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声中,他听见楚晋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枝枝赋予的意义是:
“当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你想到的不再是黑暗,而是我在说爱你。”
以及,还是五指姑娘()
铜制香炉中,青烟自镂空雕花逸出,流云般变幻。
朱红的帷纱,漆红的木梁,绯红的床榻,杂糅、晕染,染成迷乱的一片。
……朱砂、红烛、剪纸。
沈孟枝抬脚,从满地倾洒的酒液上迈了过去。衣摆晃动,带倒了地上的蜡烛,摇曳的火落到地上,撞破了如镜酒色中的人影,顷刻点燃了他的眼底。
他盯着那一线火光,头脑中却空白一片,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没有丝毫要扑灭它的念头。
……似乎是在梦里。
这里的一切,都和宋宅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
沈孟枝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帘幕后忽然有身影一闪而过,搅动挂珠脆响。
他下意识追了过去:“楚晋?”
被掀开的纱帘后空空荡荡,眼前是一层又一层的红纱,自横梁上悬下来,摇摇欲坠,重重叠叠,掩住了藏在深处的景象。
沈孟枝蹙眉望着,正要迈步,身后又是一声轻响。他倏地回头,却只看见了晃动的纱帘,红得刺眼。
无穷无尽,像是一个红色的迷宫。
沈孟枝深深看了一眼晃得越来越微弱的纱帘,就好像看到了那后面故意躲着自己的人,随即收回视线,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身后红纱晃动的幅度便完全停止了。
沈孟枝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
下一刻,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别去那边。”
腕上传来的温度滚烫,沈孟枝停在原地,隔着一重重一道道深色的帷帘,看见了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影。
深褐色的血顺着地板蜿蜒过来,他退后一步,避开了脏污。
“那是什么?”他问。
“是如果你没有来,”身后的人说,“我会做出的事情。”
握在手腕的五指渐渐收紧,转为有意无意的摩挲。楚晋的手有握剑练出来的薄茧,即便在梦里也无比真实,指腹轻轻摩擦过他的腕骨,细微的痒意攀附而来。
沈孟枝被激得一抖,想收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扣住。他从血迹上收回目光,回过头想让对方松手,视线却猛然一僵。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你……”
楚晋唇角笑意依旧,明知故问:“怎么了?”
那件绯色舞衣,不知为何跑到了他的身上。他脸上还带着“江夫人”时的妆,乌润眉眼溅上了几颗血珠,衬得眼角痣愈发妖异,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沈孟枝几乎是逃一样的移开了眼,气息不稳:“你怎么穿成这样?”
楚晋看着他红透的耳垂,如粉玉般剔透的颜色,几乎将主人内心的慌乱暴露无遗。
“我也不知道。”他凑过去,故意对着沈孟枝的耳朵说话,“难道不是你想看我穿的吗?”
沈孟枝原本过快的心跳一滞,难以置信地抬起眼来。
“这是在你的梦里。”
楚晋低头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抹了一下他的唇,看唇色在骤然浅淡后变得更加殷红。
“我是什么样子,会怎么做,都源自你的想法。”
沈孟枝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脑中混乱无比,刻意躲避的视线最终不受控地落在对方身上,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别想抵赖……夫君。”
扶在腰间的手转为轻扣,他在对方细密的亲吻中被抵上了墙。
赤色火光在不远处跳动,映照着地上干涸的血。混乱、死亡、危险,交织成一团,可他竟然不想推开他。
腰间的束带被人扯松,沈孟枝看着脚边滑落的衣服,还没感受到凉意,就被扯入了炙热的怀里。
摄政王穿得少又怎样呢……他分出神想,对方总有办法让他穿得更少。
厚重的熏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待得久了,便渗入肌理。剖开身体,血与骨都浸成了胭脂色。
颈间的轻吻慢慢变为啃咬,指腹蹭过锁骨,按压过胸前与腰腹,薄茧扫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顷刻遍袭全身。沈孟枝勾住楚晋的脖颈,几乎有些站不住。
偏偏对方还要贴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问:“如果我中了红绡散,你会帮我吗?”
沈孟枝微张着唇,却说不出话,只是急促地低声喘息着。
“夫君,”原形毕露的“江夫人”捞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你会帮我吗,嗯?”
红绡散可就不似普通催情药物一般,能用手便解决了。沈孟枝半阖着眼,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逼出一句:“嗯……”
楚晋弯了弯眼睛。
手指向下滑去,划过瘦削的腰,擦过胯骨,沈孟枝陡然攥紧了手下的衣料,指节用力到泛白,又骤然失力般将额头抵上了对方的肩膀。
“如果没有这些催情的药,也没有酒。我很清醒,你也没有醉。”
楚晋脸上浅淡的笑意褪去。他没有继续接下来的动作,而是沉着嗓音,轻声又认真地问:“你会……答应我吗?”
从他的角度来看,眼前的人垂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背,脖颈与肩胛都被染成了淡粉色。
他搭在楚晋肩头的手在微乎其微地发着颤,开口时,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
“……嗯。”
“不是因为我要帮你,”他说,“而是我,心甘情愿。”
梦断在话音落下的一刻。
沈孟枝睁着眼,茫然又无神地望着头顶的车板,心跳还沉浸在那个令人难以回想的梦里。
一只手伸过来,用手巾擦了擦他的额头,低声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
他这才发现自己额前出了一层薄汗,将发丝都沾湿了。
沈孟枝想装没听见,可楚晋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问了一遍:“做梦了?”
对方神色言语都如常,可沈孟枝脑中还是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他侧过脸,感觉更热了。
“……没有。”
根本无法启齿。
在宋宅,他帮楚晋缓过那阵药效后,便若无其事地回了地牢,处理掉剩下的事情,才与听夏一起乘车离开。只是这几日实在太累,他上了车便撑不住睡意,倒头睡了过去,才做了这个梦。
想来他会梦到这样的事,也跟那催情的药物有关。
楚晋摸了摸他无意识发红的耳垂,挑眉道:“虽然知道你向来心口不一,可是这反应确实奇怪。”
他想到了什么,了然,笑道:“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
眼见沈孟枝沉默,楚晋更好奇了:“什么事情,这么说不出口?”
他固执地要问,沈孟枝抿了抿唇,道:“我梦见你用着江夫人的脸,穿了那件舞衣。”
摄政王一愣。
半晌,他眨了眨眼,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用女子的妆容,在你面前穿了舞衣?”
沈孟枝眼神飘忽,没有向他坦白接下来的事情,点点头。
楚晋又问:“你很喜欢?”
沈孟枝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楚晋盯着他,笑了。
“那你说。”他捏住眼前人的下颌,近得像是下一秒他就会吻上去,“我和江夫人,你选哪个?”
不都是一样的吗?
沈孟枝用眼神质问,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只好说:“你。”
“既然如此,就别去梦里找我。”楚晋道,“梦是假的,江夫人也是假的,我却真实地在你身边。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他的语气含着笑,却认真无比。沈孟枝一愣,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那场迷乱的梦里,又与现实缓缓重叠。
他耳垂更红了,想要反驳:“包括要你穿舞衣?”
话音未落,楚晋墨色的瞳孔便看了过来,沈孟枝心里忽然很没底。
“可以。”对方轻笑一声,“但是你也要完成我的要求。”
“……”
沈孟枝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我们现在到哪了?”
“术平城。”楚晋没有戳穿他,顺着他的话回答,“已经进城了。”
两人之间静下来时,沈孟枝才听见车外喧嚷的人声,夹杂着当地特有的口音,又乱又杂,他有些听不懂。
如从前一样,他枕着楚晋的腿,在车里睡一觉,醒来便从寂静到了人潮,像是被拉进了人间。
“我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沈孟枝道,“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楚晋垂眸看着他,“我以为你忘了。”
他侧了侧身,从马车中的暗格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戴在了脸上。
“看。”他说,“还记得吗?”
沈孟枝盯着他脸上的蟠螭玄青面具,有些发怔。上面的每一道纹路,他都无比熟悉,熟悉到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描出它的样子。
“九年前的上元节,之后我一直留着。”楚晋把面具摘下来,放到了沈孟枝手心里,“这次让徐允带了过来。”
“此后行事,我不方便露脸,只好先戴着面具。没想到它还能派上用场。”
沈孟枝轻轻摸着面具上的纹路,道:“……我以为,你当年离开的时候,便把它扔了。”
楚晋勾唇:“这是龙王爷保佑的面具,我可舍不得扔。”
摄政王投来的目光太强烈,沈孟枝将手中的面具摸完了一遍,支起身帮他戴好,才回应道:“我也没扔。”
他起来后,才发现楚晋腿边放着几卷书,还有数封信,有些已经拆开了,被他散乱地铺在一边。
“这是……”沈孟枝扫了一眼,“封灵城传来的消息?”
楚晋道:“梁王,御史,百官,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都在这里了。”
“还有这位术平城的郡守,”他顿了顿,随即吐出一个名字,“唐墨白。”
作者有话说:
《身穿女装压老婆,我叫楚晋你记住》
来自评论区的灵感,激情短打,当然答应给枝枝穿的也不会落下,时机到了就写)
这本书比最开始的大纲又多出了不少内容,我在整理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白骨生出血肉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所以后面字数可能会涨,但绝对会保证质量o(* ̄▽ ̄*)ブ
大家可以帮清清点个收藏送个海星吗,你们的支持对我、对这本书,还有我们的枝枝和楚楚,都无比重要?
“唐墨白?”沈孟枝低声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车帘一动,听夏探进来一个脑袋:“到客栈了……咦,江……你醒了?”
他脑中闪过几个称呼,都觉得不合适。先前为了隐瞒摄政王的身份,他屈当了三天楚晋的儿子,结果喊习惯了,差点改不过口。有了爹自然就有娘,可楚晋又不让他这么喊,听夏脸色一阵憋屈。
“叫师兄。”楚晋瞥了他一眼,“父子的身份太过招摇,这段时间就先装作同门师兄弟,你记得改口。”
这称呼格外新鲜,听夏试探道:“师兄?”
沈孟枝眉眼一瞬间轻柔许多,嗯了一声。听夏眼睛一亮,背后像是突然冒出一根支楞起来的狗尾巴,叫着师兄就要扑过来一顿蹭。
温柔漂亮的师兄就在眼前,可他连衣角还没碰着,就被人拽住了。楚晋一把揪住他,似笑非笑道:“老实点。”
听夏冲他不爽地翻了个白眼:“现在这也是我师兄!蹭蹭怎么了?!”
楚晋道:“我不介意灭个同门师弟。”
“……”
“同门师弟”立刻老实了许多。
沈孟枝失笑,安慰般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你刚刚说唐墨白,”安慰完被欺压的“小师弟”,他又循着之前的话题问,“他是这术平城的郡守?”
楚晋道:“是。你认识他?”
“听说过。”
“听说过他也很正常。他出身寒门,一朝考取功名,此后官运顺遂平步青云,大秦立后,被封为一郡太守。”楚晋随手翻了翻这记载着唐墨白官路生平的书册,“我记得他是彭城人士,曾在燕秦之战立功,尤其好武。”
听夏问:“这家伙很有名吗?”
“可以这么说,在习武之人眼里更是如此。”楚晋道,“唐墨白武举出身,崇尚武艺,上任这术平城郡守后,每一年都会在城内大摆擂台,遍邀天下之士,选出武艺高强之人,为己所用。”
“以我们目前的身份,想要接近他,这是最快的办法。”
沈孟枝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通过他追查这次失踪之事?我们三人籍籍无名,直接接触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在擂台上引起唐墨白的注意。”
听夏“哦”了一声,随口问:“那咱们谁上擂台?”
他问完,便看见眼前原本面对面沉思的两人齐齐转过头来,视线十足默契地定在了他身上。
听夏:“…………”
“我?”他一个激灵,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清醒,“你要我去比武?!”
沈孟枝本来也在犹豫,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心软。他扭头轻声问楚晋:“让听夏去会不会太勉强?”
听夏立刻配合地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你们当真忍心看我一个小孩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欺负吗?!”
楚晋没理他,对身边人道:“别听他的,他今年已经十五了。”
“虽然愚笨了一点,看上去不太聪明,在私塾里也总是挨训,”他好整以暇地扫了炸毛的听夏一眼,故意停顿了一下,“……但在习武上格外有天赋。”
沈孟枝想到之前听夏拳打恶人脚踢衙役、轻松潜入别人家里打探情报的样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能成为摄政王的贴身侍卫,实力便已经不容小觑。
听夏扁着嘴:“你怎么能这样使唤我……”
“唐墨白与我交过手,熟悉我的招式。如果我出手,无异于在他面前自曝身份。”楚晋神色平静,“至于江枕,他不会去。”
关乎这个人,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大,沈孟枝垂眸,看见垂落在身旁的五指被人攥紧了。他似乎能猜到楚晋的顾虑,也能共情对方的心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一句不要担心。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几日腹部旧伤处若有若无的痒意,几乎是瞬间,化作了清晰的痛感。
沈孟枝神色一滞,耳畔交谈的声音一霎那消弭殆尽,伴随着短暂的耳鸣。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轻微弓起的脊背倚靠在马车车壁上,勉强减缓了疼痛,听力也渐渐回来了,他听见楚晋在叫自己:“……江枕?”
沈孟枝勉力回过神:“……嗯?”
他看了眼车内,听夏已经出去了,只剩下他和楚晋两个人。
“听夏有时候的确不怎么听话,但他知道事情的轻重,该做什么,他心里也清楚。”楚晋道,“你不用担心他,以他现在的实力,很少有人能与他平手,真打不过的时候也能跑掉。”
“你看起来,”沈孟枝望着他无意识轻蹙的眉,“明明也很担心。”
楚晋挑眉,那种旁人难以察觉的虑色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吗?”
某人嘴硬起来,程度也丝毫不输自己。沈孟枝笑了笑,又问:“你对听夏,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别人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与友同游、放野策马的时候,悠哉游哉,理应是自由自在的快活少年郎。同样的年纪,听夏却早已步入人心纷争之中,一身令人羡煞的武艺,不知道是暗地里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
楚晋凝眉望了沈孟枝许久,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平淡,似乎不为所动。
“这是他的路。”他说,“磨难、生死、危险……他需要经历这些。”
“所以我把他带在身边,我希望他能早点长大。”楚晋发自真心地笑了一声,“比起我……他已经幸福很多了。”
沈孟枝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也会很幸福。”
楚晋看着他:“我现在就很幸福。”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似乎能感染旁人一般,沈孟枝与他对视片刻,眸中不由自主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窗外响起听夏大声的叫嚷:“喂!老板娘说没房了,就剩两间单房,行不行?”
楚晋眼底传来无声的问询,沈孟枝扬声,冲外面回道:“可以——”
一间房都挤过了,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你要和我挤一间么?”楚晋压低声音问。
沈孟枝不觉有他,点了点头。
楚晋笑意更深了。他凑近对方耳边,含着几分逗弄的心思,轻声道:“可是,师兄,单房内的浴桶,也只有一个。”
沈孟枝:“…………”
在阿囡家中,农舍的浴房往往单设一间,每次都要自己打水冲洗,习惯了之后,他都快忘了正常客栈内的雅间是设有浴桶的。
沈孟枝抬手,把看好戏的摄政王推远了点,自暴自弃道:“……下车。”
……那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在客栈休息片刻后才到下午,名义上已经因刺杀而死的楚大忙人哪怕不在其位也不能闲着,要整理近日朝中大小事宜,沈孟枝找了个借口,便出来了。
对方其实并不放心,但他说自己只是去买一点补眠的药材,很快回来,摄政王才勉强松口放人走。
楚晋某些时候的直觉的确准得惊人。沈孟枝想,自己的确骗了他。
药铺的伙计边打哈欠边清点着店里的存货,算盘声脆响,他走过去,问:“党参二两、石斛三钱,还有吗?”
伙计打算盘的手一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没了,”他说,“跟我去库房取吧。”
沈孟枝跟着他到了所谓的“库房”,在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墙壁后,翻出一扇门来。
那人让开一条路:“进去吧。”
沈孟枝抬脚,迈了进去。
甬道很长,也很黑,他扶着墙面,能摸到缝隙中残余的潮湿水汽。越来越浓重,一直到眼前亮起一点火光。
沈孟枝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人:“齐钰?”
阴影中打着盹的人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确认对方无虞,才不满道:“你怎么才来。”
除了眼底的青黑,他看起来也与平常无异。沈孟枝稍稍宽心,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自从御史府百日宴那日被江水冲到烛照山下后,楚晋没醒的那段时间,他与齐钰书信联络了几次,大概说了下他现今的处境。
在得知他要来术平城后,齐钰便写信,要他来城南药铺见。
“这间药铺是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沈孟枝回想起先前店内伙计训练有素的样子,“这些人的面孔,我似乎没有见过。”
齐钰道:“是我爹留下的。”
齐玦身为燕陵御史,家业庞大,又身居高位,会在各地安插几个暗桩也是常态。沈孟枝看着齐钰无意识磨着桌角的手,犹豫着问:“齐伯父……找到了吗?”
齐钰顿了顿:“没有。”
“那个老狐狸,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他咬牙,眼眶有一瞬间变红,“我上哪找他去啊?!”
齐御史殚精竭虑,在这天下布满暗桩,每一道都留下了心腹和黄金百两。难免有人猜测他此番的用意,各种阴谋之论满天飞,可只有齐钰知道,齐玦只是想给他留条后路。
无论金枝玉叶的齐大公子到了哪里,都可以继承这百两黄金和心腹手下,然后依然做他的富家公子哥。
“谁要他帮我铺路了?”齐钰喃喃道,“我不要他的钱。”
沈孟枝抬手,轻轻压上了他颤抖的肩膀,温声道:“齐伯父高瞻远瞩,不会有事的。等时机到了,他一定会来找你。”
齐钰沉默半晌,汹涌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拂开了他的手。
他站起来,忽然开口:“我见到宋思凡了。”
沈孟枝垂眸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脸上没什么情绪,转而若无其事地收回。听见宋思凡的名字,他才抬起眼:“宋家还好吗?”
“不好。”齐钰的语气泛起一丝波澜,“宋家名门世家,文流之首,被梁王当作了打通文人一脉的垫脚石。宋家一跪,天下文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样的道理,宋家更加清楚。”他顿了顿,“宋伯父高风亮节,坚决不从,梁王就把宋家押下了大牢……长子宋长风,斩首示众。”
沈孟枝倏然攥紧了手。
他声音陡然一高:“宋思凡呢?”
齐钰道:“我偷偷去了牢里,宋伯父为了宋家的名节不走,让我带宋思凡一个人离开,我只好先救他出来。他不想跟我走,要随他兄长以身殉节,我就送了他两个耳光,把他打醒了。”
“……”沈孟枝问,“人在哪里?”
齐钰随手指了个方向:“还在晕着。”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找你来,是因为最近萧琢那边不太安分,可能是听说楚晋死了,大秦又乱起来了的缘故。”
沈孟枝道:“最近那些关于我的消息,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
那夜从楚晋口中得知“沈孟枝没死”的消息,他心跳都有一瞬的停滞,后来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才察觉到其中异常。
这些年他从未暴露过身份,“沈孟枝”这三个字也一直深埋地底,绝对不可能走漏丝毫的风声,那这传闻又是从何而来?
齐钰点点头:“是萧琢故意放出的消息。他想借你混淆视听,转移梁王或者其他人的注意力,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暗中继续自己的计划。”
他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你这些日子,千万要小心。恨你的人太多,梁王可能也在到处找你,还有楚晋……”
见沈孟枝看了过来,齐钰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他最好是能护住你。”
“不用担心我。”沈孟枝道,“现在要解决的是萧琢。我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如今只有把他也拖下水,才不算太亏。”
“那就不能没有《春日宴》。”齐钰蹙眉,“你说李晟府上的那幅是假的,那真的在谁手里?”
沈孟枝摇头:“我不知道。”
“天下那么多人,落在谁的手里都有可能。”他捏了捏眉心,“除非找到周羲和,问个究竟。”
话音未落,沈孟枝指尖忽然一顿。
周羲和……?
记忆中似乎也有人说起过这几个字。
那天是大雪,除夕后,在褐山书院,他问起楚晋手中的东西,对方拂过他额发上的雪,笑着回了一句。
——“不久后是当朝御史大夫公子的百日宴,我想起之前在这儿还有幅周羲和的真迹,做贺礼正好,便顺路来取了。”
会这么巧吗?
沈孟枝眸光闪动,有片刻出神。
随后,他定了定心神,将脑中不知真假的猜测全部清空,对齐钰道:“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找到《春日宴》,”沈孟枝神色冷漠如霜雪,缓声道,“用他自掘的坟墓……扳倒萧琢。”
作者有话说:
听夏是喜欢枝枝的可爱狗勾()枝很讨小动物喜欢,言官也喜欢温柔的枝枝,并趁摄政王不在的时候狂蹭!
第83章 小调·《春日宴》
落脚的客栈在术平城北。城南人多,城北则冷落些,从窗外看,还能看见大片幽绿的林木。
木质坐榻摆放在窗边,桌案上草纸书信铺了一片,楚晋抽出其中一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直接丢进一旁取暖的火炉里。
火舌吞噬过纸页,顷刻燃为灰烬。听夏坐在旁边烤火,手里惬意地抱着一杯茶,问:“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乱。”楚晋淡淡吐出一个字,“魏钧澜隐居不出,徐瑛借口躲着楚戎,朝中现今就剩下一个李晟,还跟楚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兴风一个作浪,封灵早就乱起来了。”
“梁王想干什么?”听夏不解道,“若是要取代你的位置,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为什么还不停手?”
楚晋随手拿起一封密信,展开扫了眼,神色略沉。
他轻飘飘把手中信纸扔给了听夏,道:“你看看。”
听夏接过,低头一扫,面色唰地变了。
“变换城防?”他震惊地抬起头,“调亲兵入京?”
楚晋听不出意味地哼笑了一声。
“楚戎一边逼宋家为他造势,想要文人清流臣服于他,”他起身,接过了听夏手中的纸,亲自送到了跃动的火苗之上,垂眸看信纸一角被点燃,“一边调换兵力,将城中乃至宫内都安插满他的亲信。”
他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楚戎看中的,是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
听夏反应过来,坚决道:“不能让他发起兵变!要是这样,天下就彻底乱了!”
“没有那么容易,”楚晋道,“徐瑛手里还有另一半虎符,杜昶夫传来的消息里,也没说李晟最近有什么动作。”
“那个陆青呢?”听夏问,“他要做什么?”
楚晋转身回到榻边,坐了下来:“他不需要做什么。廷尉府断天下狱,全天下的案件都要经由他手,这府衙下压着的冤案、判出的枯骨不计其数,范瞿死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给他写信,只是提醒他要记得自己的本心。”
他提笔,在纸上落下几字,忽而抬头,看了眼远处暗沉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听夏回道:“快酉时了。”
对面的房间仍暗着,从窗边能看见屋里冷掉的火炉,似乎根本没有人点过。
楚晋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抬手摸向身侧还没处理完的信件,动作间不慎碰到了一卷东西。
那东西“啪”地掉在了地上,滚动了几下,滚到了听夏脚边。后者把它捡了起来,迎着楚晋的目光道:“好像是个卷轴。”
“《春日宴》。”楚晋扫了眼轴体的花纹,“我让徐允送来的。”
听夏一愣,顿时觉得手中的画格外烫手:“那幅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