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阳歪着头冲苏哲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我与你家少主曾有同桌之谊,怎么不算‘临封’了。”
南岑遥听了大叹一口气,道:“念兹在兹,念兹在兹啊……”
叶重阳:“……”
要点碧莲!
叶重阳又瞧见了人丛之后的木惜迟,笑道:“这位小公子面相不俗,一看就是南家嫡系子弟。”说毕,叶重阳一步当三步,连飞带飘,转眼就到了木惜迟近前。
“这位并非我南氏中人,却是鄙府的及门弟子,木惜迟木公子。”南岑遥向叶重阳介绍道。
叶重阳假作惊讶状:“不可能,绝不可能,这气派绝不可能只是个及门弟子。待我细瞧瞧。哎哎小公子,你衣襟皱了……”
一行说着,一行手已伸来。站在近旁的南壑殊眼中登时横出杀气,擒住一握,反手一拧,叶重阳的手臂便以一种十分不寻常的形态扭曲着。然而这厮似乎有百折不挠的勇气,竟整个人顺着扭曲的方向横转数周,还未落地,便伸出另一只手向着木惜迟抓过来。这一次没防住,叶重阳手指已碰到木惜迟。
南壑殊怒不可遏,手上真气充盈,像只鹰钳一样冲叶重阳心口袭去。可这一招还未及落到实处,叶重阳已经像是受到另一股力量的攻击,整个人往后退去,荡出数丈之远。
街上的民众看到这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公子哥第二次飞出客栈大门,都有些纳闷儿。
叶重阳艰难撑起上身,“哇”得吐了一口鲜血。而刚才碰到木惜迟的那条手臂,正兀自颤抖个不住。
“巫族。”
这两个字的结论是叶重阳几乎用命换来的。
当年他从一枚珍稀无比的灵珠修炼出仙胎,在巫族族内享尽尊荣繁华。却在随巫皇至西天如来处听宣说大乘佛法之后,心性中的混沌无知变得澄净清明,仿佛大梦觉醒。他向巫皇央告脱离巫族灵珠的身份,甘愿追随佛祖,做其万千信徒中微渺一粟。巫皇仁慈端厚,虽不舍,仍以他心意为重,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风、火、雷、电等十二祖巫虽摄于巫皇旨意没有明着阻拦,暗地里却不肯轻易甘休。他们在叶重阳身上痛下了十二道巫咒,令他不得再踏足巫族领地泽,不可触碰巫族任何一人、一物乃至一草、一木,否则将魄散魂飞,永不超生。
因而他刚才的试探行经完全等同于自杀。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在万年前那场旷世经年的围剿中,巫族叛军上至首领下至兵卒,巫皇及嫡系亲眷已身死魄散,只余下少量旁系后代遭囚于蛇巫山,被上古封印困住,逃脱不得。他绝不信会有巫族的人现身此地?
当然,这个人也不是巫族中人,否则叶重阳早已如巫咒所言魄散魂飞了。但此人必定和巫族有着隐隐的牵系,才能在一触之下,伤他于无形。
叶重阳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站起身来,十分不讲究地两手在身上胡乱拍了拍灰尘。“啪”一声打开折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又双叒一次重新走进了客栈。
“啊哈哈哈……木公子是罢?莫怪莫怪。我们这样的寒门小卒没见过什么世面。刚才看见公子身上衣服的纹饰新鲜别致,仿佛活的一般,就想摸摸看,是不是什么灵兽的精魄附在上面。现在想来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哈哈哈……”
“……”
“……”
没人吭声。
社交担当南岑遥此时处境尴尬,不便说话。花影乍见情敌,更是恨不能将叶重阳千刀万剐。南壑殊防着他对木惜迟动手动脚,也是充满戒备。一时间,大堂内竟无人理会叶重阳。
“咳咳……嘶……”大冬日里,叶重阳展开折扇呼啦呼啦扇风,鼻涕不期而至,尴尬却依然如影随形,如胶似漆。
“呃……我方才凑近了发现,木公子面色苍白,气息短促,莫不是染上了什么病症又或是……”叶重阳饶是脸皮再厚,也实在撑不住了,他十分不情愿地用眼神向南岑遥求救,毕竟他是这里唯一有可能搭理自己的人。
“重阳你说的没错。”南岑遥收到信号,赶着忙着接嘴道,“木公子先前受到邪祟袭击,这才苏醒过来。”
“嗐呀。”叶重阳抚掌道,“在下不才,略通些医理。不若让在下为木公子诊一诊,如何?”
南岑遥才要答话,花影喝道:“好你个叶重阳!你通的那些医理,全都在你那些怪物妖精身上,如何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为木公子诊治!”
叶重阳玉白的面上绷了绷,瞬息间又恢复一派落拓无谓的山林逸气。“花影仙君有所不知,鄙人行医济世已近万年。当鄙人还是枚灵珠时,便是谁吃了即可起死回生的。因此,鄙人的医术实属天成。然平常无人可医时,可不就只能医一医我的精怪们了。”末了,又悠悠补上一句:“那时你在哪里呢?哦……还没有你呢。你爹你娘恐怕尚在哼哧哼哧卖力地结你这颗仙胎呢!”
花影一听之下,不由热血都往脑袋顶轰隆乱冲,双眼中刀光剑影腾腾而起,立刻就要过去拼命。南岑遥忙得又拦在当间。趁两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之际,叶重阳已踱步到木惜迟身前,却对着一旁的南壑殊道:“可否借木公子的左手诊一诊脉?”
南壑殊眉间如聚霜雪,好大一会儿后才浅浅点了点头。木惜迟卷起袖子将手往前送了送。叶重阳也不碰,捏着展开的折扇谨慎地挡在中间,皱眉凝神盯着那一圈红痕看了半晌,忽的一口气逸出,接着整个人往后连连退了数步。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层层爬上来,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激得全身骨头都在发颤。
南壑殊见状,蹙紧了眉心,沉声问:“何事?”
那边南岑遥听见,便顾不得和花影厮闹,也赶着来问。
叶重阳勉强定了定神,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
“是巫族。”
轻飘飘的三个字犹如一滴清水溅入了烈火烹油的锅中。所有人闻声变色。尤其南岑遥,顷刻间将惹花戏柳的心全抛开,冲过来双手掐着叶重阳臂膀问:“你说什么巫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嚒!”
南岑遥惊急无已,“巫族万年前就覆灭了。天帝仁慈,才容得极少旁支余孽苟活下来,囚于蛇巫山。这是举世皆知的。我太乙山无念境奉天帝之命世代看守巫族余孽,万余年妥当无虞。叶掌门岂可生安白造,轻易妄言!”
叶重阳面色惨白:“我也情愿这都是我的妄言。可……你看那红痕外一圈,那是火蛇印,原是祝融祖巫双耳上火蛇蛇信的形状。”
南岑遥听了忙上去看时,发现果然如此,只因形态凌乱,又裹在血迹淤痕里,所以先前才没注意到。一时把脸也黄了,怔忡无语。
南壑殊道:“打上这个火蛇印会怎样?”
叶重阳道:“火蛇印是巫族给即将被行刑的囚犯上的烙印,烙印本身并不伤人。况且如今巫族已遭灭族,这个火蛇印再没有任何意义了。”转而又向木惜迟道:“木公子,此事重大,你快些将前情于我细细道来!”
木惜迟不敢怠慢,便同着苏哲你一言我一语说了。遇到模糊的地方,叶重阳不住追问,逼得木、苏二人挖空心思,片言也不曾漏下。
“风铎?”南壑殊、南岑遥齐声道。
“是……”苏哲怯怯地道,“那家酒肆屋檐上悬着一串风铎。”
“先前为何不说?”南岑遥急问。
“先前我们不觉得有甚要紧的,因此没说。”
南岑遥又问:“你们可曾亲眼见到风铎,还是只听到声音?”
木惜迟想了一回,道:“只听到声音。进门的时候,声音从屋檐处传来,我和苏哲理所应当认为那里悬着一串风铎。后来,我也是循着那风铎的声音才跑出来。”
“嗐!”南岑遥以拳击掌道,“那狄仁的宅邸内也正有这么一串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风铎!”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良久,叶重阳才道:“是蛊阵。那风铎声便是连接现实与幻境的媒子,也是破除幻境的关窍。”
南岑遥面目可说是惨无血色,哑声道:“是巫族的秘术么?”
叶重阳道:“非也,只是基础术法,只因万余年来,世间已无巫族行迹,术法也随之匿迹。此际倏然现世,即便是巫族最低阶的术法,也几乎无人识得。”
南岑遥勉力维持镇静:“看来,狄仁或许是其中关决所在。我等应立即返回狄宅,再行查探。”
一行人赶至都城阜新。
狄宅坐落于阜新东北处一片山林之前,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这倒是个远离尘世,适合清修的好地方。只是如今却蟏蛸满墙,衰草连横。
众人从大门进入,刚来到二门,南岑遥摇头道:“不对。”
众人不解,问其缘故。只听他道:“才一日辰光,这里的景象却天悬地别。壑殊,我们前日来时,这里虽然也是久无人居的模样,可绝不至现在这般,是与不是?”
南壑殊似乎也在思索什么,闻言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木惜迟道:“不是有风铎么?怎也没听见风铎声?”
在覃州那家酒肆门前头一回听到风铎声,木惜迟就只觉森森可怖,不像寻常。因此便对着风铎念念不忘起来。
叶重阳道:“一个蛊阵的媒介不拘是什么,兴许风铎只是被他恰好选中。说不准还有别的。”
木惜迟明白过来,连忙又问:“那咱们此刻兴许仍在幻境中了?因此眼中所见才会与先前少主和二公子来时不同?”
“不对。”南壑殊忽然舍得启开尊口,“此人两次施展幻术,用的都是风铎作为……”
众人翘首以盼地听他说话,忽见他卡了壳,叶重阳立刻赶着提醒:“作为连接现实与幻境的媒介……”
不等他说完,南壑殊:“因此,我推测他只懂得用风铎布施蛊阵,或许是偶然自哪里偷师习来,掌握得并不熟练。”
叶重阳:“我好心提醒,你怎么不道谢?”
南壑殊不理他,继续道:“此时大家眼前所见的方是真实的现实,而兄长与我先前所见反是幻象。”
听毕,众人都道有理。因而卸下防备,分头来至正房、厢房、下房乃至雨廊上察看。
一盏茶工夫后,众人齐聚内院,各人均是一无所获。
南岑遥号令道:“大家先行在此驻下,以待邪祟回头反扑,可一举将其拿下。”
在堂无人反对,便依言行事。
至掌灯时分,木惜迟闲来无聊,信步溜达到书房门口,听见里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只听苏哲的声音道:“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做禅。呃……什么意思啊?”
另一个声音笑道:“这是句偈语。意思是修行不拘形式,可以剃了头去寺里做和尚,也可像我这样身在化外,心在佛门。”却是叶重阳。
苏哲道:“喔……其实你臭美,所以不肯剃头罢。那这一面画的什么东西?这只鸟好多脑袋,好丑!”
“呔!”叶重阳怒叱道,“无知小童!这是天底下最后一只鵸鵌,原本栖息在我这袋中,忽然一日不见了,我遍寻不着,思念无以,便画了她的像在扇面上聊解相思。”
苏哲傻呼呼问:“她是你媳妇么?”
木惜迟从门缝里看得真切,闻言笑着推门而入道:“鵸鵌这么多脑袋,叶掌门想温存都不知道先亲哪张嘴了。”
苏哲见他来了,兴头头拿着叶重阳的折扇给他瞧稀奇。又问:“她如今哪儿去了你也不知?”
叶重阳道:“我说天底下没了,那自然在天上。我一直疑心她已经被天庭逮了去,再不幸,已经成了一盘佳肴。”
木惜迟却对他腰间别着的一个锦绣荷包感兴趣,笑道:“叶掌门真爱娇。又不是那闺阁小姑娘,大男人身上时时别着个香囊是做什么?”
叶重阳笑而不语,伸出两根手指去到腰间轻轻一拈,一个毛茸茸的大团子从那荷包开口处一闪,滚到地上。
“喵呜,喵呜,喵呜……谁扰了小爷清梦。喵呜……看小爷我将他就地取材,就汤下面,就地正法!”
木惜迟瞪大眼睛一瞅,竟是只肥猫。
叶重阳笑着撸猫头:“他叫腓腓。”
木惜迟、苏哲异口同声道:“是挺肥的。”
那肥猫一扭头,眯着眼睛道:“哪里来的傻子!是腓腓!不是肥肥!可恶,真真气壮山河,气喘吁吁,气死我也!”
叶重阳一面给肥猫顺气,一面解释道:“他才开始学成语。”
木惜迟便不敢吭声了。只等叶重阳将肥猫哄回袋中,才纳罕道:“你这袋子倒厉害了。小小一只,竟然能盛下这么肥一只猫。”
叶重阳听毕,笑得腰都打不直。“这算什么,连你们进去了,也要迷路的。”
苏哲道:“连我们也盛得下?”
叶重阳哈哈大笑道:“你可知我这里一共多少只精怪?”
苏哲张口就问:“多少只?”
木惜迟听口声,已猜着数目不会少,便问道:“它们难道不闹架么?”
叶重阳道:“袋里有房间,可是一户一间,绝不混居,何来闹架一说。至于多少只嘛,因着它们时时窜门子,又都是没心眼的动物,兴致起来了,造个小兽也是常事,所以究竟多少只我还真不清楚。只记得上一次兽口普查,还是十万三千五百只。这还没算上尚在腹中揣着的。”
二人听了,无不称罕。
见他们这反应,叶重阳也很满意,“我这宝贝谁进来不赞一句,‘有如乾坤新宇。’本来要叫乾坤袋的,可是咱们弥勒佛的法器就叫乾坤袋。我横不能与他老人家撞了忌讳,正好,那时有一名仙家进到我这袋子里,说了句‘别有洞天’。我索性便叫它‘别洞’。”
“别动?”
“正是!”
“什么破名字亏你想的出来。”
“这不是我想的,都是机缘。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名字都很拗口,不比我这个来的有趣妥帖。”
一语未了,“别洞”扎口的穗子抖了抖,自里面又翻出一只精怪,跪地便砰砰磕头,大声道:“公子不好了,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万兽迷,雌兽们都被他迷住了,其他雄兽们要么都找不到对象,要么天天被戴绿帽子,不少抑郁而亡,甚至有的生出了报复性兽格,大开杀戮,誓要屠尽口袋内所有水性杨花之雌兽。不过几日工夫,袋内精怪数目锐减。再这么下去,怎可了得!还请公子决断。”说毕又磕了几个头。
叶重阳听罢神情严肃,立时要进入“别洞”中察看,木惜迟和苏哲均蠢蠢欲动也想进去一探究竟。
可“别洞”里毕竟古怪,谁知有无危险。再加上今日方初识叶重阳,虽见其温柔随和,却终究难知底细。是以心中疑虑。要是有个可信的人能陪着一同前往就好了。
木惜迟便想到南岑遥。叶重阳一听这名字,当即严厉拒绝。
木惜迟便同苏哲一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通忽悠,等他稍松了口,又去央告南岑遥。
南岑遥见两个小家伙如此信赖自己,又听见事关叶重阳,可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于是四人一齐进入“别洞”之中。
触目便是黄花满地,白柳横坡。云荼灿烂,如火如锦。远处亦有苍苍群山,莽莽平野。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当真是飞尘不至,别有洞天。
叶重阳领着三人走上一条石子漫的甬道,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
“重阳啊,这里的景物都是你布置的?”没紧要人在跟前,南岑遥也不拘着称呼。
叶重阳一哂,“难不成还是你么。”
南岑遥不以为忤,反笑盈盈道:“重阳啊重阳,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
木惜迟见叶重阳脸色不好,连忙拿话岔开,“叶掌门,这‘别洞’之内也有四季轮回么?我见道旁柳吐浅碧,丝若垂金,并不像如今这时节该有的景象。”
“木公子燃犀温峤。确如你所言,这里的时光比外面可不一样。外面一日,这‘别洞’内已百天。”
木惜迟又道:“营造也很特别。有好几处房舍的屋顶形状是我从未见过的。”
叶重阳道:“这里的泉石林木,楼阁亭轩都是仿造五湖四海内我所见所闻中新奇别致的。喏,这是徽派建筑,那个是苏州园林。那头那个嘛……是西方世界叫什么哥特式教堂的,我觉得好看,照搬了来。”
三人一壁行路,一壁说话,却连半个飞禽走兽的影子都不见,四人不禁思索,会是谁这么大魅力,能有这万人空巷的实力。
正疑惑着,前方雾气中影影绰绰有个人急奔而来。只见他白衣胜雪,楚楚谡谡。
“壑殊?”
“二公子?”
“啊?”
三人三口,惊呼出声。
魅力值匹配。
功夫匹配。
体力匹配。
唯独不匹配的是,这个想法本身太狂野了!
难道那个淫遍万兽的家伙竟是这朵高岭之花??!!
作者有话说:
今天粥末,提早更(* ̄︶ ̄)
真是禽兽不如!不,他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他是连禽兽都不放过!
苏哲讷讷道:“我就知道,二公子有这能耐……”
“壑……壑殊啊,你怎么到了这里了……”南岑遥有些难以启齿。
南壑殊道:“我来找驹子,他不在马厩里。我循着踪迹就找到了这儿,结果好大的地方,竟似鬼打墙,便迷了路。”
四人一同松了口气。
叶重阳道:“水济兄不必惊慌,此地乃我随身携带的锦囊之内。我认路,水济兄跟紧我不要乱闯。”
叶重阳又将前情向南壑殊如此这般地说了,“所以……所以你刚才突然出现,我们都以为……咳咳……都以为那什么……”
南壑殊脸色哐啷啷跌落三千尺。
南岑遥深知自己这二弟的脾性,恐叶重阳会有生命危险,忙得嗐声顿气地与他使眼色。
叶重阳视而不见,接茬道:“咱们先找一家问一问,探探情况再说。不过我这里的精怪,如若在门上挂了个手牌,则表明屋子里正行那双修之事,咱们暂且不要闯入,这是我给它们的底线。”
“那门上若没有手牌呢?”
叶重阳答曰:“便可以随意进出,百无禁忌。”说着推开一扇没有手牌的门,五人一踏进去,便看见触手纷杂,盘满了屋子,似乎还有短促虚弱的呼吸声。
四人皆一瞬明了,唯独苏哲不知所以,还欲进去看真切些。叶重阳大喊:“打搅了!打搅了……”
关门退步而出。苏哲不解,“怎的了?”
南岑遥握拳抵在唇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家像是情到浓时大意了,竟忘了挂手牌在门上。”
余者都有心病,从脸到脖子都浮起一层薄红。只有苏哲还满面疑惑,“你不是说双修时才挂手牌嘛,刚才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在双修啊。”
南岑遥嗐声道:“你这孩子是块榆木不是!精怪双修时都难免现出原形来,模样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自然和人不同。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你跑进去说什么见与没见,你……见过?还是说你已经……不对不对,你如今才几百岁?”
苏哲暗道不妙,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没有……”
叶重阳盯着苏哲瞧了会儿,拿折扇敲敲他脑袋,对南岑遥道:“从方才的反应看,他根本未经过事,大抵是从凡间话本上看得罢。”
说完转身出去,余者都不理论,跟随其后。
才回至主路,只见那家的门忽然被猛得自内打开,里边夺路而出一个衣衫不整、满面仓皇的人,正与叶重阳他们看了个对脸儿。
原来是个俊俏公子,雪白中衣堪堪挂在臂上,敞、胸、露、怀的。
南壑殊一瞥之下面目惊变,暴喝一声:“飞电!”
木惜迟:!!!
他竟是飞电么!
那白衣公子面现靡费之色,恍恍惚惚走过来跪倒在南壑殊脚畔。
木惜迟稀罕道:“飞电,原来你能化人形啊!”
飞电微微抬眸,不知该不该回复他,犹豫片刻,低声道,“是的,木公子。”
南壑殊咬牙道:“孽畜!你究竟做了什么!想讨死么!!”
飞电垂下脑袋,痛悔无已,“主人杀了我罢。”说着眼泪簌簌而下。
南壑殊手已抬起,正要击下,木惜迟忙拦住道:“我看他似有隐情,不如你先听他说罢。”又对飞电道:“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解释一二呀。”
飞电泣道:“我亦不知怎么了。我真的不知啊木公子。”
木惜迟道:“那便说说你先头在做什么,怎的来了这里面的。”
飞电想了一回,方道:“我先头在马厩里,并没做什么,不过吃草罢了。那儿有一捆干草料,我想那必是主人为我准备的。我吃着草,竟渐觉体内如焚,神志昏聩,等我清醒过来,我竟……我……竟正在做那等荒唐事体……我正要自裁,遥遥看到主人过来,想着给主人磕个头就自裁的。”
说毕举手就往天灵盖上挥去,木惜迟忙又拦下。心说怎么和你主子一样,是个一根筋啊!
“这不是你的错,恐是那草料有异。”
“真的?”飞电如获救星,面上露出喜色,“依木公子说来,飞电并非那等淫、乱之徒,竟是遭人暗算?”又向南壑殊殷殷切切道:“主人……”
南壑殊半晌道:“我会查清楚,你先起来。”
木惜迟巴不得一声,忙扶起了飞电,一面又想,这个事千千万万要保密,否则驹子好好的坐骑界男神的名声就不保了。不仅如此,南壑殊的雅名恐也要被带累。于是向众人道:“大家过来,咱们都设个誓。日后对此事休得再提,更不能对旁人说去。若说了,便应了誓。”
各人知他心意,都道有理,遂逐一起了誓。唯独南壑殊独自冰凉。
木惜迟拍拍驹子脑袋安慰道:“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只是那草料需得好好查一查。”
那飞电自此对木惜迟千依百顺,感念非常。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如今众人虽不理论,然叶重阳作为“别洞”的主人,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只听他厉声道:“你究竟祸害了我多少精怪?”
飞电闻言,只得又跪下道:“我也记不清了,大约从进来的一路上……便一直到了这里……或许……”
“从南到这里一共两千多间房舍。每间房舍里就算有一只雌兽。还不算在路上浪的。有一个算一个……”叶重阳五内俱沸,浑身乱战,在心里呐喊出一个声音——
“可太太太好啦!!!!!”
那飞电可是天上地下排名首位的仙驹上上品!“别洞”里那些诸如独眼怪、臭鼻虫之类没见过世面的精怪居然有机会染指他!
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呐!
仙驹的骨血一旦留下,那还不是瓜瓞绵绵,福泽永延,一代更比一代强!
叶重阳喜的满面红光,脸上已经快要绷不住了。飞电见他面色扭曲,以为他怒极,更添愧悔。
南壑殊见状也纡尊降贵,向叶重阳郑重施了一礼,道:“壑殊驭下不严,致使叶掌门蒙受损失,我主仆在此但凭处置,绝无怨言。”
叶重阳正受用,心道,但凭处置?不若你也在“别洞”内留下骨血便甚好了。口中却说:“无妨,多半飞电也是无辜,还是速速查明真相要紧。”
说毕,带领一行人出至“别洞”外,来到狄宅的后院。只见马厩内已无草料。飞电道:“许是我恍惚间竟吃光了。”
众人听罢倒不理论,自行四散在附近寻查。
苏哲忽然道:“这是什么?”
木惜迟闻言看过去,见他蹲在地上,指尖沾了些白色粉末,正欲凑近鼻子嗅一嗅。木惜迟连忙喝止道,“小心,先拿给叶掌门看看。”
叶重阳听到动静也走来,苏哲便将那粉末所在指给他看。
只见从马厩的料槽开始,直至后院中央的一口井边,淋淋漓漓地散落着些白色粉末。那粉末在马厩里居多,越往外便越少。不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叶重阳将木、苏二人赶至自己身后,拾起地上一只木棍,轻轻挑了一些,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玄色的帕子垫在下面。细看了半晌,这才凑近鼻端嗅了嗅。
“销、魂散。”
苏哲忙问:“销、魂散是啥?”
叶重阳没好气睨他一眼:“偏是你又来问。销、魂散,顾名思义,蚀、骨、销、魂用的。”说毕又向余人道:“大家在后院好好找找,看哪里还有这类粉末。”
众人听了便依言找寻起来。原来这后院竟遍布药粉,像是被风吹散后,分落各处的。其实统共只有一包,散落之后,凡人眼力根本无法察觉,幸而是这些人。
南岑遥问道:“这销魂散是哪里来的?”
叶重阳道:“数年前,宫廷内曾有一名皇子因服用此类助兴之物丧命。皇帝一怒之下颁布禁令,国内再不准流通此物,违者按欺君论处。因此,此物实非常见,如今唯瓦舍勾栏内方藏有少许。”
余者听毕心下怃然。这狄仁究竟做了些什么!幻境是他布下的么?又为何一个修道之士的家中会有销、魂散?还是在马厩中。愈想下去,众人心中厌恶愈甚。
苏哲却在这时抚掌道:“那还不简单,从此地往南边二十里,便是护城河,河上有阜新城内最出名的花舫技院。咱们拿着药粉去那里问问去。”
“……”
“……”
众人一齐回头看他。且要属南岑遥、南壑殊两人目光最凌厉。
苏哲摸不着头脑,迷瞪地望着木惜迟。后者直看了他好大一眼,他才醒过闷儿来,忙道:“这些都是听我叔父讲的,他老人家平常专爱给我讲这些……”
还是叶重阳向佛之心,慈悲为怀,见他着实憨得可怜,忙用话岔开:“纵要去花舫,咱们这一干人横不能红口白牙地直接问到人脸上去,须得扮作恩客,不引人注意,才好暗中察探。人多恐生疑。可单枪匹马又没有照应。当从尔等中择其一二随我同往。”