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杨舒景噘嘴,“掩雪,你现在和我太见外了吧。”
说话时,余光扫着杨持。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傅掩雪,但杨舒景的挑衅确实毫不遮掩地击打在杨持身上,仿佛在洋洋得意地宣告着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熟稔,杨持无论如何都无法介入。
从小到大,杨持没有真正厌恶过杨舒景。即使杨舒景还在山里的时候就会给杨持时不时地下绊子,但杨持都认为那不过是小孩子出于“害怕父母被别人抢走”的不安全感和嫉妒心使然,毕竟如果换成是他,邻居家的孩子一夜之间就要住到自己家来,和自己分享父母的关注和照顾,他可能也不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杨持拒绝了杨舒景父母的领养。
但杨舒景的敌视和针对没有随着这个决定而消失,在杨家父母给杨持的照拂之后,杨舒景总会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和父母大闹脾气。
杨持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杨舒景讨厌他,这种讨厌不会随着杨持的态度而改变。
杨家的父母对杨舒景的行为也无能为力,而偏偏就是在一次杨舒景的折腾过后,他妈妈发了低烧。杨母是个柔弱敏感的女性,发起烧来竟然有些收不住,村子里条件有限,折腾了好几天才到了县城,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病毒感染,很容易引发器官衰竭。
小杨持并不懂得这句短短的诊断背后究竟是什么原理,但是当杨舒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时,他竟然快要喘不过气。
“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才会害我妈妈生病的……你克死了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来祸害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因为你,杨持……都是你的错!”
杨舒景的指责像一句魔咒一样挥之不去,他才十一岁,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最终脱了力一样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杨持把头埋在膝盖之间,那呜咽声宛如从山顶滚下的巨石,砸碎了少年人坚韧的灵魂。
第二天,在傅家的人找到杨持想要报恩的那一天,杨持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能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吗?”杨持望着对方,穿着干净的西装的男人,和电视剧里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样,杨持忽然有些想笑自己,笑自己现在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事。
“为什么?”秘书很是疑惑,“是你救了小少爷,不是别人。你应该知道走出大山的机会很难得,为什么要让出去?”
杨持坐在卧室里,房间里摆着和父母的合影,那是他四岁时,被爸爸妈妈抱着去县城买新衣服的寒冬腊月,年轻的父母抱着他就像怀抱着初生的太阳。
但是现在,太阳依然悬挂着,可是他想照耀的人却离开了。
“因为……我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害了掩雪。”窗外能看到连绵的山脉,飞鸟在天际上也不过是小小的一点,人在未知的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被迫在命运的旋涡中沉沦,“杨叔叔和阿姨照顾过我,我想把这份恩情,也一并还回去。”
秘书深深地看着他,许多孩子在十一岁时,依然天真烂漫,他们的莽撞源自于父母宠爱带来的底气。可倘若,失去了这样的底气呢?他们只能和杨持一样,被风雪裹挟着快快长大。
杨舒景离开的那一天,村子里许多人都出来看。
杨持只是站在家门口,看着男孩满脸欢喜地钻进威武干净的黑色铁盒里,顺着泥泞的山路,那车子一直往下、往下,直到他什么都看不到,太阳也要落山了。
“回去吧。”
杨持关上了车门,回忆压在他身上,他有些疲累。
他闭上眼睛,他知道车辆和两人擦身而过。
却不知道,车外的傅掩雪转过头来看着他离开。
车身驶入小区,晚霞洒在车身,它渐渐驶离了傅掩雪的视线——也就是在车辆转弯的那一刹,傅掩雪心里忍不住跳了一下。
“掩雪,你最近就是因为他,我们才疏远的吧。”
杨舒景自然知道傅掩雪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杨持究竟在傅掩雪身上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傅掩雪多看他几眼?他还没调查明白,但他能笃定一点:杨持现在没有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杨持那种性格的人,只要当初不说,今后就不会说。
不然傅掩雪知道了当年是自己故意引导骗了他,现在的态度也不会是这样。
“你别管他。”傅掩雪不知道杨舒景为什么对杨持的出现这么在意,但下意识地还是将杨舒景推离开了这个话题,“你今天不会就是因为他来找我的吧。”
“当然不是。”杨舒景讪讪一笑,傅掩雪这个阴晴不定的脾气,他从小就要应付糊弄着,不敢有一丝差错,毕竟他还要从傅掩雪身上捞点东西,既然傅掩雪不想说,他也不敢多问,轻巧地转了个话题重心,“我只是听说他最近表现有些突出,所以才格外好奇而已。”
“表现突出?”
“是啊,你不知道吗,上次他迟到了还能和我叫板呢。”杨舒景状似随意地呵呵一笑,“不过也没关系,我想都是繁哥招进来的,肯定有两把刷子。这不,现在连嫆嫆都在我面前夸他了。”他指了一下后备箱的礼物,“还让我亲自送上门来呢。”
向繁和杨舒景年纪差不太多,现在却一口一个“繁哥”,这话听着怪异又好笑。
杨持救了小女孩的事情,当天晚上石杏就得到消息告诉了傅掩雪,第二天一早向嫆就再次致电感谢,只不过杨持还在高烧中,电话自然是由傅掩雪接的。
当时的傅掩雪,望着沉睡中的杨持,忽然伸出手掐了一下脸。
有点笨、有点蠢,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心地纯善的人,往往才是最容易受伤的人。
傅掩雪一时之间有些愤怒,愤怒杨持为什么不和杨舒景一样会可怜巴巴地卖弄自己“凄惨”,那他不会在失去理智之下将杨持“折腾”成那样。
这个男人固执又倔强,傅掩雪渐渐发现了这一点。
可正是这一点,却又吸引着傅掩雪想要亲手拆开男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究竟是硬的还是柔软。
如果不柔软,怎么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可如果是柔软的,又怎么会在酒店里那样嘲弄自己还不肯求饶……
“掩雪,我知道我这话现在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你要注意你身边的人啊。”杨舒景装作迟疑地开了口,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却又巧妙地将自己的指控包装成关怀。“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想要靠近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们什么心思你也不清楚,万一到时候被坑害了就晚了……”
话停在这里。
傅掩雪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杨舒景说的是杨持……?杨舒景在怀疑杨持的出现是别有用心的计谋?杨持和杨舒景之间,发生了什么?
杨舒景点到为止,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既然杨持还没把当初的事情说出来,那他在傅掩雪心里的地位就还不会变,他说的话,就还有几分分量。
杨舒景把向嫆的礼物塞到傅掩雪手上转身就要离开,车辆发动之前,他忽地对傅掩雪提议道:“掩雪,有空我们一起回玉茗山看看吧。”
他是在提醒着傅掩雪,究竟谁才是傅掩雪的“救命恩人”。
果然,傅掩雪的表情变了。
为什么会怀疑杨舒景的用意呢……杨舒景当初能救下自己,心地肯定是好的,那些话,说不定真的只是关心他而已。
“……好。”傅掩雪犹豫着,终于还是点点头。
他看不见小区大门,于是就看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是很窄小的一块,并且是破碎的,东拼西凑的一块。这里是蓝的,那里就成了红色,中间是怎么样过渡的,竟全被参差不齐的楼房遮挡住了。
但是在山里,天空是完整的,像极了一面完整的、不透明的镜子。
人只要抬起头,就知道自己站在大自然里的位置,知道人和世界比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不足为道。
杨持有点想念玉茗山了,他手上抚摸着光滑的座椅扶手,想念的却是那些硬邦邦的土壤和粗糙的树干。
或许回去的时间就在眼前——杨舒景的出现提醒着杨持,这场梦就快要到结束的时分了。
而他喜欢的傅掩雪,现在应当和杨舒景相谈甚欢吧?那一段放在心里头、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擦擦灰的往事,也或许就快要落下帷幕了。
杨持不后悔,他从不自诩勇敢坚强,但是频繁回头看,除了徒增伤感也毫无益处。
先不说他当年和杨舒景的父母保证,自己将会永远守口如瓶,保证杨舒景出山的资格;就说他现在日日夜夜和傅掩雪待在一起,对方也喜欢不上自己,在某种层面上也确实算得上一种挫败……
杨持走到浴室里,看着镜子里沮丧的脸,深吸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这算什么样子?真的那么喜欢傅掩雪吗……
别说大千世界,就算只是在村里,多少对夫妻的结合又是真正出于“爱情”?大部分不都是年龄到了就凑一凑,搭伙过日子吗?
能够拥有去爱人的能力是一种幸运,如果不被对方所爱,也不是一种不幸。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之前的手机被烧坏了,傅掩雪给他换了个新的,幸而电话号码没变,省下了不少麻烦。
“杨持哥,你终于接电话了。”许久未见向繁,连声音都有些陌生。“要是再不接电话,我都要怀疑你出什么事情了。”
杨持咳嗽了一声:“抱歉向总,我这几天生病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可能没听见铃声。”
“……没什么。”向繁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话语里的猜测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那这几天休整好了吗?”
“谢谢向总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回画廊上班。”杨持立刻答道,“抱歉向总,因为我个人原因可能耽误了大家进度,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他接下了杨舒景下的“战书”,却是出师不利。
画廊里不明就里的人被杨舒景的话一挑唆,对杨持产生了不小的偏见,即使杨持自己不在意,但他也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
杨舒景今天的出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蔑视的眼神是不会作假的。杨舒景似乎在说:杨持,你依然不会赢的。
杨持闭上眼睛。
他不想和任何人比,可是,他也想赢。哪怕就一次。
“杨持哥,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在你眼中,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来审判你的吗?”向繁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你的事情我从嫆嫆那里听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及时冲上去救了小佳,嫆嫆现在肯定悔恨不已。现在公司奖励你还来不及,正想给你再批几天假呢,你就别成天记挂着要来上班了。”
“可是……”杨持还是有点忐忑,“可是,我连Lily姐那天给的任务都没完成。”
当天情急之下为了救人,资料散落在雨中,虽然向嫆当即交给了助理处理,也告诉杨持不必在意,但杨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脑海里就像有一个长长的进度条,而那个刚从起点出发的火柴小人,仅仅走出了一厘的距离,就四脚朝天地摔在进度条上。
“那位画家本来就不好相与,让你一个人去见他,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向繁是从安盈那里了解到这件事,刚刚听说时,他是有一种奇异的期待的:杨持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他不是不知道杨舒景给杨持下的绊子,那些流言蜚语也少不了传到他耳朵里。可他并没有出来澄清的必要。这种事,不特意说明还好,若是真为杨持出了头,恐怕谣言只会越传越烈。再者,他实在很想看看,被符伊看好的男人、傅掩雪的小情人,潜在的本事到底能有多大。
如果杨持这么轻而易举被打倒,说明他也不过如此。
“我的确没想到,明明说好了要见一面,他还是临时改了主意……”杨持额头隐隐作痛,他在出发之前已经预想过了无数个被拒绝的场景,但现实却是任他有多少准备好的说法和道理,全都被拒之门外。
“你先别灰心,他之前本来已经答应要签约合作,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又临时反悔了。能争取再见一面是最好的,争取不到也没关系,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在销售上面。”
向繁的话没有错,杨持只要能完成季度目标,就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向总,如果没有完成的话,我会怎么样?”杨持顿了一下,又问,“安盈会被我牵连吗?”
安盈为了维护他,在画廊里得罪了不少人,他离职了只是一件小事,如果让那个活泼善良的女孩因维护他而遭池鱼之祸,他会愧疚一辈子。
电话那头的向繁没了声响,片刻后,忍俊不禁道:“杨持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重情义。”
这是一句实话。
向繁没想到,杨持眼看着那一颗名为“结局”的石头要掉下来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去担心别人。他见惯了为了一己之私将身边人出卖的手段,似乎这样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才能攫取到更多的利益和权力。像杨持这样的人,许多在“精致的利己主义”的风潮下逐渐消失了。
杨持缓缓松下了肩膀,如实笑道:“说来你大概也不信,我在这里没几个朋友。安盈对我而言就像妹妹一样,我希望,就算我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离开了,她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杨持哥,既然你那么关心安盈,也对这份工作很认真喜欢,为什么这样悲观呢?”向繁轻笑着鼓励道,“或许你能够做到的。”
杨持自嘲道:“向总,谢谢你安慰我,但是人还是应该有自知之明。我一没有多少工作经验,二没有人脉资源,想要达成季度目标,别怪其他人私底下议论,我自己偶尔想起来也觉得当时脑子抽风了。”
“你当时应该给杨舒景低头的,或许——”
“我不会的。”杨持脱口而出。
“所以,你很清楚自己是以卵击石?”
“……是。”
向繁对于杨持有好感,这一点不假,他把杨持当成极有潜力培养的下属,也不完全出于私心。
杨舒景和杨持有仇,但是这个仇恨的根源在哪里?他想起那日傍晚在画廊发生的一切,更加认定那个关键点就是傅掩雪。
杨持既然明白自己不过是卵与石击,却还要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除了“是为了傅掩雪”这一点,目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傅掩雪真有那么好?值得杨持像傻子一样效仿夸父逐日?
傅家的琛钢根基深厚,在全国都享有盛誉。但论起个人能力,向繁却不认为自己落傅掩雪一头。
杨舒景已经攀上了向家,不日就要筹备订婚,向繁打心眼里瞧不起杨舒景,却无奈妹妹的坚持。而现在,傅掩雪将Enid邀请回国给杨持量身定制的事情已经传开,无论傅掩雪再怎么掩饰,客观事实上都无法辩解他对杨持的重视。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向繁已经略有耳闻。
如果……把傅掩雪重视着的金丝雀抢到手里呢?
向繁不得不承认,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他已经提前享受到了胜利的快感。
“这样吧,杨持哥,你准备一下。”向繁打开了杨持的电入职电子表,男人腼腆而认真地看着镜头,眼神无暇,“我过几天带你参加一个宴会,认识一些人,会对你有很多帮助的。”
杨持怔然,随即是震惊和欣喜:“向总,你是说你打算帮我?”
“你上次帮我挑选的礼物,我妈妈很喜欢。”向繁轻飘飘地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回答,报恩嘛,他也不算师出无名,“为了感谢你,我怎么也应当表示一些。”
“向总,你真是雪中送炭了……”
杨持长舒一口气,画作收藏家们几乎都出自所谓的“上流社会”,他的出身令他很难快速摸到上层阶级的门槛,他唯一认识的“有身份”的人就是傅掩雪,但,不从傅掩雪那里索求任何的帮助是他的坚持与体面。现在,如果能通过宴会结交一些艺术爱好者,他的目标说不定并非空中楼阁。
向繁和杨持说了个大概时间,杨持本来霜打茄子似的心情又振奋起来,满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22章
和向繁约定的时间很快来临,杨持恢复工作前和傅掩雪郑重报备过——这是傅掩雪反复敲打杨持才立下的规矩,生怕杨持忘记,又三令五申耳提面命。杨持对傅掩雪向来是好脾气的,待到脑子完全清醒了,又拉着傅掩雪说了清楚明白,就怕重蹈覆辙,引来傅掩雪的不快,那到时候“受苦”的只有他自己。
“十一点之前回来。”傅掩雪依然放不下心,“我会派司机接你。”
杨持正在门口打领带,动作笨拙,全然没有二十八岁男人应当有的娴熟风范。
“给我打过多少次了,轮到自己身上就不会了?”傅掩雪看不下眼,走到杨持身前,以高身量的优势俯瞰着青年,嫌弃道,“算了,我帮你吧。”
不知道是否是这几日总算得了空闲,傅掩雪和杨持一直待在家里哪里也没去。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亲密相处。
杨持喜欢做菜,傅掩雪也不拦着他,任他去厨房里捯饬,食物的香气总在招惹着傅掩雪不断往杨持看去:于是便看到了挺拔温暖的背影,柔顺清爽的黑发。
傅掩雪忽然涌起冲动,去抱一下那个蠢钝的男人——当然他也是这样做了,自己在心中给出的解释则是“我的宠物应当是给我抱的”。
杨持的黑发里冒出一点红色的耳朵尖,傅掩雪上前亲了一口,嗯,是他选的沐浴乳的香气。清爽的瓜果香,能够勾起他的食欲。
杨持红着脸笑他:“多大了?”又说,“饭就快好了。”
傅掩雪心情大好,环抱着他的腰,小声说:“杨持,像这样,你只要乖乖的就好。”
乖顺地被他占有,被他享用。
最后,被他抛弃。
也许是人的天性使然,和杨持相处这些日子再如何也有一些不舍。但是就算分开之后,他也会给杨持一个妥善、体面的安排。
这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白皙颀长的手指挽花一般,灵巧迅速地降杨持的领带完美系上。定制的衣服还没有到,傅掩雪便安排石杏给杨持买了几套先穿着。杨持不知道品牌之后的高端定位,但这些料子、做工、版型已经能够彰显出傅掩雪的用心。
“别给我丢人。”傅掩雪俯身在杨持耳边,压低了声音,酥酥麻麻的,“还有,和姓向的保持距离。”
杨持这段时间把傅掩雪的毛儿捋顺了,管吃管哄管“伺候”,睡觉的地方都换成了傅掩雪的主卧。
两个人紧密相贴总是会有些“擦枪走火”,傅掩雪顾念着杨持身体刚好,杨持却了然笑笑并不在意,一个吻以后就是尽情荒唐。每每到最后,杨持都会心里骂上自己一句“自讨苦吃”,可夜深人静时,床头灯光打在傅掩雪乖巧的睡颜上,世界安静得就像浸泡在一个大水缸里——他心中一颤:或许这一刹那就是天荒地老。
“我会努力的,掩雪,放心吧。”傅掩雪难得这么温情,若不是时间所迫,杨持多想沉浸其中。他看着傅掩雪的面孔,这张他在心底默默描绘过无数次的面孔,再一次感受到了痴迷和心酸。
杨持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
“杨持。”
杨持回过头。
“你还没答应我。”傅掩雪快步走到杨持身前,用手背慢慢地抚摸杨持的脸颊,这张脸已经没有初见时的晒伤了,被他养得很好。他亲手挖掘出来的一块石头,擦干洗净,原来是一块璞玉。
“掩雪,你不要多想,好吗?”杨持叹了口气。
傅掩雪却犯了脾气,他需要杨持不断给他确定的回答:“杨持,重复一遍我的话。”
“……我保证,我绝不会和向总走得太近。”杨持还是退让了,在傅掩雪的心情面前,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能让傅掩雪不胡思乱想,他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毫无疑问,向繁是个优秀的人,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进行品质考核,优秀并不是必要条件。
杨持喜欢的是傅掩雪,哪怕傅掩雪不是金尊玉贵的傅家少爷,不是养尊处优的琛钢傅总。他的喜欢源自于傅掩雪本身,永远不会因为傅掩雪的身份能力变化而改变。
傅掩雪微微放下心来,依然不满地嘟哝着。
“都说了不要出去抛头露面,非要去……”
杨持“噗嗤”一声笑了,心境豁然开朗。
傅掩雪就是个小孩儿,他心思那么重做什么?心事再多,傅掩雪都不一定能察觉到,那他何必再去多思多想,庸人自扰?
鬼使神差地,杨持微微踮起脚尖,大着胆子亲了亲傅掩雪的脸颊。
——“乖,别闹,你在家好好等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又充满了戏耍与狡黠,傅掩雪一时怔然在地。
他这是……被杨持反客为主了?
傅掩雪摸了摸脸,被杨持亲吻过的地方,正在灼灼发烫。
司机把杨持送到酒店门口,安盈老远就看到了他,举起金色的手提包兴奋地打着招呼:“杨持哥!这里!”
“安盈,你也来了?”
“我是跟着我大姐来的。听向繁哥说你病好了,要带着你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待到杨持走近了,安盈却眼尖地惊呼一声,“这衣服是Limerence的经典款吧?”
“……是吧。”杨持咳嗽了一声,“傅……我朋友,他知道我要来,借给我的。”
“朋友?”
Limerence作为全球的顶奢男装品牌,门槛摆在那里,想要入手一套高级成衣的难度也不小,至少能说明杨持口中的那个“朋友”并非和杨持一样是个普通工薪族,怎么也得是个家底厚实的富二代。
“是和你合租那个朋友吗?”
“嗯,对,就是他。”杨持浮上尬色,上一次欺骗安盈,还是女孩发现他脖子上的“草莓”时的无奈之举,可现在这个谎言越说越离谱,他难免觉得有些惭愧。
但和傅掩雪的关系,还是不要告诉安盈的好。
他相信安盈的人品不会乱说,可他不想让自己和傅掩雪那荒谬的故事被反复重提。
“不过杨持哥,该说不说,你朋友的眼光还挺好的。”安盈没察觉到杨持脸上的异色,眼神落在男人的身上,充满欣赏,啧啧称奇,“你早就该这么穿了,好看死了。看看,这宽肩窄腰,这大长腿——哥,我高低得给你引荐到时尚圈啊,不去走秀简直暴殄天物了。”
安盈说话向来有些“夸张”,杨持见怪不怪,莞尔而笑道:“行,说好了啊,要是我去当模特混出名堂,我就把你招过来当设计师。”
“哼哼,那就是我展示实力的时候了。我给你说杨持哥,我从小就想过,要是当不了画家我就拿起剪刀给人家做衣服去,我啊——”
“还有二十分钟,宴会才正式开场,你们不必这么早到的。”两人说话之间,向繁带着笑走过来。他长得俊雅出众,惹得不少女士频频回头。
向繁在车里时就看到了杨持的身影:于一众人中,堪称是“鹤立鸡群”,想忽视都难,若不是助理呼唤他,他或许还要多看几眼。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性取向为同性时,对于其他男人的审视目光多多少少都会带着凝视。
向繁也不例外。
之前杨持只是穿着普通的休闲装,没几套修身的衣裳,只知道身高腿长长得帅,别的一概也没看出来。可一旦打扮起来,哪怕只是换上一套合体的正装,杨持区别于他人的气质和身材就像山涧里淙淙而下的清泉一样显露出来。
尤其是这个腰臀比……
向繁平心而论,不当模特可惜了。
“向总。”
“向繁哥。”
向繁点点头:“今天就是圈子里偶尔聚一聚,聊聊天,杨持,你跟着我当我的助理就行,千万不要拘谨。”
安盈佯装不满道:“向繁哥——还是说我也要在私底下称呼你为‘向总’?——你只知道关心杨持哥,都不问问我会不会紧张的!”
“你?”向繁摇头笑道,“如果你不是安霆的妹妹,我倒是会担心你。但很可惜,我不能代替安霆大小姐行使责任。”
安盈的名字鲜为人知,但是安霆的名字,本市的人如雷贯耳。
安家食品集团是全国食品企业的前列,安霆接手家族重任后,更是因为化解企业危机而名声大噪,成为和符伊并肩称王的两位知名女性企业家。
“我大姐忙得要死,一下车就去和那些老朋友们叙旧了,才不管我呢。”安盈撅撅嘴,拽着杨持就往里走,“走吧杨持哥,今天我也要和你一起给向繁哥当助理。”
向繁不紧不慢走在两人身后,他看着杨持无奈笑着的侧颜,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种悸动。
到了大厅,杨持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金碧辉映,觥筹交错。
这里属于很多人,有钱有势有地位的,唯独不属于他这样的普通人。
大多数人一时没认出杨持,但又隐约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互相交换个眼神以后醍醐灌顶——这不就是傅家少爷的“金丝雀”吗?怎么会跟着安家二小姐和向家大少爷过来?难道是这几家人最近有合作?
安盈有一句话说的对,她的确不常来参加这类的宴会,因而那些人的眼神交流落在她眼里就是对杨持抱有偏见。这一番“曲解”下来,对杨持更是寸步不离,生怕别人将杨持欺辱了去。
“杨持哥,你饿不饿?”安盈挑了一块草莓慕斯,“这个草莓慕斯挺好吃的,你想吃的话我给你拿一块。”
“我在家吃了晚饭再来的。”
傅掩雪最近喜欢吃他做的菜,他兴致自然高涨,既然打定主意只是作为向繁的陪衬来见见世面,能多空出些时间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