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从桌子下面伸展开,周苏郁耸耸肩,“思维不要太教条了小朋友。”
什么破逻辑。男孩子摘下白色棒球帽,露出完整眉眼,凑近点正视周苏郁的眼睛,“你是gay?”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问冒昧的话语,可莫名其妙的,就是想逼迫他,挑衅他一下。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激起了他狩猎的欲望。
周苏郁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他理解为对等待太久的寻意报复,“年轻人多晒点太阳可以补钙,瞧你这小脸儿苍白成什么样子了。”
“不是?”男孩子压迫感强烈,“你见谁都调戏?”
汗水从脖颈滑落,沾湿了胸口布料,周苏郁心虚地瞟了几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有点涩。
“说什么呢?”周苏郁佯装生气,却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在对方眼里根本没有威慑力。
他一紧张就跑火车,“我是你们的宿管老师,掌握你们的生死命运。劝你说点儿好听的,节假日送点礼,我才考虑原谅你。不然……”
“我可以告你公报私仇。”
瞎逼逼之间,男孩子唰唰两笔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周苏郁用余光瞧过去,莫名有点好奇。
是正楷,“楚鸣鹤”三个字雅正端庄,笔画不出格子,但是“鹤”字没有墨了。
本来拧好瓶盖了,一大口可乐从嘴里喷出来。
楚鸣鹤的白衬衣靠近肚脐眼的位置,晕开可乐味道的墨痕,贴着湿渍渍的肉色皮肤。
谁都没料到这一茬,两人同时沉默。排在后面暴晒太阳的同学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一个麻花辫的女孩子直接把嘴里的薄荷糖笑喷出来。
周苏郁忍不住说,“卧槽。”
楚鸣鹤乜斜着眼看向他,冷静客观地说,“笔没有水了。”
周苏郁仍然凝固着,大脑运转系统僵死。宕机半天,他将目光从腹股沟的曲线里挪出来,“你透了。”
“是啊,托宿管老师的福。”
“我给你拿件新的。”
“不用了。”
楚鸣鹤直接从随手挎包里面拿出一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衣。
“我有。回宿舍换。”
这次周苏郁不得不老实回答,“人工草坪左转,喷泉后面最高的楼就是男寝。”
麻花辫女孩子的笑声传过来,“老师,你好双标啊。”
楚鸣鹤要走,周苏郁噌地站起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肢体断线风筝似的极度不协调,弄得蓝色塑料凳往后摔,被一只素白的手扶住。
楚鸣鹤将塑料凳摆好,瞟到手腕上的墨水,“老师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之前见过?”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将周苏郁弄得口舌发麻。
见过,的确见过,好几回了。
他弄不清楚楚鸣鹤到底认不认得他,是扮猪吃虎呢还是真的贵人多忘事。
楚鸣鹤看着他,也觉得奇怪。
“如果你真的是我以前的同学,那真的很不好意思。”楚鸣鹤边填写别的表单边说,“十五岁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不过我们现在也认识了,不是吗?”
搁下笔,楚鸣鹤伸出手,将别在周苏郁领口的胸牌翻了个面。
黑漆漆的眼珠转动,阳光掠过脸颊上细小的金色绒毛。
比起周苏郁的清秀淡颜,楚鸣鹤的眉眼更幽邃,眼眶深,不透风的峡谷似的。
多少有点荷尔蒙爆棚。
“今后请多指教,周老师。”
指节无意识蹭过锁骨,痒痒的,非常微妙。
周苏郁本能往后缩,但又觉得实在太掉威信,于是强忍着坐好,手掌撑着凳子边缘,把黏在上面的双面胶抠下来。
到底谁调戏谁呢。
秦逸在后面喊,“怎么这么慢啊,快点,尿都瘪干了。”
“签完了。”
楚鸣鹤的行李有三个大纸箱,周苏郁主动要帮他借推车,被义正词严地拒绝。
周苏郁咧了下嘴角,这家伙越长大越人精了。
入校第二天便是新生入学典礼,周苏郁坐在最后一排,听了会儿校长讲话便觉得兴致寥寥。
楚鸣鹤代表新生讲话,他更瞌睡连天。
怎么一点都没变,声音呆呆的,没有情绪波动,唯一比小时候优越的是能笑出一张假脸。
殊不知这张“假脸”在其他同学看来可谓春风桃李,私底下议论纷纷。
少年时代,总有这么一两个领衔人物,一出场就锁住全场目光。
周苏郁打着哈欠,腰上串着宿舍楼的十几把钥匙,叮叮当当地溜走了。
因为“罗晨恺”的□□到期了,他去不了正规医院。
拐进一条临近中央大街的巷子口,目标是一所地下诊所,社会上常说的黑医。
周苏郁脱掉上衣外裤,剩条遮羞布,躺进一个圆拱形状的诊疗舱里面。
几个仪器呼哧呼哧一顿响,光屏上生成一串蓝色数据。
拿起自动生成的数据单,周苏郁手指点着几个猩红字符,问,“这是什么意思?”
黑医有些为难,搓了会儿手指头,决定对这个年轻人实话实说。
“你还能活的时间。”
“噢。”
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愤怒绝望,周苏郁用轻快的语气说,“转账加密,到你账上了,谢了。”
人体兵器的寿命普遍不长,但这么年轻就……黑医暗暗瞄了好几下周苏郁,这人不过二十几岁吧。
唏嘘之余,转身从一个暗红色的小抽屉里面拿出几盒药物,“可以延长血脉并发症发作,我以前的导师给我的,送你了。”
人体兵器到末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脏器衰竭症状。
周苏郁接过,道了谢,转身放到抽屉里,十天八个月之后,盒子上面积了一层灰。
不久,周苏郁接到中央□□发送的通知。
帝国婚姻法有所更新,特殊种在不止作为帝国人体兵器,繁衍出来的后代也有很高的智力体力天赋,希望他们和高等人类匹配。
周苏郁点开系统给他匹配的人选,没有一个喜欢。不是太肥就是太瘦,全部是帝国高级官员,一看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是找老婆,是找个稀奇玩意儿尝鲜。
毕竟不少特殊种被花样玩儿死的。而且特殊种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耐C的小宠物,他也听过不少花边新闻。
到晚上,黑进婚姻登记所的后台程序,周苏郁将自己篡改的资料填写上去。
比对后台数据,翻了几百页之后,周苏郁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周苏郁想尝试一下。
这些日子听闻楚鸣鹤把自己挂到相亲平台上面,据说因为家里长辈要他政治联姻,他不喜欢,干脆自己下手。
周苏郁觉得这是青春期延迟的叛逆症状,楚鸣鹤毕竟是皇族贵亲,身体还是心理,都受约束太久了。
这一刻,周苏郁寂凉已久的心脏忽然跳动起来,血液在沸腾。
周苏郁感受到久违的刺激,这些天他和楚鸣鹤处处不对付,因为总是存心挑刺儿扣他分,对方见他都要绕道走。
如果小家伙看到自己的婚姻对象是他,会露出什么样子的表情呢?
?? 暗恋的囚徒 ??
周苏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短暂的二十五年人生,走马灯似的晃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大汗淋漓, 手脚冰凉。
他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面, 手背上插着静脉输液针, 吊瓶挂在床头,房间里很安静。
一侧头,看见了粉色的窗帘,透纱的,像一片早樱轻轻晃动。
还有一个人站在窗帘背后,倚靠着露台扶手, 只能窥见一点笔直利落的后背。
亚麻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很温暖, 周苏郁没来由地伸出手,想碰碰他, 确保自己不是在幻境里面。
注意到身后的视线,楚鸣鹤转过头, 愣了一下, 用懊恼的语气说, “你怎么又把被子踢掉了?会着凉的。”
明明比自己要大,生病了却和小孩子一样。
周苏郁猛地缩回手, 佯装无所谓地说, “是你啊。”
楚鸣鹤走过去把鹅绒被捡起来, 在周苏郁胳膊下掖好, 全身捂严实了, 将他卷成一个小烧饼。
手臂贴到他额头上面, 试探体温, 还是有点烫。
让智能管家把房间温度调高几度, 然后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唇角抿紧。
楚鸣鹤鲜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刻,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看见周苏郁晕倒在祭坛前面,对着这个无理取闹自作自受的人,忽然感觉很辛酸。
尤其是顾戚风把他们经历的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到周苏郁会曾经陷入过如此绝望的境地。
通讯器震动一下,是顾戚风的邮件。
楚鸣鹤点开链接,是一份关于“天使猎人”计划的完整纲目,他逐行阅览,手指在发抖。
“人体实验”“器官衰竭”“失败,失败,失败……”“反人类”“禁闭室”“蛇宫”“惩罚”
黑色的字眼仿佛淋上献血,楚鸣鹤的眼睛只能看见一片刺目猩红。
“喂。”
手腕被握住,沁凉的触感叫他一惊。楚鸣鹤神情复杂地望向罪魁祸首。
“这里不是你家?”
终于让楚鸣鹤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周苏郁心情好了点。
总觉得窗帘的颜色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我记得你那破公寓没这么大,还是终于攒齐首付换房子了?”
“这里是我家的庄园,你现在需要静养。”楚鸣鹤将他的手拿开,塞进被子里面,“不知道撞什么邪,你的精神波动非常大,肾脏功能紊乱,医生说这几天最好都别出门。”
而且一到晚上就胡言乱语,乱蹬被子,甚至还用枕头砸好心给他换衣服的他。楚鸣鹤默默吐槽着,侧身去找医生吩咐的药瓶。
刚转头,却发现某个好动分子忽然安静下来。
“哪里还难受?”
周苏郁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悠悠的,“我没这么脆弱。待得闷,我要出去。”
“这时候逞强有什么劲。”一不小心,楚鸣鹤把心里话说出来,“你给我老实歇着,哪里都不准去。”
他想让周苏郁安心,于是说,“昂赛汀教授被送去审查了。他工作压力大,精神起伏不定,没人会伤害你了。”
周苏郁不开口,楚鸣鹤有种被忽视的感觉,咬着牙说,“我家有防护电网,还有红外线侦测隔离带,平时有护卫兵把守。你也知道我身份,外面的人没那么容易进来,所以这里很安全。”
安全?周苏郁忽然笑喷,既然安全又怎么会让十年前的自己“偷渡”进来?
“我说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他说话一是为了试探底线,二是觉得楚鸣鹤性情大变的奇怪,莫名让他很不舒服。
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觉得很假。
假得可笑。
楚鸣鹤深觉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顾戚风已经把你们以前的事儿全部跟我说了。人体兵器计划,你脖子背后的伤怎么来的,还有退学当宿管的原因。”
“所以呢?”
所以?楚鸣鹤忽然哑然,这人怎么这样,迎面就是一盆冷水。
“既然系统将我们匹配,我,我会好好负责。”
这种煽情滥调的话说出来,显得自己像个渣男。
楚鸣鹤一本正经习惯了,完全没意识到周苏郁的不爽。
“呵呵。”周苏郁的语气覆盖一层寒冰,“楚小少爷,您真没必要同情我,反正也没几个年头可以活,劝你早把离婚提上日程,不然就只能当鳏夫,没小姑娘要了。”
谁知楚鸣鹤忽略了话里的尖酸,耳朵只抓住了“年头”两字。
他一下将周苏郁扳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什么意思?”
原来还蒙在鼓里呢。周苏郁嘟囔着肩膀疼,楚鸣鹤迅速放开手。
他活动一下筋骨,慢悠悠的,锻炼楚鸣鹤的耐心。
然后在楚鸣鹤等得快面目全非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人体兵器早年注射过大量违禁药物,损伤身体的再生细胞,寿命普遍短暂。”
像璀璨的流星,闪耀一瞬,爆发巨大的能量,然后立即陨落。
周苏郁拍着楚鸣鹤的胳膊,“甘蔗没有两头甜,小朋友。”
真奇怪,明明是自己先招惹楚鸣鹤,最先反悔的也是他。
他想说你放弃我吧,谁料却被楚鸣鹤反手捉住。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茧子的手掌,摩挲着病白色的皮肤,周苏郁感受到一股刺痛。
将近一百平的空间,没有人说话。仿佛一百个世纪过去,楚鸣鹤松开手,就在他松懈下来的时候,忽然贴进他的胸膛,探进病号服里面,游移到左侧。
“流氓啊你!”周苏郁脱口而出,像个逼良为娼的娇弱妇女。
“有心跳。”
半晌,楚鸣鹤弯起眼睛,温柔得像海市蜃楼,反正周苏郁从来没有见过楚鸣鹤对自己露出这副表情。
“说什么屁话。”
他早就将一半心脏献祭给兽灵之祖。周苏郁虽然这样想,但看到楚鸣鹤的脸,居然格外认真,这让他一瞬间恍惚。
“你先休息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看到我。”
让他自己静一会儿。楚鸣鹤狠狠心,准备丢下一头雾水的周苏郁走掉。
正起身,忽然被什么东西往下狠狠一拉,只好坐回椅子上。
疑惑回头,周苏郁却把自己翻过身,半张脸掩藏被子里,喑哑的声音传过来,“我想吃芒果。”
“………………”
果然还是自己太纵容了,楚鸣鹤正色道:“芒果已经过季了,不然你就等几天,我叫人去热带星采摘新鲜的。”
话音刚落,就被周苏郁一句话堵死,“那我不吃了。”
“…………”
气坏无人替。气坏无人替。
“你………”楚鸣鹤瞥到红起来的耳尖,刚才还病恹恹的人,忽然间活了起来,“在向我撒娇吗?”
周苏郁浑身发热,羞愤的火苗熊熊燃烧。他什么时候变得跟小女孩子一样了?
他弹起来,扯住楚鸣鹤的领子,可受伤的幼兽根本凶恶不起来,“你少瞧不起人。”
呼出的热气扑到楚鸣鹤的口鼻上面,叫他喉结重重地翻滚几下。
仿佛回到昨天晚上,周苏郁在噩梦里抱紧他的胳膊,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了,不要走!”
他到底和谁说话?央求谁不要走?
这让楚鸣鹤稍有嫉妒。尽管他自己死不承认。
眼底氤氲的水雾暧昧了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楚鸣鹤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是周苏郁的自我防御机制。
自尊心非常强,看上去轻佻脸皮厚,实际上比谁都经不起逗。
“好,我不说了。”
楚鸣鹤摸摸他的额头,安抚着。
周苏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奇怪,自己从来不会这样一戳就破,今天怎么这么容易破防?
他啧了一声,枕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楚鸣鹤身上的味道一样。
“你救我回来,凶你才是不对,是我的错。”周苏郁盯着粉色的窗帘,回到大人样子,“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想起来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门铃响了,梁孝洲提着一盒典藏白茶进来,一眼见到楚鸣鹤,“哎呀,都半个月没上学,又是请病假,大家都以为你病危了,可把我老人家这颗小心脏吓得。”
周苏郁疑惑地看向楚鸣鹤,挑着眉,“我晕了半个月?”
还以为只有两三天来着。
楚鸣鹤也挑起眉毛,颇有扬眉吐气的味道,“你就我一个法定伴侣,不然想谁照顾你?”
“天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特殊种!”梁孝洲进大观园,围着周苏郁打转。
“小楚,金屋藏娇啊!”
忽然一声感叹。
两人的脸同时黑下来,偏偏梁孝洲读不懂空气,他凑到周苏郁面前,向来心直口快,“长得挺俊嘛,看你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老人家就别用了吧。”
周苏郁觉得他声音很像一种鹦鹉,聒噪且难听。
楚鸣鹤没忍住笑出来,周苏郁用胳膊肘顶他肚子,“你怎么忍他这么久的?”
楚鸣鹤皮笑肉不笑,将作祟的手放回去,“咳,有些人情世故你不懂。”
梁孝洲担当研究院副所长一职,由楚璟成提携上来,也是长子楚烨的恩师。
“你的耳朵和尾巴怎么不见了?”
梁孝洲上手去摸,被楚鸣鹤挡开。
“病人皮肤敏感,没做消菌处理,随便碰会长疹子。”
楚鸣鹤笑着,语态轻盈,态度却很强烈。
又在正儿八经地说胡话,听到这话,周苏郁喷出来,不过莫名有点开心。
不料手里的维生素水洒到楚鸣鹤裤子上,湿了一大块。
卧槽。周苏郁半张着嘴,“嗯……”
“我去换一下。”
楚鸣鹤拿纸巾擦了一下,没什么反应,放在以前,早就炸锅了。
房间里只剩周苏郁和梁孝洲。周苏郁显然不想也没心情理睬他,梁孝洲自讨没趣,借用紫砂壶泡了白茶,给周苏郁一小瓷杯,对方将信将疑抿一小口,味道还可以。
过了一会儿,气氛有所缓和,梁孝洲看向心率仪表,曲线平稳地波动着,“这小子,果然!”
周苏郁放下瓷杯,指腹被氲得有点烫,心里莫名其妙地发紧。
“什么果然?我总觉得你们有事儿瞒着我。”
“我们检查出你缺失了一半心脏,不确定是否先天,但是严重损害了你的身体。”梁孝洲不确定地看了一眼,“你自己知道这回事儿吧?”
当然知道。周苏郁拧着被单,苍白指尖用力碾出痕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直觉告诉他要发生不好的事情。
“所以小楚他把自己的一半给了你。”
一半给了他……什么一半?心脏?
不对, 这不可能。周苏郁直接否定,正常人怎么会蠢到给一个陌生人捐献心脏,而且这样他还活得下去吗?
梁孝洲哪里想到自己一句话把周苏郁吓着, 楚鸣鹤专门嘱咐不要引起病人的心理波动, 他此时惊慌失措了, “乖乖,别哭,是我老人家嘴笨。瞧我都说的是什么晦气话,呃不对,是我没解释清楚。”
周苏郁抬起眼,“我这样子像哭?”他早忘了自己是泪失禁体质。
梁孝洲解释道, “你被发现的时候器官多处衰竭, 心跳濒临停滞,如果不立马移植心脏, 就会当场毙命。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我们给你和楚鸣鹤各自造了一个电子心脏桥, 和正常人的心脏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皇家高精尖产物, 实验成功过,喏, 当年新闻还有, 我翻给你看……”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梁孝洲被打断动作, 把被打翻的维生素C的被子捡起来, 沉默着, 用纸巾擦地板。
周苏郁一直觉得楚鸣鹤是个可恶至极的人。
正义, 善良, 阳光一样永远散发明媚的光芒。
他习惯了丛林法则, 看惯了弱肉强食,他原本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灰涩,残酷,铁血。
楚鸣鹤这种人,就是活在玻璃房里的脆皮公子,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一定会和所有人一样逃离。
他深深觉得能并肩站在楚鸣鹤身边的人绝不是自己。
而且最初黑掉婚配系统,卑贱地利用自己的特殊种身份和楚鸣鹤强行绑定,只不过为了……在自己死掉后,能有一个家境优渥,责任感爆棚的人善待自己的弟弟。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
阿尔法星早发布了实验失败的特殊种悬赏令。
绝大多数实验失败品,都是从尼比鲁星基地中流放出来。丧失人类心智的特殊种们,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城市破坏。
“被气哭了不行吗!”
不管面子什么的,周苏郁只觉得心脏被扎满了刺,渗出血。
“为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
“唉,没你想象这么严重,其实……”
门口传来吵闹的声音,好像有人吵架。
周苏郁听觉灵敏,一下子辨认出来楚鸣鹤的声音。
现在就要见他。
一刻都等不了。
迫不及待地开门,撞进一个人的胸膛。
周苏郁打了一个趔趄,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与想象相悖的一张脸。
楚烨眯起眼睛,仿佛打量落入敌网的猎物,用手将周苏郁轻轻推开,“你别过去,他们在吵架。”
周苏郁哪里管这么多,掰开楚烨的手,向后面大喊一声,“楚鸣鹤!”
楚鸣鹤惊愕的脸,伴随着茶杯摔碎的声音出现,径直闯入周苏郁的眼睛里。
楚鸣鹤怔住了。
右手拇指滴着血,被碎瓷片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一滴滴流淌到地板上面,原本怒火攻心的楚璟成,这下也沉默了。
管家张承泽急忙去找消毒棉片,提着医药箱过来,看到什么,箱子啪唧摔在地上,酒精瓶子碎得四分五裂。
只见周苏郁抓住楚鸣鹤的手,两片泛红的唇瓣,含着楚鸣鹤的手指。
这幅场景,令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阿加雷斯雪豹的唾液有治愈功能,手指的伤口组织飞速愈合,等周苏郁的唇离开,指尖只剩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楚鸣鹤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偶一低头,四目相对,暧昧的气息像一团粉尘爆炸开。
楚璟成凝望着他们,语气森然,“这就是你的对象?”
周苏郁头发有些长,浓密黑发凌乱散开,配合清秀面容,第一眼难辨雌雄。
他站在楚鸣鹤身边,退后一步,浑身竖起了刺。
楚璟成说,“你让开。”
楚鸣鹤的胜负欲一下子被点燃,不可能顺着楚璟成的道,“对不起。”
张承泽意识到局面尴尬,于是把剑拔弩张的两父子扯开。
周苏郁的防御机制启动,扫腿一记飞踢,将张承泽踹趴下。
“!!!”
就在他捂着腰,被护卫兵勉力扶起来的时候,看到了隐藏在阴影里面的眼睛。
紫水晶似的,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是你?!”
楚璟成和楚烨的脸色仿佛乌云笼罩,半晌,楚烨说,“小鹤,你听话。把他给哥哥看一下。”
“我不。”
“他长得很像我以前投资的一个项目的实验体。说句不好听的,项目出了问题,所有实验都失败了。实验体身上有违禁药物残留,或许还有辐射,很危险,你离他远一点。”
楚鸣鹤说,“‘天使猎人’计划,靠药物养成人体兵器,我知道。”
楚烨双目欲裂,“你知道还——”
“不行。”
楚鸣鹤咬字清楚。
只要他松手,周苏郁最后无外乎禁闭和新一轮实验。
他不愿意周苏郁再露出那样绝望的眼神,晚上抱着他恳求着不要离开,一遍又一遍,像被强行脱离母胎的婴儿的呜咽。
楚璟成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面,“你和爸好好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和楚鸣鹤没有等级森严的父子关系,虽然身为大总统公务繁杂,但家庭教育算得上开明,楚鸣鹤极少顶撞他,因为幼时性格闭塞,被误诊为自闭症,所以全家老少都格外宠他,放掌心生怕焐化了。
楚鸣鹤说,“他是我伴侣。只要我不提出来,就是终身的。”
周苏郁万万没想到会听到楚鸣鹤说这句话。
他看向楚鸣鹤,对方正好也看向他,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扣。
垂下眼睫,周苏郁把偶然相撞的视线移开,心脏怦怦的。
楚鸣鹤的手掌很湿,源源不断地冒着冷汗。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他包裹,体温的热气灌入空洞的五脏六腑。
周苏郁感觉骨骼变得暖和起来,鼻头有点发酸。
正对面的景色非常难看,楚璟成气地咳出一口血。他怒目圆睁,用手指着楚鸣鹤,用口型做出“滚”字。
楚鸣鹤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放开我吧。”周苏郁说。
说实在的,楚鸣鹤不敢置信,他用尽这么大勇气和周苏郁站在同一战线,可对方却想先缴械投降???
周苏郁摇了摇头,楚鸣鹤望向他,觉得他脸上蒙了一层水雾,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正是这种不温不火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楚鸣鹤。
护卫兵惊了,张承泽赶紧扶他出去,对楚鸣鹤不停地使眼色。
话音没落,楚鸣鹤一把将周苏郁扯到身后。
他灵机一动,拧开房门,提住周苏郁的衣领,反手将他扔进去。
周苏郁眼疾手快,重心偏移的时候,伸手扯住楚鸣鹤的衣摆。
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抱作一团,你撞我我搡你,房门被谁踹了一脚,重重地关上。
梁孝洲正要拉楚鸣鹤,可一回头,就被哐当一声隔绝在外面。
好像是书架被撞翻了,玻璃花瓶打碎了,还有叫骂声,不明所以的□□声,简直像一出舞台闹剧。
可怜的副所长扶额叹息,门口的纯手工地毯被弄脏了,张承泽没空管,不得已将重任交给他。
“两个臭小子!”梁孝洲死灰着一张脸,拨通智能管家的电话,等着清洁用具送过来,“我的文件袋还在床头柜上面,你们千万不要折腾坏了!”
触碰到楚鸣鹤的时候,周苏郁只觉得血气翻涌,一股无名情绪,疯狂地顶撞着天灵盖。
“你干嘛突然激动?!”
腰撞到床头,周苏郁恼羞成怒地抱怨。
也许被绑定久了,楚鸣鹤意外地和周苏郁建立了通感。他的心情和周苏郁一样———搞不懂对方想什么,所以互揍互殴一顿才解气。
两个人都还算青春年少,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孩子,
不知道是谁先出手,肢体碰撞的过程中,空气里的压迫感反而减轻了许多。
“你想问什么?发这么大火?”楚鸣鹤喘着气,欺压到周苏郁身上,“嗯?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