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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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孟枝倚在他肩头,轻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看上去有些困惑,动了动自己沾满血的手,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正常:“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突然有点晕。”
楚晋还是没有松手,目光转向梅诩,后者紧蹙着眉,蓦地开口问:“可有疼痛难忍?周身无力?”
沈孟枝摇了摇头。
梅诩走上去,仔仔细细观察了几番他手上沾到的血。血色发黑,显出几分不正常的色泽。
梅诩神色变化了好几下,转头问:“龙血竭呢?”
楚晋默了默,道:“吃了。”
梅诩:“全吃了?!”
楚晋:“……嗯。”
梅诩:“整整一块……全吃了?那是七日的量!!!”
老太傅怒发冲冠,沈孟枝有些心虚,抿了下唇。楚晋挡在他前面,直面梅诩的眼刀:“情况紧迫,没有别的选择。”
梅诩瞪着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徐允紧张问:“影响很大吗?”
梅诩怒道:“要是你一口气吃了七天的饭,你说有没有事?!”
沈孟枝心里过意不去,想开口承认错误,却没忍住咳了几声。楚晋抓在他肩头的手一紧,沉默片刻,问:“会怎么样?”
梅诩瞥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开口数落,而是耐着性子道:“你看到这些血没有?这是污血,受过寒毒,原本积于体内,久而久之会酿成大病。现在在龙血竭的作用下,他吐了出来,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现在感觉浑身轻松,困扰你多年的寒疾也消失了,是不是?”
沈孟枝点了点头。
楚晋表情终于好看了点,问:“那你说的有事,是什么?”
梅诩道:“问题也出在龙血竭上。这种药烈性大,如同一把烈火,本该循序渐进地服用。如今一次性逼出了污血,这把火就会继续烧,直到最后,血尽而亡,烧心而死。”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个过程不会很快,而且有药可解。”
楚晋道:“什么药?”
梅诩道:“玉魄。”
“玉魄……”沈孟枝微微支起身,“我记得,这并不是一种药材。”
“这是一种玉,玉石炼制成精,才得一点玉魄。”梅诩平静道,“不是药材,却能抑制龙血竭的效用。贴身带几日,就没事了。”
“玉魄这种东西,收藏只是为了赏玩,不是救命所需,所以并非龙血竭这么难得……”
楚晋打断他道:“我知道谁有这东西。”
他接过徐允送来的手巾,低头将沈孟枝手心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随后开口:“万通城郡守曾入宫进献玉魄,这种东西,在他那里可以找到。”
徐允一怔,确认道:“万通城郡守?他不是我们的人吗?”
“那是从前。”楚晋淡淡道,“现在楚戎和李晟如日中天,总会有人起别的心思。”
“总之,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万通与术平相隔百里,旧时是旧秦的属地,郡守谭子烨,武将出身,在城中颇有威望。
一辆马车自熙攘的人群穿梭而过,又被忽然增大的人流拖得行进滞缓。
“行人太多了。”徐允对车内的人报告,“都挤在这条路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夏被迫留在梅老太傅身边补做课业,于是车里只有沈孟枝和楚晋两人。车外的声音零零碎碎地传进来,楚晋收回视线,问:“我听见他们在讨论,谭府今日请了人。”
徐允道:“好像是的。听说是谭太守之子的私交,从江临城特意赶来的。”
沈孟枝望着人群,重复了一遍:“江临?”
“对。”徐允道。
他看了眼身边乌乌泱泱的人,吐槽了一句:“这么多人,不会是来凑热闹的吧?对方是谁啊这么受欢迎?”
他声音不小,被路边一个路人听了进去,当即不爽道:“你不知道?谭府把江临城的季公子请来了!”
“季公子”三个字落入耳中,沈孟枝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轻咳了一声。
楚晋却好像突然来了兴趣,问:“季公子?”
他在车中没有露脸,对方便来了劲,皱眉道:“你不知道季公子?那可是现今大秦的四大公子之一!信和修雅,他就是其中的雅。”
徐允对这些虚名格外不屑,嘀咕道:“有这么厉害么。”
那人怒道:“自然!季公子风度翩翩,才貌双全,怎是你等可比?!”
楚晋垂眸笑了一下。
“这位季公子,是不是叫——”他拉过沈孟枝紧紧收拢攥起的五指,从他的指缝中挤了进去,含笑开口,“季寒?”
沈孟枝:“…………”
他木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想说。
外面那人道:“是!原来你也认识,并非全无听闻。”
楚晋与沈孟枝对视片刻,动了动唇,话却是对外面路人说的:“不仅认识……还很熟。”
说完,他就没再理外面的反应,低声对身前的人道:“我想起来,我这里还记了一笔账,没有跟你算。”
沈孟枝没想到来个万通还会撞上这种事。不好的回忆从脑中浮现,他张了张口:“我说了,那是误会。”
楚晋道:“但我还是很介意。”
沈孟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提醒道:“你当时明明很不在乎的样子。”
“嗯。”楚晋道,“我装的。在你走后,我就把那本一无是处的情笺,烧光了。”
“……”沈孟枝心说怪不得他之后再没见过那本书。
楚晋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着可怕的话:“我非常介意。介意到发疯,想强迫你当着我的面,把这些情笺全部撕掉,然后告诉我,你没喜欢过这家伙。”
沈孟枝道:“本来就没有喜欢过。”
楚晋道:“但是你一直留着它。”
这下轮到沈孟枝头疼了:“不是我要留,是书院的规定……”
楚晋深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忽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关系,很快就见到了。”
沈孟枝心一跳,问:“你要做什么?”
他的嘴唇被一根手指抵住。
“嘘。”楚晋的神色柔和,“我要让他对你死心。”
谭辰兴高采烈地走进来,扬声道:“爹!季寒来了!”
一个青衣男子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府中。他一头长发用玉冠束起,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显出高挑秀雅的身材。
季寒微微一笑,面容清俊温雅:“谭伯父。”
谭子烨闻言回过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笑道:“小寒来了。”
他眼神示意来报信的人先去屏风后等待,转而对季寒嘘寒问暖道:“路上可还顺利?有什么不适应的?让辰儿先带你在府上转转,舟车劳顿,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季寒点头称是,目光却有意无意往密探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
“那就不打扰谭伯父了。”他心里清楚,笑着说,“我与谭辰多年未见,要先叙一叙旧。”
谭子烨朝二人做了一个“去吧”的手势,直到谭辰与季寒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抬起脚,缓步走向屏风后。
他神色沉了下来,问:“消息属实?”
密探道:“属实。是京城传出来的消息,摄政王的确没有死。”
谭子烨叹了一口气,表情复杂:“这可真是个……不算好的消息。”
“大人前几日已经与御史大人见过,也早已做好了打算,这个关键时候,若摄政王出现,将会是两难的处境。”密探道,“不如大人先假意装作置身事外,静观其变,追随胜者。若摄政王当真找上门来,再表诚忠心。”
“……”谭子烨沉默片刻,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曾与摄政王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想要骗过他,是不可能的,只会自掘坟墓。”
密探一卡:“这……”
他目光忽然一凝,扭头看向门外:“什么人!”
窗外黑影一闪,密探猛地扑了过去,推开门,却看见门口的侍卫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放倒在地。
密探神色一变:“谁?”
他刚想追出去,背后忽然蹿上一股凉意,下一秒双手就被人完全制住,动弹不得。
来者身手超群,谭子烨神色凝重,慢慢向后退去,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摸向墙上的佩剑。
但对方制住密探后并没有下一步举动,而是微微侧身,从他身后,走出两个同样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
谭子烨稳住心神,问:“你们是谁?”
没有回应。
站在最前面的一人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身形高大,比武将出身的谭子烨还要高几分,轻而易举便能让人感受到危险和压迫。
谭子烨睁大眼睛:“你……”
对方轻笑一声,抬手摘了兜帽,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逆向的光影让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沉,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熟悉又令人心底发寒到刻骨的地步。
“谭大人。”
在谭子烨惊惧心虚的目光中,楚晋微微一笑。
“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说:
哎嘿,修罗场这不就来了吗

楚晋淡笑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谭子烨自然不相信对方真的心情很好,一言不合地杀上门来,恐怕便是兴师问罪。
“摄政王。”他一咬牙,“下官向来直率,也不愿拐弯抹角。大人如今不打招呼来我谭府之上,是所为何事?“
楚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是对他这般直白有些惊讶:“你胆子倒挺大。”
“我不管你在我来之前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关心你如今是哪边的人。”他语气平静地将谭子烨最胆战心惊的两个问题一笔带过,转而道,“我来这里,是要你的玉魄。”
“玉魄?”谭子烨的表情变了变。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转为难堪:“玉魄……已经被御史大人取走了。”
察觉到楚晋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谭子烨深吸一口气,主动将所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几日前御史大夫暗访万通城,找到下官,就是为了玉魄。”
徐允冷不丁地质问道:“御史大夫为什么会来找你?你们之前难道私交甚多吗?”
“不。下官与御史大夫从未有过什么交道。”谭子烨矢口否认,默然片刻,又有些难以启齿道,“御史大夫前来,的确有拉拢下官的意思。如今御史在朝中炙手可热,无论明面还是暗面,都少有人与他作对,顾及家人与城中百姓,下官也无法直接拒绝他的要求。”
他言辞真切,徐允也不好再质问,悻悻收声。
楚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良久,问:“李晟要玉魄做什么?”
谭子烨迟疑道:“似乎是御史之子突染恶疾,需以玉魄镇邪。”
“……”
楚晋低下头,神情略显晦涩,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地盯住谭子烨。后者一口气还没放下去又吊了起来,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谭大人今天府里很热闹。”楚晋语气很随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根本无法拒绝,“想必也不介意多几个人吧?”
谭府的风格是旧秦的喜好,没有精致装点,没有湖光山色,直白却不简单。
春和景明,院中清明花粉淡香清,沈孟枝被楚晋一直带到了凉亭边,对方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只好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去哪?”
楚晋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你在那边等我一会。”
沈孟枝道:“那就这里吧,这里挺好的。”
他指的是那凉亭。凉亭紧挨着一口池塘,葱绿池底几尾鱼倏地划过,似乎被人声惊跑了。
楚晋原本打算带他去谭子烨安排的客房,但一个人呆在房中的确会比较闷,于是转了个头,走进了凉亭。
徐允守在谭子烨身边,楚晋也很快要折返回去,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解决。沈孟枝大概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没法插手其中,只好问:“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话一出口他就忽地噤声,察觉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语气有些不对,听上去甚至有点似有似无的埋怨。
沈孟枝神色恍惚——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
楚晋好像没感受到他一瞬间的僵硬,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熟稔又自然地回复道:“很快,最多一个时辰。”
两人身上用来避人耳目的斗篷已经脱下,万通城在春风难渡的北方,如今还没有摆脱冬日里的萧瑟,沈孟枝怕冷,比旁人穿得都要多。
即便如此,久病未愈,他的身形还是显得单薄。虽然看起来并不过分瘦弱,但楚晋抓过他手腕,便能感受到削薄皮肉下呼之欲出的骨。
手心温热,指尖却是凉的,像是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
“手还是这么凉。”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嫌弃。
沈孟枝突然瞥了他一眼,伸手偷袭,趁摄政王不注意,把手塞进了对方的衣领中。
凉气钻进来,激得楚晋微不可察地一缩。
作恶的某人问:“怎么样?”
“……”
摄政王脱下自己的披风,给他蒙头兜上了。
沈孟枝视线被隔绝:“……”
闹也闹完了,楚晋将披风给对方披好,领口扎紧,想了想,把风帽也给他戴上了。
帽沿缝了一圈雪白的狐毛,沈孟枝摸了摸抵到唇边的柔顺皮毛,道:“给我穿这个,你不冷吗?”
在摄政王的细心服侍下,他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说话时,呼出的气会把唇边的狐毛吹得起起伏伏。
这样子着实可爱,楚晋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冷。”他替对方拨了拨唇角的狐毛,“你不许脱。”
“我马上就回来。”
楚晋垂眸,带点儿不满地磨了磨指腹下淡红的唇瓣。
“在这期间,不管谁来找你,说什么,不许理他,更不许对他笑。”
沈孟枝:“……知道。”总不会那么巧就撞上。
摄政王得到答复,满意地撒手离开。
他走后,沈孟枝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暖意伴着熟悉的浅檀香裹住了他。他埋在其间,笑了一下。
“季寒!”
站在回廊中的人回过头来,笑道:“谭辰,你回来了。”
谭辰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的几人来,嘿嘿一笑:“不只我,你看还有谁来了?”
他身后的几人皆是锦衣玉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季寒讶异了一瞬,立刻就被众人围了上来:“季兄,许久不见了!”
“几年前一别,这万通城啊,就再难找到与我志趣相合之人,你不知道我盼你盼了多久!”
“这么长时间没见,季兄似乎风采更盛啊,如今不知大秦境内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呢!”
被玩笑声与赞美包围着,季寒神色自若,应对自如:“田兄抬举了,诸位知道,季某从不心系这些事情。”
谭辰立刻顺着他的话道:“田清!你天天就知道四处游乐,城里谁家不知道你的诨名!想讨姑娘欢心,还不多跟季寒学学!”
田清满不在乎地一笑:“是是是……我要能跻身四大公子之列,我爹得乐开花……”
哄笑声中,季寒压低声音,问谭辰道:“谭伯父刚刚喊你去做什么了?”
“我爹说府上来了几位客人,身份尊贵,要我注意一点。”谭辰并不如何在意,“没事,他每次都这么说,就是为了吓唬我,咱们玩咱们的。”
他语气轻松,季寒也未多想,点点头,一行几人拥着往门外走。
“我爹新凿了个鱼塘,养了几尾赤金锦鲤,还有我的宝蛙,我带你们去看!”谭辰兴冲冲地领路,“我这宝蛙可乖了,费好大力气从间瀛弄来的!”
田清被他一提醒,来了劲头:“哎谭辰,我听说你爹想把秦监御史的女儿许配给你,结果听说秦小姐最怕青蛙,你就为了你的宝蛙,跟你爹大吵了一架!”
这件事的确已经在万通城公子圈内传开了,众人纷纷低头忍笑,季寒则是第一次听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谭辰微愠地瞪了他一眼:“季寒!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
季寒清了清嗓子,正要辩解,田清却话锋一转:“说起季兄——听说有人上季家提亲,也被你拒绝啦?”
季寒一卡,道:“是。”
“为什么?对方可是临淄城许太守的掌上明珠,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你竟然拒绝了!”
田清笑嘻嘻地问:“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谭辰不爽道:“田清你够了啊,季寒有没有心上人我能不知道?再说照咱们季公子这条件,什么人拿不下来?歇歇吧你!”
季寒无奈一笑,道:“你们几个,别取笑我了,我从没想过什么心上人……”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下,便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谭辰光顾着和田清斗嘴,没看路,差点撞到他身上:“季寒你突然停下做什么?!”
对方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好像突然冻成了一具石像,魂不守舍地望向远处的凉亭。
谭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一愣。
为了给他的宝蛙一个无人打扰的窝,谭辰特意让谭子烨把池塘修在了谭府最僻静无人的角落,结果万万没想到,凉亭里竟然坐了一个人。
他倚坐在扶栏边,披着一件云水金织银狐披风。玄黑色厚重锦面上,丝丝金线绣成云水纹样,日光变换,似沧浪翻涌墨云流金。
季寒看着狐毛掩映下的熟悉面容,忽然觉得这一切仿若虚幻。
谭辰悄声问:“这……你认识?”
“认识。”季寒深吸一口气,“我去和他说几句话,你们可否在这边等一等我?”
谭辰自然是没问题,点点头。季寒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抬脚,慢慢走了过去。
他走得不算快,每一步都交织着欣喜与紧张,还未等靠近凉亭,原本闭眼休憩的人便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带着倦意的目光在看清他的脸后立时转为清明。
片刻的沉默后,季寒率先开了口:“阿枕。”
沈孟枝蹙了蹙眉,打断了他:“我从前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季寒微微一哂,“好,师弟。”
他改了口,沈孟枝却依旧没有应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准备绕过他离开这里。
“不能叙叙旧吗?”季寒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轻轻一拦,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师弟,自从鹤山书院一别,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了。”
沈孟枝抬起头,眼神与季寒印象中的样子缓缓重叠,一样的冷静柔和得令人沉迷,又克制疏远到止于礼数。
偏偏就是这个样子,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他用公事公办地语气问:“季师兄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季寒怔了怔,摇摆不定的思绪骤然被这一句带回了数年以前。
那时候,方鹤潮卧病,书院的学生都需将各自课业交予眼前的这个人批阅。往往在渡己堂便会收齐,他总会借口拖到最后,亲自将自己的课业送到萤室,只是为了和对方多说几句话。
而对方总会平静地接过他的课业,低头翻看一遍,然后对着站在门口踌躇的他,开口,说的永远是同一句话——
“季师兄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季寒一开始困惑又迷茫,后来渐渐想通了: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师弟,你还是没变,明明看起来温和又包容,其实却一直在把想靠近你的人往外推。”
“可我算不算你的例外?”季寒语气急促了些,“你看过我为你写的每一封情笺,甚至没有拒绝我到萤室找你……我听说,你最后也没有扔掉我写的那些……”
沈孟枝直接打断了他:“季师兄。”
“我曾经向你解释过许多次。”他微微加重了语气,“我也试过制止你继续为我写信,可你没有听进去过。”
“这是最后一次。”沈孟枝道,“我从未心悦过你。”
季寒沉默下来。
沈孟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便准备直接离开,却听季寒忽然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
沈孟枝愣了一下。
季寒转过头,认真又严肃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打扰你。”
沈孟枝:“……”
他垂死挣扎了一番,为了从此以后的安宁,闭了下眼,违心地开口:“是……”
这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鼻间忽然掠过一阵令人心安的檀香。有人揽过他的肩,似笑非笑地替他答道:“不是。”
楚晋唇角笑意深深,好整以暇地开口道:“看不出来吗?之所以拒绝你,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这个人,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季寒(安慰自己):他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根本不喜欢男人o(╥﹏╥)o?
楚楚(微笑):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我。

不远处的假山边,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往凉亭张望着。
“这是什么情况?”田清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尤其兴奋,“季兄走得这么匆忙,难不成凉亭里的那个人,真是他的心上人?”
谭辰这次无法反驳,毕竟季寒的种种表现已经格外明显。他郁闷地捶了一下嬉皮笑脸的田清:“闭嘴吧你!”
“说起来,”谭辰皱了下眉,“我觉得那件披风上的纹样,似乎在哪见过。”
他睁大了眼,试图在对方身上寻找蛛丝马迹,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但愿是我想多了……”谭辰喃喃道。
与此同时,季寒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神色有些凝滞。
“你是谁?”
楚晋的姿态轻松随意,不紧不慢道:“我是他拒绝你的理由。”
他目光向下一瞥,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季寒拦在沈孟枝身前的手一眼。后者蜷了蜷手指,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季寒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沈孟枝:“师弟,你没必要演一出戏来骗我。要我死心,你直接跟我说你不喜欢男人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奈道:“一起读书的时候,我向你坦明心意,你骗我说你不喜欢人。我问你喜欢什么,你说你喜欢一棵树,它伴你昼夜与四季,你以后会娶它为妻。”
楚晋:“…………”
沈孟枝绷着脸,忍着旧事重提颜面扫地的滋味,连师兄都不想叫了:“季寒!”
季寒止了话音,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师弟,我知道你不喜欢树,你只是在敷衍我。你现在,也是在骗我。”
沈孟枝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我没有骗你。”他缓慢地说,“我曾经的确想过与树相伴一生,那样至少不会太孤独。而我如今,也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没有骗你。”他重复了一遍。
“……”
季寒神色怔怔。
他从小到大,受过的追捧无数,在一声高过一声的赞美中练成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定力,此刻悉数崩塌。
强烈的不甘丝丝缕缕缠上心头,他沉声问:“你喜欢他什么?”
沈孟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道:“什么都喜欢。”
季寒冷笑一声,问:“他是什么身份?能给你想要的吗?”
这话有些刺耳,沈孟枝蹙了下眉,正要开口,楚晋却微笑着接了过来:“在下是谭大人的朋友,城南明德商行的东家。”
沈孟枝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商为最末,楚晋这样说就是故意示弱。季寒虽然平日并不像其他的士人一样眼高于顶,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家中田宅、资产又如何?”
楚晋不疾不徐道:“尚能度日。”
季寒又问:“你是何方人士?家境如何,兄弟几人,是否安稳?”
“封灵人士。”他问一句,楚晋就答一句,轻飘飘地应付着,“家境尚可,兄弟八人,只是近日家中关系紧张,家父病重,正是争家产的时候,闹得比较大,邻里街坊人尽皆知,略有些……鸡飞狗跳。我没争过,被兄长扫地出门。”
沈孟枝:“……”
他捏了捏“被扫地出门”的某位摄政王的手指,对方微微侧过脸,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季寒却已经无心再问,忍无可忍般:“够了。”
“师弟,你真的喜欢他吗?”他表情固执,“这样的人能给你什么?你向来喜欢安稳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我可以给你,我如今是大秦公子之首,季家也是旁人难比的世家,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哪里比不上他?”
“……”沈孟枝哑口无言。
家中鸡飞狗跳、兄弟反目成仇、田宅资产寥寥,听起来似乎确实比不过季家公子的一根指头。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忽然看见楚晋笑了一下。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沈孟枝道:“他长得好看。”
楚晋愣了一下,笑意更深了。
季寒此前只被他周身气场吸引了目光。对方似乎故意有所收敛,一直维持着笑容,可季寒还是觉得与他对视时会下意识心跳加速如临大敌,便始终避免视线相交。
等沈孟枝说完后,他这才看向对方,然后意识到,沈孟枝没有说错。
季寒身为世家公子,与无数名门子弟打过交道,可从未见过一个人能与之媲美,一笔一划,锋芒毕露,明艳张扬到近乎有攻击性,令人不敢直视的程度。
摄政王毫不介意自己被坐实了小白脸的形象,反而如得到了莫大的认可和夸奖,心情颇好地应和道:“对。”
季寒猛地回神,咬了咬牙,道:“这只是一张皮囊!”
“足够了。”沈孟枝轻声道,“你说的声名与地位,我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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