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疑是将矛盾转移到杨持身上。
明眼人都能听出岳扬这话下面的嘲弄:如果杨持不“横插一手”,那自然不会被他为难。杨持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
“傅掩雪,傅少爷,如果你真的这么关心你的小宠物,为什么不把他系好绳子呢?”岳扬冷静了三分,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放他出来到‘勾搭’别人,也是你默许的?”
既然傅掩雪出现在这里不给他台阶下,那他自然也不会给傅掩雪好脸色。
杨持为什么会跟着向繁一起到这里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人在乎;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到向繁和杨持之间“亲密”的举动,看着向繁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杨持的身上。
一开始大家为了看热闹,没人关注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动作,而现在,既然傅掩雪也到了现场,那这件外套就成为了杨持和向繁“关系特殊”的证据。
毕竟若非关系特殊,向家的大少爷为什么不带着别人来,偏偏带着杨持来参加这场晚宴?若非关系特殊,又为什么把自己的衣服借予杨持穿上?
原本再正常合理不过的动作,都像被一个一个放大镜抓出来反复审阅批判,为的就是应证“傅掩雪竟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果然,岳扬捕捉到傅掩雪表情微妙的变化。
那件外套是最普通的沙滩色,而傅掩雪送给杨持的那一件,被男人放在手边的桌上,上面还有明显的水渍。
理智告诉傅掩雪,杨持这种蠢蛋一定是又犯了什么蠢事,但那沙滩色的外套却像眼中的飞蚊一样挥之不去,刺目扎眼。
实在是……让他作呕。
他允许杨持出去上班,允许杨持参加这场他瞧不上眼的聚会,甚至允许杨持和向繁有正常的往来。但他也说过,杨持不能和向繁走得太近。傅掩雪无法给自己讨厌向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想到向繁看向杨持的目光就心如乱麻,他想把杨持藏起来……对,就像岳扬说的那样,系好绳子,放在家里。
这样不论是什么人,都无法将杨持从他手上抢走。
“杨持是我的好友,也是我也看好的部下,我不认为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向繁抬眸,和傅掩雪目光相接,却只是四两拨千斤地笑了笑,“我想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自己的朋友被灌得像一只落汤鸡。”
他的声音很柔和,符合所有人对向家公子的想象。
谁知傅掩雪却不买账。
“既然你和杨持是好友,为什么你不替他喝?”傅掩雪沐浴在灯光下,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低气压,“又或者,我该问你,你为什么不替孟堪喝?”
一刹之间,剑拔弩张。
所有人畏惧着傅掩雪的高压,却又一步不离,想要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决的结局。向繁带杨持前来本就是一件奇事,傅掩雪不出现还好,一出场,杨持的重要指数开始疯狂飙升——那么向繁的目的,自然就会被重新推翻揣度。
“因为……”片刻后,向繁出声,“我尊重我朋友的选择。”
他迅速调节了被傅掩雪压制的情绪,恢复了神色自若。
“杨持并非不懂事的孩子,他愿意主动请缨帮孟堪挡酒,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他有自己的道理,我何必拦着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傅掩雪,对方寒下来的表情似乎在宣告着向繁阶段性的胜利。
“尊重”……真是一个好词。
“你很了解他?”傅掩雪让自己沉下心来,尽管胸中已经是洪水滔天。
向繁浅浅地笑了:“傅总,既然你了解杨持,就不应该问我是否了解他。”
一句绝妙的反讽。
傅掩雪的心情沉入谷底。
“是吗?”他注视着杨持,男人脸上的红色如被水晕染开来,眼神迷迷蒙蒙的,痴痴地盯着他。
杨持怎么能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是在卖乖?还是在讨巧?
在这种场合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傅掩雪不在乎,可穿着别人的衣服,傅掩雪是越看越光火。
“小雪……你……”杨持低声喃喃,脑子却像块发烫的石头,怎么转也是徒劳无用,“你怎么来了……啊!”
话未竟,杨持手臂一疼,他被拽到了傅掩雪身边。
随即,他感觉自己浑身一冷。
“别把什么脏的丑的都往身上穿。”傅掩雪一锤定音。
他把向繁的衣服随手一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杨持身上。
向繁站在原地,看着杨持被傅掩雪带走,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四周投来的目光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口头上的胜利什么都不算,令他挫败的,是杨持凝视着傅掩雪的目光。
实在是……无与伦比的缠绵。
杨持脑子里就像灌满了浆糊,傅掩雪那张令他痴迷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而傅掩雪的动作却像一部慢速的、抽帧播放的电影。
他的耳朵里像是被灌满了水泥,那些议论声犹在肆意生长,但他已经听不真切。
他知道自己像被拖行的宠物一样,带离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的手被紧紧扣住,却依然能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对方的怒火。
在这个已经被极致扭曲的画面里,他所能看到的全部只有一个人,他也只想看到的那个人——
“唔!”
杨持睁大了眼睛。
晚风让他清醒几分,却更像是坠入了某种痴缠的凡尘。
“醒了?”傅掩雪自上而下看着他,昏黄的车内灯光藏在傅掩雪的身后,因而青年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通过那一声来者不善的反问咂摸出愤怒的滋味。
杨持哑着嗓子,伸出手想要去摸傅掩雪的脸:“小雪……我有点难受。”
手却被挥开。
“你的手还干净吗?”傅掩雪咬着牙问。
当他收到石杏的消息时,马不停蹄赶往这里。他素来知道杨持的蠢笨,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忘记了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像一个傻子一样。
“我……”杨持木木地看着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今晚已经摸了太多次冰冷的酒杯,那杯中的滋味令他恶心。
“对不起……”他缓慢地说,努力让自己清醒,他还是想要触摸那张脸。他想做的一切,都是靠近傅掩雪一些,可如果傅掩雪因此挥开他的手,那不就证明做错了吗?
双手无助地拧在一起,酒精麻醉了知觉,骨节相拧的痛感许久后才传达。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手背。
“……小雪,”杨持嗓音低哑,似是某种小动物的呜咽,“我错了,你惩罚我,好吗?”
但是并不是在什么时刻都高明。
最高明的手段反而是让对方主动意识到错误,然后乖乖地,自觉地钻进项圈。
杨持的酒品很好,一路上不哭不闹,就是盯着绯红的脸一直看着傅掩雪。他的手背上还有牙印,那是他向傅掩雪表的忠心。
傅掩雪看上去极为生气,面对着杨持的示弱出奇保持着沉默,直到两个人被送上了公寓,杨持总算呼了一口气,失力般地摔在沙发上。
“不许睡。”傅掩雪将杨持拽到浴室里,冷着脸扒光杨持的衣服,打开花洒对着杨持扫了过去。
醉意朦胧之间,猛然降临一场大雨。
杨持不由得受惊般吓了一大跳,他浑身湿淋淋站在水中,想要躲闪却被一只手强制住。
“不许躲开。”傅掩雪也不在乎自己浑身被打湿,温热水流化不开他语气中的寒意,“你不是说让我惩罚你吗?”
他的心里藏着一只野兽,它快要破笼而出。
杨持不是第一次在外面给他惹祸,但是只有这一次不同寻常。他厌恶向繁,厌恶杨持的身上有任何别人的气息——他的东西,他还没有全数玩够,别人休想染指一分一毫。
无疑,杨持很聪慧,在他发怒之前就认下了错误。
积极的认错态度可以有效消解傅掩雪的怒火,那个牙印出现的一瞬间将杨持内心的不安也昭告于天下。
既然这么害怕被丢下,那为什么总是让他不开心?
“我有点冷……”杨持抬起脸,从哗啦啦的水流中,寻觅着傅掩雪的脸,醉酒的人对一些细枝末节总是会过度放大,他浑身颤抖起来,连嗓音也颤抖了。“小雪,能抱抱我吗?”
“不能。”
傅掩雪斩钉截铁,这次一定要给杨持一个教训。
杨持垂下目光,脚下的水流顺着防腐木的缝隙溜走。
两人之间没人说话,杨持像是被随意摆弄的一个玩具,正面被冲刷过,接着是反面,傅掩雪像是不解气,来来回回洗了他好几遍。
杨持知道傅掩雪从没伺候过别人,现下正是应了他前头说的那句话,只是一场他应得的惩罚。
“……那件外套,你穿多久了?”
几分钟后,傅掩雪还是没忍住。
“啊?”
“问你话。”
这是……愿意沟通了?
“不久……我记不清了。”杨持说完,傅掩雪的表情更差了,忙不迭补充上一句,“好像是你过来前十分钟。”
当时的他确实已经喝得有点脑子发蒙,岳扬喊人不断上酒,再好喝的东西这么死命地灌进嘴巴里,都是一种要命的折磨。向繁帮他解围的场景,他也仅剩一个模糊浅显的印象。
“哦。”那还不算太久。
傅掩雪随意扯下一条浴巾裹在杨持身上,动作不慢,但因为不熟练而稍显潦草。
杨持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小雪……你有点可爱。”
傅掩雪猛地抬起头,表情变幻莫测,但他知道自己耳朵根发烫。
“喝酒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
“没有,我说真的。”
如果把“伺候傅掩雪”这件事当成一门课程来钻研,杨持绝对算得上这个领域的佼佼者。傅掩雪没有把他光溜溜丢在浴室里,还愿意给他擦身体,就是被哄好的表现之一。
“哼,你以为你夸我两句,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傅掩雪斜睨他一眼。“说吧,为什么要穿向繁的衣服,我说过,你要和他保持距离。”
傅掩雪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但他已经足够克制,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占有杨持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可这不代表,他对杨持的“失诺”可以完全原谅。
“……小雪,对不起,我当时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杨持说的是实话,眼神不会作假,“我只知道酒洒在你给我的衣服上了,根本没注意到安盈还是向总帮我换了件衣服……”
当时的情境下,他的确满脑子只有替孟堪挡酒了。
“……”
“小雪……?”
既然不是主观意愿,那杨持的说法也并非不成立。
傅掩雪缓和了脸色,依旧是不太愉悦的语气,只是态度没有之前那般不饶人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替孟堪挡酒?”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卖给孟堪一个人情,你信么?”
“我信,为什么不信。”傅掩雪淡道,自上而下俯瞰着杨持,看着男人湿润的发丝,还有残留着醉意的可怜表情,“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答案,我就信。”
“可是也是有代价的对吧。”杨持盯着傅掩雪,哑声笑道。
“嗯,有进步,知道欺骗我会有惩罚了。”傅掩雪不想承认,自己的确被杨持这种熟稔的姿态哄得很舒服:杨持被他“调试”得明白应当怎么说怎么做,完全符合他的生活习性,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我知道,在你眼里,替孟先生出头是很傻的行为。但是岳少爷当时说的话,的确让我有些不舒服……”杨持扯了扯嘴角,“我太冲动了,小雪,给你丢人了。”
“你也知道丢人。”傅掩雪轻嘲了一声,“岳扬那种货色,嘴巴不积德,圈子里知道遇到他别给他眼神。你倒好,上来就替孟堪挡酒……孟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孟堪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言外之意,就是杨持自作聪明,反惹了一身虱子。
“不过……”傅掩雪顿了顿,又道,“虽说孟堪心思不少,但你今天也确实卖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他会记住的。”
杨持低声道:“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不是冲着卖人情去的,自然也不在乎。他现在更加在乎的,是傅掩雪态度。
诚如傅掩雪生气的理由一样,他这段时间已经给傅掩雪找了不少麻烦。从前在山里,人际网再复杂也就几个村子里头的事,杨持孤身一人在图书馆,成天接触到的都是单纯的小孩子,哪有在职场打拼的经验?
现在这么个“大龄青年”在城市里横冲直撞,平常人家兴许不会在意,但傅掩雪……不是普通人。
“你这份工作,本来也赚不上几个钱。”傅掩雪不拦着杨持,但还是无法理解,“杨持,你放着我在身边,不找我要资源,非要自己出去受气。”说着他也觉得委屈,“这件事上,我都给你重申好几次了,不知道你什么脾气,比我还倔。”
“我要是想让你帮我,我早让你帮我了。”杨持叹了口气,擦了擦傅掩雪脸颊上的水,他眼神温柔缠绵,道不尽的痴情,“你就当我出去体验一把生活吧。”
“这种‘体验’不要也罢。”在傅掩雪眼中,实用主义才是第一要义,“如果我今天不过来,你被岳扬灌酒灌死都不知道。”
“哪儿能呢?”杨持轻松地笑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个圈子里的规矩,但是我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想要处理一桩人命可比单纯的挑衅来得麻烦多了。岳少爷想必也不蠢,没必要在我这种小喽啰上费这么多心思。”
“你倒是聪明。”傅掩雪瞪了杨持一眼,“可你想过没有,他对你没什么意见,要是利用你来对付我呢?”
杨持愣住。
的确,他本人在岳扬这种人眼中的利用价值并不高,但他还有一个“傅掩雪枕边人”的身份。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他即便是不知道这些上层人的手段花样,但也知道如若真的想利用他陷害傅掩雪的话……
思及此,他浑身冒出一阵冷汗。
“杨持哥,你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
安盈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但总是感觉离得很远,仿佛人站在谷中所能听到遥远的呼唤。
杨持用力甩了一下头:“可能是昨天酒劲还没怎么过吧……”对安盈温柔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对我……产生什么看法。”
安盈找了个位置坐下,叹了口气。
“杨持哥,要说我不生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抱歉,我……”
“但是。”安盈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但是,我理解你。”
杨持沉默,安盈的理解无疑是最大的安慰。他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安盈是最有资格问责他为何隐瞒的人,但善解人意一直都是女孩的优点,她不像画廊里其他见风使舵的人,频频向他投来怀疑、鄙视又艳羡的目光。
如果说这场“城市之旅”注定要结束,安盈的善良与对他的帮助宽慰,他会牢记一生。
“我还是应该向你道歉,安盈,在这件事上我骗了你。哪怕从我的立场上,隐瞒傅掩雪身份是必须的,但无论怎么说,为了圆一个谎而撒更多的谎,对你来说都不公平。”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安盈蓦地笑了,“如果真的是绝对公平的世界,在我看来,杨舒景那种东西就不应该上位。而他,更没有资格刁难你。还有岳家……呵,如果真要以‘公平’说话,岳家的权力就不应该下放给本家的岳扬,而是旁家那几个孩子,他们可优秀多了。”
揭开杨持的真实身份以后,安盈反而像放开了许多,她虽震惊于杨持和傅掩雪竟然是这般不寻常,却也并不责怪杨持的欺瞒。
两个人的话题不再仅限于日常生活和工作上,安盈总算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总算找到个人来好好八卦一番。
安盈依旧是瞧不上杨舒景的,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低声道:“话说杨持哥,你昨天回去以后还好吧?”
这话题实在转得太快,杨持一怔:“什么?”
“你家那个……没把你怎么样吧?”
安盈早就听说过傅掩雪的大名,傅家的名字简直“闻名遐迩”。
傅家起步很早,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开始经商。从上世纪末开始,傅家掌握的琛钢已经是西南地区举重若轻的钢铁实业集团,一直都是行业龙头大哥。到了新世纪,更是对其他相关行业有了一定的涉足。
同时,傅家人选贤任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无数年轻人挤破脑袋想要获得一张入场券,能在琛钢办事,几乎成为了“能力出众”的代名词。
而傅掩诤,这个传说中的商业奇才,在三十岁时竟然退居二线;在所有人都以为傅家是急流勇退之时,傅掩雪,傅掩诤那个被保护得几乎从未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弟弟,走进了大众视野。
美貌是傅掩雪第一眼就能被认定的优势。
但却也是最不值一提的优势。
安盈从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但也听自家大姐感叹过傅家小少爷的天纵奇才。
“如果你遇到他,最好不要招惹他。”安霆笑眯眯地看着小妹,“你要是招惹了傅掩雪,我怕我去找大罗金仙都不一定能救你。”
安盈很是不服:“他还能杀人啊?”
“当然不能。”安霆掐了一下妹妹的鼻尖,“但是能让你姐宏伟的商业计划停滞,至少五年。”
如今她是真的见到了傅掩雪,也的确领会到什么才叫“惊为天人”了。
除了这些,她还领略到不同于“传闻中的傅掩雪”的一面:看上去……好像脾气不太好?
难道杨持哥之前说的,家里养的“猫”就是……
杨持没注意到安盈的神色变幻,脑子里还在搜寻昨夜发生的一切。
傅掩雪将他带了回去,给了他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后来,他被傅掩雪抱着走出浴室,酒意肆虐下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依照傅掩雪的性子,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昨天兴许是因为对一个酒鬼没有惩戒的兴趣,今晚回去还不知道应当怎么哄呢。
“……没什么。掩雪他……他其实性格很乖的。”杨持想起第一次见到傅掩雪的场景,那时候,男孩脸红红的,眼睛却水汪汪看着他,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其实他真的很像猫……不熟悉的时候,会对你充满了戒备。但是一旦哄好了他,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也会让你亲近。”
画廊灯光温柔,杨持的的一举一动都被照耀得不留余地。
安盈却微微担心了起来。
从前不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还好,现在一旦知道了,那么杨持的一切表现都有迹可循。不仅这一次,联想起之前每一次杨持谈及傅掩雪,男人的表情都充满了不自知的宠爱和眷恋。
如果他们是一对恋人,安盈会发自内心地祝福。
可……杨持现在的状况,只怕是只能越陷越深。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哪有什么皇亲贵胄,但依然有高不可攀的门楣,傅家就是“高不可攀”的其一……若是傅掩雪真有一天腻味了,想必杨持也脱离不开一个悲凉的结局。
“安盈?”杨持关心道,“你在想什么?表情这么严肃?”说罢又自我揶揄地笑道,“我知道了,你只养过狗,没有养过猫,是不是觉得猫咪的习性怪异刁钻。”
“啊……是。”安盈看着面前这个帅气宽厚的男人,故作轻松道,“的确听说过猫猫性格更加高冷一些,尤其是山中的野猫,更是难以驯服……”
她想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杨持把傅掩雪当成猫,但她很清楚,傅掩雪不仅仅是猫——可能是猛虎,是豹子,是能侵蚀另外一条河流的狂浪,是……能吞噬掉杨持的深渊。
“杨持哥,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临近下班,安盈思来想去,越想越不安,“杨舒景,是不是和你家傅掩雪认识?”
刚说完,见杨持静默,安盈就知道自己问对了。
“他们之间……确实认识的。”杨持调整好心情,“是有什么传言么?”
“原来,传说一直有个粘着傅掩雪的人,真的是他。”安盈皱眉,“我就说他有什么资本能攀上向嫆。”
“……”
“听说最近他的投资出问题了。”安盈解释道,“现在正在四处借钱,弥补亏空。”
“为什么还需要四处借钱?”杨持疑道,“他现在不是向家的乘龙快婿吗?”
“说是乘龙快婿,但什么名分都还没有呢。订婚都没选好日子。”安盈嗤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知情的人。”
“亏了多少?”
“几千万吧。”
“几千万?”杨持忍不住想到,要是这被浪费掉的几千万,拿回去给山区的孩子们修路买书该多好……“如果这个窟窿补不上,他会怎么样?”
“或许会被向家找个借口扫出大门。”安盈道,“这几千万不是小数目。他能瞒住向家人,但是瞒不住所有人。而且,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你说他能隐瞒到什么时候?现在他也是车撞树上知道拐了,四处借钱补亏空呢。不然以他的性格,今天为什么不来找你的麻烦?”
从前杨持和杨舒景还在山里时,杨舒景没少给杨持使绊子。从一个小陷阱,到偷拿了他的课本,杨舒景对他的怨恨渗透在各个方面。杨持不惯着杨舒景,但架不住杨舒景父母的扶持的恩情。只要杨舒景做得不过火,他也懒得计较。
现在杨舒景对他也是如此,但凡有机会嘲弄的地方,就不会放过一次机会。
杨持本以为杨舒景会在这里等着他,像之前一样嘲讽他昨日的“洋相”。结果却是一反常态,除了同事们之间对他的态度变化,杨舒景倒是没有出现过。
“我虽然不清楚他和你们家傅小少爷什么关系,杨持哥,你还是要长个心眼……”
安逸说的话不错,但是……
“谢谢你,安盈。只是我想,掩雪冰雪聪明,应该不需要我插手他的事情。”
傅掩雪喜欢杨舒景,只要傅掩雪愿意出钱,他也不能横加阻拦。
“你傻呀。”安盈忍不住,“我是担心傅掩雪的钱吗?杨持哥,我真的想给你颁发一个老好人奖了。傅掩雪那么有钱,被杨舒景骗个几千万和我也没关系。我担心的是你。”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杨持愣了一刹,继而笑道,“但是还是谢谢你的提醒,安盈。”
“你就不怕杨舒景在傅掩雪面前搬弄是非吗?”安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杨持哥,你和傅小少爷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嘴,当然,我现在说的也不是这个……我只是担心杨舒景和傅掩雪走得太近,而他又处处针对你……我怕的是你不好过。
“再说现在,你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传开。很多事情你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杨持哥。”
这辆银灰色轿车,杨持从未见过,便摇头:“不是。”
车窗立刻被摇下来,石杏的脸出现在眼前:“杨持哥,上来吧。”又对安盈道,“安小姐,多谢你照顾我们杨持哥,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安盈目送着杨持坐上去,“杨持哥,记住我说的话。”
杨持应道:“我会的。”
杨舒景到处借钱,本质上和他没什么关系,杨舒景也不会傻不拉几地借到他头上,唯一相关的就是傅掩雪,但是正如他之前所想,傅掩雪的愿意与否他都做不了主。
“小石,我们这是去哪?”行了一段路,杨持才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傅总没告诉你么?”石杏解释道,“今天傅总给你安排去公司里看看,过两天就要上岗。”
这个时候?去傅家的公司?过两天就要上岗?
这话没有一个字听不清楚的,但连在一起杨持就听不明白了。
“掩雪没有告诉我。”杨持急道,“你是不是听错了?”
石杏表情怪异:“杨持哥,我待在小傅总身边没有三年也有一年了,要是连这件事都办不好,出了乌龙,我还想不想继续在琛钢混了?”
他的确不懂傅掩雪为什么对杨持如此上心,毕竟只是一个临时取乐的赝品而已。不过,他作为傅掩雪的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领导让他做到什么地步,他就完成到什么程度。
“可是……”杨持脑子乱得跟浆糊一样,傅掩雪昨天在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即便是生气也是应当,难道这就是“惩罚”?
“掩雪呢?”杨持问,“掩雪现在是不是在公司里?”
他要找傅掩雪说清楚。
“这个……”石杏脸色尴尬,“你到了再看看吧。”
杨持向来敏锐,杨持脸色变化的瞬间被他捕捉到了:“掩雪有事?”
“上司的事情,哪儿能什么都告诉我呢?”石杏干笑一声道,见杨持要打电话,叹了口气,阻拦道,“杨持哥,你电话打了也是白打。”
“不打怎么知道?”杨持听着一遍遍被挂断的语音提示,心情一点点变沉重。
傅掩雪今天一早就走了,想必是有要事需要处理,可既然在公司,石杏却支支吾吾……难道是傅掩雪不想见他?
原因呢?
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小石,掩雪是不是和杨舒景在一起?”
石杏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杨持真的能猜出来。
果然……
杨持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杨舒景找傅掩雪,绝对不是两个人随随便便的碰头。人在危急时刻,会不择一切地向身边的人求助,更别说,杨舒景还仗着傅掩雪喜欢他。他们见面不奇怪。
杨持整个人如被针扎瘪了的气球,靠坐在车座上,窗外快速掠过的五彩光影,在他面颊上扫出一道又一道混彩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