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死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事实。
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带着极致的眷恋,冰凉的温度缠在指尖,他想他从此都会记得这个温度。
良久,沈孟枝才直起身,擦去了唇角的血迹。
“……做个好梦吧。”他语气轻柔,仿佛正在对陷入沉睡的爱人说着晚安,“梦醒了,你就会见到我。”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漫长回忆杀结束!第三卷就是主甜了,基本无虐,大火放心^^
寸不己大家!今天更晚了……(跑走
# 风云骤起
楚晋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伏在他耳畔,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模模糊糊胧胧约约,隔着数年的光阴与山海,听不真切,但他却能清晰感受到胸腔处传来的刺痛。
梦中有人与他相拥,令人贪恋的温度暖化了他发僵发冷的手指,于是他动了动手臂,把怀中的人圈住了。
拥紧对方的瞬间,那人似乎僵了僵。很快,有什么抵上了他的肩膀,是对方的额头。
“做个好梦。”温热的气流拂过耳侧,淌进耳蜗,“……等你醒了,就会看见我。”
梦境无比真实,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所以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空落落的床榻,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淡淡的失落。
结果他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站岗放哨似的站在床边,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咬着指头看着他。
楚晋:“?”
没等他反应过来,羊角辫已经一个激灵,欢呼雀跃地喊着“漂亮哥哥醒了”就朝门外边奔了去,蹿得太快,甚至连个衣角都没让他碰着。
楚晋那点朦胧的睡意顷刻被折腾没了,他脑中倏地闪回了几个片段,从摘月楼到埋伏的刺杀,再到跳江,然后发生了什么……?
江枕他去哪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带着他游到了岸边,却因失血过多和筋疲力尽昏了过去,然后就是接连几个古怪和波折的梦,醒过来时,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屋子里。
他面沉如水,匆匆翻身下床,结果刚一踩到地上,被箭矢射中的小腿就剧烈发作起来,登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楚晋掀起裤管一看,伤口已经被人用绷带细致地裹好了,然而刚才一折腾,又渗出血来。
不止腿上,他身上各处的伤也已经上了药,缠了绷带,按照他平日的心细如发,定然能察觉这包扎的手法有些熟悉,但此时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么多。楚晋像是压根没感受到隐隐作痛的几处箭伤,固执地往屋外的方向走。
就在他的手即将搭上门闩时,外面却有人比他更快地开了门,于是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沈孟枝手里提着一壶药,大概是跑得太急,此刻呼吸还有些乱。他脸上蹭了不知哪里来的炉灰,灰扑扑的,在瓷白的面容上格外惹眼。
他没说话,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神色有些发怔。
从他背后冒出两根羊角辫来,小姑娘扒着他的衣服,软声软气地说:“漂亮哥哥怎么不穿鞋?”
沈孟枝骤然惊醒,目光低了下来,落在了对方的脚上。他的心中有翻涌的情绪闹腾不息,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低声道:“阿囡,你先回去。”
尽职尽责在床边站岗的阿囡显然格外信任他,闻言什么也没问,听话地走了。沈孟枝将手中药壶搁到了桌上,把门带好,一时封闭的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楚晋在看到他后,紧绷的精神就松懈了大半,但还是忍不住将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你……有没有事?”
沈孟枝后背抵在门板上,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近到甚至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鉴于他此前也有硬撑的先例,楚晋还是确认了一下,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沈孟枝的视线一直定在他未着一物踩在冰凉地板的双脚上,半晌,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事?”
楚晋一愣,肩头忽然一重,是眼前的人靠了上来。他微微偏过头去,就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
这个触感与梦中的几乎一模一样,渐渐重叠,楚晋不由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对面的人突然抬起脸,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眸底汹涌的情绪代表了什么,脖颈便被勾得一低,随后有温凉的嘴唇贴了上来。
他吻得几乎可以算是凶狠,发泄一般,呼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后怕,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楚晋只是僵了一瞬,就顺从地迎合了他,任对方尽情出气,把自己的嘴唇和舌尖都给咬破。
血腥气在口腔弥漫开,这种味道似乎从未令人如此着迷。
这个吻实在晚来了太多年,楚晋压根分不出心神,也就没发现两人已经渐渐退到了床边。他还没从这种勾得人心痒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沈孟枝忽然抬手,推了他一把。
楚晋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得向后倒去,木床咯吱一响,他神色迷茫地倒在了床榻上。
沈孟枝的目光落在对方破皮流血的下唇上,那点殷红的血迹不知怎的就吸引住了他的眼睛,他格外艰难才移开了视线。
恢复了冷静的沈某人压下了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凉凉开口:“回去,躺好。”
虎落平阳的摄政王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下,掀开被子躺了回去。
沈孟枝端起已经放凉了些的汤药,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试了试温度,不算烫,这才惜字如金道:“喝药。”
摄政王又乖乖坐起来,倚在床头,接过了药碗。他正要喝,手心忽然多出来一样东西,仔细一看,是一颗蜜糖。
其实楚晋没有喝药时配一颗糖的习惯,他向来是直接灌完,对各种苦味已经免疫了。
但这次他喝完药后,却鬼使神差地拿起糖含在了口中,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并不甜腻,将浓重的药味很快驱散。
楚晋安分地等糖在口中化完,忽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喝药时加糖了。”
尝过了甜的滋味,他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苦,突然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
沈孟枝“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往他手里塞了颗糖。
他动作无比自然,楚晋却呆了一秒,随后忍不住笑。他想说对方怎么像个糖罐似的,但斟酌了一下,还是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然而笑意却来不及收了。沈孟枝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道:“还笑得出来。”
说完,他没等楚晋反应过来,掀起对方的外衫,看见被血迹染红的绷带后,肉眼可见地低气压下来。
双唇抿成了平直的一条线,随后他伸手,取了一捧新的绷带。
重新上药的过程很慢,因为需要小心翼翼地撕开与血肉黏连的地方,将重调制好的草药敷上去,再进行新一轮的包扎。
整个过程没有人开口说话,一个人没有精力说话,另一个人则是不忍心出声打扰。
沈孟枝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专注。那双向来是贯拿纸笔、修长漂亮的手,如今娴熟又轻柔地在伤口处缠着绷带,指腹不可避免地沾了血,红与白的强烈对比下,却让人更移不开眼睛。
等搞完了一切,沈孟枝用盆中的水净了净手,心里终于安定了不少。他回头看了眼,摄政王正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看样子从来没这么老实过。
于是沈孟枝那点火气消了大半,神色缓和了些,再开口时,终于不再是几个字往外蹦:“下次不要不穿鞋就跑出来,地上凉,而且可能会划伤。”
话虽这样说,两个人心里却都明白这是为什么,也清楚对方并不会改。
楚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却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对我说,”他回忆着梦中的细节,轻声开口,“……等我醒了,就会看见你。”
沈孟枝的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
“可我醒了,”楚晋说,“你不在这里。”
说不失望是假的,更多的是一种空落的不安与心焦,直到对方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才松了一口气。
沈孟枝道:“我去厨房熬药了,只离开了一会儿。”
他没想到只是这短暂的一会儿,楚晋就醒了过来。以防万一,他还把阿囡留在了床边看着人,结果小姑娘边喊着“漂亮哥哥醒了”边兴高采烈跑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险些摔了手里的碗。
楚晋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忽然伸手,将那些碍眼的炉灰轻轻擦拭掉了。
他捻了捻手指,浅淡地笑了一下:“……好在我看见你了,只是比我预想的,晚了一会儿。”
“而且,”楚晋顿了顿,飘忽的视线掠过对方的唇,忽地弯了弯眼睛,“给了我一个惊喜。”
沈孟枝立刻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可否认当时他的确带了些个人的情绪,但更多的只是想让对方老老实实地回床上躺好。完成这项任务的方式有很多种,他的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地选了最有效的一种。
……然后一切就不受他控制了。
满腔情绪撕扯着他的心神,那些时隔多年卷土重来的恐惧绝望和怒火急需一个突破口,在唇与唇相贴的一瞬间,他的头脑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楚晋的视线,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不许想。”
唇上的刺痛感仍然很明显,楚晋无声笑了笑,很顺从地回答:“好,不想。”
他笑起来时,眼下的一颗痣就变得格外生动,像不慎抹上的一点朱砂,又像凝固的一滴血。
可在以前,那里是什么也没有的。
沈孟枝望着那颗痣出了良久的神,突然伸出手,擦过了那片皮肤,像是想擦去什么一样。
楚晋看着他怔怔收回了手,出声问:“怎么了?”
“沾上了什么东西?”他也摸了摸自己眼下,什么也没摸到。
沈孟枝也说不出自己是想擦掉什么。也许是雨水,也许是血。
指腹传来的温度温热,并不是那段他毕生难忘的冰冷。
他安静了许久,忽然道:“八年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可以告诉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生气的贴贴也是贴贴
本卷又称:夫夫联手整治职场,恋爱工作两不误(笑
暧昧√,日常贴贴√,吃醋√,修罗场√
楚晋对八年前的那件事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因为有个家伙一直在他耳边念经,嗡嗡个不停,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吵得他一阵血气上涌,到最后,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眼前还在阵阵发黑,他压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第二口血,摸索着坐了起来。
念经声停了一会儿,变成了哐哐的磕头声,夹杂着模糊不清惊恐无比的声音:“公子你是有怨气吗你变成鬼了还有心事未了吗!我帮你完成!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清醒之后就是愈渐清晰的疼痛感,楚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等到视线终于明朗了一些时,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正跪在地上,魂飞魄散地给他磕着头。
楚晋看完就闭上了眼,咳了一声,累得不想理会了。过了一会儿,对方安静下来,紧接着他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叫花子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活、活了?不是诈尸?”
他自言自语道:“是我念的经管用了?”
楚晋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不知是何原因,他感觉胸前的剑伤也没那么疼了,那种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渐渐褪去,甚至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
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药草清苦味道,他扫了眼伤口,已经止血,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楚晋撑了一下地,触感有点奇怪,像是受潮的木头。
背后也很硌,发硬的木板把他密不透风地圈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坐起来后,腿脚更是伸展不开。
昏暗天色下,楚晋眯了下眼,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个只剩半个屋顶的破庙里,横陈着一口敞着盖的乌木棺材,他现在就坐在这棺材里。
“……”楚晋转过头,终于看清了那小叫花子的脸。
他见过这张脸。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还给了对方一把伞。
小叫花子扒着棺材边儿,喜极而泣:“真的活了!公子,你是神仙啊,我从没见有人伤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的……你不知道,你当时呼吸都停了!”
楚晋还做不到行动自如,他倚着棺材板,试探着活动僵硬的手指,原本冰冷死白的皮肤下血管重新脉动,终于缓慢地恢复了些血色。
对方说话时他正在检查胸口处的剑伤。赵裕和那一剑刺中了他心口偏上的位置,心脏之所以是要害,就是因为只要受到损伤,基本便已经回天乏术。
但是有一个例外。
楚晋碎得零星的思绪倏尔飘散又聚合,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学剑时,赵裕和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他的剑被挑飞,整个人狼狈地倒在地上,赵裕和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指向他的心口,只差毫厘便会刺破皮肤。
“护住你的心脉。”他语气冰冷,“如果方才这把剑刺中任何一个穴位,你现在已经死了。”
楚晋感受到锋利的剑尖上移,抵在了他心口偏上的位置。
“只有一个例外。”赵裕和说。
“——不死劫。”
刺中不死劫,人会陷入假死的状态,只要及时止血,就不会死亡。
在明白了赵裕和为什么这么做后,他的心中却说不上有多释然,反而愈发沉坠不堪。
他的师父违背公子的命令,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兴许就是想让他离这一切远点,从此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
楚晋眸底有细碎的亮光,他捏着手指,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
真的能逃开吗?
喉咙干哑得说话都要费力,他望向小叫花子,好不容易才发出了点声音:“……有水么?”
小叫花子一愣,随即跳起来,冲了出去。没一会儿,他怀里揣着一个瓢跑回来了,献宝似的递上来:“昨天雨可大了,我接的雨水!”
顿了顿,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应该干净。”
楚晋没什么反应,接过来,慢慢地喝了。
干渴感终于缓解了许多,他望着水中的倒影,忽然问:“已经过去几天了?”
“几天……我是昨天才看到你,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小叫花子皱起眉,忽然激动起来,“有人要埋你!我偷偷跟着他,他走后,我后脚就把你挖了出来,拖到这里了……”
“公子,一定就是那家伙害了你!”他义愤填膺,“所以才把你埋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好不被人发现!”
楚晋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什么救我?”
他方才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种种配饰,都完好无损地挂着,并没有被对方搜刮走。
他不觉得世上有人真的会不求回报地救一个人。
小叫花子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变得有些拘谨。他讷讷道:“公子,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你和我们很像。”他说,“那一天你是真的想要帮我,但是我实在太懦弱,只敢选一把伞……”
而不是斩断枷锁的刀。
小叫花子小声道:“公子,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我。你是唯一一个想帮我的人。”
楚晋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苏愁的样子,就好像他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他眨了眨眼,苏愁的影子便倏地消散了,只剩下小叫花子忐忑的表情。
“如果你选了那把刀,为了从官衙手下活命,你会成为我的手下,从此每一夜都要担心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楚晋道,“但是,现在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我没有帮你,这都是你的选择。”
小叫花子哑然片刻,显然有些困惑。
楚晋没有再与他讨论这件事。他看了看破庙外环伺的群山,问:“这是什么地方?”
“藏青山,”小叫花子说,“已经离旧秦很近了。”
这个答案令楚晋有些意外:“藏青山?”
越过藏青山,就是旧秦的国土。他不动声色看了对方一眼:“你要去旧秦?”
小叫花子点了点头。
“公子,你还不知道吧。”他压低了声音说,“旧秦的那位世子在燕陵遇刺了!两国很快就要开战了——”
刺杀后不多时,消息便传到了两国君主的耳朵里。如所料一般,旧秦的诘问来得步步紧逼,这表面的功夫并没有维持多久,便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旧秦撕毁了盟约,杀了燕陵派来的质子汉王萧焕,直截了当地断了燕陵讲和的路。
……战争因他而起。
楚晋喉咙有些发紧。他头脑中乱得很,只听见对方继续说:“连我认识的那群老乞丐,都被抓去军营了,我……我不想上战场。”
“公子,”小叫花子看向他,问,“你怎么打算?”
楚晋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这中间似乎又有许多波折,最后,小叫花子与他分道扬镳。
他两指按着眉心,低声道:“我本打算回胥方见你,可是中途出了变故,等我再回去时,天下已经乱了。”
沈孟枝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开口问:“既然如此,为何要违背你师父所愿,走上今天这个位置?”
明明可以就此收手,为什么还要回去,回到权力的枷锁下,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压抑许久的困惑与茫然像横在心上的一根刺,不经意时就会发作,引起的疼痛绵长。
“楚晋,你究竟是为什么要成为摄政王呢?”
他怕听到最不想听的答案。他怕对方做这些,只是为了一个权势滔天的野心。
或许在天下人看来,的确如此。
楚晋坐直了些,望向身边人的眼底。
两人对视良久,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将对方耳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沈孟枝别开脸:“不想说就算了。”
楚晋问:“你很在意这个?”
他看着落空的手,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因为我想救天下人。”
沈孟枝心头一跳,转过头来,正正对上他的眼睛。对方似乎一直在看他,罕见地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看起来异常平静。
就像是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并且接受了一切。
沈孟枝无端有些胸闷,他再次移开眼,轻轻喘了一口气。
然而楚晋忽地笑了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倏尔散了,仿佛一种错觉。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他拉过对方的手,“我没法说自己没有任何私心,可我最大的私心,就是你。”
手指相抵处传来稳定的脉搏起伏,渐渐与心跳声重合。
最大的私心……是你。
有一瞬间心跳的速度似乎快过了脉搏,沈孟枝蜷起手指,在对方的手背上无意识留下了几道抓痕。
“不要瞒着我,也不要推开我。”他低声说,“无论是什么,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这是他的真心话。
沈孟枝听见楚晋的呼吸滞了滞。
仿佛一直以来那座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墙轰然倒塌,露出的,是两颗终于坦诚以待的赤烈烈的心。
须臾,楚晋无声无息地笑了。一抹笑意如月下流水,静静流淌过他眼底唇角。
“好。”
沈孟枝稍稍安下心来。
然而下一秒,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忽然力道加大。得偿所愿后原形毕露的摄政王微微向他倾身过来,被褥在摩擦中发出细簌响动,很快又被对方的声音压过:“刚刚被打断了……现在我能继续方才的事情了吗?”
沈孟枝哑然。他仓促地侧过脸,避开了对方在他鼻尖惹痒的发丝,道:“你伤还没好。”
楚晋低声,又带点儿笑意地道:“所以才需要止痛。”
沈孟枝:“……”
他警告道:“就这一次……”
还没说完,楚晋已经吻了上来,把他未来得及出口的声音卷到舌中,含进了喉咙里,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咽与低喘。
苦涩的药香弥漫口腔,混杂着蜜糖淡淡的甜味,沈孟枝有些庆幸刚才给对方塞了一颗糖,不然最后吃到苦味的还是自己。
变快的呼吸声在耳边徘徊,舌尖游走在他唇齿间,似乎在慢慢熟悉着他的一切。这种不紧不慢的触碰更像是一种撩拨,比起他之前那个可以称之为粗鲁的发泄怒火的亲吻,要更加折磨人。
至少他被折磨得头脑一片乱麻。
“这一味止痛药果然效果显著。”有人凑到他耳边笑。
元胡、三棱、莪术、赤芍、当归、益母草……
那些止痛的草药在眼前一个个闪过,沈孟枝勾着对方的脖颈,唇无意识微张着,低声喘着气。
他目光飘散,在短暂的分开时有些混乱地想,他用的是哪一味?
直到楚晋再次低头,将他好不容易喘匀的气再次打乱,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点什么。
……原来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从此中药加一味:枝枝,显著止痛(开玩笑
不死劫来自于仙剑一,小时候看的,就记得里面主角被一剑穿心,都以为他死了,结果是假死又活了过来,印象很深,所以我在想这块剧情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种技术hhh
第70章 尘嚣·他的缘结
最后是敲门声唤回了游离的神智,沈孟枝猛地惊醒,下意识把人一推,表情还有些空白。
阿囡脆生生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哥哥,我娘喊你们吃饭啦!”
沈孟枝条件反射地回复道:“好……”
话一出口他就僵住了。刚刚那一个“好”字,声音飘忽尾音发颤,带着明显不正常的温度。
好在阿囡没听清:“哥哥,你在吗?”
沈孟枝猛咳了一声,等自己彻底恢复冷静后,才端端正正回复道:“在,我们马上出去。”
回过头时,罪魁祸首正靠在床头睨着他笑。沈孟枝闹心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服,楚晋挑着眉问:“是那个羊角辫小姑娘?”
“对。”沈孟枝确定自己的穿着已经得体后,才回答他,“我们跳进江里后,漂到了涑水下游,这里是术平城的郊野。阿囡一家救了你我,这几日,我们都住在她家里。”
他目光扫过楚晋身上遍缠的绷带,道:“你不方便走动,要不还是留在这里。”
“没关系,我能走了。”楚晋道,“我心里有分寸,放心。”
即使知道他这般强撑着是想要去向阿囡一家道谢,沈孟枝还是不太放心。他仔细检查了下对方伤口的状况,又在后者拒绝的眼神下坚定不移地给人披了一件外衫,最后伸出手来:“我扶你。”
楚晋失笑:“我又不是瘸了。”
沈孟枝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自己的。他面色平静,手却没动,道:“那我牵着你。”
果然,此言一出,楚晋的神色就变了。他就像怕对方反悔一样,反手扣住沈孟枝的手,借势站了起来:“走。”
宽大的衣袖落下来,掩住了两人相握的手,沈孟枝收回视线,笑了一声。
阿囡家的院落收拾得很干净。这个村子里人口不多,规模不大,因为邻着烛照山,大多数村户都依靠打猎为生。
看到并肩而来的两人时,阿囡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跑出来,小姑娘的羊角辫在脑后一跳一跳,像两只兔子耳朵。
她慢慢停下欢快的步子,一脸奇怪地盯着楚晋看,忽然开口问:“漂亮哥哥的嘴巴怎么破啦?”
沈孟枝:“……”
阿囡用手指了指自己嘴唇上同样的位置,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忧心和认真:“就是这里。”
认真应该是出于忧心,而忧心……大概是由于她喜欢的这张脸上出现了一小块不细看都看不出的伤口。
沈孟枝还在想该怎么回答小姑娘,他身边的人已经开了口:“破了吗?”
楚晋唇角是一抹浅淡笑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也有点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应该是太久没喝水,所以干裂了。”
说完,他蹲下身,与阿囡平视,摸了摸她的羊角辫,道:“如果有别人问起来,阿囡可以跟他们解释吗?”
他的外貌本来就很吸引小姑娘,如今散发出来的气息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阿囡呆呆地抓着自己的辫子,脸上有点红,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沈孟枝听着他一本正经地瞎扯,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捏了捏,他低头,正看见楚晋眼底一点促狭笑意一闪而过,然后又在面对小姑娘时恢复了正经。
“……”
等对方重又站起身来,沈孟枝轻声道:“我发现你好像很会哄小孩。”
楚晋:“嗯?”
某一天在御史府的某句话忽然出现在他的耳边,沈孟枝看了他一眼:“是因为有经验了吗?”
“……”楚晋很快反应过来,“听夏跟你说了什么?”
沈孟枝“唔”了一声,忽然笑了。他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摄政王一遭,打趣道:“看不出来,你也算是当过爹的人了。”
摄政王良久地沉默:“…………”
他大概猜到了听夏都说了些什么,一脸郁色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两者没有联系。我收养听夏,仅仅是因为受人所托。”
沈孟枝“哦”了一声。
楚晋道:“你不信?我可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不明女子托孤,也没有私生子找上门的戏码。”
“……”他不说还好,现在沈孟枝满脑子都是他口中这两出戏码。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两种场面,怎么都跟楚晋沾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