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赘余。听夏看着眨眼间被撂倒一片的衙役,还傻在原地,就又被沈孟枝拽着狂奔起来。
一直等到了临时的藏身处,他才从震惊中惊醒:“你……”
沈孟枝喘着气,仿佛早预料到了他要问什么,头也不抬地回道:“家兄教过一点防身之术,不值一提。”
听夏:“…………”
这防身之术……还挺猛的。
他还在担心摄政王以后会不会被家暴,沈孟枝已经换了个话题:“他们没抓到我们,一定会去地牢检查,到时就可以知道地牢的位置了。”
听夏瞬间被这句话吸引:“对啊!这样我们就不用费劲去找了……等等,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
闻言,沈孟枝扶着墙的手一顿,尽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刚刚跑得太急了,没事。”
他又缓了一会儿,才略直起腰,神色恢复如常:“走吧。”
两人隐匿在暗处,看着一群衙役呼啸而过,其中又有几个人转头去了不同的方向。
听夏眼睛定在离开的那几人身上,听见身边人轻声道:“跟上去看看。”
趁没人注意,他们悄无声息地跟上了离群的那几个人,却见他们在正堂后的演武场一停,随即一人走上前去,将墙上摆放整齐的刀剑武器拨动了几样。
机关轻响,墙壁打开,露出一扇门来。
那人把门打开,现出深不可测的一截台阶,正要下去查探,脖子后忽然被人一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剩余几人还没来得及张口大喊,也被听夏如法炮制地一一敲晕。
把这几个衙役拖到密道门口,门又缓缓合了起来。
听夏咂舌:“这么隐蔽,这当真是一个小小县衙能做到的?”
沈孟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好说。”
甬道两侧嵌了灯烛,照亮了台阶,他顺着这长长的石阶一直走到了头,看清前方状况的一瞬间,瞳孔遽然一缩。
在听见脚步声后,幽深漆黑的牢笼里,亮起了无数双眼睛,黑暗中却还是一派死寂。
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他们像是在看两个漠不相干的人,唯有凸起的眼珠沉默着、一眨不眨地盯过来。
走在后面的听夏也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这是什么情况?这么安静?”
沈孟枝面色沉沉,目光扫过一圈,没有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
他问:“这群人被关了多久?”
“按照山神出现的时间,”听夏想了想,“怎么样也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的时间,蜷缩在牢房里,不见光,睁眼闭眼都是黑暗,一日的吃食被人按时投送过来,就像是养牲畜一样。
这样活下来,精神早就垮了。
沈孟枝移开视线,往地牢深处走去,快到尽头时,终于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哭声。
这里应该是最近才被抓来的人,还没有变成像那些人一样的行尸走肉。他下意识走得快了些,路过一间牢房时,忽然一顿。
沈孟枝蹙起眉,蹲下身去,看着眼前低声抽泣的女子,试探道:“惠娘?”
对方一愣,抬起一双通红的眼,警惕地看了过来。
她还没回答,身后的牢笼忽然传来一声剧响,似乎有人一头撞到了铁栏上。
“呜呜!呜呜呜嗯!”
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沈孟枝回过头,看见了狼狈不堪的陈旭。
这家伙也在这里是他没想到的,沈孟枝疑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陈旭又是一顿几里哇啦,听夏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他不知道怎么惹了我爹,我爹就顺手把他也带进来了。”
沈孟枝扫了一眼对方的惨状,下巴被卸,涎水不受控地流了一嘴,两只手还不正常地弯折着。
看得出来楚晋是有点生气了的。
他目光在陈旭身后搜寻片刻,又不甘地收回,问:“我夫人在哪里?”
陈旭想说什么,奈何根本发不出声音,沈孟枝等的有些心焦,不耐烦地伸手,咔嚓一声,把他下巴给安了回去。
陈旭痛得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才气若游丝道:“你夫人她……她被县令带走了……”
听夏一急:“什么?哪来的破县令,他把人带走干什么?!”
“不知道……但我好像听见他们说……”陈旭断断续续地回忆道,“说你夫人长得漂亮……”
听夏:“……”
他哑然,转向一言不发的沈孟枝。后者好像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格外奇怪。
陈旭喘了口气,邀功一般,又道:“我还看见……他们想给你夫人下药……要真是这样、可能就凶……”
“凶多吉少”四个字还没说完,沈孟枝眼都没眨一下,手指一动,又把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你们惹谁不好,”惨嚎声中,他站起身,叹了口气,“……偏去惹他。”
听夏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听懂了吗?你,还有那个县令,死定咯。”
楚晋那边情况不明,按照他的作风,必然不会轻易受擒,对付一个边郊小县的县令也是绰绰有余,可沈孟枝还是放心不下。
他沉吟几秒,道:“听夏,惠娘和杨大哥在这里,你照看好他们,先带他们走。”
听夏一愣,慌忙道:“那你呢?我爹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沈孟枝顿了下,稳住心神,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他头疼道,“可他要是生气了,后果会很严重。”
迟疑了三秒,沈孟枝忽然想起陈旭口中的“下药”二字,一默:“……不,他一定会生气的。”
“可是……”听夏还想再劝,“我爹他应该不想让你去,不然他就会给我们留记号了。”
没有留下任何口信,只能说明,楚晋想自己应付这件事。
“这不是他自己的事。”
“总之,我得去找他。”沈孟枝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面无表情,“但愿我到的时候,那县令的脑袋还好好地呆在他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说:
听夏:起猛了,看见我那平日里温柔漂亮脾气好的娘把人揍趴下了,不像真的,我再看一眼)
很显然,今日是个例外。
山林里人烟不多,也没人敢跟县令大人抢地盘,府上的人行事便愈发乖张。须臾,一个衙役从虚掩的府门走出来,却没立刻离开,堵在府邸门口,满脸堆笑道:“李管家,事儿我办成了,人也送到了,不知……”
管家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问:“药下了吗?”
“放心,老规矩,”那人笑了两声,“整整一包红绡散,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不错,”管家赞许地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了他手里,“以后还要继续留意着,大人喜欢漂亮的。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衙役眼睛一亮,收了银子,道了谢便兴冲冲地走远了。管家招了招手,身边小小厮连忙掩上了门,跟上来问:“管家,老爷在房里等着了,我们现在把人带去吗?”
“不急,这么送上去,万一不懂规矩冲撞了老爷怎么办?”李管家不慌不忙地往偏房走去,“我先去看看情况,瞧瞧药效到了哪一步了。”
小厮夸道:“管家说的是,小的榆木脑袋,远没有您想得周全。”
到偏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李管家手已经搭到了门上,闻言哼笑道:“这种事,多伺候老爷几次就会了。”
随即他手上用力,推开了门。
一抹梅色身影撞入眼中,李管家眯起眼,看着坐在床上的人,视线在对方那顶帷帽上停留几秒,不满道:“怎么还戴着这东西?”
他提脚走进屋里,看见床上摆放整齐的衣物,又道:“这衣服怎么也没换上?老爷都在房里等着了,你们怎么准备的?!”
房中的丫鬟惨白着脸,余光求救般看向李管家,后者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破口骂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换上!”
话音落下,丫鬟原地哆嗦着没动,坐在床上的人却动了。
他伸出手,修长五指捏起身旁的衣服一角,轻轻一抖,衣料垂落,那件衣裳便完完整整地展现出了原本样子。
大红的颜色像喷薄的血,落手是轻而薄的纱质,布料少得可怜,特意露出了腰腹和大腿的肌肤。
便是宴席上的舞女,穿得也没有如此轻薄。
那人侧着脸,仔细瞧着手中这件衣服,半晌,忽地笑了下。
李管家不明就里,皱着眉正要出声强迫,对方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
“你……”李管家这才发现对面的人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震惊之余也终于感受到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游离,却在看见桌上空了的药包时找回了底气:“赶紧把衣服穿上,老爷要见你。”
那人却道:“你在找这个?”
属于男子的低沉声线响起,但李管家已经无心思考那么多,他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手中一模一样的药包,惊疑不定道:“你怎么会有……”
话音未落,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出手如电,将药包塞进了自己尚未闭合的口中,然后捏住他下颌,五指一紧一抬——
咕咚一声,他把药咽了下去。
李管家的表情由震惊慢慢转为惊恐,捏在下颌处的手一松,便捂住了喉咙,拼命干呕起来,下一秒领口一紧,他又被人生生提了起来。
“我准备好了。”对方语气轻松,“带我去见你们老爷吧。”
宋安坐在精心布置过的屋里,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他听说昨晚抓回来的人里面,有个女人格外漂亮,于是就来了兴趣,把人弄到了县郊的这处私宅里。
不知道是多难得的美人……
宋安有些心痒。
按照手下几个衙役的说法,这次的人要远远胜过从前的几个,于是他难得一早便准备好坐在这里,结果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来。
宋安啧了一声,皱眉起身,打算去问问怎么回事。
还没迈开步子,却听房门一响,轻纱幔帘后悄然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宋安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美人,快些过来。”
帘幕后的身影微微一动,紧接着,一只骨节匀长的手搭上了帘子,掀开一角,那人缓步走了过来。
宋安原本以为能看见身穿舞裙的绝世佳人,结果对方却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不由大为失望。他耐着性子,徐徐诱导道:“这屋里热,美人先把衣服脱了吧。”
“美人”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桌边坐下了。
宋安这屋子里布置的一应俱全,格外巧思,红烛花灯,轻纱垂顶,暗香弥漫,分外有情趣。
他就倚在宋安心血来潮搬来的太妃椅上,随手拿了杯桌上的酒,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宋安头一回见这般有性情的,更加心痒,笑着凑了过来,诱哄道:“美人戴这面纱,不闷吗?我帮你摘下来,你我一起喝一杯合卺酒。”
对方没说话,但他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正轻飘飘看着自己,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但宋安并未多想,只当是对方羞涩,又凑近了些,直到能挨着说话的距离。见“美人”没有躲开,他心下一定,当即笑着伸手去拨眼前的面纱。
“让我一睹美人芳容……”
面纱扬起,帷帽落下。
宋安紧缩的瞳孔里缓慢映出一张令人熟悉到胆颤的面容。
的确是漂亮到不可方物的美貌,的确是让人惊艳得失神的眉眼,的确是……
一颗熠熠生辉的九州明珠。
这四个字自宋安脑中闪过,他迟滞的大脑濒死般发出一阵剧烈的信号,但紧接着,他便看见对方扬起唇角,似乎愉悦地冲他笑了下。
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宋安在面对这张脸的时候遽然跪下,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更是面色惨白。
“下官烛照县令宋、宋安,拜见摄政王!”
楚晋举着茶盏,瞥了眼跪倒在自己脚边的县令,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宋、安。”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笑非笑,“美人芳容如何?”
宋安浑身冷汗,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不敢言语。
下一刻,他眼前落下来的一样东西,血红的颜色,轻透的纱巾,刺激得宋安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
然而头顶轻描淡写的话又令他僵硬地定在了原地。
“听说宋县令想让我穿这件……”摄政王顿了顿,随即若有所思地换了个词,“……布料。”
宋安:“…………”
巨大的压力和空气中涌动的杀意仿佛要把他挤得变了形,宋安硬着头皮,顶着楚晋笑意冰冷的视线,试图为自己开脱:“这……这不是下官的主意……是那管家自以为是!下官这就去……”
“不用了。”
楚晋打断了他。
“这套衣服准备得很合我心意。”他勾了勾手指,坦然道,“宋县令身段正好,我比较想看你穿。”
作者有话说:
下章 贴贴!
沈孟枝赶到的时候,宋宅已经乱成了一团。
丫鬟小厮神色匆忙地往府外涌去,看见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这种逃命似的景象令沈孟枝心头一跳,脚步又快了几分。
路过一间偏房,他耳中忽然传入一阵古怪声音。
他脚下一顿,推门而入,目光扫过屋内一周,又定格在了仅剩的一人身上。
那人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脸色潮红,满头大汗,看见来人,便痛苦地哀嚎起来。
沈孟枝忍着耳边杀猪般的惨嚎,走过去把那人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冷着脸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管家神志不清瘫软如泥,什么也说不出,只张口喘着气,像条搁浅的鱼。沈孟枝拧着眉想要转身就走,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味,分辨出那是什么后,表情变了变。
他猛地转过身,一脚踹在了管家的凳子上,把人踹翻在地,压抑的怒火几乎磨掉了理智:“红绡散?你敢用红绡散?!”
这种烈性极强的春|药堪比毒药,一旦服下,人便会如万蚁噬身,从骨头里都渗出痒意,若不纾解,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着四仰八叉的管家,半晌,慢慢冷静了下来,道:“这种东西极为稀少,区区一个县令,不可能搞到。”
在管家痛苦又惊恐的视线下,沈孟枝抬脚,碾上了他的脸。
“你们背后之人的手段,让我有点吃惊。”
力道一点一点加大,管家的脸逐渐扭曲变形,嘶哑着嗓子发出濒死的惨叫。
“这是替他踩的,也是替被你们折磨致死的无数女子踩的。”沈孟枝垂眼,眸光冷冽似淬了雪,“……红绡入骨,好好享受。”
解决完这个人,他走出房间,偌大一个宅子已经走的没剩几个人了。
沈孟枝循着地面上缭乱的脚印,一间间房的找了过去,直到撞进一扇虚掩的门内。
一阵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他呛了一声,低声喊:“楚晋?”
房里挂满了碍眼的红纱,沈孟枝一一拨开,鼻间忽然飘过一抹淡淡酒香。
楚晋坐在太妃椅上,回头望来时,蹙着的眉还没松开,眼底冷意也未来得及褪去。动作时,杯中酒液倾洒了几滴,渗进了深色的地板里。
他表情有几秒的凝滞:“你怎么来了?”
沈孟枝的目光却眼前穿着赤红舞衣僵硬扭动的身躯吸引。鼻青脸肿的一县县令穿着暴露的服饰,多余的赘肉自前胸后腹挤出来,把这衣服撑得不像样子。即便如此,这家伙还在卖力地跳着舞,好像身前坐着的人不开口就不敢停下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脸色有些不好。楚晋回过神来,伸手去遮他的眼:“别看了,脏了你的眼睛。”
他动作语气都无比自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似乎只要对方不看,自己便无所谓了。
沈孟枝扯下他的手:“脏了我的眼,难道不脏你的眼吗?你能看,我为什么不能?”
楚晋看着他,半晌,吐出三个字来:“……会恶心。”
“你不会吗?”沈孟枝反问。
“……”
楚晋动了动唇,想说不会,想说他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面对那些想把他踩在脚下、拽入泥潭的人,他都是这样一一报复回去的。
可被酒液压下的反胃感,却存在感异常地提醒着他,他心中其实并没有觉得多快意。
楚晋低下头,他的全身都被酒灼烧得一阵阵发热,额头尤其滚烫。他拽着沈孟枝的一截袖子,轻声道:“我也会恶心。我……想吐。”
他站起身,又将头抵在了沈孟枝的肩颈,疲累地呼出一口热气。
“因为这张脸,我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像苍蝇一样,肮脏又烦人。”他声音无比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漠不相干的人,“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盘装点精致的菜,一个个盘算着如何把我拆骨入腹。”
“后来,我打死了一只苍蝇,他们怕了。他们假惺惺地奉迎我,又想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私欲,于是,恶意地送给我一个称呼。”
沈孟枝搭在他背上的手一僵,仿佛明白了什么,敛在眼底的神情一寸寸碎裂开来。耳畔楚晋轻笑一声,哑着嗓音道:“九州明珠……真是我听过最讽刺的称呼。”
世人口中的明珠被人蒙上了恶毒又阴暗的色彩,每道一次,他对自己、对这个称呼的恶心程度便会更上一层。
“别想。”沈孟枝涩声道,“别去想。”
“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口中的那样。至少,在我眼里,你是明珠。”他拥紧了对方,“不是九州共睹……你是我一人的明珠。”
“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埋在颈间的脑袋动了动,楚晋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在安慰我吗?江枕,你不用……”
沈孟枝侧过脸。
咫尺的距离,他的嘴唇擦过楚晋的耳侧,呼吸时气流拂过,温热又惹人发痒。
“如果以后,你听见我叫你明珠,那就是我在说,”他轻声道,“……我爱你。”
环在腰间的手骤然加大了力道。
楚晋猛地抬起脸,愕然望向他。
他眼底的阴翳被冲淡,被一瞬间几乎无所适从的茫然取代,喃喃道:“什么?”
沈孟枝知道他听见了。他抬起手,轻轻描过眼前人鲜妍的眉眼,珍重又真挚。
“他们污化你的名字,那我就送给它一个新的意义。”他说,“只属于你我,只有你知道。”
所以不要再痛苦,不要再拒绝,不要再抵触,不要再折磨自己。
因为现在它对你来说,有了不同的意义。
楚晋骤然闭上眼。
他的心跳急促得仿佛要摆脱胸腔的禁锢,思绪恍惚又迷离。这颗心脏曾经有一道缝隙,藏着他全部的阴暗与戾气,用若无其事的容器封存,养出了一身睚眦必报的血肉。
越沉寂,越疯魔,越要以血来祭。
他知道这样迟早会被反噬下去,分不清赞美与恶意,到最后,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冷眼看着自己沉入泥潭,却有人趟过浑浊的水,向他伸手,对他说爱你。
“你又救了我一命。”楚晋说。
他深吸一口气,平息了心底的怒火,忽然觉得无比平静。
“你想怎么处置这家伙?”他转过身,望着畏畏缩缩躲在纱幕后的宋安,“你来之前,我让他遣散了宅子里的下人,又逼着他下了一道打开地牢的命令。”
沈孟枝其实对于宋安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比较诧异,他问:“你没想杀他?”
楚晋瞥了哆嗦不停的红色身影一眼:“不急,我还有事要问他。”
“你应该也猜到山神不过是一个骗局了,但能这般巧妙地利用鬼神人心,又暗中绑走这么多人,这家伙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胆量。”
他走到惊恐后退的宋安身前,目光如冷刃般,从头至脚一寸寸割过,欣赏了一番他穿着红色舞衣的样子。
在后者惊悚的注视下,楚晋轻飘飘地夸了一句:“真合适。”
“不如就穿着它,到县衙地底,那间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跳一曲。”他用轻松的口吻道,“宋县令是这般的多才多艺,那些被你抓进去的人,一定会格外捧场。”
“饶命!”宋安吓破了胆,“摄政王,饶命啊!下官愿意给他们磕头,一千个一万个也没问题!求大人饶过我啊!”
见楚晋不为所动,他一个激灵,慌忙又爬到了沈孟枝脚边,痛哭流涕道:“公子,这位公子救救小人吧!若是去了地牢,小人会被他们生吞活剥的……”
他像看见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伸手想抓住眼前人的衣角,然而下一秒,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人冷冷踩在了脚底。
楚晋脸上原本虚假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面无表情道:“管好你的手。”
剧痛传来,宋安险些疼晕过去。黑一阵白一阵的视线里,有人看着他,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假扮山神、伪造失踪,你抓了这么多人,目的是什么?”
宋安清醒了一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沈孟枝与楚晋对视一眼,心中的猜测已经确认了几分,又问:“谁指使了你?”
眼见宋安颤抖着说不出话,他又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条命就没必要留了。”
面对死亡的压力,对方终于挤出几个字来:“我只知道……这些抓来的人,最后都要送到术平城……”
在头顶冷淡的视线下,他战战兢兢,吐出了一个地名:“……郡守府。”
郡守府。
楚晋并没有多么意外,笑了一声:“真是一环扣一环,没完没了。”
他抬手劈晕了宋安,像踢一具死尸一样把他踢到了门外,听见沈孟枝问:“他怎么办?”
“送去地牢。”楚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害虫当然要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沈孟枝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顿了顿,问:“消气了吗?”
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走了过来,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侧。
“消气了。”楚晋垂着眼,抵着他的额头,“……你的手好凉。”
呼吸灼热,倾洒在脸上。沈孟枝猛地一怔,一种古怪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摸了摸对方愈发滚烫的后颈,又从前额和手心感受到了不容忽视的温度。
不是他的手凉,是……
“你中了红绡散?”他退后一步挡住了对方的触碰,神色变了变,“怎么回事?”
楚晋捏了捏眉心:“那包药我没吃。”
沈孟枝在刚来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对方的状况,的确不像是中了红绡散的样子。这种烈性药,只要服下一丁半点,便会来势汹汹,寻常人难以抵抗。
可楚晋当时神智清明,体温也还正常,他便没有多想,如今只能说是措手不及。
现在想想,好像对方在上一次靠过来的时候,额头就有些发热。只是征兆太过微小,根本无人在意。
燥热潮涌般袭来,楚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中招,表情不太好。
他沉默了片刻,迟疑道:“是酒。”
沈孟枝愣了下,几步走到桌边,拿起酒瓶闻了闻。
极淡的异香萦绕鼻间,又完美掩盖在室内浓重的熏香下。他偏过头,等那阵令人头晕眼花的气味散去后,才说:“酒里面放了催情的药。”
楚晋:“……”
他头脑中热得有些反应迟钝,思考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喝了酒,闷闷道:“我刚好渴了。”
沈孟枝默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他现在在楚晋眼中,就像清清凉凉的冰块一样,吸引是致命的。后者喉结滚动几遭,又漫不经心移开了视线:“催情的药而已,药效不过几个时辰,我熬的过去。”
沈孟枝却问:“难受吗?”
楚晋不说话了。
越来越强的药效令他甚至都没有时间感到心烦意乱,全部的心神都用于与压抑的冲动对抗,但起码他可以克制住自己。
王室肮脏的事情他见多了,以前也不是没被下过药,他都忍住了。
可下一刻额上有微凉的手心贴了过来。热意散去,楚晋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快一步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像怕他会离开一般,把这只手紧紧钳制住了。
沈孟枝安静清透的眼眸注视着他,动了动唇:“别忍着。我不想你难受。”
他另一只手也贴上了对方发热的脖颈,感受到楚晋微微一僵。
“……我帮你。”
唇舌相缠时带了酒香,反复厮磨中将情欲送上顶峰。
眼前的人唇是凉的,皮肤是凉的,连原本服帖的衣服都带着凉意,对他来说,如同干渴将死的人忽逢甘霖,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索取更多。
楚晋的目光一遍遍描摹过对方的脸,在分开的时候,轻声道:
“师兄。”
沈孟枝睁开眼,迷蒙的视线透过微阖的眼缝扫过来。
他的手也凉,放上来的时候,楚晋轻吸了一口气,反应更大了。
他垂下眼,看着那纤长漂亮的手指轻柔地动作,心底忽然像野草一般疯长出难以磨灭的欲望。
“师兄,”他克制地,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对方的眼睛,“我想听你喊我。”
他想听那一句,我爱你。
吻从眼角一直落到脖颈上,沈孟枝微微仰起头,嗓音变得有些哑:“……明珠。”
“明珠。”他不厌其烦地轻声道,“我的……明珠。”
颈侧一痛,似乎是对方咬了上来。他还没回神,手心迎来一股灼热,紧接着他便没入了深深的拥吻中。
神智在这半晌贪欢中渐渐沉沦,他抬手,攀上对方的肩背,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