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比试灵力,横不能握着每个弟子的手掌挨个试探过去,便果真如此,难免有些弟子怀疑师长偏心,又倘或测试不准,致使成绩有误。也不能靠真刀真枪过招,显得有侮斯文。
因此无念境现行的办法便是令众弟子将灵力化为实质,或兽或禽。灵力高的或化为猎豹猛虎之类,灵力底下的也能化个虫蝶鸟蚁什么的。再将这些弟子大致分个甲乙丙等诸类,最后在各自所属的队里稍作比试,列出最终排名。如此一来,不但一目了然,而且更添志趣。
木惜迟摩拳擦掌,“我从未试过,不知能化出个什么。最好是一头雄狮。”
苏哲皱眉道:“别别别,这里小鹿雀儿多可爱,你化个那庞然大物太败兴。”苏哲略忖一忖,又道,“你不若就化成个红烧狮子头罢,就你前次在不言堂说的那道菜,我还不得见呢。”
木惜迟翻个白眼,不去睬他,自行席地打坐,暗暗运功。只觉周身灵力分从四肢起势,腿膝白海穴、委中穴,臂腕阳谷穴、天井穴,经由四渎穴、清冷渊纷纷涌入膻中。再直冲印堂,又有肩背处肩贞京门两穴,腰间中枢穴,颈下天突穴,汇聚同行。
一时,木惜迟头顶心生出一团白雾,煞有叱咤之势。他料想差不多了,便凝神一逼,自觉有什么东西冲出躯壳而去。势头猛烈,难以自控,急的倏地张开眼睛。
一转身,连根苏哲的毛都没有。
木惜迟哼出一口气,回想刚才的感觉,笃笃定自己化凝出的灵兽不是雄鹰就是雄狮,再不济也是头狼,便起身走入竹林深处寻找。
一路上游目四顾,灵兽全无踪迹。
果真是雄狮?只有雄狮方能有这脚力,一纵千里,我如何能追上。越想越对味儿,心中欢喜简直难以言宣。
行至一架悬索桥前,忽听得“哞哞……哞……”,像是幼兽哀求之声。木惜迟上前察看,但见那索塔旁一只小牛儿正急急地甩蹄子,这叫声便是发自于此。那牛儿似困入了什么陷阱逃脱不得,但周身实无任何绳索绑缚。
木惜迟再看时,原来这小牛儿的舌头被黏在了环绕索塔的铁链之上,这才挣脱不得。想来这牲口舔舐地下的嫩草时不当心舔在了铁索上,冰寒的铁索一旦沾上湿热的舌头便牢牢粘连住。
木惜迟觉得好笑,站在那里教育道:“牛儿啊牛儿,这才教你学个乖。”
那牛儿不知听没听懂,急得“哞哞”乱叫,拼了牛劲死命往后扥,可舌头粘的牢牢的,又哪里能扥脱身了,平白费力罢了。
木惜迟动了恻隐之心,道:“罢,罢。亏得你今日遇见本仙,便日行一善,解救了你去。”
说毕手指一拢,凝聚出一团白光,正要往牛舌头上施术。忽的见这牛儿形容憨态可掬,遂欲薅一把牛脑袋,又怕牛儿解脱后,立时撒蹄而去。
且先薅一把,再解救它不迟。
木惜迟“嘿嘿”笑了两声,伸魔爪往牛儿头上搭去。手刚一挨到牛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未及反应,便身不由己,被一股旋涡大力卷入其内。木惜迟一度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时,迷迷瞪瞪,若有所失。
“嗳……”他叹出一口长气。
“嗳?”他觉出不对。
“嗳?嗳?嗳!嗳嗳嗳!!……”
了不得了!!!
舌头给黏在铁索上了!!
苍了天了!!要了命了!!
人舌头!人舌头!!人舌头!!!
另一边苏哲拈花折木,招猫逗狗归来,远远见一个活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凑过去一瞧,见是木惜迟。
“喂,木头。”
木惜迟双眼直瞪前方,一言不发。苏哲循着他视线望去,一式一样地瞪了半日,方转过头问道:“木头,你看啥呢?”
木惜迟仍是不答话,只管瞪住前方。
原来这木惜迟发现舌头被黏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醒过闷儿来,这小牛儿便是自己灵力汇聚出的灵兽了。他方才若是出手解救了便罢,偏偏手贱要薅一把牛头,哪知这真身与灵力化成的灵兽一经接驳上,便立刻与之化二为一。是以,便有了这呜呼哀哉的一幕。
那木惜迟大着舌头喊了无数声“救命”,全如投石入海,杳无回音。他一个无可奈何,硬生生剥落魂体,横冲直撞地满无念境找人。苏哲赶来瞧见的是木惜迟离了魂体的躯壳,自然呼之不应。
时值休沐,木惜迟赶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连闯了几处房舍,没寻到人不说,还累得气喘如牛。渐感魂体薄弱,只好回归真身。
这一回来,便见到苏哲躺在自己身侧,舌头黏在索塔上,已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如雷。
木惜迟:……
木惜迟心焦如沸,将他没死活地推醒,竖起眉毛问他怎么回事。
苏哲被搡醒醒过来,揉揉眼睛看清眼前人,嗷一声道:“木头,你把我害苦惹……”
这苏哲先头甫一见木惜迟,先问他在做什么,当然得不到回答,可他还不死心,又一气儿道:“木头,这索塔上有甚好物儿?”
木惜迟:“……”
苏哲:“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尝尝。”
木惜迟:“……”
苏哲:“好木头,好兄弟。咱们最好了。”
说着把舌头凑上去……
这人是不中用了!!
两人吊着舌头直挨到天光西沉,才有个弟子从这里经过,瞧见他们,先笑了个天崩地裂、人仰马翻,然后才答应出去叫人。
很快,悬索桥前聚拢了十多个人。然后是数十人,再来是数百人。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那么多人,打着灯笼,拖家带口,冒着严寒,赶来凑这旷世稀有的好热闹。
木惜迟满心里只想立刻死去,苏哲还大着舌头和他道:“木头,你瞧头里那个弟子,穿一身红,却戴着绿巾子,提着的灯笼上画的五颜六彩。这审美真瘸了。甚丑甚丑!”
没错,木惜迟真的很想立刻死去!
又过了会儿,纷纷人丛渐渐安静,有个什么人,分花拂柳拾道而来。那人白衣胜雪,广袖翩翩,堪堪在木惜迟跟前站定。
木惜迟艰难抬头,见不是别个,却是南壑殊。
一见了他,苏哲反而闭了嘴。木惜迟只能硬着头皮道:“二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们。”
南壑殊半晌不则声,末了冷冷道了一句:“再敢胡言乱语,舌头不肖要了。”
木惜迟闻言,不禁暗暗叫苦。知是他犹记恨当日自己在他耳边道的那句“速射公子快快回魂。”如今看来,当是因果报应,该当他不施救。
“哈哈哈哈……”一个人笑音爽朗地走近,“怎么闹了这出儿趣事。”
听着这无事也带三分情的声音,两人都如获至宝,苏哲叫道:“少主,救命!救命哇!”
南岑遥握拳拢在嘴边忍笑道:“老顽童,还不快放开他。”说着,敲了敲那索塔。
那索塔轰轰两声,忽的活了过来,好似十分不情愿地扭了两下,“二位小公子,你们馋我的身子。”
那索塔话还未说完,木惜迟忽觉舌尖一松,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拉着苏哲起身。
那苏哲也没成想这索塔竟然是活的,一时给气成了猪拱嘴儿:“你个老流氓!干什么戏弄我们!”
那索塔哈哈大笑,声如鼎钟:“小公子说话慢一些,别闪着舌头。哈哈哈哈……”接着,那索塔便绘声绘色把过程和众人说了。
那苏哲没成想自己来之前,木惜迟还另有故事,越听越有趣,也跟着众人笑得极其开怀。
木惜迟在一旁又气又羞,恨的眼都红了。
南岑遥浮夸地扶了扶额头:“罢了罢了,到此为止。壑殊啊,趁着老人家这当口儿醒了,你索性修理修理他身上的铁链。若有锈迹,你可尽早替他除去。”
那索塔笑道:“多谢少主关怀。二公子一早才为我修理过的。他弄得我浑身痒痒,我一醒来他却急着要走,随后小牛儿就过来了……”
“咳……”南壑殊清了清嗓子,阻断了老索塔说话。南岑遥却已明白过来。
想不到,他这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弟弟,竟还有这么淘气调皮的一面。
待众人兴尽散去,木惜迟已经哭完好几场了。
他独个儿回到兆思居,不准任何人来探望。南岑遥给他请了大夫,来替他看看舌头有没冻坏。被他凶巴巴地赶了出去。苏哲也来瞧他,被一嗓子吼得站不稳,只得走了。
木惜迟翻来覆去,想起来老索塔最后那没说完的话,还有南壑殊那怪里怪气的一声咳嗽。
忽的灵光一现,脑袋被个叫作“原来如此”的小槌子给狠狠敲了一下。
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南壑殊这个黑心怪!原来是他捣鬼!
他明知老索塔爱捉弄人,故意将他唤醒!
那他怎知我会在林子里,又怎料得我必会化凝出灵兽呢?
恐怕这人一直躲在暗处偷窥我的一言一行,伺机报复!
好歹毒的心肠!
以怨报德啊啊啊啊!
擦干眼泪,做最勇敢的自己。木惜迟决定小小地,微微地,轻轻地找南壑殊报一下下仇。
知道苏幕不待见自己,木惜迟索性不去上他的晨课。有那么一次,他清早潜伏在东华宫至剑室的必经之路,隐蔽地伏在道旁的台阶下,腿脚都给冻木了。
远远见到南壑殊款款而来,木惜迟悄悄去摸后腰衣服里藏着的臭屁虫。
一摸没有,再摸还是个空。
他回头正欲翻找,瞧见一溜仙鹤围在自己身边,正拿眼睛瞅着他屁、股。
“哇呀呀呀……啊啊啊……”
南壑殊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道旁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叫声,接着木惜迟满脸鼻涕眼泪地蹿了出来,从他身边惊悚地掠过。
后面还有五、六只仙鹤扑闪着翅膀猛追。也一样过去。
乍然喧嚣起来,又瞬间归于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南壑殊面无表情,自顾自行路而去。
又一次,木惜迟趁着白天南壑殊不在房内,攀上东华宫的屋顶,揭开瓦片,将两只小蛇丢了进去。正要走,又舍不得。
不看到敌人被吓得鸡飞狗跳的狼狈样子,如何罢休?
因此木惜迟愣是等到了傍晚。他轻轻揉着酸痛的腿脚,眼睁睁看到南壑殊月白风清地进殿,然后清雅似玉地饮了一口茶,再潇洒闲适地和花影说了一会子话。接着——
只听那悠然清隽的话音忽地犹如雨墨泼洒、金石倾覆般变了调子,又如一脉昆山新曲突逢弦断琴损,失了音律。
杯盘跌打声、衣帛撕裂声,又有佩剑出鞘,乱斩桌椅之声……
和某人料想中一模一样!
某人很开心,甚至上气不接下气地笑歪在屋顶。一个不防头,摔将下来。
还是笑着的。笑出眼泪,笑出幻觉。
可不是幻觉么,一双雪白的靴子从容地踩在地上,映入眼帘。木惜迟仰头一看,不是南壑殊却又是哪个!
那张脸万年披霜戴雪,此时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冷冷觑着他。
那人身边很快又来了花影和苔痕。花影手上拎着两条软趴趴的蛇,垂着头,不知死活,蛇信子耷拉在外面……
要多蠢有多蠢。
“木公子,你瞧,这是你的么?”花影把那两条宛如麻绳般的小蛇递到木惜迟眼皮子底下。
木惜迟头一偏,视线投向远方。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木公子,冬日里天儿凉,进屋饮杯热茶罢。”还是苔痕厚道。
突然有人冷冷道:“出去。”
“蛤?”木惜迟抬头盯着那人。
“出去。”南壑殊重复一遍。
“我?”木惜迟指着自己鼻尖。
花影“嗤”地一笑,继而揶揄道:“哟,木公子不想走,是打算和我们说说他究竟是怎么掉在这里的。哎唷,我刚听见屋顶瓦砾嘎吱响,苔痕呐,你哪天上房顶修修呗。”
木惜迟一听,浑身毛都炸起来了。“我走!我走!我这就走……”
花影将蛇捋了捋直,给木惜迟双手奉上,“您的仙宠请收回,我家主上不喜蛇,给它们施了雅眠术,恐怕要冬眠至开春了。”
敢问哪家蛇冬眠时是这等蠢样子?
算了,不敢问。
木惜迟拿了蛇,胡乱打了个躬,转身跑了。
直等离了东华宫地界,才敢放慢脚步。身后一个人影追过来,嘴里喊着:“木公子,等等,等等。”
木惜迟定睛一瞧,原来是苔痕。想来他虽是南壑殊的人,但貌似还算忠厚老实,应该不至于追出这么远来与自己为难。
然而真相是,如果苔痕真要捉他回去问罪,他便是变成蜈蚣也跑不赢……
“木公子,等等。”苔痕来到近前,木惜迟满脸戒备瞅着他。
“干什么?你们非要逼我生吞活蛇么?”木惜迟被挤兑得快哭了,“好,我吞还不行么……”
“不不不……”苔痕连忙止住他,“晚上风冷,虽说修炼之人不畏严寒,但挨冻总不好受的,披上些罢。”
说毕展开笑颜,将垂在臂弯的一件大氅抖落开,裹在木惜迟肩头。
木惜迟身上一暖,心也软了软。抿抿嘴,垂头不语。
苔痕叹口气道:“木公子,实话说了罢。您今天这出把戏,别说主上了,就连我,一进殿就发现了。主上本不以为意,花影却玩性大,必要戏弄戏弄,下下您的脸面。”
木惜迟听得呆住,愣愣地望着他。把苔痕个老实人给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咳……木公子,就劝您一句,别跟主上犯轴,终究是您吃亏。”
说毕,苔痕拱了拱手,旋身而去。
木惜迟犹自愣怔在当地,半晌才抽了抽鼻子,快步回了兆思居。
夜里,木惜迟辗转无眠,有一个细小得再细小不过的触角在心湖里轻轻勾了一下,便起了丝丝密密的涟漪。他一时觉得委屈难当,一时又缱绻蜜意。他需要个什么来抚慰自己。
在那浅浅涟漪将要演变为滔天巨浪之前,木惜迟闯进地府。
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木晚舟的身体,此刻住进了木惜迟的神魂。他依凭着这具单薄的身躯,飘飘忽忽摸进了南明的光就居。
南明和衣卧在榻上。
“明哥,明哥。”木惜迟唤了几声,又推了推他。
人事不知。
“明哥,我身上热。明哥,你醒一醒。”声音渐渐染上哭腔,但南明一无所应。木惜迟只得坐在榻边,握住南明一只手,枕在脸下,就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姿势,浅浅眠去。
正在恍惚之间,南明的手掌渐渐温热起来,木惜迟本睡不熟,便立刻察觉。他抬起头看向南明,眸光里一片旖旎水色。
“晚儿,怎么了?”南明倦意浓浓地温柔凝视着他。
木惜迟静悄悄呆了半晌,忽然扑到南明怀中,呜呜咽咽个不住。
南明低低柔声道:“晚儿,我的晚儿,在哪里受了委屈?”
木惜迟勉强止住呜咽,良久才打着哭嗝道:“舌头……舌头疼……”
南明声音更低,“怎的呢?”
木惜迟胡乱道:“吃饭时不当心,咬着了。”
南明摩挲着木惜迟面颊,额头抵着额头,吐息纠结在一处,难舍难分。
“很痛么?”南明道。
木惜迟意乱情迷地轻哼了一声,捕捉着那几乎要贴近,却又悄然错过的双唇。
终于,一个吻恩赐般地降临。
食髓知味,刻骨温柔。
木惜迟久旱逢甘霖般慰足。
分开时,木惜迟眼里水光弥漫。
“还痛么?”南明问他。
木惜迟懵懵的,梦呓般道:“好了一点。”
睫羽轻颤,又一枚吻落下,细致绵长。
木惜迟只觉不够,身子软了软,整个人歪在榻上,带着南明压在自己身上。
木惜迟章法错乱地吻着南明。
不够!不够!就是不够!
南明整个人也在颤抖,被木惜迟引得把、持不住。
“晚儿……”南明几乎是叹息出声。
“明哥,你身上好热,比我还热……”
一时间,光就居内交枝如画,别有幽情。耳畔流云,更添私语。
个中景色,无法细述。
云散雨歇后,疲惫睡梦中。木惜迟已神魂归境。
次晨醒来,木惜迟犹自春意懒懒,无心去上晨课。
忽听得门上剥啄一声,却是苏哲推了门进来。
“木头,你怎的又没去上课?”
木惜迟乜斜着眼睛,盯住那烛台上一截犹自汩汩流泪残烛,叹息一声道:“好兄弟,桌上的冷茶给我端一杯来喝罢。”
“啊唷,木头,你声音怎嘶了,你病了么?”
木惜迟赶着道:“你只递茶罢。”
苏哲倒了茶,木惜迟接过来吨吨吨一饮而尽,待再要一杯。
苏哲皱眉道:“这茶也不是这个饮法,饮牛似的!”
木惜迟摇摇头,“索性将茶壶拿来与我。”
苏哲道:“你究竟怎么啦?”
木惜迟:“只是口渴罢了。”
苏哲一摸他脑袋,“好烫!”再将他手携来,“你手心儿里捏着火球儿么!”
木惜迟抽回手,怏怏道:“我没事。”
苏哲道:“早知你如此,今日课上我就该替你告假。省得我叔父又说了那一大篇话。”
木惜迟道:“左右他讲的那些个大道理总是不通,遴试又不会考。我学来作甚?何况他几时在意我去不去上课了。”
苏哲道:“是啊,他向来不怎么管你了。但今日被激得发了兴。”
木惜迟勾勾嘴角,“谁又激着他了?”
苏哲道:“不就今晨,少主和二公子一齐去了慎室。少主见你的位置空着,随口问了句。他老人家开了闸似的跑去面前咕唧了好一会子,说你如何如何令他生气。不料那两位都不理论,倒把他晾在那里。”
木惜迟抱着茶壶吮一程,又笑一程。
“等少主和二公子走后,我叔父心态就崩了,自己在那里捶胸顿足起来。”说毕,苏哲压低声音,学着苏幕的模样道:“我不承望他韦编三绝,程门立雪。可至少也得奉命承教,伏阁受读。他却今日忤逆,明日逃学,究竟是何意?!”
苏哲摇头晃脑,将那等迂朽陈腐学得入木三分,把个木惜迟逗得前仰后合。
一时止住笑,木惜迟问苏哲道:“怎的今日那两位公子那么好兴儿,一齐往前头去?”
苏哲两眼放光,道:“我正要同你说呢。你道奇不奇,二公子那位历劫对象竟失踪了!”
木惜迟一个鹞子翻身,蹲在床上,“什么什么历劫对象?什么失踪了?”
我不好端端在你眼跟前儿么!
苏哲道:“哎呀你怎的浑忘了。不是你告诉我,那唯一一个没来拜学的弟子是二公子的历劫对象么!你不还说人家出家了么!我早上偷听他们说话,那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是失踪了。多半已死了。把个二公子急得什么似的,当时就皱了皱眉!”
木惜迟:“……”他果然好急。
苏哲接着道:“因此,少主和二公子才要下山寻他去。这一走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因此才到至无念境四处巡察并交代下别后事宜。此刻恐怕已下山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无念境虽不比九重天,但几个时辰的光景也能抵得上人间十天半月了。”
木惜迟听得目瞪口呆,怔了好大一会儿。
苏哲拿过他手里抱着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咕咚饮了一口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木惜迟:“啊?”
苏哲:“这意味着放飞了!自由了!”
木惜迟:“啊?”
苏哲:“你想啊,他两个走了。尊主又不大理会管束弟子这等小事。叔父那边,我顶多每日过去应个卯。其他的先生只管教自己的课,从不论弟子到得齐不齐。试问,整个无念境,还有谁管得住我!”
木惜迟:“啊?”
苏哲撅了嘴儿:“你再‘啊’我揍你了喔。”
木惜迟不敢再‘啊’,笑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放飞?”
苏哲道:“我要下山去。”
木惜迟失望道:“山下有什么好。”
苏哲一把携了木惜迟的手,神秘道:“你随我来。”
第24章
苏哲一路带着木惜迟来至自己房中,刚进屋子,一股浓郁花香便扑鼻而来。木惜迟由不得打了个喷嚏。
“好你个苏哲哲,真够变态的,女儿家也没这么样儿的!”
苏哲一跺脚,“该死该死,你想哪儿去了。你且来看。”
说着拨开床头帷幔,木惜迟凑头一瞧,只见其中盛放着若干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载着几盆花期正盛的君子兰并芍药等。
“你这是做什么呢?”
苏哲侃侃道:“如今人间仍是春寒料峭,木衰草。而咱太乙仙山仙泽深厚,树木长青,花儿长艳。后山繁花盛极。像是芍药和君子兰,还有牡丹鸢尾这些均是被凡人崇尚的花品。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是以……是以我便将花儿采来,下山卖给凡人。”
木惜迟:“……你倒很会做生意。不过你一个修仙问道的,要那么多钱来做什么呀?”
苏哲道:“我才不喜人间的那些铜臭气味。只不过这凡人虽无灵力,可也自有些奇思妙想。他们做的那些工艺物什,倒是精巧至极。既然凡人都是用那些臭烘烘的银钱去换这些妙极的玩意儿,我也只能如此了。”
木惜迟闻言,将他这屋子环视一圈,只见十锦槅子上,齐齐整整,零零碎碎摆着些小泥塑。人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活像一大家子。也有一两个动物儿的。都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忍不住赞一句:“好巧的手艺!”
苏哲道:“这个匠人叫泥人儿方。我也是赶巧识得他。当初见了他捏的一个关公,我爱得什么似的。那怒发冲冠,气贯云霄的神韵,便是关公本尊见了也挑不出个毛病儿来。从此我便常同他书信往来,约定某时某地拿着现银交易。方才晨课后我便给他去了信。想来他已在当地等着我了。”
木惜迟瞅了瞅泥塑,道:“所以你知道怎样出去结界咯?”
苏哲骄傲道:“那是自然。平日大小王都在家,我不得便宜,只能偷偷摸摸扣扣索索。今日却是天大的好机会。”
说毕自袖中取出一个扳指。
木惜迟一见便知道那是个法器。果然苏哲说道:“用这个开启结界。有了他,不必念咒,只将它上面这块玉扣在结界上指定的一处,便能嚯开一道口子。待人出去了,结界自会弥合。它本是尊主给了我叔父的,为的是方便他老人家常常家去。其实我祖父却不怎么愿意家去,因此不大用,时日久了,更忘记丢在何处了。我趁隙便偷拿了来。”
说毕,一脸期待地瞅着木惜迟,那表情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木惜迟不夸他,木惜迟夸花,他托起一盆君子兰赞道:“很不错。”
苏哲:“……”
苏哲没好气地夺回来:“这是自然了,人间的兰花已属仙品,君子兰更是其中君子,矜傲清雅,皎皎之姿。这一株受过太乙山神泽养护,仙气沁润,只会愈加脱俗。”
木惜迟依言细看,只见枝叶挺拔苍翠,大有名士之风。花蕊洁白如雪,细腻如玉。当真是晶莹剔透,玉骨冰心。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盆君子兰,木惜迟就想到南壑殊,怪道人们都赞君子如兰。
这时,远处撞钟声响,幽幽回荡于山间。不多不少,正好八下。
“辰时已过,再耽搁就赶不上早市了。”苏哲广袖一舞,将数十盆花草尽数收入袖中,急匆匆就往外奔去。不料花影苔痕迎面上来,三人撞成一团,慌得苏哲拔剑相向,口中急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一个声音道:“又是东西了,你且瞧准了再嚷!”
待看清了来人,苏哲忙躬身道:“花影仙上,苔痕前辈。”
花影不耐地掸了掸袖子,慢悠悠道:“苏公子急急慌慌,是要往哪里去呐?”
苏哲唬得不敢仄声,略退入屋内,扭头低声问木惜迟道:“你怎么教他俩给盯上了?”
木惜迟答道:“没有哇。”
苏哲道:“别扯谎了,他两个除了二公子,旁人都瞧不进眼里去。我即便倒立着从跟前经过,他们眼睛都不会斜一下。今日又怎的找到我这里。这样罢,我先走,路上给你传信,你先摆脱他们,再跟了我来。”
木惜迟听说也心生疑窦,见苏哲要舍自己而去,连忙拽住他。
两人拉拉扯扯出至屋外,花影瞧着眼疼,道:“木公子这是何意呀?”
木惜迟作了一揖,逶迤求全道:“花影大哥,苔痕大哥。不知小弟几时得罪了二位,还请赐教则个。”
花影笑道:“公子何出此言,我和苔痕打后山过来,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们是来找苏公子的。”
苏哲一听说后山,头皮都木了,生怕自己偷花的行迹败露。抖着腿肚子,颤声道:“晚辈……不知……晚辈……”
花影最腻烦看人蚊子似的哼哼唧唧,劈头说道:“这里有你一封信。”
苏哲:“哼……嗯……晚辈……嗯?有我的信?”
花影道:“方才我和苔痕在后山巡视,这封信递上来交在我们手里,上面却写的是你的名字,这便带过来。”
苏哲听毕长舒一口气,连声道谢。木惜迟也顿觉轻松。
花影狐疑地瞧了二人一眼,对苔痕道:“走罢。”说着转身而去。
这里二人四眼,齐齐盯着那封信。
苏哲摩挲着信封周边的纹饰,道:“这是我送出去给泥人方的信,我在信封上下了回归咒。他回信装封后,这信便会自动返回我这里。”
说毕拆信来看,见那上面写道:
“泥人方不方,头上顶着大水缸,咕咚咕咚滚下床。道是子初江陵,皑雪银霜。”
苏哲道:“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