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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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晋望着他无神的双瞳,道:“没什么好看的。”
闻言,苏愁轻嗤了一声。
“可惜,”他喃喃道,“以后我估计再也没法离你这样近了。”
楚晋尚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脑中忽而一阵天旋地转,极强的晕眩感骤然袭来。他猛地站起身来,脚步却有些虚浮:“你下了药?!”
苏愁抬起脸来,微笑着看着他。
“世子,我一直想不通,你那天为什么要帮一个叫花子。”他缓缓道,“直到我偷偷看见了公子。我实在太吃惊了,因为我好像无意撞破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
楚晋一僵,低喘了一口气,冷冷道:“你想多了。”
“不,我的疑惑解开了。”苏愁道,“原来啊,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所以你会帮我,你会相信我,因为你也觉得,我们是一样的。是不是?”
楚晋艰难地维持着一线清明:“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苏愁的目光垂落下来,打断了他:“楚二公子找到了我。”
静了半晌,楚晋问:“什么时候?”
苏愁勾起唇角:“两月前。”
两月前……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为所谓的“朋友”。
楚晋扶着桌沿稳住身形,然后突兀地笑出声来。他搭在桌沿上的手指极为用力,依稀可以看到暴起的青筋。
“我就说啊,”他笑得咳嗽起来,扯着伤口疼,“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朋友。”
苏愁低声道:“我是为了你。”
楚晋已经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了。他极力撩起眼皮,目光冰冷彻骨,钉在苏愁的身上。
“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看不清你的表情?”苏愁声音很轻,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你现在,一定想杀了我。”
“没关系,世子。我知道你太累了,这些本来就不该由你承担。别担心,很快,你就解脱了。”
苏愁慢慢凑近,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上他的脸。楚晋厌恶地偏头躲开,另一只手猛地掐住他脖颈,却因为头晕而使不上力。
苏愁被他掐着咽喉,却笑了起来,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我们一起下地狱。”
他目光眷恋地在楚晋身上停留了很久,神色温柔却令人浑身发冷,像是吐着蛇信的竹叶青。
“……我陪你。”
可惜的是最后地狱只有苏愁一个人去了。公子赶在他去楚戎那里通风报信之前抓住了他,手起刀落,把苏愁的脑袋砍了下来。
其实第二天楚晋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以至于公子把苏愁的人头扔过来的时候,他仍有些恍惚。
“收起你那点可怜的侥幸和天真。”公子揪着他的衣领,目光冷如霜雪,“你怎么会相信朋友这个字眼?王权生杀,天下之业,你跟我讲朋友,不觉得可笑吗?”
“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我不希望我看错了人。”
楚晋的目光落在苏愁粘满血的脸上。那两坛酒还摆在桌子上,是有人用几个月的工钱买回来的,他还说,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东西,他很高兴。
楚晋笑了一声。
轻信不该信之人的代价,就是死。
若非他死,就是我亡。
苏愁教会他冷血。这血冷了四五年,冷到他快要习惯的时候,有人帮他暖了回来。
可是下一秒,就又收回了全部的温度。
楚晋收回思绪,垂下眸,再度看向眼前的人。
他拍了拍缩在地上的小叫花子,后者茫然地睁开眼,看清楚晋脸后,呆了几秒,然后条件反射般跪伏在地上,声线颤抖:“公子……公子可怜可怜我,给点……”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多出了两样东西。小叫花子望着地上摆着的伞和一把匕首,倏地止了音。
楚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冷得像这场秋雨,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选一个。”
小叫花子一缩,连看都没敢看那把匕首,忙抱住了伞:“谢……谢谢公子。”
楚晋望着地上那把孤零零的匕首,觉得有些好笑。他收回匕首,没再看那小乞丐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这路上行人虽不多,但像他这样没打伞的还是头一个。雨水很快把肩头打湿,楚晋却恍若未觉。
他每走一步,眼前就会闪过许多影子。有时是苏愁温柔的笑意,有时是沈孟枝痛苦的神情。
“世子。”有人笑意盈盈叫他。
楚晋倏地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苏愁目光柔和,向自己伸出手,吐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一起下地狱吧。”
楚晋定在原地,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苏愁幽幽叹了一口气:“是不是觉得分不清了?想不到,我骗过你一次,就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让你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他忽而一顿,随即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死得好值啊。”
“能让你永远记着我,我真开心。”
楚晋也笑,满是恶意:“开心吗?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我都直犯恶心。所以每次喝醉,我就想想你,吐得会更顺利一些。你在我这里,也就这点价值了。”
苏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意味深长地望着楚晋,缓缓道:“那他呢?”
楚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看见自己不知何时扼住了沈孟枝的脖颈。
沈孟枝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涣散的眸光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生理性的泪水自他眼角滑落,一颗颗砸在楚晋的手上。
他面色苍白,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声音嘶哑:“楚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楚晋像是忽然被烫到一样,骤然松了手。
眼前的幻象瞬间灰飞烟灭,他怔怔站在原地,心脏抽着疼。
苏愁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忽然道:“你喜欢他。”
“我好嫉妒啊。”他勾起嘴角,“即便这样,你还是喜欢他。”
楚晋眉间露出了深深的烦躁之色:“滚。”
“我和他,有什么区别吗?”苏愁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眸光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我们明明差不多。”
“幸好,因为我的缘故,你没有相信他。多棒啊……”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我这算不算给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
话音未落,楚晋蓦地伸手,毫无征兆地拽住苏愁的头发,狠狠往地上砸去。
“滚回你的地狱去!”他咬牙切齿道,“不然我就在这里,让你魂飞魄散!”
苏愁欣赏着他的表情:“世子,跟一个幻象生什么气?你不如想一想,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楚晋僵住。
雨声又重新回到耳边,他看着手下的人影渐渐消散,半晌,无力垂下手来。
方圆几里的路人已经被他刚才的动作吓跑了,四周变得格外安静。
……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脑中无数道声音交织成线,包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彻底笼住。
楚晋倏然闭上了眼。喉间滚动几遭,终于喃喃出声:“……我该信谁?”
雨幕落下,无人应答。
作者有话说:
苏愁想公布秘密,拉着楚晋一起死,这是他自以为的解脱。
没错,苏愁就是个绿茶小疯子(摊手。
没错,苏愁喜欢楚楚(摊手,因为同类相吸。
不过楚楚不喜欢他就是了。苏愁和枝枝的区别就在于,苏愁会拉着人下地狱,而枝枝会把楚楚从地狱救回来。

第58章 真相·愿从今后岁岁年
等到他回到褐山书院后,衣服几乎已经湿透,沉沉地坠在身上,每走一步,就淋淋沥沥地落下许多雨水。
楚晋疲倦地捋了一把额前的湿发,入手一片凉意。这个天气书院诸人都在自己的屋里呆着,几乎无人走动,他也不担心有人会看到自己这副光景。
天边还是阴着,云层黯淡无光,明明还是上午,却好像早已入夜。
楚晋向着轩室的方向走了几步,余光忽然瞥见回廊角落里躲着一个身影。那人缩在墙角,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周。天色太黑,又有树丛的遮挡,他没看见楚晋的身影,随即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来。
鬼使神差地,楚晋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家伙又拿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放在手心轻轻一碰,随即一簇明亮的火光骤然燃起。
这一瞬的光芒照亮了那人的脸,也照清了他手中的东西。在看清那是什么后,楚晋猝然一僵。
雨声、风声、火声……他统统听不到了。
陈熙正专注地烧着手中的纸。
陈父曾经叮嘱过他,每次用完这些寒山纸,必须全部处理掉,绝对不可以留下痕迹。可他听说寒山纸价值千金,一时没舍得烧,便攒在自己房里。直到那日险些东窗事发,他这才忙不迭地跑来销毁证据。
火舌晃动,燎过纸页,瞬间将这千贵的纸烧得枯黄卷起。陈熙一边烧一边心疼,这要是能换成一笔钱,兴许还能支撑家里多过些时日。
几年前陈父因故被贬官,陈府没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他们变卖了都城湘京的宅子,搬到了这小小胥方城,只觉诸般不甘。
为了东山再起,陈父费尽心思投靠了郎中令娄崖。那可是当今王上跟前的红人,若能入了他的眼,官复原职乃至更上一层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多年来那娄大人并未将小小一个陈家放在眼里,直到听说了陈熙在褐山书院读书,才交给陈父一桩差事。
他要陈熙将旧秦世子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上来。
陈熙无疑是忐忑的,那一封封书信经由他父亲、娄崖的手,又到了什么人的眼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战战兢兢地在书院熬了些时日,直到某一天,他去万宗阁时,撞见了正在查阅古籍的江师兄。
江师兄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陈熙不由留意了几分。等到他走后,陈熙找到了那本古籍,随意一翻,便翻到了记载了古法寒山纸制法那一页。
这一页上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标记,可见查阅的人格外认真。陈熙望着这本书,又想起了江师兄的身影,无端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地把书放回了原位,但这个念头却像是一粒种子,一天天地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到某天,达到了顶峰。
是不是只要把这件事,推到江师兄身上,他就不用一天天担惊受怕了?
时隔几日,陈熙又回到了万宗阁,翻出了那本古籍。他照着上面的字迹,一字一字临摹了下来,又借口向齐钰等人要了许多江师兄的字帖。
他照着这字迹,练习了千遍万遍,终于能做到落笔完全一致。
为了做到百无一漏,陈熙悄悄往言官的鸟食里下了点药,半路截获了楚晋的信件。
陈熙对着火光出了半天的神,半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江师兄,事后自己也确实没脸见他,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见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然而下一秒,他身形骤然一僵。
一道湿冷的嗓音自陈熙耳畔响起。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陈熙浑身寒毛几乎都要竖起来。血液一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他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见他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一只手强硬地把他掰过来,陈熙一个踉跄撞到墙上,一抬头,对上了楚晋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的目光被垂落的额发分割得支离破碎,带着一种令人胆颤的阴湿气息,几乎与身后的雨融为一体。
“楚兄……”陈熙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哆嗦着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楚晋一只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陈熙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还在燕陵的地盘,他会毫不犹豫地掐死自己。
明明按照以往的规律,楚晋下山到回来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理应回来得更晚才对……怎么回事?
楚晋一动不动地按着他,衣袖尚在滴着水,一颗一颗砸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转瞬洇开了大片。
他浑身冷得惊人,被水打湿的黑发贴在脸侧,挡住了晦暗不明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脸色比陈熙还要白,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你在烧什么?”
陈熙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寒山纸,却见最后一张也已经没入火中,不由一喜,忙道:“没什么,一些废纸而已……”
然而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楚晋将手伸进了火里。他就好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任那只漂亮的手完全被火焰吞没,然后从中硬生生抽出半张残缺不堪的寒山纸来。
陈熙吓傻了,楚晋一松手,他就跌坐到了地上,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我说,我说。是……是寒山纸。”
楚晋轻轻摩挲着纸页,手上传来的灼烧痛楚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又被刻意忽略下去。
“寒山纸……”他语速很慢,“怎么会在你这里?”
陈熙触及他的眼神,猛地一抖,后知后觉的愧疚顷刻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浑身失力,骤然跪倒下去,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选择,是我的错!楚兄,你怎么处置我都行,但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求求你!”
楚晋无动于衷地站在他面前,听他哭喊着道歉,目光落在回廊外的雨幕中,许久也未曾动一下。
苏愁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笑:“痛苦吗?”
楚晋手一松,寒山纸随风跌落,被水打湿,顷刻皱成一团。
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身形却一个踉跄,堪堪扶住了柱子。
寒山纸,长明灯。
望尽因果,照彻长夜。
楚晋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目光却在触及那片寒山纸残页时顿住。
这张纸受火烤后,字迹显现出来,又在水中泡过,变得格外模糊不清。
可他还是认出了上面的字。
这是沈孟枝那夜漏烧掉的一页纸,不知怎么,辗转到了陈熙的手上,出现在这里。
像是命运在捉弄人一般。
这张纸,本该粘在那盏长明灯的骨架上,由那个人笑着送到他手里。
他一定曾满心欣喜地写下这些字,只是那些祝愿,都在这个雨夜,化作了毒入骨髓的砒霜。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楚晋一字一字地念,“……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他顿了一下,颤抖的嗓音几乎压抑不住一声哽咽,然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愿从今后岁岁年,长似今年,常似今年。

外面的雨又大了,沈孟枝将门窗关严了些。
他在萤室休养了些时日,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齐钰日日找各种理由堵着他不让他出门,非要把他养得活蹦乱跳了才肯罢休。
沈孟枝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想要他和楚晋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其实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安静了点,没有人来逗他开心,他可以自己寻开心,心情好的时候,到院子里给栀子花浇一浇水,窝在院子里晒太阳,或是捣腾一下新做的香料。
一开始他还会下意识地喊人来帮忙,却在那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猛地反应过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咽下声音,继续做自己的事。
今日雨大,沈孟枝没晒成太阳,趴在桌案上打着盹。
一道雷声倏地炸响,把他从浅眠中惊醒,抬眼看时,院中栀子花被暴雨打得枝叶乱颤,残花落了大半,铺了一地白。
沈孟枝头脑还未清醒,望着那片落白出神。
院中忽地传来一声响动,惊动了檐上的风铃,发出清灵一响,激得他眼睫如窗外风雨中的栀子般颤动了一下。
迟钝了一会儿,他起身,困意朦胧地开了门,说话间还带了点睡出来的鼻音:“这么大的雨……”
然而下一刻,一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仓促地止了音。
楚晋站在外面,不知道敲门之前已经站了多久,浑身都是湿的,显得有些狼狈。看到门开时,他神色有些恍惚,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雨腥味夹着冷意灌进来,那点零星的困意顷刻消失不见。
沈孟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只愣了一瞬,眨眼间便平静了下来,唇角的弧度显得陌生又疏远:“世子,有什么事吗?”
楚晋的脸色格外苍白,与那些腐烂在泥泞中的栀子花一样刺眼。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滴着血,一颗一颗,砸在雨里,溅起一片水花。
他低声道:“你睡了?”
沈孟枝没什么表情,格外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答得简单。放在从前,楚晋有千百种方法逗得对方多说几个字,现在却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可以说是手足无措。
他浑浑噩噩地攥紧了手,指甲陷进伤口中,疼痛立刻令自己清醒了一点。
“世子如果没事,还是早些回去吧。”沈孟枝刻意回避了他的视线,淡声道,“外面下着雨,当心着凉。”
说完,他便要关门。楚晋总算是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地伸出手去,挡在了将要合拢的门缝间。沈孟枝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伸手,心中一跳,蹙起眉:“你……”
楚晋的手刚才被火烧伤,如今又受到外力撞击,登时渗出更多血来,染得掌心猩红一片。
他一手卡在门缝间,一手抵着门。雨水顺着墨黑的眉眼流下来,一滴滴砸在门前的地砖上。见沈孟枝仍蹙着眉,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轻:“外面雨大……我没有伞。”
这理由无比蹩脚,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跨越大半个书院、淋了一身雨地跑来借伞。沈孟枝自然也不信。
但他还是松了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内,任楚晋推开了门。
后者意识到自己身上在往下滴水,像是怕把屋里弄脏了似的,只站在门口,不敢妄动。沈孟枝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进来。”
楚晋这才走进屋里。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留下一大摊水渍,活像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水鬼。沈孟枝好像没看见地板上的那些水迹,径自走进了书房那边,楚晋则自觉地停了脚步。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水,试图把它擦干净。结果血滴下来,晕开在地板上,变得更脏了。
楚晋有些茫然地收回了手。他从那倒映着烛火的血水中看见了自己的脸,模糊不清,狼狈得不行。
萤室里暖意融融,香炉燎起丝缕若即若离的烟,恬淡的松香轻柔地包裹住神思,像那人安抚的低语,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个味道了。
他原以为能戒掉。可这香浸入肌理,融入骨血,成了蛰伏已久的瘾。在相安无事数天后,于这场雨中冒了芽,饮着他刻意回避的渴望,在喉管里伸长抽枝,枝叶化为直刺咽喉的一点寒芒。
楚晋还在愣神,却见沈孟枝拿着一把伞走了过来。
他对地板上的狼藉视若无睹,脸上还是淡淡的没表情,自然地递出伞去。
衣袖摆动间,那松香变得触手可及。
楚晋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湿冷的水汽凝结成珠,凝在他浓黑的眼睫上,眨眼间被震落,砸在二人面前的空地上。
静默中,他开了口,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地板。”
沈孟枝道:“我看见了。”
他神色云淡风轻,楚晋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生气的表情,可惜一无所获。
……什么也没有。
楚晋想若无其事地笑笑,可他竟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他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便垂下眸掩住了神情,半晌,轻声问:“为什么要让我进来?”
沈孟枝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依然是平静的语气:“我怎敢苛待世子,任你在外面淋雨。”
“世子没带伞,萤室也没有多余的伞。”他手指在伞面上下意识摩挲,“我方才去找了找,只有这一把,可以应急。世子用完,就扔了吧,不用还我了。”
他将伞向前递去,却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楚晋的力气很大,沈孟枝几乎挣脱不开,索性不再动作,神色沉静地抬起眼来。
手指松开,油纸伞砰然落地。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沈孟枝目光落在自己被勒得发红的手腕上,还有对方攥在他腕上的五指。
楚晋的手在抖。
好狼狈啊,沈孟枝想。
他从没见过楚晋这个样子,却不觉得开心,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
空落得……让人难过。
“对不起。”
他听见楚晋说。
“践踏你的心意,给你扣上罪名,对不起。”
松香弥漫。
暗蛰的毒枝刺破喉管,扯出淋漓血色,几不成言。
原来除夕那天,它就在身体里种下了。只是他置之不理,任它耗竭心血,到最后,化为悬于咽喉的尖刀。
——原来他一直在后悔。
“你能不能看看我?”他的声音低而哑,带着朦胧潮湿的水汽,“……你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看着我?”
“回头看看我吧……”
而不是刻意的回避,不是冷漠的平静,不是礼貌的疏远。
他能听见沈孟枝的呼吸声。清浅绵长,安静沉默。
过了许久,沈孟枝轻声打断了他。
“说完了吗?”
他眉眼低垂,薄薄的眼皮落下来,连同纤长的眼睫,一齐遮住了外面的视线。
沈孟枝缓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了腕上的手指,露出瓷白皮肤上因为过于用力留下的显眼红痕。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伞,拂去了上面沾上的灰尘水渍,重新递了过去。
他道:“世子,你该回去了。”
楚晋盯着空落落的手心,神色怔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把伞。冰凉的手指很快把伞柄的余温耗散。
他像是终于接受了最终的审判,神色平静下来,衬得面容寒白,毫无血色。
“师兄。”他轻轻弯了弯眼睛,“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沈孟枝望着他,没有反驳。
“师兄。”
两个字于唇舌间淌过一遍,楚晋又低声重复了一声:“……师、兄。”
脱去那种难言的旖旎,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不至于亲密,又不至于陌疏。
楚晋忽而扯了下唇,只是这笑意转瞬即逝,须臾便如弥烟般散了。
他低声道:“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作者有话说:
一个预热(搓手
以下碎碎念,可忽略:
最近好累,不码字的时候就要被迫面对现实,一边蕉绿学业一边头疼实习的事,精神状态上有点疯(ノДT)
这一章 和后面几章 都憋了好久才写出来,想着怎么表现平静的冲突,想着想着就枯坐了几小时,最后不得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自导自演一遍,一会儿对着空气说话,一会儿坐在地板上精神分裂,搞得我像在家里发疯)
悲!今天还是疯狂星期四,带着我的骚话走遍所有群也没人v我50!那能不能施舍我一点海星呜呜呜

夏去秋来,渡己堂门外的那棵负雪银杏叶子慢慢也黄了。
“这么快又过了一年了……”薛勤拿着扫帚,望着满地落叶,“边关的仗还在打吗?”
“当真是山人不知战事紧。”宋思凡道,“前几日下山时,胥方城内又新张贴了好些张征兵令,恐怕等到了年底也还没有定论。”
他们这些官宦子弟,久居山林,除去与家中书信往来,便少有别的信息渠道。连前线的战事,也要比寻常百姓落后个许多。
“唉……”薛勤忍不住叹气,“不知道又要牵连多少无辜百姓。”
宋思凡忽然咳了两声,小声道:“江师兄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兢兢业业地扫地。不多时,视野里便晃入一道缥色身影。
二人本以为他是路过,没想到沈孟枝却直直朝他俩走来,最后在二人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这几日看见世子了吗?”
二人齐齐一愣。薛勤是靠自己的直觉,宋思凡则是从齐钰那边听说了几句,都知道如今江师兄与楚晋之间有些微妙。比起一开始的针锋相对,这段时间更像是冷战,两人的关系好像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宋思凡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本能地给楚晋打掩护:“楚兄啊,他好像病了吧?我也有几天没见到他了,兴许是一直在轩室没有走动……”
沈孟枝的目光淡淡自他脸上扫过:“什么病?”
宋思凡忙给薛勤递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接过了话头,煞有介事道:“楚兄前些日淋了雨,当晚就发了高烧,应该还没好全呢。”
他们两人一来一回,生怕沈孟枝不信,添油加醋地把楚晋的境遇说了个惨不忍睹、病入膏肓的地步。即便如此,沈孟枝也只是微动了动眉:“既然病了,为什么不请假?陈熙因故下山,也是经过先生批准后的。他却堂而皇之地逃学,坏了书院的规矩。”
薛勤与宋思凡对视一眼,心想这两人的矛盾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他们这一年多来,沾了楚晋的光,几乎见惯了江师兄和风细雨的样子,猛然又回到了最初,反而百般不适起来。
就好像他只是短暂地跨越了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界线,与他们共享了片刻悲欢,便又走了回去,继续做回那个令人无比陌生疏远的所谓师兄。
薛勤胆子最小,感觉也最敏锐。从前他就怕这位管规矩的师兄,好不容易攒出的底气登时又泄了一半,小声道:“说不定……是没来得及……”
宋思凡立刻点头。
沈孟枝此番的确是为了兴师问罪。他本打算公事公办,记下这笔后就回去,然而听了薛勤的话后,却改了主意,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们带我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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