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陪我吗?”他抓住楚晋的手,抬起脸。
泪珠凝在眼睫上,如将要破碎的玻璃珠,他垂下眼,珠子便断了线一般坠落下去。
“我惹你生气了吗?”
摄政王登时一败涂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僵在原地片刻,终于,像是认清了自己彻底输了的事实,半是无奈半是释然地叹了口气。
他一点一点擦去对方睫毛上滚动的泪珠,道:“我是个坏人,让你难过了,你也要我陪吗?”
沈孟枝的脸被他捧着,微微仰起,眨动了几下眼睛。
“不难过。”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和你在一起,不难过。”
楚晋凝视他须臾,忽地弯了弯眼睛。
“睡吧,我陪你。”
沈孟枝心满意足地缩回被子里,楚晋在他身侧躺下来,梅诩“不可同床”的警告就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楚晋自动忽略了梅老太傅的念叨,抬手熄了烛火。
黑暗中,他身前的被子忽然鼓起来一角。楚晋睁开眼,低头看去,不期然看见了某人凌乱的发顶。
沈孟枝睡着了也往被子里钻,脑袋靠在他左胸前的位置,只露出一个朦胧的侧脸。
楚晋想了想,在烛照村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睡,也不嫌闷。
那个位置正好是赵裕和穿心那一剑的伤处,紧邻心脏,能听见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楚晋动了动手指,把被子往下拉了些。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沈孟枝蜷缩的身体舒展了些,无意识低喃:“楚晋……”
楚晋屏息,想听他会说些什么。
但对方只是轻轻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料,道:“你好暖和。”
楚晋静静地等他呼吸声重归于平稳,才轻笑了一声。
他将对方搂紧了一些,终于,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对怀里的人说:“你也很可爱。”
次日,梅太傅的声音穿透门窗,怒气汹涌——
“摄政王!来管管你的人!”
楚晋拎着一盒早饭出现在门外,闻言停顿了一下,才推开了门。
梅诩站在床边,拿着一手针无从下手,看见他进来,当即不客气地开口:“他这个样子,我怎么施针?!”
楚晋看了眼床上,沈孟枝果然又躲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这次团成了一个球,像个汤圆。
他将食盒放下,对梅诩道:“以后不用来这么早,我不在,他不肯出来的。”
梅诩道:“那你赶紧让他出来,老夫要施针。”
楚晋还没开口,汤圆就主动剥开了皮,沈孟枝一脸郁闷地露出身形,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
楚晋发现他现在只有对自己才会话多一点,对旁人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失笑,轻声哄他:“听话,这样恢复得快。”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陪着你。”
沈孟枝并未意识到他说的“陪”是什么意思,仍有些抗拒,慢吞吞地伸手,却见楚晋从梅诩手中抽出了一根毫针,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手。
他做这件事没跟任何人商量,梅诩都没反应过来,沈孟枝已经扑了过去,一脸担心地抓起了他的手。
“不疼。”楚晋收拢五指,鼓励道,“看。”
沈孟枝放下心,终于坐好任梅诩摆布。
梅诩给他扎一针,摄政王就循着穴位给自己也扎一针,惹得太傅频频侧目,欲言又止。
楚晋在他第不知多少次看过来的时候开了口:“您想说什么?”
梅诩停下手头的动作,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他几眼,道:“是老夫小瞧你了。你这家伙,还挺上道。”
楚晋:“……”
沈孟枝被扎了一身,犹豫着开口:“上道?”
“哼。”梅太傅冷哼一声,“他小时候可不这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像个没心肝的小狼。”
“指望他像今天这样,对什么人陪着哄着,老夫还以为得到下辈子!”
沈孟枝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问:“我是第一个吗?”
梅诩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带了点笑。
“是。”他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作者有话说:
想rua枝枝
封灵城郊的密林里有一间宅邸,恢宏气派,是御赐的梁王府。
一辆马车在府门外停了下来,车檐上灯笼摇晃,绣着御史的标志。
李晟缓缓下车,摆摆手拒绝了下人的搀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院外森严的守卫,随即收回目光,从容地踏步走了进去。
四方的院子里摆着一把太师椅,楚戎随意地倚坐在上面,手肘支在扶手抵住额角,听见响动,眼睛也没有睁开。
他面容布满阴霾,遑顾脚边跪倒之人战战兢兢的注视,慢慢开了口。
“说,”他语气平平,“楚晋到底有没有死?”
李晟走到他对面,站定,瞥了眼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
他认出来这是楚戎手下的人,先前刺杀楚晋安排的弓箭手统领,此刻却被打折了腿,狼狈不堪。
闻言,那人头压得更低,咬牙道:“梁王殿下,楚晋确实已经死了……”
楚戎皱起眉,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招了招手,立刻有侍卫上前来,干脆利落地卸掉了那人的一只胳膊。
惨叫声蓦然炸响,紧接着变成痉挛般的抽气。
楚戎道:“你还有一次机会,说实话。”
对方面色惨白,完好的一只手臂捂着无力落下的手,大气也不敢喘。
“我让你把楚晋的脑袋带回来,你带回来的是什么?”楚戎忽然一伸手,打翻了手边的盒子,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滚到了那人的脚边。
那人如惊弓之鸟,直勾勾盯着那颗头,猛地打了个寒战。
楚戎站起身,抬脚踩上那颗脑袋,骨头咔嚓碎裂的声音响起,令人牙酸不已。
在对方惊恐无比的注视下,他露出一个残忍的冷笑:“如有欺瞒,你的下场,就跟它一样。”
“梁、梁王殿下!”那人的声音都惊得扭曲了几分,“我说!我都说!”
两道令人胆寒的目光瞬间移到了他的头顶,他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低声道:“那日……摄政王身中数箭,坠到了江里……”
没等楚戎开口,他急忙辩解道:“那江水那么急,往日里溺毙的人不计其数,他又身负重伤,绝对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绝无可能?”李晟缓缓重复了一遍,讥嘲地看着他,“八年前那场刺杀他都活下来了,你用你的性命保证,他一定能淹死在江中吗?!”
对方一愣,急于为自己开脱,绞尽脑汁:“可是……可是如果楚晋真的活着,早该回来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就是说明他已经……”
李晟生硬地打断了他:“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蠢货!”
楚戎的视线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在他震惊的脸上来来回回徘徊了几遭后,移到了李晟身上。
“御史大人。”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晟阴阴沉沉地开了口:“我怀疑,楚晋在你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秋江祭祀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百日宴他又是怎么对我的安排了如指掌,以及,为何徐瑛每次都能猜透你找他的时机借口不在,摄政王府的人又是如何躲避我们的清算?梁王殿下,你仔细回忆一下,楚晋为何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楚戎脸上的神色随着他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怒极反笑:“是谁?”
“目前还只是猜测。”李晟沉声,“但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把楚晋诈出来。”
“你有什么计策?”
李晟不答反问:“还记得那个江枕吗?”
见楚戎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冷笑一声:“我们也被他骗了。”
这下可谓是戳中了楚戎的逆鳞,他眯起眼睛,眼底凝聚起汹涌的杀意:“你说什么?”
“他与楚晋的关系,绝不是那么简单。”身为朝廷大臣,却被一个无名小卒戏弄,可谓是奇耻大辱。李晟的声音透着狠劲:“术平出了事,唐墨白被楚晋杀了,但他的弟弟还活着。你猜我从他口中问到了什么?”
“楚晋竟然一直把那个江枕带在身边。唐墨白死后,他也吐血倒地,”他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把柄,“梁王殿下,你的好弟弟竟然不管不顾地带着这个人,疯了一样从唐府的守卫中杀了出去。”
“……”楚戎若有所思。
跪在地上听见他们对话的人突然神色一变,急匆匆地补充道:“梁王殿下,御史大人,属下当时奉命刺杀摄政王,似乎也看见了那个人……”
接收到楚戎的眼神警告,他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补全了后面的话:“那日摄政王身中数箭,就是为了救他。”
李晟先是一怔,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中带着令人后背发凉的快意和愉悦,笑完后,转向楚戎,意有所指道:“梁王殿下,天赐的机会啊!楚晋能救他,就能为他而死。”
楚戎饶有兴趣地问:“你想怎么做?”
李晟抬起眼,目光不疾不徐地在这偌大的梁王府上徘徊一圈,落在地上之人时,着重停顿了下。
“听闻近日有一股未知的势力,重金在我大秦境内寻求一味药材。”他缓缓开口,“……那老夫就成全了他。”
“摄政王!杜大人来信了!”
徐允匆匆走进屋内,一眼瞥见脸色不算好看的梅诩,下意识端正了仪态。
楚晋开口,又被梅太傅瞪了一眼:“说。”
“哦哦好。”徐允慌忙回神,“信上说,那味龙血竭有消息了,对方要明日酉时在城外见面。”
梅诩微微蹙起眉:“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对方是什么人?”
“是一个小贩,家中从前倒卖药材,龙血竭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徐允道,“我去查过,姓名身份都能对得上号。”
楚晋点点头,道:“知道了,回复他说明日见。”
“不过……”徐允面露难色,“对方要求亲眼见一见病人。他说这是家传的宝物,必须给真正需要之人,不能白白给了旁人。若不答应,他就不卖了。”
“……”楚晋沉默片刻,“不行。”
梅诩刚准备再细问一番,被他这斩钉截铁的拒绝给整得一愣:“你不是最近都在为这件事发愁吗?药都送上门了,岂有不收的道理?”
楚晋掀起眼皮,语气平静:“我不能拿他去涉险。”
“但你若错失这次机会,”梅诩加重语气,“就要考虑江枕病情加重的可能。”
徐允看向摄政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我刚刚跟你说了,他之前大病过一场,现在虽然看起来无恙,但日久天长,身体一定会慢慢垮掉。”梅诩忧虑道,“谁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时候。”
楚晋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半晌,道:“先答应他。”
他站起来,往后面的房间走去:“我去看看江枕。”
沈孟枝被梅老太傅连着扎了好几天的针,已经渐渐没了脾气,裹着被子沉默地面壁。
听夏在屋里陪他,捧着一碗药就差给他跪下了:“师兄师兄,你就把药喝了吧!再放就凉了,凉了更苦!”
眼看他动了动,听夏喜极而泣,结果对方只是伸出手,把被子盖过了头顶。
“不喝。”他说。
听夏心里比这碗药还苦,试图用苦肉计:“呜呜呜先生让我看你喝完的,你不喝我今晚的功课要加整整两篇!”
沈孟枝一动不动:“那你喝。”
“……”听夏看了眼这碗黑得浓稠的汤药,打了个寒战,尴尬地笑了笑,“我喝不完,你帮帮我?”
沈孟枝不回他了,闭上眼休息。
听夏了无生机地坐下,心情低落,忽然灵光一闪,差点跳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地提高了声音道:“哎呀,可惜了,这可是摄政王一早起来亲自熬的药,不眠不休眼睛都熬红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被子动了动。
听夏再接再厉:“如果这番心血被糟蹋的话,他一定会非常伤心,伤心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如果是我,我一定把这碗药喝得一干二净,绝对不辜负摄政王的心意!”
沈孟枝迟疑地转过身,被子在动作间滑落,露出病态苍白的一张面孔。
或许是太过虚弱,他的神态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的美感,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沫。
“他会生气吗?”
听夏怔怔看着他,没缓过神来,下意识答:“会。”
沈孟枝犹豫道:“生气了……会怎样?”
听夏动了动停转的脑筋,想也不想:“会狠狠地亲你——”
后脑勺传来剧痛,摄政王毫不留情地把他拍了个正着。
听夏“哎呦”一声,好险没把手里的药洒了,委委屈屈地摸着脑袋站了起来。
楚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还没开口听夏就全招了:“我错了!我不该出卖你!不该胡说八道!”
楚晋心梗了一下,指着门道:“出去,梅太傅找你。”
听夏顿时生无可恋,垂头丧气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楚晋拿起桌上的药,舀了一勺尝了下,道:“不烫了。”
沈孟枝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接过了碗一勺一勺喝完了。
药很苦,他竟然都没有抱怨一句,楚晋有点惊讶,问:“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沈孟枝拧着眉,满嘴苦味,让他难受得很。
他低着头,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生气了会亲别人吗?”
楚晋:“…………”
他说:“不会。”
“哦。”沈孟枝道,“那你亲过人吗?”
楚晋沉默了下:“嗯。”
“谁?”
楚晋掀起眼皮,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道:“你认识。”
“……”沈孟枝安静了一会儿,复又开口,“母亲说,这些亲密的行为,只有跟喜欢的人才能做。”
“嗯。”楚晋笑了起来,故意道,“我喜欢他。”
沈孟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你喜欢他。”
他把药碗往对方手里一扔,把自己塞回了被子里,不动了。
楚晋抱着碗,哑然失笑。
他慢慢坐到对方身边,语带笑意:“我现在,有点想亲他。”
被子毫无反应。
“但是,”楚晋道,“他现在躲进被子里了。”
“……”
被子扑腾了几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 枝枝差不多就恢复了(确信)
第102章 龙血·心神回归
春分后,天色渐长,暮野草长。城郊人烟稀少,路过的几个村子稀稀落落,不是农忙时节,屋里也空空荡荡。
酉时一刻,城外几里处的荒地上便停了一辆马车。
没过多久,对面摇摇晃晃迎面驶来了一辆装点得格外不起眼的马车,在几米外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杜昶夫谨慎地看了眼四周的环境,目光在触及守在车外的徐允时,略松了口气,缓缓走下车来。
“徐公子。”他看了眼身后随之从车上走下来的人,介绍道,“这位是何掌柜。”
徐允看见他后,警惕之色淡了些,对何掌柜点头致意,道:“麻烦您了杜大人,毕竟是救命用的龙血竭,我家公子说,不得有丝毫闪失。”
杜昶夫道:“我已查看过,药材没有问题。”
何掌柜手里捧着一方药盒,闻言道:“敢问这位公子,病人在哪里?”
徐允道:“就在车中。”
何掌柜点了点头,抬脚就要往车上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愣了下,随即面色不虞道:“公子这是何意?你我分明说好,这盒龙血竭,只有我见到病人后才会交给你们。”
“何掌柜见谅。”徐允不为所动,“在下要先检查一下掌柜的随身物品。”
说完,他打开药盒,仔细检查了一番。何掌柜被他上下搜身了个遍,颇为不满地冷哼一声,道:“可有检查出什么可疑之物?”
徐允面色不变,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何掌柜请。”
对方一拂衣袖,冷着脸上了车。
他掀开车帘,却见车厢中坐着两个人,气氛沉默。他闯入后,两人平静的视线便齐齐看了过来。
何掌柜被这两道视线看得心里发毛:“……”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左边那位容貌异常俊美的男子便淡淡道:“何掌柜么?”
“是我。”何掌柜斟酌道,“阁下便是这龙血竭的买家罢?”
见对方颔首,何掌柜又道:“五百两的定金,在下已经收到。这龙血竭稀有无比,千金难求,我本不欲出手,奈何阁下出手阔绰,给出的数字……实在闻所未闻,所以我才想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又是否能配得上这块龙血竭。”
楚晋笑了笑,却不怎么真诚:“合不合适,我都要了。”
“你……”何掌柜一呛,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火气,视线转向从刚才开始就始终一言不发的第三人。
与身边笑意吟吟却带着十足威胁性的同伴不同,他并未让何掌柜感受到什么危险,空洞而精致的面容上,神色几乎淡得没什么人气儿,像幅勾勒出挑完美却存在感微弱的挂画。
何掌柜了然,道:“这位就是病人吧?可否让在下探查一番脉象?”
这里没有被子可以躲,于是沈孟枝无动于衷。除了楚晋,别人说的话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自动忽略。
被直白拒绝,何掌柜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试图挽回:“若从面上来看,这位公子神思不属,自我封闭,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丢了神。大病或重伤后,都可能会造成他现在的样子。而龙血竭,确实有治疗这方面的功效。”
楚晋的笑意淡了许多,显然是这个话题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问:“所以掌柜的意思是?”
何掌柜拧起眉,有些迟疑地叹了口气:“这样,我可以给二位先看一下这龙血竭。”
他伸手摸向箱体,灵活地按下几个开关:“之后的事……”
箱盖弹开,露出的却不是龙血竭,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何掌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起匕首,冷笑着向沈孟枝狠狠刺下:“你们黄泉下商议吧!”
刀刃直逼心脏,完整倒映在沈孟枝收缩的瞳孔中。
下一秒,锋利的刀尖被楚晋用手攥住,生生停在咫尺的距离。
沈孟枝空荡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是梦中忽然惊醒的人,眼底多出了一分神采。
马车外也传来打斗声,何掌柜一手被制,另一手竟然从皮肤下摸出了几根埋藏的银针,毫不犹豫地改换了目标,向楚晋刺去。
楚晋冷声道:“徐允!”
“没用的!”何掌柜道,“他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缠住,脱不开身来救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了!”
他手腕陡翻,动作狠辣,直刺面门。楚晋迅速撤身,银针贴着面颊擦过,下一瞬他出手如电,抓住对方的小臂,狠狠一用力。
咔嚓一声,脱臼的手臂软绵绵垂下来,何掌柜痛得喊了一声,跌跌撞撞退至车厢壁侧,一咬牙,挣扎着拿起了那方盛着龙血竭的药盒,翻身从车窗跳了出去。
身后传来破空声,他堪堪躲过楚晋劈来的掌风。埋伏的刺客立刻拥了上来,被徐允提剑拦下:“大人快走!”
楚晋恍若未闻,反手拔出他腰间的另一把短柄佩剑,漠然向何掌柜的方向一掷!
剑刃在空中折出斑驳冷光,回旋着,以不可阻挡之势杀了过去,瞬间割断几名刺客的喉咙,转瞬到了何掌柜身前。他反应奇快,拖过身边一人挡在自己身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楚晋的声音失去了耐性,在旷野上冷冷地响起来:“杀了这些人,只要龙血竭。”
徐允一凛,道:“是!”
双方再度进入混战,楚晋无心插手,飞快退到车厢边,掀开车帘一看,怔住。
马车内空空荡荡,原本坐在车里等他的人消失不见。
“……”
楚晋心跳漏了一拍。
远处拄着刀喘息的何掌柜忽然露出一个讽刺无比的笑容,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身前的箱子。
“就算你侥幸逃过一劫又如何?”察觉到楚晋神色的变化,他快意地大笑起来,“这东西,你别想拿到了!”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他的表情猛地转为狰狞,就要抓起箱中放着的龙血竭,张口咽下。
一只手忽然比他更快地伸向了药盒中,比他快一步抢到了龙血竭,让他抓了个空。
何掌柜脸上的狞笑崩开了一角:“……”
他看向不知何时绕道他身后的人。龙血竭通体赤红,半拳大小,在对方手里像一颗凝固的心脏。
在何掌柜目眦尽裂的视线下,沈孟枝微微仰头,毫不犹豫地把它吞了下去。
“!!!”
何掌柜怒火攻心:“还给我——”
他还没来得及挥刀,背后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眼前一晃,他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楚晋碾着他的头,眼底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怒意:“徐允,把其他人,都杀了。”
徐允得令,再没了顾忌,率近侍将剩下的人一一斩杀。
楚晋脚下一用力,何掌柜嘴角吐出血沫,晕了过去。
他收腿,快速向沈孟枝走去,急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哪里难受?”
沈孟枝捂着咽喉,静止许久,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楚晋离他只有两步之遥,脚步却是一顿。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气质却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柔软脆弱的神色一扫而空,鲜明的情绪收敛后,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只在入池时掀起水花四溅,随后便永无止境地沉静下去。
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像是失而复得,恍惚道:“你……醒了?”
沈孟枝轻轻道:“嗯。”
龙血竭入口即化,又如炭火一般炽热,从咽喉一直烧到了胃里。如果是寻常人,只怕会感受到被烧成灰烬的痛楚,可他身有寒疾,浑身冷意被龙血竭驱散,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徐允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人,赶了过来,见他们无恙,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摄政王,这些人都清理干净了。”
沈孟枝忽地拉起楚晋的手,表情变了变,声线陡然转急:“拿药!”
徐允这才看见楚晋手上的刀伤,血肉翻飞,深可见骨,不由悚然一惊,匆忙翻出随身的金创药。还没递出,沈孟枝伸手一把抢了过来,给伤口均匀地敷上,又条件反射地要撕扯衣料给他包扎。
“哎哎——”徐允忙道,“这里有绷带。”
沈孟枝这才惊醒,僵了一下,接过徐允递来的绷带,给楚晋细致地缠好了。
摄政王的这只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包扎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手背几道深深的齿痕还未消,有些内疚,下意识摸了摸。
“疼不疼?”他突然问。
如果不说,没人知道他问的是这道刀伤,还是手背处的咬伤。
楚晋却好像知道他全部的心思,道:“曾经很疼,现在不疼了。”
“……”沈孟枝又摸了摸。
徐允在一旁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努力绷着脸:“摄政王,今天的事需要属下去查吗?”
楚晋甩了甩手上的血,看了眼徐允身后面如土色的杜昶夫,没什么表情。
“不用查了。”他说,“李晟已经猜到我没死,今日这一出,一是为了逼我现身,二是为了拔除眼线,三是想借机杀我。不管今天的结果如何,前两个目的,他都已经达到了。”
杜昶夫冷汗直下,颤声道:“下官无能……”
“不是你的问题。李晟多疑,那日宫中我陪你演了一出戏,才让他放下戒心信任你。”楚晋道,“你能在他身边留那么久已经格外难得,今天这一番是迟早的事。”
他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道:“是我这次轻敌了。”
杜昶夫心情难以言喻,神色糟糕到了极点:“那下官之后该如何做?”
李晟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眼线,必然不会放过他,他是断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楚晋垂下眸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扯了下唇,眼底却冰冷一片,毫无笑意。
“很简单。”他说,“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杀了他,永绝后患。”
作者有话说:
枝枝苏醒后
枝(掀被子):睡觉。
楚(理所当然条件反射地躺到他身边):睡吧。
枝(看看腰上的手):……你要和我一起睡?
楚(困倦):这几天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说了,要我陪你。
枝(心里确实这么想但以前从来没说出口过):?
楚(摸摸老婆头发):不让我走,我走的时候还哭。
枝(怀疑人生):……哭?
楚(关灯,搂着人埋进被子里):嘘,不想我帮你回忆的话,就睡觉。
枝(想坚持底线又舍不得推开,遂放弃):唔。
楚楚:计划通√
【宝汁们我需要海星支援!下周榜单字数超多所以暂定六更周三休息!呜呜呜看在清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不可以赐我一点(*?ω?)】
“梅先生!”
砰一声巨响,门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响动,徐允匆匆忙忙冲进屋里:“江公子吐血了!摄政王要您赶紧过去!”
梅诩差点被口里的葡萄呛到,火急火燎地跟他出了门:“怎么回事?怎么就吐血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带到了隔壁屋。楚晋抱着人,脸侧还有蹭上的血迹,表情恍惚,血色尽失,看上去更像个病入膏肓的人,呈现出一种在莫大刺激下濒临崩溃的神情。
那日他从唐墨白府中杀出来,带着沈孟枝冲回这里时,也是这副样子。梅诩被吓了一跳,险些把药箱都扔了,却见摄政王怀里的人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