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泽站在身后,旁边是一个浅金色头发的英国人,正是昂塞汀教授。
张承泽将剩下半支蓝色清液的注射器扔到一边,用雪埋好,注视楚鸣鹤一会儿。
“他就是新的灵魂容器?”
张承泽咧嘴轻笑一声,“楚氏一族本来就天赋异禀,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听话极了。又善良,很好操纵。”
昂塞汀看着这张和张清亮几乎一样的脸,“这次保证不会出错?”
“当然。”张承泽用一万分笃定说,“绝对,绝对刚才比那个用废的好使。”
◎回到飘渺峰◎
一路上积雪没入膝盖, 比周苏郁想象中难走得多。刺骨寒冷像软刀子似的,残忍切割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膝盖和胳膊上被冻出创口。
疼痛是个好东西, 让周苏郁从麻木中短暂抽离。然后他想起了被张清亮推下悬崖后发生的事情。
但周苏郁只记得他掉进了冰封之湖, 然后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居然在安全屋里醒过来。窗户外面的蜃气之森仍然迷雾重重,这样的鬼天气,总不可能自己爬过来吧。
因为很久没进食,他饿得眼冒金星,安全屋里屋有一个储物室, 里面有很多肉质类罐头。搜刮后回来, 一侧头,瞥见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
楚鸣鹤睡得死气沉沉, 侧坐在最角落的鹿皮小沙发上,两条长腿装不下, 于是蜷曲起来。尽管沙发膈应, 但他背肌挺直, 仪态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在瀑布下打坐。
或许是脚步声打搅了美梦, 楚鸣鹤翻了个身, 睫毛微动, 呼吸却淡然且稳定。
“啪嗒。”
罐头滚落地上, 周苏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满腹都是震惊和疑问, 他简直变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罐头也不捡了, 蹑手蹑脚走过去, 十分小心地戳了一下楚鸣鹤的棺材脸, 周苏郁就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白日梦,还是他疯了。
楚鸣鹤不是在阿尔法星那个精致的小庄园里面吗?
这个点儿不应该在一年五十万的贵族私立中学当乖宝宝吗?
怎么会突然变异来到荒星带,偏偏选中这颗最孤独死寂的冰冻星球?
“别闹。”
听到这句话,指尖产生了过电般的触觉。周苏郁狼狈万分地缩回手,摸了一下手指,为自己傻气腾腾的想法感到羞耻。
他刚才居然觉得,楚鸣鹤是为了找他才过来的。
笑死,怎么可能呢。
他可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魅力,叫阿尔法星大总统的小儿子牵肠挂肚这么久。
或许是睡得不好,楚鸣鹤嘟囔完,翻身,只将倔强的后背留给周苏郁。
周苏郁哂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帮楚明和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盖在肚子上。
就在弯腰的时候,一条柔软的灰色纤维织物掉到地上。脖子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周苏郁下意识伸手捞起来,原来是一条围巾,品质极好,绝非他等草民能够拥有的东西。
围巾内侧的铂金标签写着“CMH”三个大写字母,背面镶嵌着一个皇族家徽。周苏郁看了看楚鸣鹤,噢,原来是小少爷的。
但是楚鸣鹤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他接着发现一个更加惊悚诡谲的事情——自己身上只套了一件过膝的深蓝色羽绒长外套,裤子也没穿,两条长腿赤条条地暴露在冷空气中,膝盖上有小熊形状的卡通创可贴。之前的旧伤愈合得差不多了。
壁炉旁边是他的衣物,用木架子支起来,被烘得干燥又温暖。
哪个田螺姑娘这么好心?
飞快穿好训练服,周苏郁来回瞥了楚鸣鹤好几眼。迟钝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推算出一个逻辑严谨的答案——楚鸣鹤这么照顾他,一定是想把自己卖了换钱。
他还欠着三百六十二万的巨债。
嗯,没错,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稍微得意起来,然后非常欠揍地俯身楚鸣鹤耳边,勾起唇角。
“你想得美。”
突发奇想的,他忽然用嘴唇蹭了一下楚鸣鹤的脸颊,因为小时候的楚鸣鹤最讨厌和他身体接触,他也是怂的一批,只敢在人家睡着的时候报复。
然后觉得不过瘾,手贱地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从锁骨到胸膛,然后轻轻地掐了一下脸颊。周苏郁觉得自己就像个猥琐痴汉,可谁叫你小时候不禁逗。
最后双手捧住稍微皱眉的脸庞,撅起嘴唇,嚣张至极地亲了一口。做罢,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眉眼深情地望着楚鸣鹤,捏了捏他的鼻尖。
真是疯了。
周苏郁自己也不清楚这样调戏楚鸣鹤的意义何在,这些天发生的破事太多太多,胸口压着巨石,看到肖诃的那一刻,巨石嘭地炸开来,把他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笑着笑着,眼眶通红的周苏郁蹲下来,将背倚靠在沙发扶手上面,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遏制住受伤幼兽般绝望的喘息。
顾戚风说得不错,他想当圣人,挽救一切,可是什么都做不到。
真他妈可笑,像个神经病一样。
此地不宜久留,暴风雪已经停下来,收拾收拾该准备走了。
周苏郁决定顺走楚鸣鹤的防寒羽绒服,和他的围巾。既然已经罄竹难书,不如再为自己的罪行添一把火。
反正小少爷会有人找,安全屋可以抵挡一切风雪,里面有很多储存粮食,最里面的内室有十几张盗版DV,初代红白游戏机,和小黄书杂志。待上十天八天没关系,总不至于冷死饿死或者精神饥渴而死。
蜃气之森距离飘渺峰有大约三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周苏郁都在认真思考——楚鸣鹤到底怎么将自己从飘渺峰下面的冰封之湖搬运到安全屋里面的。
没有雪橇,没有滑铲,没有任何运输装备,就这么一步步背着他往前走,在狂风暴雪的肆虐中。
周苏郁吸了一下鼻子,被羽绒服裹暖的身体又开始冷却。自从给了魁雯一半心脏之后,他的身体就非常容易发寒,而且精力也没有以前旺盛了。
如他所预料,飘渺峰上满地狼藉。试炼貌似结束了。
终极试炼是残酷的,然而更加残酷的是,孩子们知道了人体兵器实验计划“天使猎人”真正的险峻性。
几乎没有人能从这一场“战争”中活下来。
义兽化的肖诃变成上古灵兽“泰坦引擎”,神智全无,用狂躁的刚爪挥向每一个试图攻击他的人。
试炼末尾,死伤占据了四分之三,毕竟肖诃继承的灵兽血脉实打实地匪悍。
人体兵器的作用是将灵兽血脉继承到人的身体里面,人体作为生物性容器,大脑中枢相当于一个开关。
所以当肖诃的“灵魂”死亡,只剩下残破肉身的时候,开关坏掉,暴走,然后便是大开杀戒。
最先看透的是林子苏,他东躲西藏,好容易苟到最后。但看着妹妹被“泰坦引擎”扔下悬崖之后,他彻底醒悟过来,和其他几个实力不错的少年设置重重陷阱,将“泰坦引擎”用铁丝网缠住,扔进一个天然的窟窿。
然而要给他最后致命一击的时候,顾戚风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手腕上血肉模糊,挂着一副断掉的银色手铐。
“泰坦引擎”被顾戚风放走了。
“可恶,就差一点!”林子苏彻底爆炸,指着顾戚风的鼻子狂喷,“你这个傻逼,为什么不让我干掉他!”
顾戚风死命钳制住他胳膊,“肖诃是我哥,你要杀他先杀我!”
“有病啊你,哪来这么多哥!”林子苏一巴掌将他的脑袋拍开,回头一瞧,“卧槽,周苏郁!”
顾戚风被戳到痛处,自暴自弃说,“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傻逼你出现幻觉了吧!”
“我傻逼你就是脑残,你不是很喜欢你那哥哥吗,天天黏在身后。怎么,把他害死了,人家变成鬼来找你,还不敢认了?”
“你闭嘴!!!”
周苏郁就这么杵在扭成麻花一样的两个人身后,眼睛向周围扫视一圈,凌乱中透着一股极致的淡漠。
林子苏不敢和周苏郁对视,他越想越心悸,那个人看起来真有点像鬼。他狂推顾戚风的肩膀,“别扒拉我,你他妈回头看看!”
不耐烦了,顾戚风用余光瞟了眼,这一下可不得了,他大叫了一声“真他妈鬼啊!”就被吓晕过去。
无语至极的周苏郁上去用脚后跟拨他露在外面的肚皮,踩了两脚。
林子苏看得触目惊心,却不敢阻拦,因为周苏郁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寒气,绛紫色的虹膜亮得惊人,但是里面却没有一星半点的高光。
非常瘆人。
他像一个摔得粉身碎骨的白釉瓷器,被破破碎碎地凑起来,到处都漏风,到处是裂痕。
终于,顾戚风诈尸起来,他看清了是真实的,鲜活的,完整的周苏郁,然后猛地抱住他的大腿,鼻涕和眼泪唰地流下来。
周苏郁没心情和他演友情戏码,他只觉得疲累。
“张清亮在哪里?”
顾戚风愣住了,“A楼的室内训练场,我刚把他打晕了逃出来。”
周苏郁抬脚就走。
顾戚风怎么也没想到周苏郁这么冷酷无情,“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这句话用破锣嗓子喊了三遍,他是真的后悔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企图挽留周苏郁狠绝的背影。
“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不要离开我,我,我只剩你一个人了……”
可周苏郁越来越远,再不回头。
心情复杂到极点,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顾戚风了。
斜阳像一条条血带子,照射在雪地上,和那些分不清是谁的血迹融为一体。鞋底踩在上面,非常黏滑,周苏郁索性闭上眼,可闭上眼,仍然是满目猩红。
每一个人都迷失了最初的自己。
受到某种意志的指引,他回到宿舍,在床头发现了卧底蓓鸥留下来的字条。
她说她已经发现了张清亮的全部秘密,让他去地底实验室。
实验台上到处是散乱的废纸和摔碎的玻璃管,五颜六色的液体混在一块儿,沿着桌子边缘滴滴答答淌下来。
周苏郁觉得这里就是一朵颓靡的,从黑色淤泥中连根拔起的曼陀罗。
他自己也是。
周苏郁找了半个小时,在工作台最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发现了一只保险箱,他一拳砸碎,拿出一只浅蓝色的试剂。
撸起袖子,将针头推送进青色血管,血液凝固一瞬,开始奔腾。
他将成为宇宙最强的人体兵器。
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张清亮站在训练场中央的圆台上, 似乎对周苏郁“起死回生”并不惊讶。
一方面是“人体兵器”的防御值比正常人要点高几十倍,骨折了不用接自己就能回来。
二是周苏郁毅力强劲,张清亮毫不怀疑, 就算坠入地狱, 他都能突破六道轮回杀回来。
周苏郁望向他, 恨意汹涌。
就是这个糟老头子,毁了自己一切。
张清亮拂了拂袖子,从白褂口袋里拿出一支红色试剂,正视这个拥有“零度风暴”阿加雷斯雪豹的血脉继承者。
“你要杀我,没这么容易。”张清亮云淡风轻地将试剂管摇了摇,然后扎进手腕血管, “该死的其实是你们, 周氏。”
“什么意思?”周苏郁拧起眉。
“你的祖辈,或者说你爷爷那一代侍奉的阿尔法星大总统, 在无端挑起的一次战争中,将紧挨着里尔星的一颗非常不起眼的小星球直接毁灭。”
周苏郁的面孔和周穹斯年轻时候几乎完美重合, 令张清亮看到了当年的光景。
周琼斯率领千军万将, 好像轻轻一弹手指, 贝塞星就被吹灭了。
张承泽护住他的头,低声说, “我们一定会复仇的。”
周苏郁没料到的是, 张清亮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那只试剂和实验室保险箱里的是一种类型, 都是提高能力的增强药剂, 血脉继承者才能够使用。
一道红光炸破, 周苏郁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赤焰鬣蜥——是上古卷轴时期的超S级灵兽, “蚩尤审判”。
他身体燃烧着熊熊烈焰, 仿佛来自地狱。手脚如同钢锯, 铠甲般的鳞片从脖子延伸到尾椎,枯焦的岩石那样耸峙,看起来尤其可怖。
那就试试,到底谁才是最强的!周苏郁毫不犹豫地迎战。
残酷战争,或者说两个上古世界的霸主的互殴互撕,持续了将近四天。但没有分出胜负。
天雷滚滚,仿佛天罚。
周苏郁的脖子被咬出一道巨大的裂口,血流不止。三天后愈合,留下了永远也去除不掉的伤疤。
就用楚鸣鹤的围巾遮住好了。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用一把火点燃了充斥罪孽的基地。
尼比鲁星陷入冲天火光之中,来自地狱深处的火焰将草木鱼林吞噬殆尽。曾经的冰雪仙境,两天两夜的洗礼之后,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焦黑废土。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山下的村落,基地的尖字形状的巨塔被拦腰截断,巨大的月球残影倒映在冰封之湖的水面上,湖水被染成血色丝绸,滞缓流动着。
下山沿路都是被烧着尾巴的人面蛇,从断月冥土中被大火呲出来,逮着活物就咬。
周苏郁护着怀里的小雪豹,手上脚上都是细小的伤口。也顾不着疼了,最要紧的是把半路捡到的顾戚风弄出这里。
他不知为何晕在柏树林里面,或许是着急找周苏郁,吸入太多二氧化碳,一下子急火攻心,所以才昏迷过去。
谁知半路又杀出来一个林子苏。
他瞪大眼睛,语无伦次道:“你你你真的把张清亮干掉了?这火是怎么回事?也是你弄的???”
周苏郁懒得睬他,“想活命就赶紧走。”
林子苏跟着他跑,他有种预感,只要跟着周苏郁就是安全的。
“杀人放火是大罪,张清亮那边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星际流窜犯是很惨的。”
“你说够了没?”
垃圾山后面一块废弃空地,周苏郁揭开黑色布帘,清点一下一共有十几架飞行器,其他几架被开走了,他推测是其他幸存者。
“凑合能用,启动密码全部都是五个零。”这是蓓鸥告诉他的。
“你其实……”
林子苏顿了顿,“不必做得这么绝。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是你当初不和张清亮对着干,按部就班完成训练和考核,然后去重振家族,不是挺好。”
是啊,周苏郁心中苦笑,他怎么总是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可是回不去了。”周苏郁说得很轻,他觉得终于从这场荒唐梦境中醒过来了。
可满目疮痍。
“啊?”
一切都回不去了。
父债子还,血债血偿。
周苏郁一脚把他蹬进驾驶舱,“滚得越远越好。”
林子苏扒住舱门,“等一下!”
“等不起。”
“见鬼!”林子苏捂着被撞到的脑袋,手里抓着一个东西,“你围巾跑掉了,不要我就去烧了喂狗。”
什么鬼逻辑。周苏郁把围巾抢过来,脑子里却出现楚鸣鹤熟睡的面容。
细雪降落屋檐,扑簌簌的声音,冬日里最后一场盛放。
周苏郁晃一下神。
“嘭!”
上面的铝合金盖子猛地合上,把林子苏气炸的声音一起关进去。
周苏郁将昏迷不醒的顾戚风丢进之前那艘飞行器,指向目的地输入“随机”两个字,飞行器轰然启动,消失在漆黑夜空。
周苏郁看着云层轨迹,心想缘分就到这里了,孽子。下辈子别再搞什么爱恨纠葛了,找个喜欢的姑娘,轻松活下去。
用哨声寻回躲在巨石缝隙里面的小白,周苏郁抱着它,找了一架飞行器,将自己扔进去,目的地没填,穿梭时间设置三年。
休眠舱舱门打开,冒出徐徐冷气。只要踏进去,就可以陷入无止境的沉睡,就可以把一切都忘记。
细长手指徘徊在红色按钮和蓝色按钮之间,周苏郁竟然犹豫了。
红色是“永久休眠”,相当于安乐死系统,当驾驶员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常会选择它结束生命。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选择红色,结果手指却移到蓝色按钮上面。
长达三年的星际旅行,让周苏郁得到彻底的身心放松,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少年意气在浩荡战争中挥发殆尽,他被抽走了全部心力和体力,突然之间,陷入了一种极端虚无主义之中。
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没有脸回去见母亲,灵台之上的父亲看到这样估计要乱棍抽死他。
三年后醒过来,飞行器行驶在浩荡无垠的宇宙中。
周苏郁检查一下剩余燃料,只够行驶一个月。
这代表的是,一个月之后,他就会因为氧气不足,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惨死饿死冻死在星际街头。
想开了。
周苏郁忽然点醒了“今日有酒今朝醉”的技能,开始拦截输送食品的星舰,从燕窝熊胆鳄鱼肉到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胡吃海塞。对了,还要酒精,一天炫六瓶燕麦啤酒,但是疯完就吐。
他觉得这是生理机能在报复,以前有多风光肆意,现在就有多黯然颓丧。
但无所谓,他太累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小垃圾。
但凡他趴在抽水马桶前面干呕,小白就会扑挠上来,在他耳边狂吠。
那双眼睛依然有周南晚的影子。周苏郁将小白揽进怀里,胡乱搓揉脑袋,心里叹一口气。
最后实在受不了,从厨房端出一个黑麦面包、几个清水煮的豆角,向来重口味的他味如嚼蜡。于是撒上半瓶胡椒孜然粉。
然而小白又将盘子打翻,让周苏郁看见了那个曾经不让他吃辣的周南晚,那时候他肠胃不好,吃点刺激的就会闹肚子。
百般聊赖的周苏郁打算再次进入休眠舱。小白哀哀叫唤着,叼住他的裤腿不让他走。
怎么变得这么喜欢撒娇了,周苏郁俯身弹他脑瓜蹦,“你哥哥就去睡一小会儿。”
可刚跨进去一条腿,口袋里就掉出来一个东西。
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楚鸣鹤那件羽绒服外套。一年时间,上面的血迹干涸了,一碰就落。他想到些什么,将手伸进内侧口袋。
楚鸣鹤的护身符倒是保存得很好,好像是白猫御守,长得和雪豹倒是几分像。
周苏郁将护身符串了一条红色细绳,拴在裤带上面,走起路来会叮当响。
倒是有趣得很,他越看越喜欢。
玩了一会儿,周苏郁将额头贴到玻璃窗上面。黑色头发长长了很多,用橡皮筋随意扎起来,垂在肩膀上。
玻璃面板上面的少年眼眶乌青,嘴唇没有血色,苍白,惨淡,像抽走灵魂的人偶。
周苏郁盯了几秒,嫌弃地将视觉聚焦点转移到别的地方。
荒星带和陨石带交错漂浮着,像一条流动的破碎绸缎。
他是这条华美长袍上面的补丁,尝试破坏绝对秩序,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周苏郁没有星际通行证,没有户口本,也没有熟悉的人,只剩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豹——这是他没能保护好的弟弟。
稍一晃神,眼睛里映入一颗灿金色的星球,那是主序星阿尔法。
眼睛一亮,他想到什么。
远远驰来一艘运输矿石的巨型星舰,周苏郁直接将飞行器泊在前面,然后花费半个小时,成功打劫了它。
狼狈不堪的老舰长跪在地上,双手被自己的领带捆住,固定在身后。
他的□□被恶霸狠狠踹了一脚,这对于年近五十的人来说实在羞耻。
“哈。”
不用抬头,就知道对面的罪魁祸首笑得戏谑。
舰上成员全部都是继承灵兽血脉的人体兵器,然而没有一个是这个臭小鬼的对手。好些残兵败将躺在地上嗷嗷叫,不是胳膊折了就是脚崴了。还有尿失禁的,刚颤巍巍地拿起电子□□,周苏郁的眼刀直射过来,手腕瞬间软下去。
周苏郁坐在黑色小羊皮驾驶座位上,吊儿郎当翘着腿,手里转着拔出来的启动钥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该死的星盗,老舰长脚底发毛,“你到底要什么!星舰都给你了,还要怎么样?!”
周苏郁懒洋洋地弯起漂亮的紫眸,语气轻松,像拉家常,“话说你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洛狮星。”
“换个地方。”周苏郁啪地将钥匙按在控制台上面,硬性谈判。
舰长也是把硬骨头,冷哼一声,“你想去哪儿还要征求我的意见?”
“当然了。如果你不想你儿子一血封喉的话。”
刹那间,亮闪闪的刀片架在旁边一个年轻人脖子上,周苏郁盯他几秒,笑起来。
一摊淡黄色液体从□□蔓延开来,气氛尴尬到极点。
年轻人抖如筛糠,对他爹狂吼,“他要什么就给他!你不要命我要!我操日了狗!”
一张蓝色封皮的学生证掉出来,周苏郁捡起来,一看是塔纳托斯学院——阿尔法星的王牌院校。
收起来,周苏郁好心解释,“老头子,真的是误会,我无意对付你们。我的飞行器没电了,只要你们把我送到阿尔法星,就放你们一马,这艘星舰我也不要了。”
“我没你这败家儿子!”老舰长到底还是护短的,骂归骂,最终无奈接受周苏郁的“提议”。
周苏郁看着非常年轻,没有宇宙海盗身上的戾气和匪气。但气质却很古怪,懒洋洋的腔调中透露着经年累月的疲惫,吐出来的话语,沾染着丝丝血腥味。
此人来头不小,是条狠辣的毒蛇。
周苏郁解开老舰长手腕上的领带,让他重启星舰。眼睛笑眯眯的,黑色发丝散落下来,很温柔的错觉。
老舰长用余光瞟到冷不丁贴到椅背后面的周苏郁,心脏提到嗓子眼,“你还要什么?!”
周苏郁看了好几眼怒目圆瞪的年轻人,他此时被五花大绑在后备舱里面。
“你儿子在阿尔法星上学,是塔纳托斯学院没错吧?”
“…………”
周苏郁蔻尔一笑,“我看他无心向学,脑子也蛮不好使的。你看让他把学位证书让给我怎么样?”
◎再次相遇◎
乘着顺风舰抵达阿尔法星, 周苏郁掏出那张劫持过来的入学证明,用“罗晨恺”的名字读完了四年大学。
担任硕士导师的昂赛汀有意将他收入麾下,他觉得周苏郁乃天生的鬼才——课不怎么上, 成绩却年年光荣榜, 包揽了大学四年的特等奖学金。
实力不斐, 人很低调,个性十足。
这种个性体现在穿着打扮上面。
因为强化剂的缘故,他的体温调节新系统似乎有点失灵。大夏天戴围巾,冬天穿长裤衩,趿拉着运动款拖鞋,冷就穿双袜子, 走在时尚前沿。
按理说这种不修边幅的怪咖, 会被远而敬之,但周苏郁硬是凭借那张清俊脸庞, 和调戏小姑娘的本领,攫住了很多学妹甚至包括学弟的心。
因为昂赛汀答应给他续合法居住证明, 周苏郁答应了在他的实验室工作。
他丝毫不忌讳自己的人体兵器身份, 偶尔给昂赛汀抽血, 做个毛发测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周苏郁很喜欢这种宁静淡泊的日子, 随便混混就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研究经费, 而且学校给后勤人员配发了宿舍, 相当于毕业了还能蹭吃蹭喝。
nice。
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毕业第二年, 担任男寝A楼宿管的周苏郁顶着九月份毒辣的阳光, 缩在太阳棚里面给大一新生分发入学资料。
“学……长?”
直到有人叫他, 周苏郁才懒洋洋抬起头, 把几叠纸推到桌子前面, “自己写。”
操,好好看啊这人。大一新生神经紧张,被美貌袭击了,因为紧张,手里的圆珠笔抖了下来。
周苏郁捡起来,甩了几下,没断墨能用。
他没注意的是墨水甩到了后面一位同学的手腕上。
男孩子张了张口,最终把一肚子话咽下去。只是把前面硕大无比的行李箱挪了挪,挑了个阴凉地站好,站姿笔直修长,像根绝不消融的冰糕。
男孩子身高得有一米八五,露出半个倔强的后脑勺。
周苏郁往那边瞟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懒懒散散地将目光转回来。
“愣着干嘛,写啊。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
虽然是威胁语态,但周苏郁说出来就很像调戏。他握住新生的手,半是调侃地说,“难道要学长帮你写?”
什么深柜。
后面的男孩子皱紧眉,轻轻啧了声。
周苏郁感官灵敏,感受到怨气,目光飘向他压低的帽檐。
“稍安毋躁哈。”
“我没有。”
声音卡壳一下,从后面绕过来,“没有不耐烦。”
怎么还为自己辩护起来,周苏郁说,“别啥事儿都这么认真,逗你玩儿呢。”
后面没声音,看上去被噎死了。
新生却被吓死了。
周苏郁一边敦促着他填表格,一边漫不经心地调侃,“别紧张,学长给你笑一个。”
平时一脸拽样的臭屁学长,忽然有一□□你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眉眼晕染墨色,鼻尖挺翘,看起来又乖又野。
大一新生老脸一红,直到填完入学登记表,不敢抬头再看周苏郁一眼。
周苏郁抱肘,拿笔帽向下摁了几下,眺着学弟拖着半人高行李箱狼狈飞奔的背影,心里好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宿舍楼的正确方向?”
唇角上扬没多久,被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
哪个正义使者多管闲事。周苏郁抬眸,轻佻地扫了眼前面的新生。
又是他。
男孩子头发偏海蓝色,瞳孔颜色极深,一半面容笼罩在太阳篷的阴影里,颜值在周苏郁心里可以打八分。
周苏郁用玩没水的圆珠笔拄着下巴,盯他几秒,“年轻人就该多运动,正好熟悉校园。他长相算端正,没准儿在问路过程中就牵到小学妹的小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