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左耳听不见,十岁那年和三个初中生打架弄的。
当时满脸血的他被送到医院,医生问监护人在哪,他想起把他生下来的女人,此刻正陪着另一个小孩上钢琴课。
那个小孩也喊她“妈妈”。
八年后,蒋楼就读于叙城一中,拿奖学金,学生信息表上父母一栏被划斜杠删除。
某天放学后,他看见班上新来的转学生被几个小混混堵在路边。
转学生被吓得脸色发白,蜷着肩膀紧贴墙壁,滑稽又可怜。
蒋楼远远看着,心里波澜不起,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意。
蒋楼出手把转学生救了下来。
两天后,黎棠把人拦在楼梯间,课间吵闹,蒋楼不得不偏过脸,用右耳听他道谢。
轻易让黎棠发现这个人侧脸比正脸还好看,靠近的时候像在索吻。
后来的一次冬令营,黎棠摸进蒋楼的房间,从身后抱住他,红着眼问:“当时你为什么救我?”
蒋楼背对着黎棠,眼底映着窗外阒黑的夜色,冷声说:“不想看你被其他人欺负。”
“……其他人?”
“嗯。”
我要你所有的痛苦,都因我而起。
对所有人都说假话的攻x只对攻说真话的受,无血缘关系,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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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到校,黎棠六点四十才起,洗漱穿衣磨蹭下楼,餐桌上放着冒热气的早餐。
包子油条还有豆浆,没一样是黎棠喜欢的。围着餐桌绕了一圈,打开冰箱门的时候,黎棠小幅度扭头,往厨房里看。
这处住所是栋面积不小的双拼别墅,虽不及黎家在首都的独栋宽敞,但在三线城市吊车尾的叙城当地已算豪宅。房子上下五层,一楼客厅挑空,西厨开放式,中厨带门,位于整层的北面。
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转过身来,看到黎棠立刻汇报:“早餐在桌上,夫人还没起。”
黎棠本也没打算问她,因而产生了一种被看透心思的窘迫。
他故作无事地别开目光,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扭头的时候甩上冰箱门,给刚上岗一周不到的阿姨丢下一句:“嗯,我先走了。”
出门实在太晚,哪怕一路上司机在早高峰的车流中风驰电掣,到学校门口也已经七点半。
黎棠的高一就读于首都的国际学校,无论课程安排还是出勤考察都远不及眼前的叙城一中严格。不过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黎棠又是转学生,高二(1)班的班主任刘老师从门口岗亭处领到人,带到办公室做好登记,就把人放走了。
走到门口,黎棠忽然听见刘老师问:“诶等一下,你是不是还没领新书?”
于是黎棠还没来得及进教室,就先被班长带着去领书。
高二课程多书也多,黎棠拿不动,好在有班长帮他分担一大半。回教室的路上,黎棠察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甚愉悦地偏头,见那剃了平头的班长呲牙一笑:“我叫李子初。”
黎棠礼尚往来地自报家门。
大约是想和新同学搞好关系,李子初上前一步靠近黎棠,压低声音提醒:“学校不让带手机,会被没收,记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黎棠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哪里安全。
上午课间操,黎棠因为没有穿校服被留在教室。周遭无人,他正大光明掏出手机,点开之前学校的班级群。
两节课没点开群聊,已经积累了一百多条未读内容,同学们都在聊周末去哪儿玩,听说城郊新开了一家马场,一批品质不错的小马驹正在开放领养。
黎棠插了两句嘴,被一名叫曹洋的同学问新学校感觉怎么样,黎棠抬首环顾排满桌椅的朴素教室,看一眼背后黑板报上一届留下的“距离高考还有xx天”字样,嫌弃地撇撇嘴,回复:不怎么样。
曹洋跟他玩得不错,立刻私聊他:怎么了怎么了,是条件不好吗?
黎棠回:小城市的学校,能好到哪里去。
曹洋:对了,你走得太急了还没顾上问,这一走打算啥时候回来啊?
黎棠:还没定,我爸没说。
曹洋:最晚高考回来咯?
黎棠:嗯。
准确地说,黎棠是借读生,他的学籍还在首都,所以无论在浔城待多久,高考必须回首都参加。
曹洋又问:不是你妈带你回去的吗?
叙城是黎棠母亲的家乡,这次他们举家从首都迁居此地,是因为母亲生了一场病,黎棠的父亲体谅她远嫁心情郁郁,特地送她回乡静养。
其实本不必把黎棠一起带上,是黎棠自己非要跟来。自记事起他从来没离开过妈妈,每天都和她待在一起。
黎棠:嗯啊,至少得等我妈身体好一点吧。
这个回答在曹洋意料之中,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我就知道,你个妈宝男!
黎棠也不否认。
无聊的一上午过去,午休时间,黎棠去学校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个三明治,撕开包装咬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好久没有这种进食只为填饱肚子的感觉,黎棠坚持将那硬得能剐伤食道的三明治吃下去半个,边咀嚼边怀念妈妈做的饭。
是的,怀念。妈妈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下厨了。
叙城一中高中部设有食堂,之所以没去那里吃饭,是因为嫌挤。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从汹涌扑向食堂的人群中艰难穿过,黎棠来到了位于校园北面的综合楼。
这里算是安静,楼道里更是一个人都见不着。
在黎棠的印象里,综合楼是美术和音乐教室的所在地,对于忙于学业的高中生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方,得天独厚的休息场所。
然而校方许是担心设备器材丢失,黎棠一口气爬到四楼,一间开门的教室都没找到。
再往上就是楼顶天台。九月的天气暑气未消,黎棠怕晒,正站在楼梯拐角处犹豫要不要上去,兴许上面有可以坐着休息的地方。
忽然听见女孩子的甜美声音。
“刚才王妍跟你说什么了?”
紧接着是男声:“没什么。”
“她是不是说喜欢你?你别信,她跟人打赌输了,没办法才跟你表白的。”
“哦。”
“你失望了?”
“有点吧。”
“我就知道。”女孩有些不开心,“你们男的都这样。”
男生轻笑一声:“哪样啊?”
黎棠没有偷听的癖好,可又有些好奇。
不由得抬脚上几级台阶,通往天台的铁门没关严,漏一条缝,黎棠凑近,偏过头换个角度,正好看见男生的背影。
黑色短发,高瘦,胳膊撑着栏杆微微弓腰,稍显宽松的校服T恤被风吹得一下一下地鼓起。
也吹得黎棠有一瞬睁不开眼睛,那背影落在他眼里模糊成一片光影。
女生站在男生右侧,收短的百褶裙衬得她腰细腿长。像是不满意男生无所谓的态度,女生又“哼”一声,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拿着。”
男生瞥一眼她手里的信封:“什么?”
“你不是说喜欢有才华会写诗的人吗?”
“是吗。”
“你们班霍熙辰说的呀,他不是已经跟你混熟了?”
“那就是吧。”
“你帮看看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呗?”
“嗯。”
男生的嗓音低沉,像是提不起精神,因而哪怕回复及时,也有一种散漫敷衍的感觉。
与女生羞涩又骄矜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
“没让你现在看,回家再看。”女孩面上染一层薄红,声音也小了几分,“不准让别人看见。”
男生笑一笑,把那信封塞进裤子口袋。
这下女生放心了,忽然想起什么,问:“诶,你没带烟吗?”
“没。”
“早说啊。”
女生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摸出一包烟,娴熟地摸出一根点上,自己先抽了几口,然后把烟递过去:“不介意吧?”
也许是错觉,黎棠从女生的态度里察觉到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
男生看一眼那燃烧着的烟,伸手接了过去。
女生笑了,是一种类似胜利的笑容。
“以后你就别买烟了,我给你带,我知道你家的情况……这学期我爸给我饭卡充了不少钱,晚上一起去食堂?”
拇指食指并拢,轻捻在指尖的烟缓慢燃烧,青烟随风袅袅。
没盯着看太久,男生开口应道:“好啊。”
然而晚餐时间,黎棠并没有在学校食堂见到这两人。
黎棠吃饭很慢,还挑嘴,下了课就来占座,一份卤肉饭被他用筷子挑挑拣拣四十多分钟,也没吃完。
回到教室走后门进,作为转学生,能选的座位只有后排。
落座后,黎棠瞟一眼左侧第四组最后排,两个位置都空着。
晚自习打铃前一分钟,有人坐上了其中靠窗的位置。
那人刚坐下就撑起下巴打哈欠,翻开课本时眉宇微蹙,神情有种被打扰的烦躁。
看来这次也没能在天台睡个好觉。
第二节课,赶来班上布置数学作业的班主任刘老师,才想起今天来了名新同学。
黎棠被点名站起来自我介绍,有男生喊:“人家来一天了,我们都快混熟了。”
引来一阵哄笑。
刘老师拍讲台:“安静!”
随后转向黎棠,“我看过你成绩,英语还不错,数学差一点。”
黎棠有种不妙的预感,心说不会是要给我安排学习搭子吧?
果不其然,刘老师紧接着点了另外一个名:“蒋楼。”
等了几秒没动静,她提高音量又喊一遍:“蒋楼。”
只听一阵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左边的人站了起来。
黎棠循声看去,男生面上带笑:“老师,我听得见。”
放在别的男生口中显得挑衅的话语,被蒋楼用懒散的声音讲出来,平添几分无奈意味。
在教室里再度掀起的笑声中,黎棠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别的,比如中午和曹洋的对话,被问到新学校有没有美女,他的回答是“没留意”,又被问到那有没有帅哥,他停顿了一下。
好普通的名字。
可套在这幅皮囊之上,又变得不普通了。
刘老师让黎棠搬去蒋楼身边的空位。
“他是我的数学课代表,平时也很乐于助人,我不在班上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黎棠正琢磨“乐于助人”这个词,一条胳膊从左侧伸过来,随着空课桌被踢到这边,自己堆满书的课桌被猛地抬起,再“咣”的在左侧一米开外稳稳落地。
黎棠恍神的功夫,蒋楼已经坐回去了,从书堆里翻找出题册时,向还站着的人瞥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黎棠看懂了,是在问——你不坐?
慢吞吞挪过去,屁股挨着凳子坐了下来,黎棠摆弄了下桌面上被弄乱的书,不动声色地打量向左侧的新同桌。
靠得近了,黎棠发现蒋楼比他以为的还要高一些,低矮的课桌让他不得不弓背低头,后颈的骨骼凸起。往下看,手掌和他本人一样瘦长,皮肤偏白,指节清晰分明。
正看着,新同桌发话了:“蒋楼,草头蒋,楼梯的楼。”
他音调沉,语速也不快,所以并没有吓到在偷看的黎棠。
可黎棠还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回:“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
新同桌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黎棠当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自己的名字奇怪。
果然,蒋楼停止写字,偏过头来看向他。
诡异的羞耻感,让黎棠下意识去挡住写了名字的课本。
“挡什么?”蒋楼轻笑,“不是挺好的。”
其实黎棠并不讨厌自己的名字,毕竟是妈妈取的,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恰逢秋海棠的花坠满枝头。只是“棠”字搭配上姓氏显得太过甜腻,黎棠曾因为名字无数次被以为是女生,因此总有些反感做自我介绍。
但是有人说“挺好的”。
新同桌把视线移回,黎棠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挡名字的手从课本上移开,黎棠拿起笔却又不知该写点什么,发呆半晌,笔尖落在课本封面,把那写得虚浮的名字重新描了一遍。
晚自习结束前,高二(1)班的每位同学都得到一杯奶茶。
黎棠点的外卖,当作见面礼,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多么有仪式感的名目。他惯于用这种方式拉近和周围人之间的关系,表现自己的合群,哪怕这个班级的同学数量是之前在国际学校的三倍还不止,请一顿奶茶的成本不容小觑。
同学们都很开心,几个男生当场就跟黎棠称兄道弟,交换各自的微信,说回去就加你。
合群让黎棠感到放松和踏实,他打算以后每周都请客,多巩固几次。
不过似乎也有人不吃这一套。
下课铃刚打,黎棠趁教室里喧闹,把特地多点的一份提拉米苏推到隔壁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蒋楼正起身收拾书包,闻言看一眼桌上的小蛋糕,再看向新同桌。
几分木然的眼神,让人想起中午在天台,他看那支被抽过的烟时,也是这样。
黎棠不知道的是,那藏有诗句的精美信封已经进了垃圾桶,连同那将将烧掉一小截的烟。
信封上的“To蒋楼”,名字正中被烫了个焦黑的洞。
蒋楼比黎棠高,因此看着他的时候需要垂眸。
黎棠则稍稍仰头,看见蒋楼睫毛浓密,脸上笑容却淡极。
“好啊。”蒋楼应道。
坐在回家的车上,黎棠打开微信群,里头鸦雀无声。
国际学校没有晚自习,往常的这个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玩,别说发消息了,电话都不可能打得通。
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到家下车,看见屋里黑灯瞎火仿佛没人在住,黎棠更郁闷了。
进屋,阿姨从负一层的保姆间疾步上来:“饿了吧,要不要……”
“不吃。”
黎棠头也不回地上楼,到房间门口才想起书包丢在门口,返身下楼去拿,半道上碰到拎着书包的阿姨,黎棠悻然地接过来,态度也跟着软化:“在学校吃过了……不饿。”
阿姨笑了:“没事,饿了随时叫我。”
回房时看着走道尽头紧闭的房门,黎棠稍作犹豫,到底没有上前敲门。
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晚从学校回来,刚进房间,黎棠就把自己抛到床上,在陌生环境里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得以放松,闭眼的同时疲惫席卷而来。
叙城一中……叙城……
记忆中自己曾来过这地方,五岁还是六岁?
为了什么?似乎是妈妈回家乡小住,年纪尚小的他以为妈妈走了,不要他了,他哭着喊着让爸爸带他去找妈妈,爸爸冷着脸让他不要到处乱跑,他只好拜托家里的阿姨带他去叙城,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发了一场烧,忘记了很多事情。
反正最终妈妈被他找回来了。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在生病之前,母亲张昭月就很少出门了,有时候饭桌上都见不到人。
不过至少人还在,还留在他的身边。
思绪恍惚间感到一阵安心,黎棠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另一边,蒋楼步行到家,放下书包,披上一件工装夹克,出门。
叙城的初秋早晚凉,快到地方的时候,蒋楼把口罩戴好,夹克拉链拉上。
距离城中心十几公里远的郊区,人迹罕至的道路旁,蒋楼穿过厂房,拐进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
里头依然昏暗,随着脚步向前,轰鸣声渐起。在门口保安模样的人面前亮出通行证,蒋楼握住金属扶手,拉开厚重的铁门,原本蒙着被子似的闷响霎时化为滔天声浪,海啸般凶猛地向他扑来。
混合各种呼吸,汗液,甚至是血的气味。
没往台上看,自层叠的人群之后走向另一个通道,进入类似休息室的地方,蒋楼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换衣服。
他的装备很简单,护具只需戴牙套和拳击手套。
中途拳馆的负责人老张走过来,递过一顶防护头盔:“戴上吧,咱们这儿以表演为主,没必要那么拼。”
蒋楼没应声,接过头盔把它放到一边。人们来到这里,想看的是残酷的现实,没人愿意花钱看过家家似的花拳绣腿。
老张见他不听劝,叹一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让你来这里是不是做错了。”
老张曾是蒋楼父亲在车队的同事,蒋楼父亲走后,他可怜蒋楼孤苦伶仃,平时多有照顾。后来他放弃开大车,回到老本行开了家拳馆,不知蒋楼从哪里听说这事,向他提出要加入。
这一行竞争激烈,多得是穷途末路敢豁出性命的人,老张起初自是不同意。是蒋楼三番五次提起,怎么劝都不肯放弃,并且承诺了会好好读书,不参加比赛,每周只打三场,老张实在拗不过他,才勉强答应。
“怎么会。”
蒋楼在往手上缠绷带。手比脸更容易露出破绽,他不想明天到学校被老师追问。
老张越想越后悔:“你成绩那么好,年年拿奖学金,何必来这儿遭罪。”
“奖学金才多少,总不能坐吃山空。”蒋楼说,“而且,这对我来说不算遭罪。”
老张还欲说什么,蒋楼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摆手示意蒋楼先接电话,便走开了。
拿起手机看一眼,陌生号码。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女孩的声音:“是蒋楼同学吗?”
“嗯。”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二班的王妍……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的号码是跟你们班的同学要的,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想向你道歉……对不起,今天向你表白,其实是因为和同学打赌输了。”
“我知道。”
“但是,但是我说的是真心的。”
“哪句是真心的?”
女孩的声音弱下去,带着些微颤抖:“我,我喜欢你。”
“是吗。”
“是的……你不信?”
蒋楼语气轻快,眼底却波澜不起,没有一丝笑意。
“信啊。”他说,“为什么不信?”
五分钟后,蒋楼走在通往拳击台的路上,前方的光亮仿佛在指引他通往天堂,或是深渊的尽头。
同样是表演,他更喜欢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
连那平时会觉得吵闹的欢呼尖叫,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彻底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战栗的真实。
和做梦一样。
周三下午有体育课。
对于公立学校的高中生来说,音体美属于稀缺课程,上一次少一次。
被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同学拉到篮球场上的时候,黎棠很是无奈:“我真的不会打球。”
之所以没有断然拒绝,和请喝奶茶的动机差不多,他在新学校需要有朋友。
“那就瞎打打呗。”名叫周东泽的大块头男生忽悠道,“打着打着就会了。”
班长李子初也劝:“是啊,随便打,不要有压力。”
黎棠哪里有什么压力,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动。他讨厌流汗,要不是怕丢脸,他恨不得加入操场边围成一圈在聊天的女生中去,只要给他个地方坐就行。
为难之际,看见一道眼熟身影自场外走过,黎棠仿佛见了救星:“让蒋楼来打吧,他个子比我高。”
李子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即摇头:“他不行。”
周东泽也往那边看:“他确实不行。”
黎棠以为他们之间有过节。毕竟像蒋楼这种极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在男生堆里要么被崇拜,要么被仇视。
不过据黎棠观察,两者都不至于。即便高二刚重新分班,蒋楼已经在本班有了不少朋友,比如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名叫霍熙辰的同学,早上他迟到,是霍熙辰帮他收的数学作业。
再比如开学第二天,第四组最后排就门庭若市,除却来问蒋楼数学题的,还有一些闲着没地方去的男生,课间不出去活动也不在自己座位上休息,就爱跑到蒋楼这儿来玩。坐课桌的,趴窗台的,踩着椅子当脚踏的……不到十分钟就能从最近的球赛聊到动漫新番,话题丰富多样,不拘泥在一方校园里。
蒋楼则时而坐着,时而让座位给其他人,自己抱着双臂靠墙站,半眯着眼睛听他们七嘴八舌,并没有睡着,偶尔也插两句话。
而当预备铃响起,蒋楼宣布散场,即便大伙儿意犹未尽,也没人对他下的指令有异议,走之前还不忘给他把桌椅摆正,椅子擦干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缘好,虽然黎棠也享受过外貌带来的便利,但到底还需要经济基础加持。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家里有钱,那些人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所以,蒋楼这样出众到近乎完美的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不行?”黎棠问。
“他听力不太好。”李子初指了指自己左侧耳朵,“这边,听不见声音。”
周东泽接着说:“篮球是团队协作,至少得听清球的方向和队友的提示吧。”
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黎棠都在思考“不太好”是有多不好,真的一点也听不见吗?
难怪他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无论老师在教室的哪个方位讲课,都能保证他健康的耳朵最先捕捉到声音。
自己也坐在他右侧。
黎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完全没发现蒋楼是半个聋子。那喜欢他的女生们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表白都要先找好角度,确认他能听得到?
怎么弄的,天生的吗?
而且听力不好的人不是都会戴那个什么……助听器?
越想越费解,黎棠忍不住一再偏头,试图通过观察为自己解答接踵而至的疑问。
蒋楼自是察觉到来自同桌的探究视线。
也猜到他想必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无父无母,也可能是耳聋。
这些年来,蒋楼无数次被各种好奇的目光打量,这种目光到最后都会转变成类似遗憾,可惜,甚至怜悯。
他早就习以为常。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埋首于书本,直到那道视线仗着自己的纵容越发肆无忌惮,才毫无预兆地转脸面向右侧。
这番出其不意的抓包,果然吓得黎棠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忙拿起一本书假装在看。
蒋楼看破不说破,就这样盯着黎棠,一直盯到那薄薄的耳廓红得像要烧起来,才放他一马,出声道:“你英语很好。”
黎棠兀自慌乱着,茫然地“啊”了一声,全然忘了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把他英语成绩不错的事在全班通报。
蒋楼没打算多做说明,视线转向他桌上的笔记本:“能不能借笔记看一下?”
晚自习之前,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霍熙辰跟着蒋楼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目睹蒋楼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试卷,转而去翻班主任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时,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亲自收作业了,原来是——”
其实霍熙辰也不知道蒋楼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是一沓二(1)班的学生资料,今早刚收上去,上面有每位学生的户籍信息和家庭情况。
翻到蒋楼自己的那一页,霍熙辰一眼瞧见他父母那栏画了斜杠,还没来得及唏嘘,页面迅速翻了过去,下一张是黎棠的,几乎每一栏都填有内容,一看就是无比圆满的家庭。
见蒋楼在这一页停留许久,霍熙辰以为他羡慕,略显生疏地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这年头离婚率这么高,你看好几个同学不是缺爹就是少娘,就算表面上父母双全,也不一定是原配啊。”
这是心里话,霍熙辰自己家就是这种情况,他爹二婚娶回家的小妈,还给他带来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他还倒霉催的,和这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哥分在一个班。
想到这里霍熙辰就头皮发麻,立马抱紧新朋友的大腿:“放学之后打球不?我们打球不靠喊,你听不见也没……”
“不了。”蒋楼松手,把资料放回原处的同时站直身体,“晚上还有事,你们玩。”
结果晚上到地下拳馆,没有安排他上场。
“中午喝多昏了头,排对战名单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漏掉了。”老张说,“今天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蒋楼知道老张是故意的,若放在往常,他定会据理力争,态度强硬地待在这里等,老张也多半拗不过他。但是今天,他懒得去争。
返回家里,在床上躺下,却又睡不着。
黑暗中翻身坐起,蒋楼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从一堆皱巴巴的纸里翻出一张有字迹的。
山脚下的老房子潮气大,经年累月的不见天日令这纸张泛黄,散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
倒还能勉强分辨出上面的字。
小孩稚嫩的字体,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足见认真。
蒋楼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笔记,和这张纸并排放在一起,笔记封面的名字和纸上的完全一致。
仅有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的差别。
哪怕这么做毫无意义,至多算是给既定事实再敲一个钢印,让它确凿到不容置疑。
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蒋楼呼出一口气,似是无力地闭上眼睛。
一道稚嫩童声在空旷的脑海中回荡。
“我叫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我写给你看呀。”
“我的妈妈叫张昭月,哥哥你有没有见过她?”
黑暗中,蒋楼嗤笑一声。
只短短一瞬,世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周五晨读课,黎棠心不在焉地念经,心里惦记着自己的英语笔记本。
两天过去,蒋楼仿佛忘了这事,一直没还给他。
倒不是那笔记有多珍贵——刚开学,笔记才写了一页,字迹也不算工整,实在拿不出手。如果不是当时偷看被抓包心慌意乱,黎棠绝不可能轻易把它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