绝不能让他们害了小妞和宋老哥, 也不能影响咱们在周夫子心里的模样。人家好好一个秀才公, 万一厌了巷子里的事情, 搬走了,那苦的还不是巷子里的娃娃。”
花婶子点点头,重新拾起手里的绣工活, “造孽哟。”
几位长辈正聊着,头顶的树叶儿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似乎还混杂了一些牛车碾过地面的声音。
“吱嘎吱嘎”的声音越来越近, 坐在最外面的街坊仔细听了一会,站起来招呼大家,“巷子口好像进牛车了!是不是周夫子他们回来了?!”
“哎哟,快去看看!”
“走走走, 别坐着了,万一真是他们, 咱们好迎接秀才公啊!”
花婶子、庞大娘和章伯母立刻叫来还在认字的娃娃们,一个牵一个,抓紧往外走。
远远地,坐在牛车上的周自言便看到熟悉的邻居们一个接一个从巷口转角出现。
驾着牛车的老汉扬起鞭子,冲着巷口大喊:“秀才公回家咯!”
宋豆丁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神情兴奋。
哎呀哎呀,明明是住了好几年的巷子,怎么这回回来,这么新奇呢?!
好像哪哪都不一样了。
牛车在巷口停下,周自言多拿出几枚铜钱交给车夫,“多谢大伯。”
“甭客气,秀才公再会!”大伯收了钱,笑容更深,说了两句吉祥话便离开。
宋豆丁站在巷口,掐着腰大喝一声:“王小妞,蒋庆庆,大山,二棍,我宋豆丁回来啦!”
他宋豆丁‘衣锦还乡’咯!
“豆丁!!”
“豆丁,你终于回来了!”
“宋豆丁!”
四个小孩蹿在所有人最前面,直直冲着宋豆丁而来。
一见面就抱在一起,紧接着手拉手转圈圈,用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庆贺方式,欢迎宋豆丁。
宋父终于急匆匆从拐角处走出来,形容仓促,脚上的鞋子好像还没穿好。
一边提一边往宋豆丁这里跑。
抱着自己的好大儿狠狠亲了一口,“可想死爹了!”
宋豆丁捂着脸咯咯直笑,从老爹身边走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上房揭瓦的调皮娃娃,再回来,他已经是秀才公啦!
“爹,我以后就是秀才了,你可不能打我屁屁,县老爷都不能随便打我屁屁!”宋豆丁说地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啥?!”宋父还真被唬住了,县老爷都不能打,那他一个小商户,岂不是更不能打了?
周自言迈步上前,敲了宋豆丁一记,“宋伯父,不用担心,若是豆丁调皮,该怎么训怎么训,咱大庆没有这个说法。他吓您呢。”
宋豆丁被周自言揭穿谎言,立马捂住眼睛藏到宋父怀中,假装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
宋卫风才收好自己和豆丁的包袱,“爹,我们回来了。”
宋豆丁接过自己的包袱,乖乖站在宋卫风身边。
宋父捏住宋卫风的肩膀,好好把孩子看一遍,“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虽然出去一趟,家里就多了两个秀才,可他何曾与两个孩子分离这么久啊,这些时日的分别,实在难捱。
其他伯伯婶婶都跟在宋父身后,搓着手,擦着脸,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以前他们三个只是巷子里的住户,可他们现在是秀才公啊!
那可是见官不贵,上了朝廷记录的秀才公,他们这帮平头小民,还能像以前那样和他们相处吗?
周自言看到宋父身后的街坊邻居,自然也看到他们眼中的激动,和身上的手足无措。
轻轻推了宋豆丁一把,笑道:“豆丁,你不是买了许多岳南府的特产,要分给大家么?”
“哎对对对!”宋豆丁立刻蹲到地上,打开他的小包袱,把自己精挑细选的小玩意拿出来,“花婶子,这个是给你的……”
“大娘大娘,这个是给弟弟妹妹的!”
“刘叔,这个是给你用来喝酒的……”
被宋豆丁叫到名字的长辈看看对方,‘哎’了一声,走到宋豆丁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宋豆丁还是如之前一样,仰头甜笑。
只是考了个秀才而已,他还是宋豆丁嘿!
“豆丁啊!”花婶子第一个把宋豆丁抱起来,掂了掂小孩的重量,“胖了不少。”
章伯母从后面叫出自己的娃娃,牵着他的手嘱咐道:“快去摸摸你豆丁哥,将来你也能考个秀才,快去!”
“好喏。”小娃娃乐颠颠地跑过去,沾喜气去咯!
周自言背着手,站在一旁,他身边也慢慢围拢许多人。
只是周自言现在的形象实在太高大,与其他人产生不小的距离,街坊邻居们都不敢轻易上前。
在大家伙眼里,周夫子这人,不仅自己一次考试就拿到案首,教出来的小豆丁,还一次通过童试,拿到秀才功名。
太可怕了,太厉害了!
这等神仙一样的人物,他们可不能玷污了,还是远远的看看就好。
周自言发现自己身边形成一个真空地带,哭笑不得。
不过看看宋豆丁被叔叔伯伯婶婶婶娘淹没的场景,他觉得自己还是继续保持真空地带吧。
众人拥簇着三位秀才公回家。
宋父刚开口,周自言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请他去宋家吃酒的话。
可他刚从岳南府回来,实在没有心力去应酬。
两个人又重现了一番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推拒好几次后,周自言方才回到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